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一別後，流水萬年間。
    “怎麽還和以前一樣呆頭呆腦的？”
    在這眾神屍體浮沉之地，蘇北蹲在了這「混沌海域」之上，輕輕拍打著幾近身死的「死亡」。
    重重歎息。
    如今的「死亡」已有了自己的名字，名為安娜，據眷屬說這個稱呼象征著古老且強大的死神，意味著不講道理的強大。
    然而，如此強大的「死亡」沒能逃脫應有的宿命，仍是逃不開隕落的命運。
    「死亡」是被活生生打至大殘的。
    不同於其餘「神明」有所保留的廝殺，「死亡」一出手就是拚盡全力，祂不曾為自己留一絲餘地，沉默著站在了所有姐妹與同胞們的前沿，朝著「世界之樹」樹底揮出了最璀璨的一刀。
    當鐮刀劃過虛空，眾生與眾神之間就有了明確界限，越過這條線者，不論對方是何種等級的「域外邪神」，都會被「死亡」纏上，展開無休止的廝殺。
    代價沉重，效果顯著。
    與其廝殺的「域外邪神」一個沒能越過防線，連卷土重來的「不死骸神」都被砍至重傷，差點被削去了「神格」。
    這就是「死亡」，習慣了以少打多，最擅長持久戰。
    但這在蘇北看來很蠢。
    「死亡秩序」確實恐怖，可對於見多識廣的「域外邪神」而言，這種力量盡管特殊稀有，但並非無法針對。
    「域外」之廣闊，什麽力量特質都能找到相應的克製之法，隻有純粹的強大才能不講道理，一力破萬法。
    當廝殺臨近結尾，「死亡」的靈魂上已被施加了數道枷鎖與因果，這些殺招鎖定的皆是「死亡」轉世。
    其中關聯數種難尋源頭的詛咒，狠辣至極。
    眾神脫不開身，姐妹們紛紛尋找拯救辦法企圖做些什麽，可又幫不上忙。
    似乎「死亡」的結局已成定數。
    這時，蘇北來了。
    他腳步不重，實力不強，但當腳後跟踩在「混亂海域」海平麵上時，二人頃刻間就感受到了彼此之間的存在。
    ——「死亡」專攻靈魂，恰好蘇北的靈魂不講道理的強大，而且與之同源同根。
    「死亡」怔怔抬眸，朝著「混亂海域」盡頭掃去。
    蘇北與「死亡」或有萬年未見了吧？
    祂望著這極其陌生但又怎麽都忘不掉的身影，顯然是愣了又愣，直到耳畔邊響起那句“怎麽還和以前一樣呆頭呆腦的”，這才緩緩回神，隨後舉起鐮刀將蘇北一把勾至跟前，“唰”得踮起了腳尖。
    旋即皺眉凝神，望著蘇北，說出了見麵後的第一句寒暄言語。
    “哥哥辛苦了。”
    蘇北愣住。
    許久未見，眾姐妹會持有什麽樣的情緒與蘇北見麵？
    蘇北曾有過很多種方向的猜測，可沒有一種是如今這樣的。
    當雙方見麵，「死亡」內心下意識浮現出的言語不是責怪、不是怨恨、不是詆毀、不是謾罵，不含任何負麵情緒。
    而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關心與問候。
    “哥哥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死亡」緩聲道。
    三言兩語，言不盡其緒，書不盡其情，隻是盡力釋放著言語之中的關懷，這就是「死亡」啊。
    “還好，找個地兒偷懶去了。”蘇北平靜點頭，淡淡說著。
    “少了那麽多東西了。”「死亡」也不客氣，徑直戳穿了蘇北的謊言，旋即手指伸出指著蘇北的心髒，沿著小腹緩緩往下滑動，停留在了腹部，接著輕輕揉了揉，表情略有木訥呆滯，似在追憶。
    ——如今的「死亡」不算恐男，至少與之前相比已好上了太多，或許身體仍稍顯敏感程，但簡單的觸碰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情緒」同樣如此。
    祂們二人不曾接收過學習資料的汙染，已與曆史原有軌跡產生了偏移。
    這對曆史有影響，不過蘇北不打算讓「死亡」與「情緒」重蹈覆轍。
    祂們本就較為乖巧且笨拙，沒必要遭受知識的汙染。
    這一次，二小隻能健健康康長大就挺好了。
    蘇北如此想著，逐漸收回思緒，接著將「死亡」伸出指尖摁下，平靜道：“遇上麻煩了？”
    “讓哥哥擔心了。”「死亡」點了點頭。
