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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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咳咳……”

    林慕趕緊把茶杯從唇邊挪開,被嗆得咳了好幾聲才止住。

    顧隨之嗬了一聲,“怎麽?不樂意?你以為你裝可憐咳的眼眶通紅眼淚汪汪我就會心軟,不,我……”

    他“我”還沒“我”完,就眼睜睜看著林慕哐當一聲放下杯子。

    站起身,走到架子上的銅鏡邊。

    銅鏡照出的人像模糊,屋裏的火光倒映上去,仿若流淌著金水。

    在這麽模糊的鏡子麵前,林慕一撈肩膀一側的長發,將之前顧隨之給他編的辮子解散開,隻在頸側隨意一束,任由發梢沿著肩膀流水般滑下。

    老皇帝最愛大擺宴席。

    沉甸甸的金子銀子全都變成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他就端著美酒靠在最上處,看百官恭維自己,看舞娘跳舞取悅自己。

    隻是前段時間身體不好,臥病在床,才忍痛放棄了愛好。

    這會兒身體好了,又開始奢靡了。

    墨尋也沒理墨鶴妙,繞開他下了床,赤腳來到桌前,拿過被自己扔在桌上的嵌著寶石描畫著繁雜獸紋的匕首,在桌上用力刻了一道。

    在這一道印記之前,這張桌上還有其他刻痕。

    橫橫豎豎,毫無邏輯章法的醜陋刻痕,每一條都入木三分,少說也有十幾二十條。

    這桌麵其實是墨尋的日歷。

    他用這種方法記錄著自己穿越過來的日子,數著老皇帝的死期。

    再有三百四十天,三百四十道刻痕,就是老皇帝的死期。

    墨鶴妙一跛一跛地走來,好奇地問墨尋:“小傻子,你這是在做什麽?”

    墨尋“當啷”一聲扔下匕首,對墨鶴妙憨厚一笑:“死亡筆記。”

    墨鶴妙茫然地眨了眨眼。

    見墨尋醒來,陽蘿和宮人們伺候著他穿衣洗漱。

    宮宴的關係,今日墨尋的衣服比往日要更加繁雜。

    一件疊著一件穿,身上的裝飾也是掛了一個又一個。

    就連頭發上也都墜滿了紅色的寶石。

    墨尋隻是搖個頭就能聽到叮叮當當的響聲。

    墨尋趴在桌上搓了半天的紙球玩,再擡起頭來險些整個人被墜得倒在地上:“好沉啊!!”

    陽蘿趕緊扶住了墨尋。

    心裏又覺得有趣又覺得過意不去:剛剛見墨尋乖乖不動的樣子,隻覺得他又安靜又聽話,沒忍住多給他裝飾打扮了一些。

    這會兒自己也意識到太隆重,又忍著笑把那些寶石從墨尋頭發上取下來。

    墨尋卻沒了耐心,不肯再乖乖坐在原地。

    不論陽蘿怎麽告訴他,自己是為了取下那些裝飾,墨尋卻不肯再信了。

    在殿裏東躲西藏的,竟然十分靈活。

    墨鶴妙立在一旁靜靜看著墨尋與宮人們玩鬧,看著墨尋臉上如孩童一般純真的笑,心頭略過一絲疑惑。

    人變傻了,秉性也會變嗎?

    墨鶴妙記得清楚:墨尋從小頑劣,貓嫌狗厭。

    墨鶴妙分明是恨墨尋的。

    可現在的墨尋卻怎麽看怎麽叫人喜歡。

    墨鶴妙心裏別扭極了。

    像是吃到了前些天某大人諂媚送來的柿子。

    又苦又澀,偏偏要吐出來的時候抿到了一抹清甜,讓人心生煩躁。

    墨鶴妙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寬慰自己。

    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那是因為他和變傻前的墨尋不一樣。

    ——他是個好人!

