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指尖觸到那片冰涼堅硬時，心猛地一沉，反手就攥住了曹玉娟的手腕。她沒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曹玉娟發紅的眼睛，那眼神裏有驚怒，有心疼，更有不容置疑的堅決。
    “玉娟，你這是要幹什麽？”明月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千斤重的力道，“為了那種人，把自己搭進去？好不容易把你弄出來，你現在還在服刑期，不要說你傷不了他們，就是你在他們麵前拿出刀來，他們一個報警電話，分分鍾的讓你再進去。玉娟，冷靜點，天琦還在醫院等著醒過來，你要是出事了，他怎麽辦？”
    曹玉娟的手被攥得生疼，眼眶一熱，積壓了幾天的委屈突然決堤：“可他太欺負人了！他騙我！劉天琦也在供電局幹了兩三年，算是供電局的職工，他都不管不問，現在還夥著外人來逼我……。明月，我真的咽不下這口氣，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們現在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的能力都沒有，吃虧的隻能是我們自己。”明月鬆開手，從包裏抽出紙巾遞給她，接著勸道：“玉娟你想想，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把問題鬧大的。你真動了刀，就算出了氣，往後誰照顧天琦？誰給工人發工資？你讓那些等著你的人怎麽辦？”
    明月頓了頓，替曹玉娟理了理被淚水打濕的衣領：“錢我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把借條拿回來，這事就了了。譚健那邊，咱們以後慢慢算，但絕不能用這種傻辦法。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所有的付出都白費了。”
    曹玉娟攥著紙巾的手不住發抖，刀身在衣服下硌得她心口發慌。她看著明月清澈而堅定的眼睛，那裏麵映著自己的狼狽，也映著不容動搖的決心。半晌，她猛地低下頭，把刀從懷裏摸出來，狠狠扔到後座，眼淚砸在膝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我聽你的。”曹玉娟哽咽著說，聲音裏滿是無力的疲憊。
    明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過往無數次安慰受了委屈的她那樣：“這就對了，天塌下來我們一起頂著，咱不做傻事。”
    車子開到旭日大酒店門口時，老三已經等在大堂裏，手裏捏著個牛皮紙信封，見她們進來，立刻堆起滿臉的笑迎上來：“姐姐，你來了。”
    明月沒理他那套，直接從包裏拿出支票：“借條呢？”
    老三連忙把信封遞過去，明月抽出裏麵的借條，仔細核對了上麵的簽名和手印，確認無誤後，將支票推了過去。老三一把搶過支票，對著光看了又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謝謝姐姐，還是姐姐爽快！”
    他轉身要走，卻被明月叫住：“等等。”
    老三回頭，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姐姐還有事？”
    “現在我們兩清了。”老三點頭哈腰的說：“兩清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以後也別再找曹玉娟的麻煩。”明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冷意，“否則，你知道後果。”
    老三脖子縮了縮，連忙點頭：“明白，明白！保證不再打擾曹老板！”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酒店。
    曹玉娟看著那被撕成碎片的借條，心裏堵著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卻又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塊。她抬頭看向明月，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被對方搶先一步。
