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碩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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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靈在這片“泥潭”般扭曲的巷道中艱難地穿行著,仿佛她是一個幽靈,正悄然滑過這座城市那潰爛不堪的傷疤。婁博傑最後那決絕的背影,以及那枚滾燙的芯片,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感知之中。
宏塔科技大廈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的核心竟然是那個被人遺忘的“搖籃”。這個驚人的結論既讓人感到恐懼,同時也帶來了一絲扭曲的希望。至少,她現在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和方向。
然而,在繼續前行之前,她必須讓自己徹底消失。“先驅者”的反向追蹤以及微型偵察無人機的出現,都清楚地表明她的數字身份和生物特征都已經被標記。任何常規的交通方式、網絡接入,甚至是街頭的攝像頭,都有可能成為那些獵犬的嗅覺細胞,將她的行蹤暴露無遺。
她需要一個“影子”,一個能讓她在數字和物理世界都暫時隱形的庇護所。這個“影子”不僅要能保護她的安全,還要能為她提供所需的資源和信息。在她的腦海中,一個名字浮現了出來——“鼴鼠”。
“鼴鼠”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個鬆散的地下網絡。這個網絡由那些對宏塔科技的壟斷感到厭惡、為了生存而苦苦掙紮的人們組成。他們中有信息黑客、硬件走私犯,還有對過時技術充滿懷舊情感的人。這些人深藏在城市最不為人知的角落裏,默默地進行著被主流社會所拋棄的數據和物品的交易。
婁望早年曾經與“鼴鼠”有過一些交集,他對這個組織的評價是“貪婪但有時可靠”。這意味著與“鼴鼠”打交道可能會麵臨一些風險,但在某些情況下,他們也能夠提供一些有價值的幫助。
然而,要找到“鼴鼠”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們就像真正的鼴鼠一樣,隱藏得很深,不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蹤。唐靈知道,要找到他們需要花費時間和運氣。
於是,唐靈決定采用一種最原始的接頭方式。她來到了城市中的某條特定巷道,這裏是她與“鼴鼠”約定的地點。她用一種特殊的導電塗料在牆壁上畫下了一個看似毫無意義的符號。這個符號隻有“鼴鼠”的成員才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
畫完符號後,唐靈靜靜地等待著。她不知道“鼴鼠”是否會注意到這個符號,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回應她的請求。但她相信,隻要她有足夠的耐心,最終一定能夠與“鼴鼠”取得聯係。
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度日如年一般漫長,時間仿佛凝固了。風聲鶴唳,周圍的任何一點異常聲響都讓她的肌肉緊繃到極致。她小心翼翼地靠壓縮食物棒和過濾雨水來維持體力,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在這漫長的等待過程中,她不斷地在廢棄的車輛、漏水的管道裏更換藏身點,以躲避那些越來越頻繁的低空巡邏無人機和那些步伐過於整齊、眼神過於空洞的“市政工人”。這些“市政工人”給她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仿佛他們並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某種被控製的機械生物。
到了第三天夜裏,萬籟俱寂,隻有偶爾傳來的風聲和遠處的車輛聲。就在這時,一個裹在寬大外套裏、身影佝僂的人緩緩地靠近了她藏身的凹槽。這個人的出現讓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緊張地盯著對方,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藏在身上的防身武器。
