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若明坐在一輛公交車上。

    帝萬書還在原地嘔吐，吐得食管都快被胃酸燒穿了。趙若明對帝萬書一向是用完就丟，也沒管他是不是會把自己吐得肝腸寸斷，丟下人就走了。

    趙若明將頭靠在車窗上，看似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心裏卻在默默地想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那種疼痛，連生來堅韌的女性都畏懼萬分，更別提帝萬書這條脆皮狗了。帝萬書就算不立刻抽身逃走，起碼也該原地給自己換半截子身體避一避痛。大不了事後把林醫生的記憶一抹——帝萬書可不是會虧待自己的人。

    然而，這死人卻咬著牙硬生生堅持到手術結束，一點小動作都沒有！

    趙若明可不信這是因為帝萬書信守對她的承諾，信男人的承諾還不如相信豬會上樹，相信帝萬書的承諾，還不如相信豬會種樹！

    對方那麽老實地接受配合，必然是因為某種強大的，連他也無法對抗的力量。

    趙若明本來將信將疑，直到看到林醫生的反應，她才確定，帝萬書被劇情強行賦予了“女配”這個身份，並在外人的眼中，實實在在地成為了一個“女配”！

    這種“強製賦予”是怎麽做到的？可以複刻嗎？有什麽達成條件？

    如果能將帝萬書變成女配，是否也能將帝萬書變成必死的炮灰？

    不不不，就算帝萬書在這個世界死了，他的本體也不會死，頂多像狗一樣逃回萬象宇宙罷了。

    趙若明仔細地回想著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連最微小的細節也不肯放過。

    風流雪已經知道知道帝萬書和弗朗索瓦有瓜葛。可當趙若明推著帝萬書從風流雪身邊路過的時候，風流雪的神色毫無波瀾，就好像輪椅上的是個路人甲，而不是一個“情敵”。

    這種強製效果是有時間限製的嗎？時效一過，讀檔重來？

    趙若明雖然受狗血網文熏陶多年，此刻也無法理解這種瘋瘋癲癲的套路了。

    冬日裏，車窗上被水汽凝了厚厚一層白霧。趙若明煩躁地在車窗上塗抹了一個鬼臉，又畫了一個被吊死的半截火柴人。

    帝萬書太強大了，姬釗傾盡一人之武力無法殺死他，那位不知名的將軍組織起一支反抗軍，也隻是“差點”殺了他；那位學法的地球人，也隻是給帝萬書帶去了麻煩，而不能真正對帝萬書的生命造成威脅。

    這個敵人，幾乎是不死不滅的。

    然而天生萬物，一物降一物。就在今天，趙若明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打敗帝萬書的關鍵所在，卻無論如何無法摸清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抓狂！

    思緒紛亂，趙若明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坐過了十幾站，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公交車已經到了終點站，司機正催促著乘客們下車。

    終點站在郊區，趙若明下了車，四下一望，忽然覺得這裏有點眼熟。

    這不是龐誌龐雅和蒲蘭芝她們住的地方嗎？

    來都來了，反正趙若明也很久沒見過蒲蘭芝了，索性換了個皮，信步向小院的方位走去。

    她的運氣不錯，小院的大門敞開著，趙若明走了進去，隻見龐誌正在玻璃花房裏忙碌著什麽。

    趙若明湊近玻璃花房，才看清楚裏麵種的不是什麽花，而是一片一片的菜。不禁會心一笑。

    趙若明輕輕敲了敲玻璃。

    龐誌被驚動了，抬頭一看，原來是趙若明，連忙擦了擦手出來了。

    “趙哥！”龐誌搓著手道，“你也放假了？”

    “也？”趙若明眉頭一挑，“蘭蘭放假了？”

    “是。”龐誌憨笑道，“她昨天就考完了最後一科，回來了。”

    趙若明莞爾一笑：“她現在在做什麽？”

    龐誌道：“她正讀書呢，說是準備做什麽讀書電台，假期賺點外快。”

    “喲，”趙若明饒有興趣道，“讀什麽書？散文？詩歌？聽起來挺有情調。”

    “都不是，是小說。”龐誌搔了搔頭道，“我也不懂，不過這兩天打算給她和阿雅做點潤喉的湯品補補。”他一向是沒什麽讀書的天賦的。

    趙若明已經被這個世界醃入味了，一提小說，她的腦海中頓時滑過了《千億帝王奪嬌：寶寶哪裏逃》《帶三歲萌寶上綜藝後我爆紅了》《替身的我死遁後他們都火葬場了》《王子小心：灰姑娘有毒》……

    趙若明惡寒地搖了搖頭，把這些東西從自己腦子裏甩了出去。她實在是無法想象蒲蘭芝這樣的優等生朗讀這些炸裂的樣子。

    “我去看看她。”

    說著，趙若明按照龐誌的指示走到了蒲蘭芝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了一道悅耳的女聲：“請進。”

    趙若明推門而入，果然，蒲蘭芝正坐在書桌前，桌上堆著一大堆書，蒲蘭芝本人正在埋著頭翻看著什麽。

    趙若明悄悄走近一看，隻見都是些什麽名著、名家精品短篇小說之類的書，不由暗暗唾棄自己的庸俗——她剛剛居然懷疑蒲蘭芝會讀《千億帝王奪嬌》！

    趙若明推門的聲音和腳步聲都太輕，湊得這麽近，蒲蘭芝才反應過來不速之客已經進了門。她仰起頭，見是趙若明，驚喜道：“阿若，你來了！”