    “現在感覺如何？”蘇北又問。
    「死亡」思索過後，搖了搖頭：“我還好，隻是我覺得下一個我會很難受。”
    “她自出生起就背負著太多不屬於她的因果，恐怕很難健康長大，此後每一個我的轉世都隻會越來越弱小，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蘇北揉著「死亡」腦袋，拉著「死亡」席地而坐，平靜道了句：“所以我來了。”
    “哥哥要幫我？”「死亡」抬眸。
    “嗯。”
    “其實哥哥從未走遠，對吧？”
    “嗯？”
    “「神偷」是哥哥的馬甲嗎？獨特的「空間權柄」，祂明裏暗裏做過很多事情，也幫過我。”
    “算，也不算吧。”
    蘇北似是而非的回答著，忽然感覺手心一熱，側目低頭望去，卻見自己掌心內塞入了「死亡」的手掌，被緊緊攥著，分外用力，再度試探了句。
    “說好了？”
    蘇北點頭，肯定道：“說好了。”
    聞言，「死亡」寬慰的笑了笑，終於是鬆了口氣：“既然這樣的話，就全部都交給哥哥了，那個未來很有可能會蠻橫不講理的我，就請哥哥多多包容。”
    “會的。”蘇北拍了拍掌心中的小手，認真道了句：“不隻是她沒事，你也是。”
    「死亡」困惑抬眸。
    聽著蘇北絮絮叨叨往後說著：“我不適合當什麽教人的老師，也不適合帶孩子。”
    “所以，你會沒事。”
    “帶孩子的事情就暫且交給你了。”
    “至於未來的你，我會好好照顧的。”
    說著，蘇北一指點在了「死亡」額頭。
    「死亡」身軀定格，傷勢一點點修複，權柄一點點回歸。
    蘇北能給的不多，唯有靈魂，恰好祂的靈魂在這原初大陸是獨一份，承載著「死亡」數千次輪回的重量。
    龐大的信息素幾乎要將「死亡」衝暈，一股一股浪潮迭起，讓「死亡」忍不住發出了沉重急促的喘息，隻能緊攥雙手，好讓讓自己在這糟糕的感受之中保持著清醒。
    “好多......太多了......快住手啦哥哥！”
    「死亡」終究還是被衝暈了。
    待到「死亡」睜眼，腦海已被衝得迷迷糊糊的了，渾身像是被塞滿了什麽似的脹脹痛痛，再提不起一點力氣，隻能鼓起嘴，發出了最後的呢喃抱怨：
    “不愧是哥哥，這就又要當甩手掌櫃了嗎，這很壞了......”
    ......
    ......
    「神偷」的忽然出現，更多的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讓諸多「先天神明」察覺到了一絲可能性。
    如今有心無力的「智慧」，偶爾也會回憶起曾經有那麽一個人，曾風雨無阻站在祂的身前，為祂遮風擋雨，掃清一切障礙。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可許久未見，曾經記憶中的明月就要黯淡。
    曾經絢爛純真的雲朵，再找不到回頭的路。
    「智慧」快要想不起來了。
    如果不是「神偷」的出現，或許「智慧」就要忘得幹幹淨淨了也說不定？
    「智慧」內心並不清楚。
    蘇北同樣不清楚。
    蘇北是很怕見到「智慧」的，就像是鬥獸棋中的老鼠總能夠吃掉大象，輩分最大的蘇北就是會拿「智慧」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不知該如何麵對，生怕「智慧」指著他的胸口，說出了那預埋了數萬年未曾說出口的話語。
    可是啊。
    就像魚終入大海、鳥屬於天空，曆史的車輪總在滾滾向前，一切似乎已命中注定。
    蘇北終會直麵曆史這最後一幕。
    蘇北逃不開。
    「智慧」躲不掉。
    那是第三次神戰的終焉。
    神戰即將終止了。
    天幕之上被湛藍填滿，一個又一個符號象征著奧秘與無盡知識，「智慧」攜帶著萬千民意與眷屬，對著「幻想鄉」上空做出了獻祭自身的最後詛咒。
    “此後，「幻想鄉」將無力承載「神明」神降，未經眾生信仰，眾神不得入場，本土神明不曾入，「域外邪神」不得降，我以我骨重塑天地規則，我以我肉隔絕眾神與眾生，請各位，借一點力量給我......”
