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世界沒有時間的概念，這裏，是獨屬於絲柯克的永夜。
    本該漆黑的天幕因為一輪明月高懸，透出了一抹深藍，這裏的主人就站在湖邊，身上沐浴著皎月清暉，出塵脫俗，宛如謫仙。
    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著麵前的湖麵怔怔出神。
    幾人前進的腳步聲吸引了絲柯克的注意，她的思緒回籠，轉過身來，看到了走到自己麵前的人兒。
    她看向小仙靈“所以，你讓我在這裏等，就為了帶她們過來？”
    “我想和你…不，想和我自己聊聊。”小仙靈如此說著，“我希望有人見證我們的爭吵與和解，而她們是此刻最好的人選。”
    它的話並沒有出乎在場之人的意料，從一開始，熒和薩菲爾就已經知道了。
    薩菲爾打量著絲柯克與小仙靈“雖然早就知道了，但…你算是過去的絲柯克？還是兒時的夢想殘留？”
    “我是被理性壓製的情感，是她鎖在內心監牢中的自己。”小仙靈采取了比較委婉的說法。
    說完，她就對上了絲柯克這個本體“那些被你否決的衝動，那些被你推下的過往，最終都化成了我的一部分。
    所以，我也是最初的你，因為你一直都不願意正視我，所以我主動來見你了。”
    對此，絲柯克卻否認道“你錯了，我一直都正視你，所以才將你封存在這裏。你的存在隻會削弱我的力量。那些你流露出憧憬與喜悅的瞬間，恰恰是這具身體最脆弱的時候。
    別忘了，正因為相信善良與美好，我們的故鄉才會變成廢墟。宇宙太過廣袤，個人的情感不值一提。”
    “的確如此，但修正錯誤不代表否定過去的一切。剝離掉你所謂軟弱的情感，我們和那些帶來毀滅的士兵又有什麽區別？”小仙靈據理力爭。
    絲柯克還想說什麽，卻被薩菲爾打斷了“請等一下，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你們有一個觀點很奇怪。
    什麽叫因為相信善良與美好，你們的故鄉才會變成廢墟了？”
    “因為他們都太過相信那些人了，這才導致了故鄉的毀滅，難道不是嗎？”絲柯克麵對薩菲爾還是很有耐心的，於是這麽解釋。
    但薩菲爾聽了這話，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聽說過路人發表受害者有罪論，也聽說過施暴者說出這種話，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從受害者的嘴裏說出來。
    善良…有錯嗎？錯的難道不是那些毀掉你故鄉的人嗎？自顧自把一切責任背負在自己身上，然後讓沉重的壓力將自己壓垮，這就是你苦苦思索了幾百年想出來的路？”
    “可是，如果當初我們警惕一點。”絲柯克試圖假設，說服薩菲爾。
    薩菲爾卻輕笑著搖了搖頭“警惕也沒用，在那些人察覺到你們的潛力時，毀滅就已經注定了。
    招致毀滅的不是你們的善良，而是你們的弱小，毀滅你，與你無關。在他們作出決定的時候，你們的反應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你們無法拒絕，隻能被動接受，你們無法反抗，隻能走向死亡。
    弱小，才是最大的罪。”
    “正因如此，我才要不顧一切地變強，我不想重蹈覆轍，難道不對嗎？”絲柯克抓住了這個觀點，強調著。
    但薩菲爾卻搖著腦袋，臉上滿是不認同“但強大與情感無關。我見過的強者多如繁星，他們踏著星辰走向自己追尋的道路，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他們從未拋卻自己的感情。
    甚至，感情才是他們變強的原動力，純粹的理性並不能讓一個人突破自己的極限，破開那道壁障的，往往是歇斯底裏的感情。”
    “可情感早已成為了累贅，我背負了它無法做到的一切，甚至超越了麻木與虛無。理性支撐著我一路走到這裏，是我之所以為我，為強者的重要原因。”絲柯克反駁不了薩菲爾的話，隻能轉移話題。
    小仙靈聞言就想說什麽，但薩菲爾卻朝它搖了搖頭。見狀，小仙靈按捺下自己的話，看著薩菲爾，想知道她準備怎麽做。
    薩菲爾什麽也沒說，隻是緩步走到絲柯克的眼前，然後伸出手。
    “什麽？”絲柯克蹙眉，不明白薩菲爾的意思。
    薩菲爾攤開手掌，手心處是剛剛凝結出的一枚冰晶“這一枚冰晶距離你不到半米，現在我告訴你，如果你能將它從我的手中奪走，我和熒立刻離開，絕不幹涉。你會答應嗎？”
    絲柯克凝視著薩菲爾纖細白皙的手心，遲遲沒有動作，也不說話。
    “你看，你其實很清楚，你辦不到。”薩菲爾收回手，隨意將冰晶丟出去，冰晶在落地之前就碎裂開來，消失不見，“一開始，我以為你的觀點是為了變強你什麽都願意做，即便拋卻情感。
