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頑劣無憶山神: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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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老奴從故土帶來的東西,戰火連天,隻守住了這些,您就當留個念想。”
“好……好……”
“老奴從沒想過此生還能見到您,大人,蕭頌山小將軍給蕭家爭臉了啊!”
“唉……頌山啊……”
嚴昌業坐在床邊的木椅上,看著床榻上白發蒼蒼的老人,老淚縱橫。
床榻上,蕭頌山的祖父同樣熱淚盈眶。
自從幾十年前逃難至此,他就沒再想過還能見到昔年故人。
蕭頌山的父親站在一邊,聽著那些陳年往事,心中又是激動又是驚駭。
他從沒聽父親說過來到荒山腳下之前的陳年往事,更想不到,父親在幾十年前,曾是某個國家的朝中重臣。
瓦房的房頂上,月無憶和阿月並排趴著,聽著屋內的對話。
原本隻要隱身法術就能解決的事情,月無憶偏要拉著阿月一起體驗在屋頂偷聽的感覺。
於是此刻,兩位山神鬼鬼祟祟地掀開了幾片瓦,偷看著屋內的光景,竊竊私語:
“蕭老爺子果真是個大官。雲明國,這是哪個國?”
“幾十年前就覆滅的小國家,不重要了。如今這光景,誰還記得自已曾經是哪個國家的臣民?”
瓦房裏,嚴昌業對蕭老爺子說了不少話。
說當年蕭老爺子被鄰國敵人所害之後,家族傾頹,僅剩的家丁四散而逃。
說這些年外麵戰火紛飛,分不清眼前的流民是當年的雲明國人,還是曾經的敵人的後代。
說蕭頌山小將軍如何驍勇善戰,在亂世裏為百姓開辟了一方太平。
月無憶笑了,小聲對阿月嘀咕:
“你說這天下要是最後落在了蕭頌山手裏,他有沒有本事統治好?”
阿月輕輕挑眉:
“這就開始押寶了?”
“猜猜嘛。”
“不知道,我沒去過山外的世界,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時局。不過,僅憑現在來說,蕭頌山還不夠資格。”
“人是會成長的,再過幾年,蕭頌山真的能成為統一天下的帝王也說不定。”
“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好厲害,我們選擇了一位皇帝。”
“沒錯,我們還看到凡人的帝王戴著滿頭野花唱歌了,多有意思。”
兩位山神的討論告一段落。
因為嚴昌業和蕭老爺子說起了山神。
果然,是蕭頌山讓這一隊流民來投奔山神的。
蕭頌山如今名氣大盛,不少流民投奔蕭小將軍的麾下。但是在盤根錯節的天下局勢中,憑空出世的蕭頌山難免勢單力薄。
他沒辦法對蕭府曾經的家丁放置不管,又沒辦法找到更合適的方法安置他們。最後,隻能寄希望於山神。
“多虧山神大人垂佑,我們才能在這兒落腳。”
嚴昌業激動地抹去淚水,蕭老爺子說:
“大人,咱們真是福大命大,能在這亂世尋得山神的庇佑。”
床榻上的老人的胸膛劇烈起伏,緊接著就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嚴昌業和蕭頌山的父親都嚇了一跳,一時亂了陣仗。
蕭老爺子咳了一會兒,才艱難地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疲憊地對自已的兒子擺了擺手:
“你先出去。”
蕭頌山的父親是個木訥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不明白父親的用意,也隻好照做。
瓦房的門再次被關上,嚴昌業忐忑地問:
“大人,您要說什麽?”
蕭老爺子愴然搖頭:
“別再稱我是大人啦,故國都不在了,還哪有什麽蕭大人,喊我一句老爺子就行。”
嚴昌業喊了一句“老爺子”,蕭老爺子才繼續說:
“你今日去山神廟,可曾見到那尊瓷神像了?”