    一個好人,當然是會有惻隱之心的。

    就算惻隱的對象是在幼時就廢了他一條腿的弟弟。

    墨尋一邊和陽蘿繞著柱子跑,一邊偷偷觀察墨鶴妙的臉色。

    隻見這人和精神分裂了一樣。

    一會兒獰笑一會兒嘆息。

    臉色也和吃了雲南蘑菇一樣,七彩斑斕的。

    墨尋默默對天祈禱:

    老天爺行行好,可別讓墨鶴妙在他屋裏變異啊。

    “好了好了,二皇兄的頭都要被你轉暈了。”

    在墨尋又一次從墨鶴妙身邊跑走的時候,墨鶴妙突然伸長手臂攔住他:“時間到了,該走了。”

    墨尋累得直喘氣,索性往墨鶴妙身上一跳:“背我去!”

    沒想到墨尋會撲過來,墨鶴妙踉蹌了一下,身體一下僵住。

    陽蘿嚇了一跳:“殿下快下來,殿下!”

    墨鶴妙擺了擺手:“罷了,本王無事。”

    他托住墨尋的腿,竟真的就這樣背著墨尋往外走去。

    腳步一跛一跛的,一想到背上那溫暖的體溫是來自墨尋,墨鶴妙又開始覺得厭煩。

    正當反感升至最頂端時,不停在心裏默念“我是個好人”的時候,墨鶴妙卻感覺到背上的人晃了晃腿。

    “別亂……唔?”

    墨鶴妙的話說到一半,嘴裏卻突然被塞進來什麽東西。

    用舌尖去探,才發現竟然是一塊杏脯。

    墨鶴妙抿了抿唇,咬著那塊杏脯,說不出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

    一跛一跛地走至殿外,他的貼身侍從立刻迎上來,哎呦呦地要將墨尋接下來。

    墨尋卻犯軸不願下來,墨鶴妙心中嘆了口氣,卻擺了擺手:“罷了,就這樣吧。”

    直到乘上轎墨尋才終於肯從墨鶴妙背上下來。

    兩人坐上轎子,墨尋一眨不眨地看著墨鶴妙。

    墨鶴妙:“怎麽?”

    墨鶴妙話音剛落,卻見墨尋猛地擡起手,扯下頭上的一塊寶石,卻因動作粗糙連帶著扯下了好幾根頭發。

    墨尋痛得直嘶,墨鶴妙看得也跟著疼,忍不住咧了咧嘴。

    掌心卻突然一沉。

    墨尋竟把那塊寶石塞到了自己手中。

    墨鶴妙揚眉看著墨尋:“小傻子,你這是做什麽?給我的?”

    墨尋壓低聲音:“二哥哥背阿尋,二哥哥好,二哥哥拿亮晶晶去換糖吃。”

    如孩童一般語氣,充滿了信任。

    墨鶴妙抿了抿唇,又把那寶石丟回到墨尋手裏:“算了,小傻子你自己拿著吧,二皇兄還沒有淪落到要拿你東西的份上。”

    再說現在朝裏朝外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墨尋?

    若是教有心人看到他竟拿了墨尋的東西,保不齊會不會以為他是在欺負傻子。

    見墨鶴妙拒絕,墨尋卻不高興起來。

    他硬是把一張漂亮的臉拉成了小驢臉,揮舞著拳頭:“你要是不要,我就把亮晶晶塞你孔裏!”

    墨鶴妙:……

    這小傻子是怎麽做到上一秒天真無邪,下一秒頑劣乖戾的?

    眼看著墨尋把那寶石抵在他鼻尖上,好像真的下一秒就要塞到他鼻孔裏一樣,墨鶴妙怕他沒輕沒重,到底伸手接了下來。

    “那二哥就收下了。”

    今日宮宴,十分熱鬧。

    官員們帶著屬下、兒子、女眷前來赴宴,王公貴族們更是拖家帶口。

    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轎子走到一半,因人滿為患,前進得很是費力。

    墨尋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是個能施展拳腳,讓所有人都親眼看到自己是傻子的好機會。

