第1781章 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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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灰色的牆磚先是褪去顏色,變得蒼白如骨,隨後表麵浮現出細密的裂紋,裂紋中滲出黑色的汁液。
    整段城牆開始萎縮,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生機。
    磚石軟化、坍落,最終化作一縷黑煙,被幽泉無聲吞噬。
    沒有塵土飛揚,沒有碎石崩濺,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消融"。
    城牆上的箭樓、烽火台,如同蠟淚般緩緩垂落,消失在黑霧之中。
    而幽泉繼續向前蔓延。
    晉陽城內,死亡以一種詭異的寧靜降臨。
    屋瓦開始褪色,從青黑變成慘白,隨後像曬幹的樹皮般卷曲、剝落。
    梁柱漸漸彎曲,發出垂死般的"吱呀"聲,最終整棟房屋如同被抽空骨架,無聲坍塌,化作一地灰燼。
    灰燼沒有飄散,而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流向幽泉的方向。
    街道上的青石板路變得鬆軟,像腐爛的肉,踩上去會滲出黑色的黏液。
    路旁的槐樹原本還剩幾片枯葉,此刻那些葉子突然變得透明,隨後碎成粉末。
    樹枝則幹枯蜷曲,最終整棵樹"哢嚓"一聲斷裂,倒下的過程中就已經風化成了飛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的腐朽味,像是陳年的蜜糖裏混入了血腥。
    可城中,並非空無一人。
    在幽泉突破封印的消息傳來時,大部分百姓已經撤離,但仍有一些人留了下來。
    他們多是年邁的老人,生於斯,長於斯,寧願死也不願離開這座城。
    城北茶肆,趙老爺子。
    坐在自己經營了四十年的茶肆裏,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最心愛的那套紫砂壺。
    鋪子裏的桌椅已經開始腐朽,但卻恍若未覺,隻是專注地沏了一壺碧螺春。
    茶香在空氣中飄散,與那股甜膩的腐朽味混合,形成一種奇異的氛圍。
    "老夥計們,最後一壺了。"
    他對著空蕩蕩的茶肆說道,仿佛那些已經離世的老茶客還坐在角落裏。
    黑霧從門縫滲入,地板漸漸軟化,像沼澤般吞沒了桌腿。
    趙老爺子飲盡杯中茶,輕輕放下杯子,低聲道
    "晉陽的茶,別處可喝不到啊"
    隨後,身影漸漸被黑霧籠罩。
    城南書院,陳老夫子。
    這位教了一輩子書的老先生,正站在書院的天井裏,仰頭望著那棵已經三百年的銀杏樹。
    樹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凋落,但老夫子的眼神依舊平靜。
    手中捧著一本《晉陽地方誌》,輕聲念著上麵的文字
    "晉陽建城於天元八四九六年,因地處晉水之陽而得名"
    書院的門窗開始扭曲,木框像融化的蠟一樣垂落。
    陳老夫子合上書,將它端正地放在石桌上,理了理衣冠,緩緩坐在了銀杏樹下。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低聲吟道,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可老朽,還是想留在這兒啊…"
    黑霧漫過他的腳踝,書頁上的字跡開始模糊、消失。
    城西鐵匠鋪,劉鐵匠。
    他是晉陽城一位普通的鍛刀鐵匠,此時正赤著上身,在已經變形的鐵砧上敲打最後一塊鐵胚。
    爐火早已熄滅,但老人依舊一錘一錘地砸著,仿佛聽不見四周牆壁剝落的聲響。
    "鐺——鐺——"
    鐵錘的敲擊聲在死寂的城中格外清晰。
    鐵胚漸漸成型,是一把短刀的輪廓。
    劉鐵匠用鉗子夾起它,眯著眼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
    "成了。"
    可此時的黑霧已經漫到了他的腰間,鐵砧像冰塊般融化。
    老人將短刀插在身旁的地上,拍了拍它
    "留個念想吧,雖然也沒人記得了…"
    身影漸漸被黑暗吞沒,隻有那把短刀還立著。
    但很快,刀身也開始鏽蝕、崩解。
    幽泉的推進並不快,但無可阻擋。
    城中心的鍾樓,晉陽最高的建築,此刻鍾擺已經停止。
    銅鍾表麵浮現出詭異的黑斑,隨後整座鍾樓開始傾斜。
    像一根被燒化的蠟燭,緩緩彎折,最終砸在廣場上。
    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因為連聲音都被幽泉吞噬了。
    城南的老戲台,曾經上演過無數悲歡離合,。
    刻台柱上的雕花正在剝落,那些精美的紋路像被無形的手一點點抹去。
    戲台角落還放著一把老月琴,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斷裂,最終琴身碎成齏粉。
    城東的集市,攤位上還擺著沒來得及帶走的貨物。
    褪色的布匹、幹癟的果脯、生鏽的銅錢
    它們像經曆了數百年的時光,在幾個呼吸間腐朽成灰。
    整座晉陽城,正在被"抹去"。
