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易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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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易姓

    清澈河流蜿蜒著流向遠方。

    深夜,河麵氤氳著一層白霧,嶙峋水波裏倒映著一輪明月。

    墨尋在河邊支起架子燒火。

    顧隨之無所事事,跟他搭話,“從之前我就發現了,你好像特別怕冷?”

    墨尋沉默地靠在一塊石頭上,火光在他瞳孔裏跳躍,有些心不在焉。

    “……嗯?”他眼睫一顫,瞳孔緩緩聚焦,“我是木係靈根。”

    他確實怕冷。

    他的修為不是自己修煉來的,在沒人教導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運用。

    這些年下來,隻是修為下跌,沒有被凍出其他的毛病,已經算他體質奇佳了。

    顧隨之道:“難怪你喜歡木劍。”

    墨尋抿了抿唇:“嗯。”

    顧隨之隨口問:“走了這麽久了,離碧海桃花洲還有多遠啊?”

    這裏離雲鎮足有千裏。

    修仙界和凡間以碧海桃花洲為界,凡間靈氣稀薄,墨尋得盡快提升修為,就得跨過碧海桃花洲,回到修仙界。

    “半個月。”

    “這麽遠,”顧隨之感嘆,“我以前都沒來過這邊,隻聽說這邊的人特別弱,靈氣稀薄到接近沒有,沒想到地倒是大。”

    “嗯。”墨尋不知道說什麽,隻能輕輕應了一聲。

    “還在怕呢?”

    “嗯……”墨尋嗯到一半,聲音突然消失,瞳孔顫了一下。

    “之前讓你把身體借給我的時候,你不是害怕嗎?”顧隨之含笑道,“難道不是怕我趁機奪舍?”

    墨尋沉默片刻:“沒有。”

    顧隨之把他當時的僵硬看得一清二楚,體貼地沒有戳破。

    “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奪舍你,就算你不同意把身體給我,我也能奪舍。”

    “……”

    “而且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顧隨之體貼起來沒完,順帶開解他,“你這種體質,這種命格,還身負大氣運,十個死鬼看了,十一個都想奪舍你,你多疑點也沒錯,你要是不懷疑我,我就要懷疑你腦子有問題了。”

    “……”墨尋無奈,“前輩,我確實沒有。”

    他頓了頓,解釋:“我的命算是您救回來的,您要是想要回去,我絕對沒有二話,我並非貪生怕死的人,隻是大仇未報,有些不甘心……”

    “哦?這樣啊……那你怎麽不擔心我搶了你的身體,你沒辦法報仇了呢?”

    墨尋撥動火苗的木棍停住,唇瓣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秀麗眉尖蹙起,似乎很是為難。

    顧隨之:“?”

    顧隨之:“你沉默什麽?這是什麽很說不出口的話嗎?”

    顧隨之:“難道你是也喜歡上我了,所以寧可放棄報仇也要……”

    “我隻是覺得,”墨尋道,“您……不是個能咽下氣的性子,李終程這樣的您都忍不住,想要替我出頭,墨知晏……”

    就更忍無可忍了是吧?

    顧隨之無語:“所以你覺得,他們已經把我得罪透了,就算我奪舍了你,將來修為恢複,一定會忍不住把他們劈了,也算是幫你報仇了,是吧?”

    墨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點頭。

    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他和顧隨之說不上熟,知道些他的性格,但也不多。

    唯一算得上消息的,隻有“魔主”這兩個字。

    可他在修仙界這麽多年,聽說過魔域,聽說過魔尊,聽說過無數有名有姓的魔修,唯獨沒聽說過這麽個稱號。

    但是,能跟“魔”這個字沾上關係的,大多不是良善之輩。

    墨知晏落到顧隨之手裏,很可能比落到他手裏要慘,他隻想報仇,至於具體是誰做到的,他並不介意。

    不過……

    想到之後發生的事,墨尋闔下眼。

    顧隨之教訓了李終程一通,也隻是口頭教訓,就把身體交還給了他。

    甚至……在離開之前,顧隨之還把那顆玲瓏草留給了李終程。

    這樣的舉動,完全推翻了墨尋之前對顧隨之性格的猜測。

    這位前輩,頂著魔主的稱呼,竟然是個難得善心的人。

    或許魔主是這把劍前前任主人的稱呼也說不定。

    “前輩,我……”墨尋猶豫了下。

    顧隨之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忍笑:“真高興我在你心裏這麽品德高尚,你先說,說完了我跟你說件事,但願你聽完了還這麽覺得。”