    也沒和墨鶴妙打招呼,不顧轎子還在行駛,墨尋撩起車簾就往下跳。

    墨鶴妙和擡轎的人,以及隨行的宮婢都嚇了一跳。

    大家想要伸手去扶墨尋,偏偏墨尋卻滑溜得和泥鰍一樣,竟生生從那麽多雙手裏鑽了出來。

    周圍的官員一看到墨尋,立刻一邊下跪行禮,一邊又用眼睛偷瞄他。

    眼神裏閃爍著無數個密密麻麻的大字,細看卻都是“吃瓜”。

    畢竟流言蜚語聽得太多了。

    從最開始的“小皇子撞到頭變傻了”,到現在的最新版本“小皇子撞到頭變傻了每天吃泥巴流口水人也變醜了聽說鼻子都長了兩個了”,

    真真假假,衆說紛紜。

    大家都太想知道墨尋究竟是什麽情況了。

    大臣們眼見著墨尋鼻子還是鼻子,眼睛還是眼睛的,乍一看還和之前一樣好看漂亮,甚至機靈,都有些失望。

    卻不知舞臺搭好,墨尋已戲癮大發。

    他鏗鏘有力地仰天大笑三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卻又在下一秒,猛地也跪在了地上。

    準確地說是膝行。

    四肢並用地在地上飛快地爬。

    人哪兒多往哪爬。

    大臣們都被嚇得不輕,又不敢起身,隻有顫巍巍地挪著膝蓋去躲。

    卻速度快不過墨尋,

    人群中到處可聽慌亂無措的聲音。

    “哎呦我的背……!”

    “小殿下!殿下快請起身!!”

    “啊!我的腿!我的腿被壓住了!快起來,疼死我了!”

    “怎麽了怎麽了?前麵發生什麽事了?我看不清……有沒有眼睛好的?”

    在地上瘋狂爬行的墨尋宛如一輛卡車。

    把不少人撞得人仰馬翻的,他自己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

    也有點小害羞,小丟人。

    但這是必要的。

    活著最重要啊活著最重要。

    一邊爬,墨尋還一邊忍不住腦補。

    若史書上有記載,內容會不會是:“墨尋打響反抗老皇帝反抗封建的第一爬。”

    墨鶴妙也下了車,和宮人們一起拉扯著墨尋。

    墨尋依舊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後仰過頭,果然看到了顧隨之。

    入秋的天,對墨尋來說還算熱。

    這人卻在外麵披了一件寶藍色的披風。

    更襯得他皮膚潔白,麵如冠玉。

    墨尋和顧隨之四目相對,互相看了半天。

    許多人都不敢和顧隨之對上眼。

    那雙狹長的眸似笑非笑,冷冷涼涼,一旦被這種獵物一般的眸光盯住,就算是夏日裏也要出一身的冷汗。

    墨尋卻不怕,呆呆愣愣地望著顧隨之,突然問:“你是誰?”

    話音落下,顧隨之磨了磨牙。

    知道這人傻,可加上這次,連他的名字都問了三遍了。

    而且不是把墨鶴妙記得挺牢的嗎?

    怎麽偏偏就把自己忘了?

    虧他還喂墨尋吃過幾塊點心。

    顧隨之上前,停在墨尋麵前。

    微微俯身,將自己右臂伸出。

    沒回答墨尋的問題,反而道:“起來。”

    墨尋下意識把手扶在了顧隨之的手臂上。

    濃梅冷香鑽入墨尋的鼻腔,隔著披風和衣袖,墨尋仍能感受到顧隨之冰冷的身體溫度,和比看起來還要有力一些的手臂。

    按著顧隨之的手臂,墨尋起了身。

    一轉頭卻看到了墨鶴妙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

    好像看到自家白菜被野豬拱了的那種痛心表情。

    “耽擱諸位大人的時間了。”

    顧隨之收回手臂,目光輕輕掠過一衆大臣:“陛下已等待了許久,還請大人們盡快赴宴。”

    衆人匆匆離開,墨尋也被墨鶴妙捉回了轎子裏。

    “小傻子,你呀你呀!”

    “二哥叫你起來你你不肯起,怎麽顧隨之一叫你你就起來了?怕他?”

    墨鶴妙搖頭,很誇張地他嘆氣:“唉,虧二哥還背了你一路!”

