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往事俱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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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日月交替中迅速流逝,待到秋風散盡,寒梅初綻,又是一年冬。
    雲劍宗今年的第一場的雪,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也比往年都要烈。
    那遮天蔽日的皚皚飛雪,仿佛是天穹在宣泄,要將整個世界淹沒。
    莫長老感受到什麽,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來到被大雪覆蓋的清心崖上,來到那如冰雕一般坐著的藍發男子身後。
    他沉默片刻,輕聲喚道:
    “劍一,近來可好?”
    “師尊!”
    正在走神的李劍一心中一驚,手忙腳亂擦去臉上的淚痕,起身朝對方行禮。
    “不知師尊到來,還望師尊莫怪。”
    “嗬……為師何時凶過你?”
    莫長老望著對方微紅的眼眶,心裏很不好受。
    他知道自己徒兒傲骨錚錚,從未在他麵前失態過,如今這般,想來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歎了口氣,來到對方身前。
    “和為師說說吧。”
    “……”
    李劍一頓了頓,隨後故作堅強地露出一秒笑容,啞聲道了句沒事。
    見此,莫長老又歎了口氣。
    “這麽多年,你還是這樣,有什麽事總藏在心裏,自己一個人受著。”
    “是啊,我知道身為天驕的你,有自己的傲氣和尊嚴,不願向他人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麵。”
    “但是……劍一,就算是天驕,也會有支撐不住的時候。”
    “你不必強撐,也不必獨自承受這一切,因為在為師眼中,你永遠都是個孩子,是為師最得意的徒兒。”
    “……”
    李劍一沉默不語,似在糾結。
    許久後,莫長老再次歎了口氣,溫柔地為他拍去身上的碎雪,。
    “罷了,你不想說,為師也不強求。”
    “隻要你能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說完,莫長老又離開了。
    恰好此時,他迎麵撞上一個少年,那少年紮著高馬尾,身著白衣,身負古劍。
    少年見到他,立馬俯身行禮。
    “弟子霍景澤,拜見師祖。”
    “景澤啊,你師尊正在崖邊打坐呢,快去吧。”莫長老笑嗬嗬跟少年打了個招呼,還順手給了對方一本功法。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莫長老站在原地,眼底盡是懷念。
    “少年此生染盡風雪,未曾俯首。”
    “一身傲骨,何懼天寒。”
    ……
    另一邊,顧盛酩的洞府內。
    此地已經不是曾經那狹窄的小院,而是顧盛酩體內小世界的一角。
    在落雪的山林間,建有一座亭子。
    亭子內,劉昊然站在顧盛酩身後,望著遠處起伏的山脈,有些走神。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敢想象,有人的小世界會是如此浩瀚,堪比一方真正的世界。
    看著天邊皓月沉雲,顧盛酩也不禁感慨道:
    “世說玄天,燭照日月,手衡陰陽,天地晝夜,不過方寸須臾,便是這般偉力。”
    說罷,他轉頭看向劉昊然:
    “這裏隻有你我,別演了。”
    “……”
    劉昊然頓了頓,沉默不語。
    他知道,他瞞不過對方,因為從見麵的那一刻,對方就看清他的真麵目。
    但一想到那人的話,他又陷入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讓一切結束於現在。
    這真的,是那人所求的結局嗎?
    若是遺願已了,那為何它心中還隱隱作痛……
    見他不回答,顧盛酩也不急,而是轉過身繼續望著那片雲海,語氣平靜。
    “我那師弟啊,一身傲骨,嫉惡如仇,哪怕是死,也要求個光明磊落。”
    “這樣一個人,他又怎會以肮髒的蠱傀之身,出現在故人麵前呢?”
