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囂張野欲紋身師:她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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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焱不記得自已是怎麽衝出酒莊,又是怎麽衝到醫院的。

    記憶再次回籠的時候,藍焱已經被強忍著淚水、努力維持鎮定的林姐塞進了車裏。

    他根本沒法開車回去。

    酒莊的司機以最快速度把藍焱送到了醫院。

    眼前的眩光模糊成一片滑稽的慘白。

    “搶救中”的刺目紅光,是唯一可見的色彩。

    搶救室門外,顧縱的胳膊上纏著止血繃帶,臉色慘淡如同醫院沉默的白牆。

    “小憶本來能躲過去的。”

    顧縱靠著牆站在藍焱旁邊,原本清潤的聲音此時嘶啞成了摩擦的砂紙:

    “姓孫的剛把刀掏出來的時候,第一下是衝著我來的。那一刀本來應該砍在我身上……”

    “別說了。”

    藍焱用沒有半分感情波動的聲音打斷了顧縱的話。

    他緊緊盯著搶救室的紅光,眼神執拗瘋狂。

    他不想聽,他什麽都不想聽。

    為什麽是今天,為什麽他沒有在一年前就把姓孫的混蛋打死,為什麽他不在,為什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杜警官同樣在搶救室門口等著,堅毅的麵龐嚴肅如同凝固的岩漿。

    警察接到顧縱的報案趕到現場時,老孫被月予憶用酒瓶砸裂了後腦,當場死亡。

    月予憶腹腔大出血,失血過多瀕臨休克,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

    顧縱的話和酒吧裏的監控錄像將血腥的一刻還原。

    老孫賭博賭到了傾家蕩產,還欠著這輩子都還不完的債。

    從一開始,老孫就沒打算把這家店買回去。

    他來酒吧之前,就已經瘋了。

    “把店還給我,不然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這是報複社會的瘋子在揮著尖刀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第一刀砍向了毫無防備的顧縱。

    在顧縱驚駭到忘記躲避的那一秒,在刀刃已經劃開了顧縱的手臂的那一秒——

    月予憶用盡全力,把顧縱推開了三米遠。

    被其他人調侃為“逆天”的力氣,把顧縱從死亡的邊界線推回了人間。

    於是瘋子的第二刀砍向了月予憶。

    緊接著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直到月予憶用最後的力氣抄起了吧台上的一瓶酒,狠狠砸向了瘋子的後腦。

    隻是短短幾秒,短到不足以踉蹌的顧縱衝過來挽救什麽。

    一切就結束了。

    這是杜警官第三次接手和酒吧有關的案子。

    他認得藍焱,認得月予憶,更明白此刻對於藍焱來說有多難熬。

    另一位警察走過來,小聲地問杜警官:

    “那位是誰?”

    “月予憶的男朋友。”

    杜警官低聲回答。

    “我不是。”

    藍焱出聲,平靜地反駁了杜警官的話。

    搶救的紅光映在藍焱的眼中,與他眼底的血絲糾纏成一片,分不出他此時究竟因何而紅了眼眶:

    “我還不是她男朋友,等她醒來之後親口承認了,才算數。”

    顧縱的喉嚨中擠出了一聲壓抑至極的低啞哭泣,他的雙膝失去支撐的力度,頹然地砸在了醫院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

    “應該是我,躺在那裏的應該是我,我對不起她……”

    顧縱跪在搶救室外,一拳砸在了地麵上,手上沁出鮮血被淚水暈開,模糊成片。

    “別這樣。”

    藍焱轉了過來,動作僵硬得近乎生鏽的人偶。

    他看著淚流滿麵的顧縱,輕笑了一聲,眼眸卻如即將幹涸的枯井:

    “別讓她折壽。”

    杜警官不忍心地轉過身去,抹了一把眼睛。

    他打心眼裏佩服月予憶這姑娘,更心疼她。

    杜警官自已的女兒比月予憶小兩歲,他看著月予憶這個獨自摸爬滾打長大的孩子,難免心酸。

    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藍焱重新轉了回去,空洞的視線執拗地盯著刺眼的紅光。

    哭什麽哭,跪什麽跪。

    她還在搶救呢,她……

    她會沒事的。

    一定會的,對吧?

    兩個小時,從酒莊到醫院,這一生最漫長的兩個小時,藍焱不知道自已是怎麽熬過的。

    他更不知道,這兩個小時,月予憶又是怎樣熬的。

    月予憶沒有任何親人。

    被送到醫院之後,她強撐著微弱的意識,簽署了自已的病危通知書。

    藍焱從沒有這麽具象化地理解什麽是“無能為力”。

    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紅光把眼眶刺得幹澀,耳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再也聽不見外界任何喧囂。

    聽到的是她,看到的也是她,明明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幻象。

    醫生的表情無比糟糕,說著藍焱聽不懂的話。

    “……我們會盡力,但是現在情況很不好……”

    “……請做好心理準備……”

    他聽不懂。

    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將時間殘忍地隔絕在搶救室外。

    藍焱仿佛在替月予憶經曆一場走馬燈。

    “想出來了一個特別適合的比喻。我談一次戀愛,就是帶著我的男友殉情一次。”

    不行,你現在還是單身呢,你的待轉正男友順位一號還在外麵等著你呢。

    殉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你不能丟下我。

    “有你抓著呢,我掉不下去。”

    我就在這裏,月予憶,我就在這裏。

    我怎麽好像要抓不住你了。

    “死後變成大英雄,不如好好活著當個普通人。”