    墨尋覺得墨鶴妙有點像是吃醋了。

    但又有點不確定。

    他想了想,對墨鶴妙露出一個嘿嘿的傻笑,示好:“二哥哥是好人。”

    墨鶴妙聞言,好笑地搖頭。

    “說你是小傻子,你還真是小傻子。”

    “什麽是好人,什麽又是壞人?”

    話雖這麽說,墨鶴妙的唇卻揚了起來。

    等到了地方,兩人又從轎上下來。

    寬敞的內殿,已是人來人往。

    墨鶴妙領著墨尋走到最前方入座。

    大皇子墨澄鏡已經到了,正在和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武將講話。

    那少年武將穿著一件兒暗紫色的錦袍,袖口束著護腕,腰間掛著一條又長又絨的狼尾。

    劍眉,星目。

    鼻梁挺拔。

    雖是一副端正英氣的樣貌,卻也藏著幾分桀驁不馴在其中。

    見到有人靠近,少年武將停住了話。

    一回頭,看到墨尋。

    一張臉立刻黑了下來。

    他瞪了墨尋一眼,卻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

    “二弟,三弟。”

    墨澄鏡想要起身迎接,剛一動,卻咳嗽得停不下來。

    墨鶴妙和墨澄鏡關係算不上好。

    見墨澄鏡咳嗽,墨鶴妙臉上劃過一抹譏笑。

    “太子殿下保重身體。”一句話叫他說的陰陽怪氣的。

    墨澄鏡不可能沒聽出來,卻隻是用手帕掩著嘴苦笑了一下。

    一擡頭,看到墨鶴妙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自己。

    墨澄鏡心頭發苦。

    侍從都說他性格軟弱,可他又有什麽辦法?

    墨鶴妙有腿疾,憤世嫉俗玩世不恭。

    墨尋更是父皇的心頭肉。

    他雖是太子,卻隻占了個嫡長子的便宜,手中並無實權。

    前有群狼後有猛虎。

    沒有一個人真正服他。

    隻有小心謹慎。

    苦笑著正要說話,卻聽墨尋突然開口。

    他呆呆地學著墨鶴妙的語氣:“太子殿下保重身體。”

    本來有些尖酸的一句話,卻被墨尋學得頗具喜劇色彩。

    不光如此,還因說得太快,把“子”發成了“紙”的音。

    墨澄鏡和墨鶴妙猝不及防被逗笑,同時輕笑出聲。

    聽到對方的笑聲後,兩人又同時尷尬地住了口。

    墨尋卻鼓起了掌。

    “大哥哥臉紅,二哥哥也臉紅了。哈哈哈哈羞羞哈哈哈哈哈……”

    墨澄鏡無奈扶額:“……三弟……”

    墨鶴妙直接伸手搓墨尋的頭:“墨尋,你給我住口!”

    墨尋正咯咯笑著躲著墨鶴妙的手,卻聽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下來。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緩緩步入正殿。

    老皇帝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一些。

    隻是他好像已經喝醉了,腳步搖晃虛浮,渾濁的眼裏滿是醉意。

    百官嬪妃們跪成一團,山呼萬歲。

    於是,整個內殿就隻有三個人還站著。

    老皇帝,墨尋。

    和在老皇帝身側的顧隨之。

    老皇帝不顧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隻顧朝墨尋招手:“阿尋過來。”

    墨尋一手按著自己的下眼瞼,一邊吐出舌尖。

    這是墨尋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這是一個能讓百官覺得他和老皇帝不再親近,

    一個卻也不至於在人前激怒老皇帝,

    ——一個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卻極強的鬼臉。

    老皇帝一怔,墨尋卻搶在他說話前大嚷起來:“我餓了!我沒吃早飯,沒吃午飯,什麽時候吃飯吶?!”

    見心愛的小兒子嚷餓,老皇帝頓時心疼。

    他一揮手:“都起來吧!”

    樂師奏樂,妃嬪舞姬們踩著音樂翩翩起舞。

    隻是這宴席中,除了老皇帝,哪有一個人是真正的快樂?