    墨尋不明所以,但還是開口:“我想……換個名字。”

    顧隨之沒想到他想說的是這個,“怎麽突然想到要改名?”

    “我的姓來自於我親生父親,”墨尋望著麵前的火堆,“名來自養父,他希望我將來能尋找到我真正的家人,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不隻是名,他曾經還有個字。

    李終程在學堂開了些眼界,養父聽李終程說起富貴人家的少爺二十及冠會取字一事,想到他原本的身份,提前給他取好的。

    隻是沒機會告訴他。

    還是墨尋半夜路過時聽到他和養母念叨,才得知這件事。

    名尋,字歸途。

    樸素而直接的期盼。

    他們不懂什麽典故,不通詩詞,隻用這樣的名字來表達他們的願望。

    如果沒有墨知穿越而來,把一切都打亂……

    可惜沒有如果,現在一切都變了。

    回去不去了。

    李終程日日夜夜的提醒還是起了作用,墨尋無法把李家當做家,他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人要是得不到某種東西,大概就會越發渴望。

    他想要一個家。

    再不堪的家也是家。

    這個名字也曾寄托了他的願望,而現在……他已經不想再找什麽家人了。

    “不隻是名,姓也是,”墨尋道,“我想改一個姓,跟……”

    “跟我姓?”

    墨尋:“……我母親姓。”

    顧隨之興致缺缺:“什麽嘛,二婚都輪不上我?”

    墨尋:“……”

    什麽叫二婚?他連道侶都沒想過,不就是改個姓……算了。

    不想了。

    他讓自己不要受顧隨之幹擾,“至於名,”他抿了下唇,“如果前輩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顧隨之高高興興接道,“給你取名是吧,我可以!”

    墨尋靜默以待。

    夜風把火苗吹歪,一陣溫暖撲麵而來,驅散了夜晚的寒冷,半邊冷白麵頰被火光映成溫暖的橘紅色。

    火不像水,可以映出一個人的麵容,麵前也沒有任何反光的物質。

    顧隨之看不到墨尋的臉,但他死之前已經是半步飛升的修為,之前那一眼,足夠他把墨尋的麵部細節全部記在腦子裏。

    人間和修仙界並沒有嚴格的禁令禁止通行,不少在凡間暢銷的話本也會流入修仙界。

    他腦海裏閃過諸如: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之類的詩句,又覺得不太妥當。

    墨尋長的好看是客觀事實,隻是誇他好看,怎麽能表達他熾熱的愛意和真誠的心呢?

    顧隨之鄭重思索半晌,緩緩道:“我看,不如就叫……”

    墨尋把長劍擱在膝蓋上,安靜聽著。

    “顧隨之的心肝寶貝。”

    “……”

    墨尋道:“前輩。”

    顧隨之撓頭,“那我也不會取名啊,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是個孤兒,我的名字還是我師父給我取的,姓也是她給的,這麽多年過來了,哪知道還要給別人取名字?”

    那你剛才答應的那麽快?

    墨尋忍住了差點出口的話,緩緩呼出口氣,“那我就自己……”

    顧隨之立刻:“或者你也可以照著我的名字格式取嘛,讓我想想,顧隨之的心肝寶貝簡寫成兩個字應該怎麽說。”

    “我……”

    “慕之。”顧隨之腦子轉極快,絕不給他反悔自己取名的機會,“你覺得怎麽樣?”