    當幽泉吞噬到城南的最後一條街時,那裏還站著一位白發老嫗。
    晉陽城最老的繡娘,蘇婆婆。
    她手中捧著一幅未完成的繡品,是晉陽城的全景圖。
    黑霧已經漫到她的膝蓋,但她仍一針一線地繡著,將記憶中的街巷一點點繡進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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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街的趙記茶肆要加個旗幡西門的劉鐵匠鋪子門口該有把椅子"
    她喃喃自語著,手指靈活地穿梭。
    繡品上的線跡開始自行消失,仿佛被無形的剪刀拆解。
    蘇婆婆卻笑了"搶什麽搶,老身這就來"
    說著,身影漸漸模糊,但嘴角仍帶著笑。
    最後一針落下時,整座晉陽城,也徹底消失在了黑霧之中。
    沒有廢墟,沒有殘骸,隻有一片平坦的、死寂的黑色荒原,和遠處仍在向南蔓延的幽泉。
    晉陽,這座屹立千年的古城,從此隻存在於記憶之中。
    如果還有人記得它的話…
    幽泉吞噬掉晉陽城後,並未停歇。
    就像一頭永不饜足的凶獸,蠕動著漆黑的身軀。
    碾過城南樹林的殘雪,朝著東遠州的荒原蔓延而去。
    東遠州的大地是蒼灰色的。
    這裏常年苦寒,土地雖然肥沃,但地處偏遠,說苦寒倒也不為過。
    偶有幾株耐寒的矮鬆紮根在凍土中,枝幹扭曲如垂死老者的手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幽泉的黑霧漫過雪原時,那些被積雪半掩的嫩芽,本應在開春後破土而出的生命,瞬間枯萎。
    它們像是被抽幹了所有水分,從翠綠變為枯黃,再化為灰白的粉末,混入黑色的潮水中。
    一片稀疏的樺樹林立在荒原邊際,樹幹上還殘留著獵人刻下的記號。
    當黑霧拂過,樹皮開始大片剝落,露出底下腐爛的木質。
    樹冠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卻在半空中就化為黑水。
    滴在雪地上,蝕出一個個蜂窩般的孔洞。
    整片樹林在無聲中腐朽,樹幹接二連三地傾倒。
    卻在觸及地麵前就分崩離析,化作一縷縷黑煙,被幽泉吞噬。
    東遠州人煙稀少,僅有的幾個村落早已十室九空。
    黑霧漫過一座廢棄的村莊時,茅草屋頂像被火燒過的紙,邊緣卷曲、碳化,最終整間屋子塌陷下去,連地基的石頭都碎成了渣。
    村口那口老井,井沿上還掛著半截凍硬的麻繩,井水突然沸騰,湧出漆黑的泡沫。
    隨後井壁坍塌,將最後的水源永遠掩埋。
    但並非所有人都逃了。
    村尾的土屋裏,一個佝僂的老漢坐在炕上,懷裏抱著一隻早已僵硬的黃狗。
    狗的身上蓋著破棉襖,像是被人刻意保暖過。
    老漢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狗頭,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外漸近的黑霧。
    "老黃啊"
    他嘶啞著嗓子,"兒子說關外有活路,可你走不動了爹也走不動啦"
    黑霧從門縫滲入,炕席開始腐爛,像潮濕的樹皮一樣剝落。
    老漢卻笑了,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也好咱爺倆一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影被黑霧吞沒的瞬間,懷裏的狗化作了一具白骨,又很快變成飛灰。
    東遠州最多的不是活人,而是行屍。
    那些被妖族邪術操控的亡者,漫無目的地在雪原上遊蕩。
    它們沒有意識,不會恐懼,甚至不會躲避迎麵而來的黑霧。
    一具穿著殘破鎧甲的士兵行屍,正機械地向前邁步。
    曾經的戰士,為了這裏百姓的撤離,永遠的留在了這裏。
    它的半邊臉已經腐爛,露出森白的顴骨,空洞的眼眶裏卻還固執地燃著兩點幽綠的鬼火。
    當黑霧觸及它的腳尖時,那具行屍突然僵住了。
    鬼火劇烈跳動,像是終於感到了恐懼。
    它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腐爛的嘴唇顫抖著,竟擠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
    "娘餓"
    可能是,也可能隻是巧合。
    或許這隻是它生前的最後執念,在徹底湮滅前,短暫地衝破了邪術的禁錮。
    下一秒,行屍化為黑水,滲入雪地。
    那兩點鬼火掙紮著閃爍了幾下,終究熄滅。
    但並非所有人都坐以待斃。
    一支稀稀落落的逃難隊伍,正拚命向龍尾關方向跋涉。
    他們是臨時聚集起來的。
    獵戶、采藥人、邊境屯田的軍戶家眷,拖家帶口,帶著簡陋的家當。
    "快!再快些!"
    領頭的年輕獵戶回頭大喊,聲音在寒風中破碎。
    背上綁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孩子的臉頰凍得發紫,卻死死摟著他的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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