    墨尋一邊感慨一邊埋頭幹飯。

    有一說一這食物倒是挺好吃的。

    就是有點熱。

    熏香也太濃了。

    墨尋被蒸得有點迷迷糊糊的。

    他走到殿外,找到陽蘿。

    嚷嚷著自己要上廁所,被陽蘿用“你可千萬別尿在褲子裏啊”的擔憂目光看著,飛快把他帶到了淨房裏。

    從淨房出來後,陽蘿滿臉欣慰。

    “小殿下真棒,小殿下沒有尿在褲子裏,小殿下真厲害!”

    墨尋:“……”

    他忍著尷尬,裝作很驕傲的樣子嘿嘿笑。

    卻聽身後傳出一聲嗤笑。

    墨尋回頭,看到之前那個和墨澄鏡說話的少年武將。

    他比墨尋高了小半個頭,抱著手臂靠在柱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墨尋。

    少年武將歪著頭看著墨尋,嗤笑著開口:“墨尋,這就是報應。”

    “他是誰?”墨尋扭過頭問陽蘿。

    陽蘿附在墨尋耳邊剛要說話,少年將軍卻先一步開口:“方綾。”

    方綾,方小侯爺。

    墨尋其實早在見他第一麵的時候就已經猜出來了。

    畢竟這長相,這氣派。

    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簡單程度就和電視劇裏懟臉拍一個演員拍了十幾秒。

    觀衆誰也不能信這個角色隻是個龍套吶。

    但傻還是要裝的。

    墨尋愣愣地看著方綾:“哦,那報應是什麽意思?”

    方綾又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現在這樣。”

    墨尋不光聽不懂方綾話裏的嘲諷,還十分好奇寶寶:“我怎麽了?”

    方綾半是幸災樂禍,半是無奈地看著墨尋:“你還問你怎麽了?你變成傻子了。”

    墨尋卻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嘿嘿笑出聲來。

    方綾擰著眉頭:“你笑什麽?”

    “我在笑你可真傻,竟然連我不是傻子都看不出。”

    方綾:“……”

    被墨尋當成“傻子”,方綾隻覺得一陣無語。

    張口想要再刺他兩句,但對上墨尋那雙呆滯的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一股令人憋屈至極的感覺湧入方綾的胸腔。

    他意識到再和墨尋說話,自己隻會越來越生氣。

    索性冷哼一聲,轉頭便走。

    卻聽身後一陣叮叮當當的玉石碰撞聲。

    竟然是墨尋追了上來。

    “等等,你要去哪裏?”

    墨尋挨著方綾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問:“對了,你多大了?七歲?八歲?”

    方綾額頭青筋亂跳了一下:“我哪裏像七八歲?我十七!”

    “你叫什麽來著?方……方……”

    方綾黑臉:“方綾。你能別跟著我了嗎?”

    墨尋卻嘿嘿一笑:“不能。”

    墨尋記得書中說過,在原主死的時候,備受折磨。

    是方綾一刀穿心,將原主痛快地送走了。

    但方綾也沒落得什麽好下場。

    一月後,邊關動蕩。

    方綾帶軍前去討伐,卻被顧隨之暗算,落得了一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墨尋是真的覺得挺可惜的。

    本著刷一下方綾好感+不想那麽早回宴席+加深一下自己是傻子的刻板印象,

    就算被方綾冷臉相待,墨尋還是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方綾身後,喋喋不休著。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我叫墨尋,你也可以叫我ong ife。”

    顧隨之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老皇帝徹底醉了。

    抓住一名舞姬,將其按在臣子桌上。

    推翻了滿桌佳肴,又撕破了那舞姬的衣物。

    就要當衆強迫。

    他涼涼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舞姬們瑟瑟發抖著,滿臉淚痕,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妃嬪們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忍再看,扭過頭去的。