    信仰的終極就在這兒了。
    如此看來，未來「聖光」能摘取神戰最大果實的原因顯而易見，祂與「智慧」或許早在暗中就進行了合作，以犧牲「智慧」換取後世的「聖光」成長，靠著「聖光」的力量保證「智慧」的最終計劃。
    曾經姐妹中最小的一隻「智慧」或許不曾想過，有一天祂也能夠達到某種力量的極限，成為諸神繞不過去的話題。
    祂做到了。
    曾經那個嘴上說著會死人就不幫忙的「智慧」終究還是食言了，不僅僅隻是奉獻出了力所能及的力量，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這諸神抗衡不了「域外邪神」的最後，祂已獻祭自身殺死了神戰，將神戰從源頭徹底扼製。
    這就是信仰之力，這就是「智慧」。
    「智慧」的偉大已無需多言，早已深入人心。
    但「智慧」真的徹底死去了嗎？
    「智慧」沒有這麽不智慧，當然也算不上多智慧。
    在「智慧」藏得最深的淨土，在僅有蘇北與「自由」所知道的妖精之森內，一隻體格不大的妖精躺在了蓮藕中央，麵龐疲憊。
    她叫羽毛筆。
    說是「智慧」倒也不算準確，但好歹算是「智慧」的意識載體，算是「智慧」給自己留下的唯一後路。
    至於靈魂，如今已是徹底不剩，全都投入了輪回轉世之中。
    “終歸是，結束了嗎？”
    羽毛筆翻開自己的筆記，看著上麵的各種計劃，緊緊皺眉。
    “「神偷」的出現太過離奇，給出的計劃匪夷所思，但祂的確是幫過我。”
    “的確，隻有我截取過來自其餘世界的記憶，隻有我能製造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鄉人，畢竟我曾經在「空間」哥哥那粗略的看見過一處從未出現過的未知世界。”
    “可是啊，我們這麽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難道是為了製造煙霧彈，保護某個異鄉人的成長？”
    羽毛筆不斷思索著，直到妖精之森內響起了一聲格外突兀的腳步，使得她不得不抬眸望去，且在與之對視之後，再挪不開眼睛。
    羽毛筆嘴唇微張，開開合合，胸口處匯聚著萬千情緒卻不知該如何宣泄，硬是緊緊咬住了下嘴唇，任由眼淚一顆顆滾滾落下也要忍住哭泣動作，瞪大了眼睛無聲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很久不見。”
    這是蘇北久別重逢之後的第一句話語。
    “滾......”
    這是「智慧」見到蘇北之後說出的第一個字，而當這個字訴之於口這瞬間，眼淚早已如決堤洪水泛濫成災，怎麽止也止不住，拚了命也擦不幹淨。
    “對不起。”蘇北歎了口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你快滾！”
    “別鬧。”
    “你怎麽不真的死掉啊！”
    “馬上的事兒了。”
    羽毛筆愣住了，眼淚忽然定格，瞪著紅彤彤的大眼睛掃視著蘇北，而後上下翻飛在蘇北身邊環繞了幾圈，伸出拳頭一下一下捶著蘇北的腦袋，認真吼了句：“能不能別死啊。”
    “很難。”蘇北遲疑道。
    羽毛筆有些急了，抹幹眼淚之後，連忙伸出手攥住了蘇北的袖口，認真道：“你告訴我，我可以想想辦法，我現在很厲害了。”
    “如果你幫我的話，那就不難。”蘇北眨了眨眼睛。
    羽毛筆也眨了眨眼睛。
    聰慧如她，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呢？
    但這都沒關係了。
    曾經為她遮風擋雨的哥哥，也到了可以依靠她的時候了。
    “說來聽聽。”羽毛筆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蘇北肩頭。
    二人三言兩語敲定了未來的計劃，盡管這會讓「智慧」站在所有姐妹的對立麵，可這都不算什麽了。
    倒也不是「智慧」和蘇北最最好吧，隻是「智慧」覺得姐妹們不管怎麽樣，對她都是很心慈手軟的。
    而「空間」哥哥隻有獨自一人，未免太可憐了。
    蘇北簡單閑聊過後，下意識的試探了句：“原諒我了？”
    “才沒有。”羽毛筆給了蘇北一拳，認真道：“不會原諒你的。”
    “這輩子永遠都不會了。”
    “所以啊，你最好照顧好來世的我，因為來世的我才不會記住任何傷心事，很好哄噠......”
    “會努力的。”蘇北點了點頭。
    “看你表現辣～”
    “......”
    “......”
    “......”
    感謝「雲仙山的江子山」送來的大神認證......
    欠23......
    本來想寫點刀子，最後全推翻了，算作是祝福明天大家讀書上學都開開心心的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