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顧盛酩又出門了。
    比起整天宅在家裏，他更喜歡出去走走，看看這座人間。
    凡間之事，說到底就是柴米油鹽。
    不停的忙碌，也就為了讓一家人吃上一頓飽飯，囊中多有幾枚靈石。
    “賣豆花兒！”
    “東州正宗螺魚粉！”
    “北蘆老冰棍！”
    許是剛剛過上元節，街上格外熱鬧。
    年輕的母親牽著稚兒，眼中帶著笑意；健壯的兒子攙著老母，臉上掛著笑容。
    “阿娘，等我長大了，要給你蓋一個大大的房子！”
    “娘，你年紀大了，別老熬夜。”
    不同的人生，於此擦肩而過。
    孩童臉上天真的笑容，與老婦臉上欣慰的笑容形成鮮明對比，卻又如出一轍。
    “……”
    纖塵不染的顧盛酩行於此間，步伐平緩，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眾生之聲，隨風入耳。
    眾生之相，隨光入目。
    喧鬧，是人間的曲子。
    斑駁，是紅塵的倒影與回憶……
    修仙者來到此地，就像是風吹過湖麵，待到漣漪消散，便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顧盛酩亦是如此，待他離去之後，將沒有人會記得有這樣一個人來過。
    朱門長禁，便是仙府。
    他喜歡凡間的熱鬧與喧囂，喜歡看眾生有血有肉地活著。
    但他注定不屬於這裏，或者說，所有的修仙者，都不會屬於這裏。
    凡道法則懸掛高天，如日月之輝，璀璨奪目，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裏……是凡人的人間。
    若是不慎染了凡塵氣，一身修為，頃刻間煙消雲散。
    “我們，終究還是要回到天上的那座人間……”
    顧盛酩在茫茫人海中負手而行，他每走一步，就是歲月一寸，紅塵一縷。
    街邊的古樹枝芽瘋長，綠了一次又一次，落了一遍又一遍。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麵容變化，稚兒長成了少年，白發老婦卻已不見。
    牆角的雜草越長越多，又被人除去，不知從何來的藤蔓越長越高，最終攀上了院牆。
    春風散盡，夏花凋零。
    秋雪落地，冬月寒涼……
    凡人的一生很短很短，短到隻是往前走幾步，再回過頭看，這座人間就變了模樣……
    顧盛酩孤身一人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身上披著厚厚的裘衣。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他滿身。
    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步一歲，回頭看，人間已經過了十年。
    風花雪月依舊，怎奈故人長絕。
    盛世雖繁華，何處醉酩酊……
    “賣燒豆腐嘍！”
    小販的呼喊聲將顧盛酩的思緒拉回來，他緩緩抬起頭，轉身望去。
    十八歲的二陽推著小攤，衣著單薄，在覆雪的街道上賣力地吆喝，身邊已然不見那位大娘的身影。
    見到他，二陽臉色一喜，小跑著過來，遞給他一串熱氣騰騰的燒豆腐。
    “老爺，這麽大的雪，您怎麽一個人在這？”
    “……”
    顧盛酩接過燒豆腐，轉頭看向一旁大門緊閉的雜家酒肆，輕聲道：
    “我來看看故人。”
    二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緩緩歎了口氣，說道：
    “酒三娘也是個命苦之人啊。”
    “唉……“
    顧盛酩搖了搖頭，大步離去，走之前給二陽留了句話：
    “今天雪很大，早點回家吧。”
    “好。”
    少年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又推著小攤，沿著行人稀少的街道，一路吆喝。
    “燒豆腐嘞，賣燒豆腐！”
    他的聲音漸漸被呼嘯的寒風吞沒，身影也被大雪遮掩，消失在雪色中。
    ……
    顧盛酩回到顧府，三鬼正靠在門上打盹，看樣子睡得很香。
    他沒有打擾對方，一步踏出，回到自己的院子，徑直走到那棵枯萎的桃樹下。
    一想到十多年了，還是沒能吃上一口自己種的桃子，顧盛酩不由得有些氣憤：
    “你這破樹，怎麽隻開花不結果？！”
    呼……
    桃樹不語，寒風吹過幹枯的枝條，發出輕輕的響聲。
    顧盛酩惡狠狠地瞪了眼桃樹，然後就要將燒豆腐的竹簽插在樹下。
    他剛剛俯身，就愣住了。
    “……”
    不知從何時起，樹下已經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竹簽。
    其中那些已經被歲月磨得發黑的竹簽，是大娘活著的時候就有的，剩下那些焦黃色的，則是二陽接管豆腐攤後的。
    顧盛酩歎了口氣，眼神多了幾分柔情，他緩緩站起身，說道：
    “大娘，您放心吧，二陽他過得很好，有我罩著，沒人敢欺負他。”
    呼……
    沒有人說話，耳邊還是隻有呼嘯而過的寒風。
    顧盛酩笑了笑，轉身離去。