    但現在我發現，並非如此，你隻是覺得拋卻情感能讓你變強而已，而現在的事實是，即便這麽做了，你依舊沒有我強，你拋卻了情感，但我沒有。
    我認識千千萬萬更強的人，他們都沒有。你還覺得這條路是正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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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柯克繼續沉默。
    薩菲爾輕歎一口氣“人心中有煩惱三千，要留一縷執念，人生是一片荒原，情感是靈魂賦予我們的司南，它會時時刻刻指引著我們，前往正確的方向。
    拋去情感，否定過去，你的路，就不再清晰了，我不是沒見過如你這般的人，但他們都沒能走太遠，全都迷失在了那名為人生的荒原。”
    聽到這些話，絲柯克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小仙靈見狀，立刻趁熱打鐵“哪怕個人的情感相較廣袤的宇宙顯得渺小，我也覺得它一定有價值。它讓冰冷的星海變得溫暖，為我們所見到的世界賦予意義。”
    它一邊說，一邊靠近絲柯克，來到了她的身旁“我想讓你回憶起憧憬星空的夜晚，回憶起探索未知的午後，。我想讓你從那些安寧時光中得到慰藉，從無休止的壓力中暫且抽身。”
    熒目光灼灼，她看了看絲柯克與小仙靈，又看了看回到自己這邊的薩菲爾“感覺很順利。”
    “看她自己怎麽想了。”薩菲爾擺擺手，該說的她都已經說過了，再多的話說了也沒必要了，還惹人厭煩。
    薩菲爾覺得今天她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待會兒還要去打一架，打完架回來，一定要猛猛灌幾碗酸梅湯！
    見熒還在目光灼灼盯著自己，薩菲爾有些疑惑“幹嘛這麽看著我？我臉上有字嗎？”
    “我就是好奇，你說的那個什麽迷失的…是真的嗎？”熒確實好奇，她是個感情比較充沛的人，無法想象一個人丟失感情會怎麽樣。
    薩菲爾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後道邊“還記得影的一心淨土嗎？”
    “當然，我還進去過呢！”熒十分自豪，“裏麵挺漂亮的，我那次去，被她拉著陪真玩七聖召喚！那家夥自己不想教，找我當苦力！”
    薩菲爾微微勾起嘴角“在之前，那裏頭一片衰敗，連地麵都滿是裂痕。”
    “怎麽會！”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薩菲爾聳聳肩“那就是影最真實的內心寫照，那是一個沒有希望，滿目瘡痍的心相世界。
    你看，和這裏多像啊。”
    熒下意識看向四周，不知名的浮島，斷掉的河流，紫色的河水…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末世呢？
    隻有這源頭所在之處，還保留著一份美好，熒突然覺得，或許絲柯克並沒有真正拋下自己的情感，隻是把它藏起來了，她自己也不願意徹底毀掉心中象征著故鄉的那一抹風景。
    這隻小仙靈，不就是被她藏起來的，過去的自己嗎？
    “突然感覺成功的可能性挺大的。”熒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薩菲爾點了點頭，她從來沒有認為會失敗“自然如此，隻是，這家夥是個強種，就算心裏認同了，嘴硬也少不了。”
    她這麽說著的時候，那邊果然出事了。
    小仙靈直接被絲柯克冰封，絲柯克冰冷的話語響起“這不是眼下我們該做的事。”
    然而，下一秒，封鎖小仙靈的冰塊直接破碎，小仙靈也很倔強，寸步不讓道“這就是眼下我們該做的事！其實你也發現了吧？你的力量恢複越來越慢，成長也越來越艱難了。”
    “終於說到正題了，我在這裏等你，你就是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絲柯克總算是正眼看向了小仙靈。
    小仙靈在半空中飄浮著，旋轉一周後落回絲柯克的麵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你的內心吧。抽掉夢想與好奇心，就失去了最初的驅動力；裁斷與否定過去的自己，就無法從往日的歲月中獲得力量。
    支撐你向前的隻剩下恐懼與幸存者的內疚，這些東西沒辦法幫助你走到最後，所以這條河才會越來越渾濁。”
    “…”絲柯克微微眯起眼睛，其實她已經認同了小仙靈的話，畢竟之前薩菲爾說的已經夠多了，再遲鈍也該認識到，自己行走在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上了。