    “走吧，去醫院看看天琦。”明月拉起她的手，指尖的溫度熨帖而安穩。
    曹玉娟跟著她往外走，陽光透過酒店的玻璃幕牆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她忽然覺得，那些纏繞著她的黑暗，好像被這束光撕開了一道口子，而牽著她的這個人，就是那道最亮的光。
    譚健拿到了老三送來的支票，心裏暗想，蕭明月哪來的這麽多錢，他知道，明月有錢的朋友隻有兩個，一個是宋遠山，一個是楊久紅，他托人打聽過宋遠山，上次因為沒經過董事會借給了蕭明月一千萬，遭到了董事會人的質疑，現在不可能借錢給蕭明月的，除非拿自己的錢。
    另外一個就是楊久紅，公司在南京，他譚健鞭長莫及，想管也管不了。
    譚健想到這裏，不由得歎了口氣，再有幾個月，曹玉娟服刑期滿，到時候秦剛再讓他帶曹玉娟過去，而曹玉娟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秦剛見不到曹玉娟，怎麽辦？
    “蕭明月，怎麽什麽地方都有你，你破壞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饒不了你！”譚健無可奈何的咬牙切齒的發著狠。
    曹玉娟和明月來到了醫院，劉天琦並沒有明顯的好轉，但能自主呼吸，也能被動的進一些流食，明月和曹玉娟找到了劉天琦的主治醫生，醫生說：“病人的病情確實有所好轉，現在也能進一點流食，我們也逐漸減少營養的輸入，這種病是一個緩慢的康複過程，再觀察幾天，如果沒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你們可以出院了，畢竟住在醫院裏，巨額的醫療費，一般人家也承擔不起。”
    明月不放心的說：“那他能康複嗎？”
    醫生說：“植物人喚醒的難度比較大，但也有喚醒的先例，一般時間比較長，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被喚醒的都有，對這種病人，關鍵要有耐心，營養也要跟得上。”
    一旁的曹玉娟聽醫生這麽說，臉色就暗了下來。
    雲灌縣縣長周泰在黨校學習以後，本來傳出消息，準備調到另一個縣當一把手，沒想到新東河大橋發生了重大事故，雖然及時采取了措施，平息了輿論，死傷者都得到了賠償，但還是對周泰的升遷產生了影響。
    周泰被調到另一個地級市做了縣長，算是平調。
    另一個受影響的是霍振江，原來霍振江準備升到市裏做副市長。解決廳級待遇，歲數大了，幹一屆也這到了退休的年齡，因為新東河大橋事故的原因，還有上級考慮到雲灌縣存在不少問題，而霍振江在雲灌縣幹了幾年，對情況也有所了解，決定讓霍振江解決了存在的問題再說。
    由於專職副書記也調到別的縣任縣長，所以雲灌縣的縣長人選就落到了王明舉的頭上，霍振江和王明舉共事兩三年，也知道王明舉的能力，所以極力的向上級推薦王明舉出任縣長，不久之後，王明舉出任雲灌縣代縣長，等人大開會選舉後再認命。
    王明舉出任雲灌縣縣長，明月是從電視新聞中知道的，她不禁為王明舉而感到高興，她想打電話恭賀一下，但又不知道怎麽說，又感到自己陡然打電話給他有點唐突！明月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打電話給王明舉！
    王明舉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全縣的鄉鎮企業進行調研，明月也在縣電視台看到了新聞報道，明月平時不怎麽看電視，也沒有時間看，她現在總是抽時間看看本縣新聞，康月嬌曾開玩笑的說：“明月，你是關心電視新聞還是關心王縣長啊？他可是步步高升！”
    明月說：“我聽宋遠山講過，說一些大企業的領導，都喜歡看新聞聯播，能從中找到商機，我呢，一個農村婦女，一點點的小企業，也隻能看本縣本鎮的新聞，別的也看不懂。”
    康月嬌說：“嗯，很有道理，解釋得也很合理，明月，你說王縣長會不會到我們明升公司來考察？”
    明月說：“怎麽可能，我們這點小公司，排不上號的，要考察，也會到大公司考察。”
    康月嬌說：“我看不一定，我們公司是他在花溪鎮工作的時候成立的，也得到了他大力支持，我感覺他會來的，他一來，也代表縣政府表明對我們公司的重視。”
    明月聽康月嬌這樣說，還真是這個理，不過她想到王明舉任副縣長時，蔣浩舉報王明舉和她有緋聞，明月臉就一紅，心想也許王明舉顧及過去的這件事，不會來自己的公司考察！