    ——須信百年皆似夢，天地闊，且徜徉。
    ……
    龍域，龍雲州。
    徐家。
    身材魁梧的墨發男子站在湖邊，眉頭緊皺，看起來心事重重。
    很快，一個年長男子來到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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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你還好嗎？”
    聽到這個聲音，徐三千鬆開緊鎖的眉頭，轉身看向那個男子。
    “哥，你來啦。”
    “聽四妹說你心情不好，我來看看。”徐憬天走到他身前，麵露擔憂。
    “還在想靈脈的事嗎？”
    徐三千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這條靈脈儲量十分驚人，若是能將其收入囊中，至少也能維持我徐家百年運轉。”
    “而且礦脈之上，有一個二階秘境，可以派弟子去其中試煉。”
    “更何況，地底還有一條下品靈髓。”
    徐憬天也知道這些資源的珍貴，但是……
    “喬家有一位仙人坐鎮，他們也盯上了這塊肥肉，憑徐家現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與之對抗。”
    “我知道，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聯係那位前輩。”
    “你是說……”
    徐三千點了點頭，看著身前平靜的湖麵，緩緩說出三個字：
    “顧青塵。”
    ——
    黑域。
    這裏沒有明確的行政劃分，隻有一些自古就有的地域名。
    提到黑域，所有人都會想到兩個地方。
    其中一個，就是鎮神獄。
    那是滄溟界五大獄的核心，關押著無數窮凶極惡之徒。
    不同於凡間，這些惡人並不是所謂的“罪不至死”。
    恰恰相反，正因為這些人做的事太過駭人聽聞，死亡對他們來說反倒是最輕鬆的懲罰。
    所以，鎮神獄並不是讓罪犯洗心革麵，而是恐怖的折磨之地。
    就算能從鎮神獄活著出來，也被打上了烙印，不得離開黑域，隻能在這裏度過餘生。
    久而久之，這裏就有了一座城。
    而這座城，就是與鎮神獄同樣著名的地方，也是黑域的核心。
    ——永夜魔都！
    “這就是魔都嗎……”
    無邊的岩漿海上，一個紅衣男子自虛空中走出。
    他臉上戴著猙獰恐怖的麵具，一雙暗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翻湧的岩漿海中，屹立著一座無邊無際的黑色大城！
    轟轟轟！！！
    大地震顫，熔岩沸騰。
    熾熱的岩漿化作海浪，撞在黑曜石砌成的城牆上，卻沒能留下任何痕跡。
    吼！
    下一秒，一頭黑紅色的熔岩巨龍自岩漿海中冒出來。
    在它脖子上，黑金色的巨大鎖鏈被拉得筆直，不斷發出鏘啷的巨響。
    巨龍奮力抬起頭，用僅剩的右眼看向高空那個突然出現的紅衣男子。
    漸漸的，那隻鎏金色的龍瞳中，浮現一抹驚訝。
    它沒有說什麽，隻是邪笑幾聲，然後重重地砸入岩漿海中，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聖元境……”
    玄妄皺了皺眉，將心中的想法壓下，然後落到岩漿海上，大步走入永夜魔都。
    “我會傾盡所有，為你鋪路！”
    ——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最公平的地方。
    在這裏，隻要你付出了代價，就一定能得到等價的回報，沒有比這更公平的了，不是嗎？
    ……
    大中州城。
    到了傍晚，雪漸漸小了。
    顧盛安在院子裏舞劍，動作行雲流水，氣勢淩人。
    叩叩……
    敲門聲響起。
    顧盛安收起劍，運轉靈氣震落一身碎雪後，走過去開門。
    門外，四鬼撓了撓腦袋，問道：
    “少爺，你知不知道老爺去哪了？”
    “他沒在院子？”
    “不在。”
    聞言，顧盛安皺了皺眉，運轉靈識聯係了對方。
    “你人呢？”
    “我去一趟龍雲天城。”
    顧盛安很快猜到什麽，問道：
    “徐家？”
    “嗯。”
    “注意安全，別逞強。”
    “知道了。”
    斷開靈樞，顧盛酩繼續運轉因果法則，一步踏出，瞬間跨越了數十萬裏。
    很快，他就來到荒域天光城的跨域大陣。
    嗡！！！
    大陣光芒萬丈，磅礴的空間之力於此匯聚，最終升起一束璀璨的藍光，貫穿天地。
    空間通道內。
    顧盛酩閉目養神，不做言語。
    在他身後，一老一少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麽。
    ……
    黎明。
    徐三千帶著十幾個人出門了。
    其中有兩位地元境，剩下的十個都隻是破元境修為。
    而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離徐城不遠的荒山，名叫黑峪山。
