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2章 鐵木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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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守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的表情
    "希望吧…"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望著不同的方向。
    夜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遠處傳來幾聲狼嚎,淒厲悠長,在群山間回蕩。
    "你這幾年怎麽樣?"
    張守常終於打破沉默。
    易年想了想,簡單說了些北疆的戰事,關於妖族的進攻,關於邊關的堅守,關於那些死去的將士。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張守常聽完,點點頭,也說起南昭的情況。
    邊境摩擦不斷,國內爭鬥不休,軍餉時常拖欠,新兵訓練不足…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突然,張守常的一句話讓易年提起了興致
    "前段時間,有一股極其強大的氣息從北向南去了南嶼…"
    易年的手指微微一頓。
    "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又從南方返回,但氣息大變…"
    張守常繼續說道,眉頭緊鎖,"像是…入魔了…"
    易年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知道張守常說的是誰。
    白笙簫。
    "你確定?"
    易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張守常點頭"那股氣息太強了,整個南昭的修行者都能感覺到…"
    他頓了頓,"而且,南嶼那邊最近很安靜,安靜得反常…"
    易年沉默。
    從張守常的話來看,白笙簫確實去過南嶼了了。
    如果連這位妖族統領都死了,那麽妖族內部的動蕩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而白笙簫入魔…
    想到這裏,易年的心沉了下去。
    夜風更冷了。
    就在二人陷入沉默時,易年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輕微的,有節奏的挖掘聲,從地底深處傳來。
    "最近在修工事?"
    易年問道,目光掃向遠處的山腳。
    張守常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是,總要多做些準備。"
    和南風義的回答一樣,看來禦南軍已經做好了和妖族一戰的準備了。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話題漸漸轉向過去的瑣事。
    當年的訓練,那些荒唐的惡作劇,還有已經離世的戰友。
    張守常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帶著笑意,但眼底的憂慮始終未散。
    最終,張守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我得回去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易年點頭,沒有挽留。
    張守常轉身離去,背影在雪地裏顯得格外孤獨。
    走出幾步,他突然停下,回頭看了易年一眼
    "保重。"
    易年笑了笑"你也是。"
    演武場又恢複了寂靜。
    易年走到兵器架旁,指尖撫過冰冷的鐵器,寒氣順著指尖蔓延。
    這些武器不知送走了多少像林小樹這樣的少年,又見證了多少生離死別。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
    夜風漸烈,卷起細碎的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易年的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站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既懷念過去的單純,又無法逃避現在的責任。
    回飯堂取了一壇未開封的酒,最後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新兵營,轉身離去。
    腳步聲被積雪吸收,唯有月光依舊,靜靜地注視著這個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地方。
    酒壇很涼,表麵的釉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易年拎著酒,踏著厚厚的積雪,朝南方的鐵木峰走去。
    鐵木峰是新兵營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山頂有千年鐵木,據說在樹下許願很靈驗。
    當年易年還是傻子時,常常被趙勇他們拉著去那裏"祈福",雖然他自己根本不懂什麽是祈福。
    山路很陡,積雪更深。
    易年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月光慘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冷冽的光,刺得眼睛發疼。
    半山腰處,易年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新兵營。
    從高處看下去,營地像一個小小的棋盤,整齊的營房排列有序,哨塔上的火把如豆般大小。
    更遠處,是連綿的群山和無盡的黑暗。
    易年站了很久,直到寒風穿透衣袍,凍得手指發僵。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壇,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向山頂走去。
    山頂的鐵木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枝幹如鐵,紋路深刻。
    鐵木峰頂的風比山下更冷,更硬。
    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一片稀疏的鬆林。
    鬆枝上壓著沉甸甸的雪,偶爾被風一吹,便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月光被樹影割裂,斑駁地灑在雪地上,像一塊塊蒼白的補丁。