嚴昌業連連點頭,神色敬崇:
“見到了,不愧是山神大人的塑像,竟像是活的一樣。”
蕭老爺子苦笑了一聲,說:
“幾十年前,還沒有這麽多人供奉山神。我見過那時的瓷神像,不像如今這麽有靈氣,可那手藝……”
蕭老爺子定定地看著嚴昌業,問:
“那樣的手藝,看著不眼熟嗎?”
嚴昌業看著蕭老爺子一瞬間明亮到駭人的眼睛,僵硬在了原地,故國往事重新湧上心頭。
他想起來了。
雲明國還沒覆滅的百年之前,曾有一位官窯匠人,手藝巧奪天工、天下無人可比擬。
那製瓷匠人,最擅長的就是瓷器神像。
嚴昌業的雙手止不住地抖動,聲音也打著顫:
“怎麽……怎麽會……”
蕭老爺子長歎了一聲,頹然靠在床頭,沉聲說:
“當年朝中權勢更迭,那匠人被蕭家先祖選中,被當時的雲明先皇斥為引起禍端的妖人,逐出了雲明國。
“如果不是此事,蕭家不可能發跡。現在想想,蕭家先祖所作的事,和誣陷又有何區別。”
嚴昌業神色一變:
“大人,您……”
蕭老爺子擺了擺手,蒼老的臉上掛著苦笑:
“這話不敬先祖,我知道。可我在荒山腳下數十年,若不是山神庇佑,我不可能活到現在。臨終前,若不是又見到了故人,我都快忘了我曾經是位蕭大人……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直視瓷神像,隻能在家中遙遙地給山神大人供奉香火。你們在此處落腳之後,也一定要記著……”
話沒說完,蕭老爺子又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瓦房的房頂上,月無憶和阿月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見到了同樣的驚詫和感慨。
兩位山神同時起身,飛向了山神廟的方向。
夜晚的山神廟靜謐安寧,隻有瓷神像散發著隱隱光輝。
阿月站在廟裏,仰視著自已的本體瓷像,神色悵惘。
月無憶站在她身邊,同樣注視著瓷像,輕聲說:
“凡人真奇怪。”
隻能說一句世事無常。
阿月輕輕點頭:
“我不知道那匠人的名字,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在雕刻我的時候,那匠人的心裏毫無雜念,連他自已都置之一邊。如果為我們供奉的香火,也能庇佑他來世平安無憂,就太好了。”
月無憶同樣感慨:
“我一開始想過為那匠人做點什麽,比如替他報仇。可是報仇這種事情,放在凡人身上尚能理解,放在我們身上,就成了對凡人千秋萬代的追責,挺過分的。”
阿月笑著側過臉:
“但你現在還是心裏堵著一口氣,對吧?”
月無憶抱著胳膊,糾結地回答:
“不是賭氣,是想不通。這事兒就很矛盾。如果沒有蕭家先祖的構陷,匠人就不會被人追殺再被我救下,就不會燒製瓷像,就不會有你。
“可這樣想,又對匠人太不公平,難不成咱們還要感謝蕭家先祖當年誣陷了匠人?
“搞得現在我都不知道……不知道還應不應該繼續庇佑蕭家人。不管吧,心裏過不去。管吧,又擔心這樣對不起塑神像的匠人。”
月無憶的歲月比凡人漫長太多,很多事落在他眼中,就天然帶上了宿命的色彩。
可他並不擅長拆解宿命與因果。
眼看著月無憶陷入了思緒怪圈,阿月在月無憶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你想事情的時候怎麽總是要加上那麽多假設,已經發生的事,說‘如果’沒有任何意義。”
月無憶吃痛地嘶了一聲,剛想笑著反擊回去。
可仔細一琢磨阿月的這句話,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心上籠罩著的薄霧,因為阿月的這句話又散去了一些。
月無憶沉默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
“你剛才說的,隻是蕭家先祖和匠人嗎?”
阿月垂眸笑了笑,重新抬眼看向月無憶的時候,眼眸被月色映得澄澈明亮:
“我說的隻是蕭家先祖和匠人,但你想用我的這句話理解任何事,都可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