    這是你自已說過的話,好好活著,和我在一起,或者把我甩掉,隨便怎樣都好,隻要你好好活著。

    怎麽就當了大英雄。

    “你死了,我會心疼。”

    月予憶,你死了,我也會心疼。

    我現在心疼得要死掉了。

    你醒過來,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紅燈熄滅。

    搶救室的大門再次開啟。

    門外眾人一擁而上,迫切地想從醫生口中得到一句搶救成功的消息。

    除了沉默著佇立在原地的藍焱。

    他看到了醫生哀痛的眼神。

    那一個眼神,宣判了兩人的死訊。

    接下來的聲音,藍焱全都聽不到了。

    聽不到醫生的安慰,聽不到顧縱悲慟的嗚咽嘶吼,聽不到杜警官壓抑著哽咽的安慰。

    那一瞬間,藍焱又回到了去年的夏夜。

    天橋下的車水馬龍,天橋上肆意大笑著的他和她。

    燥熱的晚風,鳶尾的香氣,她澄澈明亮的眼眸。

    “我呢,就是靠著愛才能活下去的。”

    我愛你。

    我很愛你,月予憶,我永遠愛著你。

    “我分一次手就是死一次,重新愛上誰的時候再複活。”

    如果是這樣的話,月予憶,你不要喜歡我了好不好?我原本就不值得你喜歡。

    這樣可以嗎?

    你可以活過來嗎?

    “我們已經盡力了。”

    求求你。

    “請節哀。”

    別留我一個人。

    ————?————

    藍焱隻經曆過兩次死別。

    第一次,他六歲,什麽都不懂,把悲痛認成狂喜。

    從此將某種從未體會到的陌生情感與自已割舍,再不肯回頭。

    後來,他重新得到了那種名為“愛”的情感。

    他欣喜得近乎惶恐,小心翼翼地捧著心底的一簇火苗,隻想讓它燃燒得燦爛旺盛,為心愛的人取暖。

    可他愛著的她,原本就是烈火。

    “小憶在很久之前就登記了遺體捐獻。她說,她無親無故的,瘋起來又沒個樣子,要是哪天就死了,這樣也算最後能給世界留下些什麽……”

    羅克狼牽強地笑了笑,到最後,他沙啞的聲音顫抖得說不出更多話。

    酒吧二樓,昏暗的燈光,聽得到一樓傳來的哭聲。

    向明睿、諾諾、小雯、鳩的另外兩位調酒師、趙子暢、談何夢,所有人都在這裏。

    他們是因為月予憶才能在此相遇的人。

    月予憶離開的第七天。

    他們在這裏,送月予憶最後一程。

    二樓靜默無聲。

    早已哭腫了眼睛的顧縱、風塵仆仆趕了回來的羅克狼、還有神色死寂的藍焱。

    最混不吝的羅克狼,此時是唯一還能稱之為“活著”的人。

    羅克狼沒來得及見到月予憶的最後一麵,他隻能從顧縱破碎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那個殘忍的畫麵。

    血肉模糊、神色冷漠,表情定格在決心拚命的最後一刻。

    那個代表著絕望的深夜,白布蒙上,她的身影隨之沒入眼前純白的眩光消失不見,藍焱才意識到他正在流淚。

    月予憶說過的,她怕死還怕疼。

    天橋上那個童話一樣的笑話,如今顯得格外可笑。

    就算她真的是九命貓。

    十刀。

    失去理智的瘋子砍下了鮮血淋漓的十刀。

    她該有多疼。

    從那之後,藍焱變成了行屍走肉的模樣。

    鳩和街對麵的冷火工作室一同停業,酒吧黑白色的門牌此刻黯淡得刺眼。

    啜泣聲融入哀傷的鋼琴曲,向明睿眼前視線模糊,隻能憑著肌肉記憶彈奏。

    姐姐說過,她喜歡聽這一首。

    最後一個音階落下,二樓傳來沉悶的響聲。

    顧縱頹然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胳膊還纏著繃帶,烏青的眼底在蒼白麵龐上呈現著絕望。

    羅克狼咬著牙,一拳砸在顧縱的後背上:

    “你幹什麽?你想讓她走都走得不安生嗎!”

    他拽著顧縱沒受傷的胳膊,把顧縱鉗到了小沙發裏,惡狠狠地說:

    “別在這兒犯你的矯情,顧縱,阿月救你不是想讓你一輩子替她哭喪。”

    “……我心裏難受。”

    顧縱垂著頭,眼淚一顆接一顆砸落在黑色理石的酒桌上。

    藍焱漠然地看著顧縱。

    半晌,藍焱終於開口說話:

    “我想揍你。”

    七天沒有出聲的喉嚨幹澀麻木,裏混雜著血的氣息,嗆得人想要落淚。

    無人反駁。

    一拳下去,顧縱擦掉嘴角的血絲,看向藍焱隱隱顫抖的眼眸,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

    他該受著的,哪怕藍焱再打多少下,他都應該受著。

    可是藍焱收了手:

    “顧縱,你現在心裏是不是好受多了?”

    說完這句,藍焱空洞漠然的表情終於鬆動,瀕臨傾塌。

    藍焱低啞的聲音滿是自嘲,他笑著搖頭,眼淚隨著嘴角僵硬上揚的弧度湧出。

    “但是我不好受,怎麽辦?

    最愛他、最縱容他的人不在了。

    他又該怎麽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