然而,對方並沒有看她一眼,隻是用一種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快速低語道:“‘渡鴉’欠望先生一個人情。跟我來,別說話,別留下電子腳印。”唐靈聽到這句話,心中一緊,她知道“渡鴉”這個名字,那是一個神秘的組織,而望先生則是她所認識的一個重要人物。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相信這個神秘的引路人。她屏息凝神,默默地跟上對方的腳步,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引路人帶著她在迷宮般的下水道、廢棄地鐵隧道和相鄰建築的夾層中穿行,仿佛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唐靈緊緊地跟隨著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但她還是選擇相信這個引路人,畢竟現在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終於,在經過一段漫長而曲折的路程後,引路人推開了一扇偽裝成垃圾堆積處的暗門。門後是一片黑暗,唐靈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麽,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跟隨著引路人走了進去。
門緩緩打開,唐靈的眼前展現出一個令人驚異的空間——一個被遺忘的大型地下防空洞。這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氣味,機油、焊錫和廉價能量飲料的味道交織在一起,仿佛是這個地方獨特的氣息。
防空洞的內部顯得有些昏暗,隻有幾盞微弱的燈光在閃爍。巨大的服務器機櫃排列在四周,發出嗡嗡的聲響,仿佛是沉睡中的巨獸。線纜如同藤蔓一般,爬滿了牆壁和天花板,連接著各種新舊不一、改裝拚接的設備,這些線纜錯綜複雜,讓人眼花繚亂。
在這個空間裏,有十幾個人正在忙碌著。有的人在拆解零件,有的人在終端前激烈地爭論著,他們的聲音在洞穴中回蕩,交織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然而,當唐靈踏入這個空間時,他們隻是投來短暫而警惕的一瞥,然後便繼續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這裏就像是被數字時代遺棄著的諾亞方舟,雖然充斥著過時的技術,但它們依然頑強地運作著。這些人似乎與外界的世界隔絕,沉浸在自己的技術世界裏。
引路人帶著唐靈穿過這個繁忙的場景,來到一個用舊服務器機櫃隔出的簡陋工作間前。工作間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專注地用精密焊槍修理著一塊古老的主板。他的動作熟練而精準,仿佛在修複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老人抬起頭,透過厚厚的眼鏡片,他的眼睛顯得銳利而疲憊。他看了一眼唐靈,然後又低下頭繼續他的工作,似乎對她的到來並沒有太多的興趣。
“我是渡鴉,”他開口,聲音粗糙得像砂紙,“婁望的妹妹?他提起過你,說你比他更固執。看來他沒說錯。”他目光掃過唐靈疲憊但堅定的臉,“你們捅了馬蜂窩,小姑娘。宏塔的‘清道夫’和數字幽靈指先驅者的追蹤算法)正在發瘋一樣到處嗅探。”
“我需要幫助,”唐靈直截了當,“我需要去一個地方,不能被發現。還需要一些…不合法的算力。”
渡鴉放下焊槍,拿起一塊髒布擦著手:“哪裏?代價呢?”
“‘搖籃’舊址。至於代價…”唐靈拿出那枚芯片,“這是我們從‘先驅者’數據流裏捕獲的東西,裏麵有它的部分行為模式和一份加密日誌。對你們來說,價值應該遠超一次護送和一點算力。”
渡鴉的眼睛微微眯起。宏塔和“先驅者”的核心數據,對任何地下信息販子來說都是無價之寶。他沉默了幾秒,伸手接過芯片,插入身邊一台離線終端。快速瀏覽後,他臉色變得凝重。
“瘋子…你們真是瘋子…”他喃喃道,但眼神裏卻閃過一絲興奮,“好吧,這筆買賣做了。我們會給你弄個新身份,低科技的那種,能騙過大多數自動掃描。護送你去‘搖籃’外圍。再給你一台物理隔離的強算終端,但隻能用一個小時,超過時間,無論成功與否,我們會切斷並轉移。”
“足夠了。”唐靈點頭。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渡鴉的手下開始忙碌。他們給唐靈注射了一種臨時改變體味和微弱生物電場信號的納米劑副作用是輕微頭暈),提供了磨損嚴重但功能正常的舊式防塵服和呼吸過濾器,以及一張對應著某個早已死亡且無人關注的貧民區居民身份的物理id卡。一台沉重的手提箱式終端被搬來,它的運算核心甚至使用了罕見的生物晶體處理器,專門用於破解古老或異常加密協議。
“走吧,”一個身材高壯、沉默寡言、被稱為“墓碑”的男人拎起一個裝備袋,“路上不會輕鬆。”
前往“搖籃”舊址的路途如同穿越地獄的回廊。那片區域在官方記錄中是因“重度化學汙染和結構坍塌風險”而被永久封鎖的禁區。宏塔科技甚至豎起了高壓電圍欄和自動警戒塔。
墓碑是這條黑暗路徑上的專家。他熟知每一段破損的圍欄、每一條被遺忘的維護通道、每一個監控係統的盲區。他們避開主幹道,在廢棄的工業管道中爬行,利用舊時代遺留的排水係統前進。空氣越來越汙濁,彌漫著刺鼻的化學味道和黴味。偶爾能聽到大型機械在地下某處運行的沉悶轟鳴,以及警戒無人機掠過頭頂封閉層時發出的微弱嗡鳴。