    百官們都低著頭,神情卻是不一。

    有麵露不忍的,也有壓抑著興奮的。

    大皇子墨澄鏡眼眶通紅,死死攥著拳頭。

    二皇子墨鶴妙則懶洋洋地靠在席上,目光晦暗地低低笑著。

    再一擡眸,竟在殿外瞧見了一個紅色的人影。

    但下一秒,那紅色的人影就被另一人捂著嘴巴拖遠。

    雖隻出現了一瞬,但顧隨之還是認出來,那是墨尋。

    思緒漸漸飄遠,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剛剛墨尋埋著頭大吃大喝的模樣。

    心中的煩躁微妙地減少了一分,卻又被舞姬全然沙啞的哭聲喚回。

    目光涼涼地掃過老皇帝,顧隨之走到老皇帝身邊。

    “陛下。”

    老皇帝醉醺醺地一擡頭,見到是顧隨之,滿臉的不耐頓時化作笑意。

    他握著顧隨之的手腕,把他往舞姬那邊扯:“隨之,你要來試試?來……”

    顧隨之反手握住老皇帝的手腕。

    他正想用力把老皇帝拽起身,卻聽門口發出“哢啦”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

    所有人一齊回頭,隻見墨尋站在門口。

    手伸長著,保持著推倒什麽的姿勢。

    滿地都是從碎瓷片。

    而擺放在宮門口的那個足有半人高的前朝留下的青花瓷瓶已然碎了一地。

    老皇帝被嚇得一激靈。

    卻見下一秒墨尋蹚過滿地的碎瓷片,來到了自己麵前。

    “阿尋,你……”

    墨尋跪坐在老皇帝麵前,雙手揪住老皇帝的衣領。

    故技重施,以一種不顧老皇帝死活的力度搖晃起來。

    “阿尋?!”老皇帝被晃得暈頭轉向的,有點惱了:“……快放手!”

    墨尋倒真的停下了動作。

    下一秒,他撲通一下倒在地上。

    左右打滾,雙腳亂瞪。

    “爹爹怎麽隻寵她,不寵我了!”

    “我不是你最愛的爹了!”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話音砸下,

    老皇帝傻眼了。

    百官也傻眼了。

    就連被老皇帝按在懷裏,衣衫半褪的舞姬也傻眼了。

    其實說出這樣的臺詞,墨尋自己也不太舒服。

    這波啊,這波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阿尋,你亂說什麽?!”

    老皇帝又怒又羞,舞姬也顧不得摟了,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扯墨尋。

    墨尋倒在地上說什麽都不肯起來。

    口中嚷個不停。

    什麽“我是不是你最親愛的人”,

    什麽“霸道老父親愛上我”,

    什麽“咱們仨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

    老皇帝的臉色都快變成七彩的了。

    百官們大多數死死垂著頭,一副恨不得把耳朵削下來的模樣。

    但也有看熱鬧的。

    墨尋用餘光瞧見墨鶴妙四仰八叉地後仰著靠在座位上,一副看戲的表情。

    看到精彩的地方,還不忘往嘴裏喂一口酒。

    分個神的功夫,聽到老皇帝咬牙切齒的聲音:“阿尋,你給朕起來!”

    墨尋仍扒著老皇帝的袖子不肯鬆手,嘻嘻哈哈地往他背上爬。

    “墨尋!”

    緊接著老皇帝的怒吼響起來的是一道帶笑的男聲。

    “陛下醉了,送陛下回宮。”

    顧隨之這一聲比什麽都管用。

    太監婢女們立刻沖上前,架住老皇帝。

    就連老皇帝都安分下來,乖乖任由宮人將自己攙了下去。

    墨尋倒在地上,茫然地看著老皇帝離去的身影。

    又骨碌一下爬起身:“等等我,你們去哪?”

    一隻手卻攔腰截住了墨尋。

    回頭,看到墨澄鏡擔憂又無奈的表情:“三弟,你……”

    老皇帝離場,宴席是無法再繼續了。

    百官們哪敢再停留,匆忙離場。

    陽蘿也急急忙忙地過來扶住墨尋。

    “小殿下,小殿下,小殿下你,你……”

    陽蘿眼眶都紅了,話也說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嚇的,亦或是兩者都有。

    墨尋嘿嘿偷笑:“好玩。”

    話音落下,一隻手猛地在他後腦勺上錘了一下。

    墨尋不滿地回頭,看到方綾板著的一張臉:“好玩?萬歲爺頭上動土,你有幾條命玩?”