    此時的黑峪山，被一座磅礴的大陣籠罩著，一夥人站在陣前，手中拿著各種各樣的靈器。
    天色昏沉，空氣中帶著一絲絲寒意，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很快，徐三千來到那夥人身前不遠處。
    “喬家主，來這麽早啊。”
    “不早不早，也剛剛到，哈哈哈。”喬家家主喬斷峰如是說道。
    他是一個有點胖的中年男子，一身修為已是地元境，但氣勢上還是比徐三千矮了一頭。
    在他身旁，一位白眉老者緩緩睜開眼，看向徐三千，語意不明地說道：
    “許久未見，徐家主還是這般雷厲風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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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徐三千嗤笑一聲，說道：
    “卓前輩客氣，論雷厲風行，徐某可比不過諸位，畢竟我才布下大陣，前腳剛走，就有人來攻陣了。”
    “……”
    “客套話就免了吧，我等為何來此，大家心知肚明。”
    “既然徐家主這樣說了，那麽恕我直言……”喬斷峰輕笑一聲，眼神逐漸冰冷，語氣亦然：
    “這座寶地，你徐家還配不上！”
    “配不配得上，得用拳頭來說話！”
    徐三千怒喝一聲，磅礴的靈氣自他體內湧出，瞬間震碎了周圍的空間。
    見此，其他人也紛紛運轉靈氣。
    轟轟轟！！！
    一時間，五顏六色的靈氣光芒萬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上！”
    隨著兩位家主一聲令下，眾人頓時衝了上去，展開猛烈的攻勢。
    遠處，一些強者隱匿在虛空中。
    “長老，您覺得，哪邊會贏？”
    這位老者看向徐家僅有的兩位地元境強者，緩緩說道：
    “徐家剛剛經曆了大變，實力十不存一，勝利無望，但……”
    “那位徐家主既然敢出手，那就證明他有十足把握，鎮壓喬家。”
    “可是，喬家老祖可是仙人啊！”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轉頭看著青年，反問道：
    “在這個時代，仙人，你見的還少嗎？”
    “……”
    “好好看著吧，一尊新的仙人世家，正在慢慢崛起。”
    轟！！！
    徐三千以極快的速度揮出一拳，將喬斷峰轟入虛空之中，後者的胸口深深陷下去，直接吐出一口鮮血。
    “咳！！！”
    喬斷峰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說道：“幾年不見，徐家主武藝見長啊。”
    徐三千冷哼一聲，沒有和他廢話，再次衝了上去，攻勢愈發猛烈。
    轟！！！
    突然，一道恐怖的青色劍氣拔地而起，瞬間將喬家的一位地元境執事斬殺。
    “舞長老！”
    “小輩，倒是老夫小看你了！”
    這位地元境強者麵若寒霜，雙手結印，一方小世界緩緩凝聚，如同天墜的威壓從天而降。
    下方，徐憬天臉色有些凝重，握緊了手中的青色長劍。
    不等他出手，純粹的魔氣破開虛空，化作一條雙翼巨龍，撞在墜落的小世界上。
    轟！！！
    “大哥，不要和他們硬碰硬！”
    徐靖涵從虛空中飛出，一把拉過徐憬天，朝遠處逃遁。
    不等他們跑遠，心中一緊，強烈的危機感籠罩心頭。
    “……”
    兩人步伐微頓，猛地抬頭看去。
    察覺到什麽，周圍還在打鬥的人也紛紛停下來，同時看向那處虛空。
    有人麵露歡喜，有人臉色凝重……
    “徐家的小娃子，若是你爹在世，或許還能和我喬家爭一爭，但是現在，恐怕不行。”
    人未至，聲音已經遍及方圓萬裏，來者身份不言而喻。
    “仙……”
    徐三千深吸一口氣，將手中被揍成豬肉的喬家家主扔了出去。
    下一秒，恐怖的仙人威壓從天而降。
    轟！！！
    山河動蕩，天地變色，就連徐三千借用仙器布下的半仙級大陣也轟然破碎。
    在這種如山如海的威壓下，徐家眾人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欲墜。
    “……”
    徐三千咬緊牙關，不肯退讓半步。
    見此，喬家仙人輕歎一聲，加大了落在他身上的威壓。
    “呃……”
    就在他即將撐不住的時候，一道聲音，自虛空中傳來。
    “仙人？嗬嗬，好大的威風。”
    轟！！！
    話音落，空間轟然破碎，一身青衣的男子破空而來。
    隻見他隨手一揮，便將那恐怖的仙人威壓抹除。
    “來者何人？！”
    見狀，喬家仙人坐不住了，直接從虛空中飛了出來。
    青衣男子朝鬆了口氣的徐三千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他，手中長劍輕顫，劍意凜然：
    “徐家客卿，顧青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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