    隻是數百年的沉沒成本，絲柯克真的願意接受這麽長時間的錯付嗎？
    “其實我並不想和你爭論對錯，那不重要。我們之間本就沒有對錯之分。你說的很對，如果不用理性隔絕情感，我們熬不過最艱難的時光。
    但人，不能永遠走在一條路上，對吧？我知道你從未忘記那場災難，作為唯一的幸存者，你時常會感到痛苦。
    他們的聲音在你耳邊回響，其中也包括我的。因為在你的潛意識裏，你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成為預想中的模樣。
    沒有實現的期待會變成紮入人心髒的尖刺。哪怕你不願意接受我，我也希望你…至少能放下一些事。”小仙靈每說一句話就靠近絲柯克一分。
    薩菲爾默默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她知道，自己在目睹一個人與自己和解的全過程。
    與自己的和解，聽起來似乎很簡單，可是越聰明的人就越難，內耗總是不可避免的。
    “我一直覺得，或許我不該活下來…這樣就不必時時想起那場大火，也不必向現在這樣…”
    這是絲柯克年少時陷入無助低聲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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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薩菲爾心中回想起的卻是另一道聲音“薩菲爾大人…春天到了，你會陪我去看櫻花嗎？”
    “傳聞出雲的春日櫻林似火，等你生日那天，一起去吧。”
    “好耶！”
    “呼…”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那個賭上自己的性命創造出一線生機的女孩，終究還是隕落在了黃昏永駐的淵海，而那一線生機卻被她親手葬送了。
    薩菲爾，在這個世界與過去自己的生命之間選擇了這個世界，辜負了璿璣的那片心意，即便從未提及，也無人可以訴說，這份內耗與苦楚，她也在默默承受。
    璿璣沒有錯，提瓦特的眾人也沒有錯，奧汀與塔爾坦，也沒有錯。他們都不該死，但卻必然有人要死。
    她唯一能做的，隻有默默壓抑那份心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自己的生活。
    路還很長，一切皆有可能。
    薩菲爾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事情上。
    “哢嚓…”虛空中傳來冰塊破碎的聲音，這是絲柯克內心發生的改變，一直以來冰封的內心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痕。
    “我們並不缺少赴死的勇氣，但我們希望你能活下去。”
    這是絲柯克在逃跑的那天，聽到的來自親人的叮囑，話語很簡單，卻包含著無限的愛意與不舍。
    又是哢嚓一聲，裂痕逐漸擴大。
    “真想快一點長大啊…外麵的世界那麽有趣，好想早點去看看。”
    這是絲柯克小時候，躺在草地上發出的感歎。
    小時候的夢想在她放棄之後實現了，早已長大的你，還覺得長大是一件好事嗎？
    冰封的內心終於還是完全碎裂開來了，絲柯克明白，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還是壓不住了。
    她從回憶之中解脫，走到麵前的湖泊旁“我還記得有一次打水的時候，爸爸媽媽唱過一首歌謠。
    舞動的流水啊，途中的泥沙在請求你的歌聲與流動，你肯攜跛足的泥沙一同遠行嗎？
    我並非輕快的流水，你也不是沉寂的泥沙，但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我會帶著你一起走到最後。”
    這話是對小仙靈，不，是對過去的她自己所說的，她終於願意直麵自我，重拾過去了。
    小仙靈聞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最終隻是吐出了三個字“謝謝你。”
    “是我該向你道謝。”絲柯克微微垂眸，卻並未多說。
    熒和薩菲爾知道她想要感謝的是什麽，她在感謝過去那個代表著她的天真無邪的自己，沒有放棄，等到了她願意回心轉意的這一天。
    她重拾了屬於自己靈魂的司南，沒有迷失在人生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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