    不知是不是因為墨尋幫那歌姬解了圍,他覺得,方綾對自己的態度好像變的親切了一些。

    他對方綾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方綾一怔,翻著白眼走了。

    墨尋:“……”

    他是笑了一下又不是放了個屁,至於麽?

    墨澄鏡被這兩人的互動逗笑,卻又很快恢複成了憂心忡忡的表情。

    “阿尋,我送你去回去。”

    兩人和百官一起往外走,卻不見了墨鶴妙。

    可能是先走了?

    墨尋不做糾結,路過餐桌時順手拿了幾塊點心往懷裏揣。

    陽蘿忙製止了墨尋的動作:“小殿下不可!髒!”

    她從袖子裏抽出一塊帕子,仔細把那些點心都包好。

    墨尋津津有味地看著,卻被墨澄鏡的聲音喚回了注意力。

    “阿尋,”墨澄鏡的語氣裏似有嘆息:“下次……萬不可再這樣頂撞父皇。”

    養心殿旁側的小閣,是顧隨之的住處。

    梅香撲鼻的房內,顧隨之除去外袍。

    鼻尖隱約能聞到老皇帝殘餘在上麵的酒味。

    他厭惡地扔在地上:“丟掉。”

    馮旺應了一聲,立刻上前,將那衣服卷起。

    “爺,要不要再給您添些茶?”

    顧隨之擡手,馮旺立刻識趣地退出房間。

    顧隨之隻著裏衣,坐在桌前。

    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抓過毛筆。

    他有練字的習慣。

    幹淨利落的字,毫不拖泥帶水,曾被不少人誇過好看,贈給過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討好地拿去收藏。

    隻是今晚顧隨之的心思不在練字上。

    他隨意抄寫著《茶經》,落筆的字卻從“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注1)變成了“墨尋”。

    顧隨之卻沒發現。

    秀長的眉微微皺著,似在思索。

    他想到墨尋在宴席上的舉動。

    呆呆傻傻,毫無章法。

    卻能讓老皇帝毫無辦法。

    想到老皇帝那又氣又急的又怒的表情,又想到剛剛伺候老皇帝歇息時,他痛心疾首、流著淚地質問著所有人——“朕的阿尋怎麽會變成這樣?!”

    顧隨之就忍不住彎起嘴角,

    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雖是嘲笑,卻更光彩耀眼。

    他還記得母親被當街撕破衣衫的模樣。

    還記得母親被裹在草席中,硬邦邦地從小門被送出的模樣。

    都臭了。

    老皇帝不當人,報應便落在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身上。

    前些日子老皇帝病著,分不出心照顧墨尋。

    又心懷僥幸地覺得墨尋的傻病能自己變好。

    今日墨尋的行為像是給了他一個巴掌。

    讓老皇帝清醒地意識到,墨尋已經傻了,不可能再變好了。

    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已經廢了。

    越想,顧隨之就越覺得暢快。

    他眉眼舒展,狹長的眸落在麵前的紙上。

    望著滿紙的“墨尋”三字,顧隨之先是笑,又突然收起了笑。

    他有個顧慮。

    讓墨尋來氣老皇帝,看他們父子相殘互相折磨,固然是不錯。

    可今日宮宴上發生的事,一次兩次還好,三次四次老皇帝也未必不能承受。

    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呢?

    縱使老皇帝溺愛墨尋,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他。

    那也是建立在墨尋和他同仇敵愾、戮力同心的份上。

    現在墨尋又是傻了,又是和他反著來。

    老皇帝未必會再縱容他。

    但要是……

    一個念頭在顧隨之心中慢慢成型。

    ——但若是有他護著墨尋……

    若是有他護著墨尋,教墨尋和老皇帝作對的話。

    想必,這場戲還能變得再長,再激烈,再好玩些。

    而他,也一定會變得更享受這場戲。

    顧隨之眸光閃動著玩味的光澤。

    突然,他撕碎宣紙,站起身,抓過旁邊外套與披風。

    慢條斯理地穿戴好後,走出了門。

    守在外麵的馮旺嚇了一跳。

    “爺,您出門?”