    墨尋一時間竟然有點欣慰這兩個字聽起來好歹像個人的名字。

    “林慕之?”

    顧隨之一擊掌,得意道:“看,多好聽的名字,我簡直是個天才,第一次取名,無師自通,就取的這麽……等等,你母親姓林?哪個林?”

    墨尋:“雙木林。”

    不知為何,顧隨之突然安靜了下。

    過了好一會兒,顧隨之才含糊道:

    “挺好的,不過還是……嗯,把那個之字去了吧,搞得跟我親弟弟一樣,兩個字也挺好的。”

    墨尋莫名覺得他嗓音有點怪,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墨尋和他修為差距甚大,顧隨之可以隨時探查他的情緒,甚至可以隨意翻看他的記憶,但他卻察覺不到顧隨之的情緒。

    這點小事無足掛齒,墨尋並不是個挑剔刁鑽的人,既然說了讓顧隨之取名,隻要他取的是個名,墨尋就認。

    他道:“好。”

    “這就好了?怎麽這麽好說話啊?”顧隨之心情頗好,也有閑情逗他了,“我說什麽你都不反駁,我讓你把身體給我你就給,我給你取名字,你連個意見都沒有,就這麽聽我話?你說,凡間那些夫妻裏,有沒有你這麽乖的?”

    林慕被他說得不自在。

    他還說第一次被人說……乖。

    在過去,別人對他的誇贊裏,最多也隻是聽話,懂事。

    但他不是故意這樣。

    當初李家養他七年,他就能傾力回報,顧隨之對他的恩情何止百倍,這些小事,他並不放在心上。

    顧隨之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見過的人比墨尋吃過的飯都多,一眼看透了他的性格,心說難怪天道偏愛這人呢。

    這也太好欺負了。

    林慕轉移話題:“前輩剛才說,您想和我說什麽事?”

    顧隨之配合他:“這個啊,就是之前帶走那刺客的男的,在他走了之後又回來過。”

    林慕:“撫崧長老?”

    “啊,是他。”

    林慕眉心蹙起一道折痕:“什麽時候?”

    他修為跌的厲害,以築基期抵擋金丹期已經是奇跡,像撫崧長老那樣的大乘期,確實可以騙過他的感知。

    他隻是沒想到,像撫崧長老那樣耿直的性格,竟然會殺個回馬槍,做出偷聽這樣的事。

    林慕無意識摸了下臉。

    難道是因為他這張像極了母親的臉?

    撫崧聽到了多少?有沒有聽到……

    “我說要把那小子一腳踹到隔壁山頭,他爹媽撬都撬不下來的時候。”

    林慕鬆了口氣。

    顧隨之道:“不然你以為我在那跟他裝什麽?還不是為了幫你立一個飽經風霜柔弱堅強的形象啊,你以為我說的是在嚇他?”

    他就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怎麽可能突然開始賣慘。

    他的話全是說給撫崧聽的。

    不僅是那些話,還有他留給李終程的那棵草。

    那棵玲瓏草不知道夠李終程敗幾天。

    敗完之後,又要從哪拿錢給他爹媽看病?

    而他以“墨尋”的身份,當著撫崧的麵給他留了這筆錢,將來如何,就和墨尋無關了。

    留給李終程的那棵玲瓏草,不是他的善心,也不是良善。

    而是催命符。

    “這世界上其實沒什麽公道自在人心,受了委屈不說出來,那誰會知道,你憋著不說,別人還以為是你欠了他們。”

    顧隨之散漫道:“把你的劍拔出來看。”

    林慕拔出劍。

    漆黑的劍身上,連成一線的七顆星星,原本隻有最上麵一顆亮著。

    但現在,緊挨著它的那一顆也開始亮起微弱的光芒。

    不如第一課那麽亮,蒙了層霧一般,隱隱綽綽閃爍著,仿佛隨時會熄滅。

    “等撫崧帶墨十六回到宗門,那個冒牌貨也該找上你那便宜弟弟了,等到那時候,第二顆星應該就能徹底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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