    康月嬌見明月臉紅，促狹地眨了眨眼：“怎麽，又想起蔣浩那檔子破事了？都過去多久了，王縣長現在是一縣之長，心裏跟明鏡似的，哪會揪著陳芝麻爛穀子不放。再說了，當初要不是他力挺，咱們明升公司哪能順順當當辦起來？他要是真避諱，當初就不會幫咱們了。”
    明月被她說得耳根發燙，拿起桌上的文件扇了扇：“別瞎說，王縣長是公私分明。”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悄悄鬆動了些。這些天看新聞裏王明舉調研時的樣子，比從前在花溪鎮時更沉穩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擔當，倒真讓她想起剛創業時，他三番五次的幫自己的情景。
    正說著，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鎮政府辦公室打來的，說下周三縣長王明舉要到花溪鎮的鄉鎮企業調研，明升公司在考察名單裏，讓提前準備準備。
    掛了電話，明月和康月嬌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康月嬌先笑了：“你看，我說什麽來著？這不就來了。”
    明月定了定神，指尖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把這半年的生產報表、環保評估報告都理清楚，車間裏的安全設施再檢查一遍。”她頓了頓，“別搞那些虛的，實事求是就行。”
    康月嬌點頭應下，又忍不住打趣：“要不要提前捯飭捯飭？王縣長視察，總不能太素淨。”
    明月瞪她一眼：“好好幹活去。”
    周三那天，王明舉帶著縣府辦和經貿局的人來了，陪他一起來的還有鎮黨委書記高方良，鎮長張體忠等人。
    車子直接開進明升公司的廠區，王明舉下車時，明月正站在辦公樓門口等著，穿了件簡單的淺藍色襯衫，頭發利落地挽在腦後。淺藍色襯衫的領口係著一根細巧的同色絲帶，鬆鬆打了個結，既不失幹練，又添了幾分柔和。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纖細卻透著韌勁，像是常年幹活練出的模樣。下身是條深卡其色的直筒長褲，褲腳利落地收在黑色低跟皮鞋裏，每一步踩在水泥地上，都帶著沉穩的節奏。
    她站在那裏，沒施半點脂粉的臉在陽光下透著健康的米白色，額前幾縷碎發被風輕輕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睛是極亮的，像浸在清泉裏的黑曜石，方才遠遠望著車子時還帶著幾分疏離的平靜，此刻迎上來，眼尾微微揚起，便漾出幾分溫和的笑意。鼻梁挺括，唇線清晰，唇角天生帶著點上揚的弧度，哪怕不笑時，也像含著股不服輸的勁兒。
    “王縣長。”她迎上去，聲音平靜。
    王明舉目光在她臉上落了一瞬，隨即轉向廠區：“蕭總，好久不見，公司變化不小。”
    “都是托政策的福。”明月又和高方良張體忠等陪同的人打了招呼，一一握手，表示歡迎。
    明月側身引路，“王縣長先去辦公室聽我們向您匯報，還是先去車間看看？”
    “先去車間。”王明舉說著，率先往生產區走。他看得很仔細，從原料堆放區到生產線，不時停下來問工人操作流程，又翻看設備維護記錄。走到成品檢驗區時，他拿起一套包裝好的服裝：“現在訂單怎麽樣？”
    “還行，主要供常熟的批發市場，和直營店。”明月如實回答，“就是原材料漲價，利潤薄了點。”
    王明舉點點頭：“縣裏正在研究對鄉鎮企業的扶持政策，特別是你們這種勞動密集型企業，會有專項補貼，過陣子經貿局會下文。”
    明月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主動提這個，連忙道：“謝謝王縣長關心。”
    縣長和副縣長雖然隻差了一個級別。但權利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陪同來的高方良，也是規規矩矩的，雙眼也不敢往明月的身上亂瞟。
    在辦公室裏，王明舉認真的聽取了明月的匯報。最後說道：“我們鎮黨委政府，一定要給鄉鎮企業保駕護航，讓他們能安心的經營企業，為農民提供就業崗位，增加農民收入，再次提醒在坐的各位，沒有縣委縣政府的統一布置。除了消防安全檢查。任何人，任何單位，都不得以任何借口到鄉鎮企業檢查，更不得吃拿卡要。”
    王明舉的話目的性很強，高方良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