    他的腳步很輕,靴子陷進雪裏,又緩緩拔出,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每走一步,呼吸便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轉瞬又被風吹散。
    然後,他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不大的土包,被積雪覆蓋,在蒼茫的山林中幾乎難以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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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易年卻準確地在林間尋到了它,仿佛這條路已經走過千百遍。
    墳前立著一塊粗糙的石碑,上麵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孫大力之墓。
    字跡並不工整,甚至有些笨拙,像是刻碑的人並不擅長此事,卻仍固執地一刀一刀刻下。
    墳頭上的雪很厚,但邊緣處卻能看到被清理過的痕跡。
    沒有雜草,沒有枯枝,甚至連落葉都被掃得幹幹淨淨。
    顯然,有人常來。
    易年站在墳前,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他沒有跪拜,沒有上香,隻是像當年一樣,緩緩坐了下來,就坐在墳前的雪地上。
    寒意立刻透過衣袍滲入皮膚,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冷。
    "孫大哥,我來看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聲淹沒。
    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鬆枝偶爾被積雪壓斷的脆響。
    月光透過樹影,斑駁地灑在墳頭上,映出一片淒冷的銀白。
    易年伸手,拂去碑上的積雪。
    "三年了…"
    低聲說著,取出那壇酒,拍開泥封。
    濃烈的酒香立刻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散開來,帶著一絲暖意。
    "你最愛喝的燒刀子…"
    易年仰頭灌了一口,烈酒如火,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
    然後,他將酒緩緩倒在墳前。
    酒液滲入積雪,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很快消失不見,隻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
    "趙勇那小子還是老樣子,喝多了就嚷嚷著要殺敵…"
    易年笑了笑,聲音低沉,"小李子現在當了校尉,整天板著臉訓新兵,裝得挺像那麽回事。"
    "老張的頭發全白了,背倒是挺得更直了…"
    "胡塞是說不聽了,還是那般…"
    他說著這些瑣事,語氣平靜,像是在和老友閑聊。
    但每說一句,握著酒壇的手指就收緊一分,指節泛白。
    風更大了,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易年卻渾然不覺,隻是又灌了一口酒。
    "當初你總說,等天下太平了,就回老家娶個媳婦,種幾畝地…"
    他的聲音有些啞,"現在…天下還是不太平。"
    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
    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再也發不出聲音。
    雪,無聲地落下。
    墳頭漸漸又被新雪覆蓋,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酒壇已經空了,歪倒在雪地裏。
    易年的睫毛上結了霜,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繚繞,又很快消散。
    坐在孫大力的墳前,背靠著粗糙的墓碑,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個憨厚的漢子近一些。
    雪,無聲地落在肩頭、發間,漸漸積了薄薄一層。
    卻沒有拂去,隻是任由寒意滲入骨髓。
    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孫大力最後的樣子。
    那是在黑風山的剿匪戰中。
    孫大力被捆在架子上,已經失去了氣息。
    那時的易年,還是個癡癡傻傻的少年,不懂什麽叫離別。
    隻知道孫大力死了,他便要殺了所有人。
    埋葬孫大力的那晚,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也想起了自己為何失憶,因為七夏的離去。
    可命運仿佛一個殘忍的玩笑。
    七夏的死讓他瘋癲失憶,孫大力的死卻又讓他清醒過來。
    如今,七夏複活了,活得好好的。
    可孫大力卻永遠躺在了這裏,再也不會拍著他的肩膀喊他"小傻子",再也不會偷偷把肉夾到他碗裏…
    "孫大哥,我遇上麻煩了…"
    易年低聲開口,聲音沙啞。
    寒風卷著雪沫,將他的話語吹散,但他知道,躺在地下的人一定能聽見。
    "無相生算計我,我中了他的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師父…師父也不在了…"
    "天下要亂了…"
    易年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妖族蠢蠢欲動…"
    頓了頓,繼續說著,自言自語…
    這些事,他從未對七夏提起過。
    哪怕她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但有些話,有些擔子,他不想讓她分擔。
    而此刻,麵對這座孤墳,他卻能毫無保留地傾訴。
    因為有些話,隻能說給有些人聽。
    孫大力或許不懂什麽天下大勢,不懂什麽真武境界,但他懂易年。
    不是作為北祁皇帝的易年,而是那個傻乎乎跟在他身後的"小傻子"。
    "山下那些新兵蛋子,你看見了嗎?"
    易年指了指遠處的新兵營,燈火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微弱。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我不知道他們中有幾個能活過這場劫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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