    顧盛酩記得很清楚,劉昊然當初不願離開葬帝穀,便是因為他不想以這副模樣去麵對曾經的故友。
    他寧可作為劉昊然死去,也不願以蠱傀的身份活著。
    “……”
    沉默許久後,劉昊然苦笑一聲,緩緩摘下臉上的麵具。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也是,畢竟世上沒有什麽,能瞞得過師兄那雙破妄之眼。”
    麵具之下,是那張熟悉的臉。
    但這不是真相……
    隻見它發出一陣痛苦的嘶吼聲,然後身體開始扭曲,開始破裂。
    鮮血四濺,詭異的血肉組織從這具身體中冒出,既有鋒利的觸手,又有扭曲的不可名狀的穢物。
    最終,展露在顧盛酩眼前的,是一個身高三米的恐怖怪物。
    巨大的口器內長滿密密麻麻的利齒,身上的血肉不停蠕動,骨骼與內髒若隱若現,脊背長著一排尖刺,蔓延到尾端。
    在它身上,纏繞著一條看不見的紅線,散發著難以描述的力量。
    這便是一切的源頭,能夠壓製蠱毒的力量,讓他以“劉昊然”的身份活下去……
    它用那雙猩紅的眼睛俯視著那青衣男子,用沙啞難聽的聲線問道:
    “師兄,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顧盛酩轉頭看著他,視線落到那根紅線上,眼神逐漸悲傷。
    從這根紅線上,他感受到了一股未散盡的氣息,很微弱,也很熟悉。
    他壓下思緒,看向眼前的怪物,問道:
    “他在哪?”
    怪物發出古怪的笑聲,說道:
    “師兄剛才也說了,他寧可死去也不願以這個模樣活著,所以……答案不是顯而易見了嗎?”
    “……”
    顧盛酩沉默不語,雖說心裏早有預料,但還是讓他難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他的師弟劉昊然,真的已經……
    怪物還在繼續說著:
    “將身體交給我,他將最後一次擁有做人的機會,也就能以人的身份,與你們道別。”
    顧盛酩回過神,壓下心中的戾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疲憊:
    “可是道別的人終究不是他,是你。”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我劉昊然向他們道別!”
    怪物似乎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聽到顧盛酩的那句話它頓時怒了。
    它大口喘著氣,身上的觸手因為憤怒瘋狂舞動,仿佛隨時可能會對顧盛酩出手。
    顧盛酩紋絲未動,平靜地看著它。
    “世人要的從來不是道別本身,而是一個能夠相互告別的機會。”
    “我們想說的話,是對你忘歸之人說的,而不是你,你也注定不是他,無法代替他向我們道別。”
    “憑什麽!”
    轟!
    怪物似乎被徹底激怒,狂暴的力量從它體內擴散,頃刻間將周圍夷為平地。
    “憑什麽我不能是他?無論身體,還是靈魂,我都是他的模樣……”
    說著,它竟落下血淚,渾身顫抖。
    見此,顧盛酩緩緩閉上眼,更加確定了心中那個荒謬至極的猜想。
    他語氣平靜,仿佛什麽也不知道。
    “回去吧,自殘念中誕生的孽物,他的遺願,你注定無法完成。”
    “從今往後,你將背負著他的遺願,走在他曾經走過的路上,走向……他沒能走到的未來。”
    “既然占據了他的人生,那就要背負他所承受的痛苦,努力活成他的模樣。”
    “等你真的成了他,再來向我道別。”
    “屆時,我會親手了卻他的遺願,賜予你渴望的自己的人生。”
    聞言,怪物頓時目眥欲裂:
    “憑什麽!憑什麽我要變成他那種人,變成一個連道別都不敢親自前來的懦夫!”
    “因為這就是代價。”
    “代價……”
    怪物如遭晴天霹靂,無神地愣在原地,瞳孔震顫。
    顧盛酩目光如炬,眼中的怒火,像利劍一般刺入它的內心。
    “既然選擇親手殺了自己,那就要賜予自己新生,然後在遙遠的未來,再一次殺了自己。”
    “……”
    說完,顧盛酩抬起手,朝愣在原地的怪物輕輕一點。
    嗡!
    空間驟然收縮,將後者傳送了出去。
    此地,隻剩下顧盛酩一人。
    他望著地上殘留的血跡,無奈地歎了口氣,目光跨越無數空間,落到那個迷茫的怪物身上。
    “師弟,我以為你真的死了。”
    “或者說,我寧願你真的死了,也不願相信…這個怪物真的是你。”
    “……”
    說完他沉默許久,忽然笑了。
    “師弟,你終會從美夢中醒來,回到清醒的世界,親吻命運賜予你的傷痛,大步走向你的新生。”
    “畢竟,你可是一身傲骨,未曾向任何艱難低過頭的少年天驕…劉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