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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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發出的哀鳴聲,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一絲喘息,讓人毛骨悚然。那聲音不再是金屬與金屬的摩擦,也不是引擎的怒吼,而是一種讓人牙根發酸的、仿佛千萬根朽木同時被拗斷的呻吟。這種聲音穿透耳膜,直抵靈魂深處,讓人不寒而栗。
    刺耳的警報聲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寂靜。在這片寂靜中,隻有氧氣麵罩垂落時金屬卡扣發出的輕微聲響,顯得格外清晰。這聲音就像是死亡的倒計時,每一聲都讓人的心跳加速,仿佛下一刻飛機就會解體。
    舷窗外的世界已經完全失去了秩序,原本應該是藍天白雲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一片無垠的、緩慢搏動著的紫色深淵。這片深淵如同一個巨大的活體,其中懸浮著半透明的結構,它們如同放大了億萬倍的神經元突觸,彼此纏繞、分離,構成了一個地獄般的神經網絡。這些半透明結構的邊緣閃爍著幽藍的電弧,仿佛是這個活體的神經脈衝,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機體骨架更劇烈的扭曲呻吟,仿佛飛機正在被這個活體吞噬。
    “量子糾纏態實體化……”唐靈的聲音在劇烈顛簸中顯得有些斷斷續續,仿佛隨時都可能被這狂暴的力量撕碎。她的雙手緊緊抓住座椅扶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蒼白,仿佛要將那堅硬的金屬扶手捏碎一般。
    而在她的神經接口處,皮膚正不正常地起伏著,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攪動。她的額頭上冷汗涔涔,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她仍然強忍著恐懼,繼續說道:“我們……正在被……解析!”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撕裂聲突然響起,如同末日降臨一般,壓過了所有的聲音。這聲音如此之大,以至於整個機艙都似乎在顫抖。
    緊接著,機身左側猛地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撕開,一道猙獰的豁口出現在眾人眼前。那豁口就像是一張惡魔的嘴巴,張開著,露出裏麵狂暴的紫色氣流。
    這些紫色氣流如同被激怒的野獸一般,裹挾著刺骨的、帶著奇異腥甜味道的能量渦流,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瞬間灌入機艙。
    巨大的負壓如同一隻貪婪的魔爪,無情地將一切未被固定的物體卷入其中。散落的抑製劑空管、武器箱碎片、甚至一個來不及反應的飛行員,都在這股強大的力量麵前毫無抵抗之力,瞬間被扯入那片沸騰的紫色深淵,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而那名可憐的飛行員,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婁望突然感覺到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猶如排山倒海一般,讓他完全無法抵擋。他就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被這股巨力狠狠地甩了出去,然後重重地撞擊在冰冷而扭曲的艙壁上。
    刹那間,整個世界都像是失去了控製一般,瘋狂地旋轉起來,仿佛要將一切都撕裂成碎片。金屬的撕裂聲、尖銳的氣流嘶吼聲,以及李誌超那驚恐到變調的喊叫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猛烈地衝擊著婁望的耳膜。
    他的意識就像是被卷入了一個無底的黑洞,迅速地模糊、抽離。最後,他的眼前隻剩下舷窗外那巨大的“神經元”核心處,猛地爆開了一團比太陽還要刺眼的暗紅色光芒。這團光芒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意誌,如同一頭凶猛的巨獸,狠狠地撞向那已經搖搖欲墜的機身……
    緊接著,無盡的黑暗如同一層厚重的帷幕,瞬間將一切都吞噬得無影無蹤。
    ……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刺骨的冰冷感襲來,仿佛要將婁望的身體凍結。這股冰冷中還夾雜著泥土的氣息、燒焦的塑料味道,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和鐵鏽混合的腥甜氣息。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強行撬開了婁望那沉重的眼皮。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胸腔深處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忍受。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半埋在翻起的、覆蓋著偽裝網的地皮和扭曲變形的機艙碎片之中。