    “嗯。不必跟著。”

    若說白日的皇宮是盛放的花園。

    那麽夜晚的皇宮就是沉重的籠。

    鞋底輕輕踏在地麵上的聲音都像是拖著鐐銬。

    顧隨之一路行至墨尋的毓靈宮。

    從窗外看,殿內並不明亮。

    應該是時間晚了,墨尋已經睡下了。

    他擡手敲了敲窗。

    墨尋其實沒睡。

    他正用被子蒙著頭,在黑暗中打滾兒。

    打滾的原因很複雜,很綜合。

    一是因為在大庭廣衆下對老皇帝喊出那種話實在是太丟人了。

    午夜,夜深人靜時。

    羞恥心發作。

    難以入睡,何以解憂,唯有打滾。

    二則是因為擔心。

    就算是太監,如果被人打斷了好事,也隻會惱火。

    更何況他今天打斷的人是皇帝。

    老皇帝是疼墨尋。

    可他是萬人之上的暴君,是色.欲熏心的男人,其次才是一個父親。

    墨尋現在就希望老皇帝酒醒後能忘記自己這哄堂大孝的行為。

    正在床上蠕動,卻聽窗外川外“篤篤”兩聲敲擊聲。

    下意識一擡頭,看到窗外影影綽綽有個人影。

    墨尋的魂差點被嚇飛出來,下意識驚呼了一聲。

    外麵的人聽見裏麵的動靜。

    窗外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小殿下,別怕,是咱家。”

    墨尋認出來這聲音的主人是顧隨之。

    他又驚呼了一聲。

    窗外的顧隨之:……

    第一聲驚呼是因為嚇到也就算了。

    方綾:“……?”

    墨尋:“你知道微積分嗎?變限積分是函數,遇到之後先求導。”

    方綾:“……?”

    “對了,你認不認識我大哥?我大哥可厲害了!他敢吃屎!”

    方綾:“……?”

    你太子哥哥墨澄鏡知道你這麽編排他嗎?

    方綾的嘴角開始抽搐。

    心裏忍不住咋舌:怎麽變傻之後的墨尋竟然比變傻之前還讓人討厭?

    他不想再和墨尋說話,索性加快了步伐。

    墨尋仍不放棄,小跑地跟在他身後。

    一路回到殿門口,方綾卻猛地停下腳步。

    回身,一把捂住了墨尋的嘴。

    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就在距離墨尋很近的地方。

    墨尋聽到方綾低沉的聲線:“閉嘴。”

    墨尋睜大眼,很快明白過來方綾為什麽要捂自己的嘴。

    他聽到了哭聲。

    一個女子的沙啞淒慘的哭聲。

    從殿內傳出。

    墨尋大笑著倒在地上打滾:“癢,哈哈哈哈好癢!”

    墨鶴妙道:“快起來,別鬧了,這樣像什麽樣子。”

    旁人聞言都用驚詫的目光看著墨鶴妙。

    要知道這二皇子整日沉迷酒樓歌樓,平日裏和墨尋廝混在一起,也是個沒正形的。

    現在竟然不是看戲,而是規勸。

    墨鶴妙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想的,他隻知道自己好像那個操心的媽。

    因為他現在竟然擔心的是地上涼,墨尋這麽躺在地上著涼了怎麽辦。

    墨鶴妙心中有好笑有無奈也有一股無名怒火,數鐘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墨鶴妙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扭曲的笑。

    突然間,這片混亂安靜了下來。

    叫痛的,道歉的,偷笑的。

    全部聲音都停了。

    人們臉色沉沉地朝墨尋身後看去。

    像是在看什麽吃人的洪水猛獸一樣的表情。

    “掌印……”

    墨尋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麽?”

    林慕:“嗯?”

    沒用?

    那顧隨之為什麽讓他寫?

    他道:“前輩,那這個是……”

    顧隨之把林慕站立的縮小版小人放在麵前,和他打坐、喝茶的小人並排,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笑意盈盈道:

    “我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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