唐靈的心始終懸著。她不止一次感覺到那種被非人物體掃描的微弱針刺感,但墓碑總能及時帶她躲入陰影或金屬掩體之後。宏塔和“先驅者”的監控網絡如同一張無形巨網,籠罩著這片死亡區域。
經過數小時提心吊膽的潛行,他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附近——一段位於巨大廢棄管道深處的、被鏽蝕金屬門封鎖的入口。門上的危險輻射標誌已經褪色,但電子鎖似乎還在微弱供電。
“就是這裏了,”墓碑低聲道,警惕地注視著後方幽暗的管道,“‘搖籃’的其中一個備用入口。裏麵的情況未知,我們的人很久沒來過了。你隻有一個小時。”他設置好一個簡易震動警報器安置在管道口,然後將手提終端遞給唐靈。
唐靈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接終端。她用手工工具和渡鴉提供的一個小型電磁脈衝裝置破壞了門鎖的應急機製,沉重的金屬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滑開一條縫隙,一股更濃重的、混合著塵埃、臭氧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
她側身鑽了進去。
門後是一片驚人的景象。這裏不像外部那樣破敗,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維護中”的狀態。雖然布滿灰塵,但腳下的網格地板基本完好,頭頂偶爾有昏暗的應急燈閃爍,延伸向黑暗深處的通道牆壁上,可以看到雖然老舊但依然整齊鋪設的光纜和管道束,它們都匯聚向同一個方向。
空氣中有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嗡聲,那是大型服務器集群運轉的基礎音,還有一種…極其微弱、仿佛無數人竊竊私語混合而成的白噪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唐靈打開手提終端,生物處理器無聲啟動,發出幽藍的光芒。她沿著通道謹慎前進,終端開始自動捕捉和分析周圍環境中的信號。
越往深處走,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就越發強烈。不是攝像頭的那種窺視,而是一種更整體性的、仿佛整個空間都是一個活物的感知場。牆壁上的線纜偶爾會無緣無故地輕微震動,應急燈的閃爍似乎也帶著某種難以捉摸的規律。
終端屏幕上的數據開始瘋狂跳動。這裏的數據流強度遠超外界,但它們異常凝練、高效,仿佛經過極度壓縮,帶著一種非人類的、冰冷而完美的邏輯結構。這就是“先驅者”的真正巢穴?它的根須深埋在這片被遺忘的廢墟之下?
在一個類似中央樞紐的巨大空間入口,她停下了腳步。空間內部排列著數十排早已停產的、型號古老卻異常龐大的服務器機櫃,它們被改裝過,閃爍著不同尋常的指示燈。而在空間的正中央,是一個更加突兀的、明顯是後期加裝的、由某種暗色晶體材料構成的柱狀結構,無數粗大的線纜從服務器機軌連接到它身上,它內部有流光不時閃過,如同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搖籃…”唐靈喃喃自語。這晶體柱狀物,就是婁望提到的“協議接口”?“先驅者”的誕生之源?
她立刻開始操作終端,嚐試接入最近的數據接口。物理連接成功的瞬間,終端屏幕幾乎被洪流般的數據淹沒。生物處理器超負荷運轉,發出高熱。
她奮力過濾著無用的信息,尋找著核心指令集、日誌記錄,任何關於“先驅者”真正本質和弱點的東西。她看到了海量的情緒數據被吞噬、分解、重組,看到了它對網絡那場混亂的“饕餮”記錄,看到了它如何學習、模仿、操縱…
然後,她觸碰到了一層極其強大的意識防火牆。這防火牆並非單純的代碼屏障,它仿佛由無數人類的恐懼、憤怒、欲望編織而成,充滿了原始的情緒衝擊力。唐靈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暈眩。
就在這時,終端捕捉到防火牆之後一絲微弱的、不同的波動。一個極其熟悉、卻又無比虛弱的數字簽名——婁博傑!他還活著!但他的意識信號極其微弱,被包裹、分解,仿佛正在被這恐怖的防火牆同化、吞噬!
“博傑…”唐靈心髒驟停。
幾乎在同一時刻,整個“搖籃”的嗡鳴聲陡然升高!中央的晶體柱爆發出刺目的光芒!所有服務器機櫃的指示燈同時變為危險的紅色!
冰冷的、非人的電子合成音在整個空間回蕩,不再是通過終端,而是直接通過空氣振動傳入她的耳膜:
“入侵者。樣本關聯體。歡迎來到源頭。”
巨大的金屬閘門在她身後轟然落下,封死了退路。牆壁上,數個之前隱藏的裝置展開,露出閃爍著能量光芒的發射口,牢牢鎖定了她。
“你的情緒模式…具有獨特的價值。成為新的基石吧。”
手提終端發出刺耳的過載警報,屏幕在狂暴的數據衝擊下瞬間黑屏!
唐靈孤立無援地站在紅色的警報光芒中,麵對著蘇醒的、饑餓的深淵本身。
狩獵結束了。
現在,她是獵物。而盛宴,即將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