    “咳…咳……”旁邊傳來痛苦的嗆咳。婁望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到李誌超正掙紮著從一堆破碎的儀器板下往外爬,眼鏡片碎了一塊,臉上滿是血汙和泥土。更遠處,婁博傑正用盡全力,試圖扳開壓住唐靈左腿的一塊沉重裝甲板。唐靈臉色慘白如紙,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她的右手死死按在脖頸後的神經接口上,那裏殘留著燒焦的痕跡,幾縷微弱的電火花偶爾跳動一下。
    “哥!”婁博傑看到婁望動彈,嘶啞地喊了一聲,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唐靈…怎麽樣?”婁望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試圖撐起身體,左臂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低頭看去,小臂的傷口被撕裂得更深,邊緣的血跡早已凝固發黑,而傷口周圍,那木質化的詭異紋路正沿著血管的走向,向上臂悄然蔓延,紋路深處透出微弱的藍光。
    “腿…可能斷了。”唐靈咬著牙,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接口…燒了。但…我還能‘感覺’到。”她艱難地抬眼,望向破碎機艙外,“外麵…不對勁。”
    婁望順著她的目光,掙紮著從扭曲的艙體破口探出頭去。一瞬間,徹骨的寒意凍結了他的血液,比機艙外的冷風更甚。
    外麵並非預想中的紫金山秘密基地跑道。他們墜毀在一片傾斜的山坡密林中,參天的樹木在夜色下如同沉默的巨人。遠處,本該是萬家燈火的南京城,此刻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暗紅薄霧中。這薄霧並非均勻彌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城市的樓宇輪廓間緩緩流淌、匯聚。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無數細小的、如同地獄螢火般的暗紅光點,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城市各處——街道、樓頂、甚至江麵!它們並非靜止不動,而是以一種令人不安的同步性,緩緩地、堅定不移地向著同一個方向蠕動——東北方,雞鳴寺所在的區域!整座城市,仿佛披上了一層由無數暗紅複眼組成的、緩慢脈動的活體屍衣。
    “我的…天…”李誌超也爬了過來,看著那片地獄圖景,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全城…都被感染了?”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忍受的灼熱猛地從婁望緊握的右手掌心炸開!是那塊玉佩!它不再是溫潤的玉石,而是像一塊剛從熔爐裏夾出的烙鐵。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幾乎要脫手甩開。他下意識地攤開手掌。
    掌心中央,那塊古舊的玉佩正散發著灼目的紅光,與城市上空彌漫的暗紅薄霧遙相呼應。更恐怖的是,玉佩上那些古老繁複的刻痕,此刻如同活了過來!它們像無數饑餓的細小紅蛇,瘋狂地沿著婁望掌心的紋路向上攀爬、蔓延!速度之快,遠超之前木質化的侵蝕。紋路所過之處,皮膚下的血管發出幽幽紅光,仿佛熔岩在皮下流淌。手臂的劇痛被一種詭異的麻木替代,一種冰冷的、非人的意誌,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他的腦海深處:
    “子時前,至雞鳴寺。”
    指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帶著一種淩駕於萬物之上的絕對意誌。那不是聲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思維核心的絕對命令。婁望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他猛地攥緊滾燙的玉佩,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試圖對抗那股侵入骨髓的冰冷控製。
    “婁望!”唐靈第一個察覺到他的異樣,聲音帶著驚懼,“你怎麽了?你的手!”
    婁望死死咬著牙,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用盡全身意誌才將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服從指令壓了下去。他艱難地抬起頭,眼神中交織著極度的痛苦和一絲強行維持的清明,聲音從齒縫裏擠出:“它…在命令我…去雞鳴寺…子時之前…”
    “它在強行建立鏈接!”唐靈瞬間明白過來,臉色更加慘白,“玉佩是媒介,你的感染程度…成了它的天線!”她不顧腿傷,掙紮著試圖靠近,“丟掉它!快!”
    婁望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丟掉?這或許是唯一的生機,但張局長臨死前緊握玉佩的畫麵,還有“鑰匙與鎖”的低語,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神經。這東西,可能是唯一的籌碼!就在他心神劇烈動搖的瞬間——
    “噓!”婁博傑突然壓低聲音,整個人如同受驚的獵豹般伏低,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左側山坡下濃密的灌木叢。他手中緊握著那把木質化程度已超過一半的匕首,刀刃在微弱的天光下泛著不祥的啞光。“有東西…過來了!”
    死寂瞬間籠罩了狹小的殘骸空間。連風聲似乎都凝固了。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聲音由遠及近,緩慢、拖遝,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粘滯感。不止一處!來自多個方向!像是濕漉漉的沉重物體在落葉和泥土上拖行。
    李誌超的呼吸驟然停止,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唐靈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僅剩的一支抑製劑針劑。婁望強行壓下腦中翻騰的冰冷指令,將灼熱的玉佩死死攥回手心,那滾燙幾乎讓他以為皮肉已被燒焦。他側身挪到一處較大的機艙裂縫邊緣,借著傾斜的金屬板和外麵稀疏的星光,向下望去。
    山坡下的樹影劇烈晃動起來。幾個扭曲的身影,如同從最深的噩夢中爬出,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視野邊緣。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破爛保安製服的身影。他的頭顱以一種完全違反生理結構的角度,向後扭曲了幾乎一百八十度,下巴朝天,脖頸的皮膚和肌肉被拉伸到極限,呈現出皮革般的褶皺和裂紋。更駭人的是,他那雙眼睛——或者說曾經是眼睛的位置——隻剩下兩團不斷蠕動、閃爍著暗紅光芒的粘稠液體,如同熔化的紅蠟。他每一步邁出,膝關節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吧”聲,以一種反關節的、提線木偶般的僵硬姿勢向前拖行。
    在他側後方,一個穿著染血連衣裙的女性身影在樹影間若隱若現。她的一條手臂齊肩消失,斷口處沒有血液,隻有無數瘋狂扭動、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細絲,如同擁有生命的銀色線蟲。這些金屬絲線一部分垂落在地,隨著她的移動在泥土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另一部分則如同活蛇般纏繞著她的軀幹,不斷收緊、蠕動,仿佛在重新編織這具殘破的軀殼。她無聲地張著嘴,黑洞洞的口腔裏,隱約可見細小的藍色電弧在齒間跳躍。
    第三個身影更加龐大,像是由多個殘缺肢體強行拚湊而成。它移動時,身體不同部位閃爍著不同步的暗紅光芒,一些肌肉組織呈現出朽木的紋理,另一些則覆蓋著冰冷的金屬板。它沉重的腳步踩在落葉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它們的目標明確無誤——山坡上這堆散發著生人氣息的金屬殘骸!那保安扭頭的“眼睛”紅光驟然熾盛,喉嚨深處發出一陣意義不明、如同老舊收音機卡帶般的“嗬…嗬…”雜音。那拚湊怪物的胸腔猛地鼓脹起來,一道刺目的暗紅光束毫無征兆地從它胸口一個類似開口的裂痕中射出!
    “轟!”
    光束狠狠砸在婁望他們藏身的機艙殘骸上方,劇烈爆炸!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金屬碎片如同死神的鐮刀橫掃而過!扭曲的艙壁被瞬間撕裂、融化,偽裝網燃起熊熊火焰,照亮了四周如同鬼魅般的樹林。
    “隱蔽!”婁望嘶吼著,在爆炸衝擊波襲來的瞬間,猛地撲倒旁邊的唐靈和李誌超,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無數滾燙的碎片和灼熱的火星暴雨般砸在他的後背,單薄的衣物瞬間焦黑,傳來皮肉燒灼的劇痛。
    “呃!”婁博傑悶哼一聲,一塊鋒利的碎片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疼。
    “走!不能留在這裏當活靶子!”婁望強忍後背火燒般的疼痛,猛地撐起身,目光掃過下方越來越近的扭曲身影,又瞥向燃燒的殘骸後方——那裏是更陡峭、植被更濃密的山坡,通向紫金山未知的腹地。“往山上撤!快!”
    婁博傑反應最快,一把架起行動不便的唐靈。李誌超連滾帶爬地跟上。婁望斷後,他抓起一塊燃燒的、邊緣銳利的機艙碎片當作臨時武器,灼熱的金屬燙得他手心滋滋作響,但那疼痛反而刺激著被感染和指令侵蝕得有些昏沉的神經。他最後瞥了一眼山下——更多的暗紅光點正從密林深處浮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無聲地向墜機點圍攏過來。
    他們一頭紮進燃燒殘骸後方的濃密黑暗。荊棘撕扯著衣物,裸露的岩石濕滑冰冷。身後,那些反關節的腳步聲、拖拽聲、還有意義不明的電子雜音,如同附骨之蛆,越來越近。燃燒的飛機殘骸發出的劈啪爆響和跳躍的火光,成了這片死亡森林裏唯一的光源,也將他們奔逃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追逐者的暗紅“視線”之中。
    冰冷的指令在婁望混亂的腦海中再次尖銳鳴響:“至雞鳴寺!” 玉佩在掌心瘋狂灼燒,蔓延的紋路像血管一樣搏動。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山林,身後是步步緊逼的活屍,而整座南京城,正化作一片湧向雞鳴寺的暗紅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