    趙若明點了點頭，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聽龐誌說，你要做閱讀電台？”

    “嗯。”蒲蘭芝點了點頭，“現在很多人都太累啦，比起讀書，可能會更喜歡聽書一點，我打算試試。”

    蒲蘭芝聲音清脆，吐字清晰，普通話標準，確實適合做這個。趙若明點了點頭，隨口道：“那你打算讀些什麽書？”

    “我還沒想好。”蒲蘭芝道，“這兩天正在試讀。你手頭那本我覺得就不錯。”

    趙若明撿起來一看，隻見書封上明晃晃地寫著《我愛你》，底下還標注了一行小字：“一曲青澀雋永的校園戀歌。”

    趙若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將書遞給蒲蘭芝，裝傻道：“啊，是不錯。”

    蒲蘭芝抿著嘴，笑著接過：“我試了很多種類型的，都沒找到感覺。也許你可以幫我挑挑？”

    趙若明看了看書桌上的書山，有些不解道：“這些書，其實不少正版閱讀軟件上都有電子版吧？你不愛看電子版嗎？買這麽多實體書會不會太占地方了？”

    “我喜歡紙質書的質感。”蒲蘭芝撫摸著書封，“你今天怎麽想起來這裏了？我都好久沒見過你了。”

    趙若明懶洋洋地支起下巴，屋裏暖氣很足，太陽透過窗欞，紙質書的油墨香氣，都讓她在疲憊中感到了放鬆。

    “嗯……也沒什麽。”趙若明忽然想起了困擾自己的問題，也許蒲蘭芝這樣的優等生會給她答案。“最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

    “什麽問題？”答疑解惑對蒲蘭芝而言簡直是家常便飯，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巧了，也和小說有關。”趙若明斟酌著用詞，“一本小說……怎樣才能蒙蔽他人的眼睛呢？”

    這個問題問的實在是含含糊糊，莫名其妙，連蒲蘭芝都沒有聽懂：“這個‘蒙蔽’，具體的意思是？”

    趙若明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鬼東西，隻得盡力比劃道：“假設啊……假設……”

    趙若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假設我說我不是個人，而是個機器人。”

    蒲蘭芝噗嗤一聲笑了：“你就算是機器人，也一定是最可愛的機器人。”

    “……”趙若明被這一記直球打得手忙腳亂，“呃，我的意思是，我明明看起來和一個正常人沒兩樣，但我說我是機器人，別人就信了！沒有任何懷疑！”

    蒲蘭芝眨巴著眼睛，雖然沒說話，但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連優等生都聽不懂她在放什麽洋屁，趙若明感到一陣心酸，破罐子破摔道：“假設！假設我是個女人！”

    蒲蘭芝伸手比量了一下，肯定道：“你如果是女孩子，一定比現在更漂亮。”

    這都哪跟哪啊！趙若明汗流浹背了：“我的意思是說，假設我明明是個，是個男人，所有人卻都會認為我是女人，而且對此沒有絲毫懷疑。即使我長了一身腱子肉，臉上長滿絡腮胡，在大街上光著膀子招搖過市，別人也隻會管我叫金剛尼姑——這種情況，在小說中怎麽做到？”

    這番話比剛剛那番話還難以聽懂，蒲蘭芝試著理解道：“你的意思是，全世界都得了性別認知障礙？”

    趙若明：“。。。”

    趙若明已經放棄了溝通：“可以這麽認為吧。”

    她真傻，真的，怎麽能指望優等生理解這些反人類反科學的小說橋段呢？

    誰承想，蒲蘭芝沉吟片刻，卻忽然抽出一本書來，遞給了趙若明：“也許你說的，是這本書的情況？”

    趙若明心想不會吧不會吧，蒲蘭芝怎麽可能會有和弗朗索瓦那本癲書如出一轍的霸總小說私藏？

    接過書一看，趙若明卻微微吃了一驚。那本書並不是什麽霸總，而是一本推理懸疑小說。

    趙若明翻了幾頁，搖了搖頭道：“我沒看過這本書。”

    蒲蘭芝解釋道：“這本是偵探史上的經典之作，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除了案子設置的精巧程度以外，還因為它做出了一個很大的創新。”

    “什麽創新？”不會是全員得了性別認知障礙的創新吧？

    蒲蘭芝道：“你先看前幾頁，再看最後一頁。”

    趙若明依然低頭翻了翻，這是一本很常見的以第一人稱視角展開的偵探小說。趙若明那個世界的福爾摩斯也是這個模式。

    趙若明看完了前幾兩頁，翻到最後一頁，看了兩眼之後，呼吸忽然急促起來。

    “這個凶手——是‘我’本人？”趙若明抬起眼睛，語調愕然。

    “是的。”蒲蘭芝點了點頭，“這本書以‘我’的視角展開，‘我’是一個偵探，受命尋找一個案子中的凶手。然而到了大結局的時候，‘我’才被人揭穿，原來凶手是我自己。”

    地球上也有這種偵探小說，不過卻很少。因為如果假定凶手是偵探，那麽推理本身就失去了意義。這本偵探小說更是buff疊滿，凶手既是偵探，又是敘述者本人，簡直稱得上是天坑讀者，屬於看完書就要摔書罵娘的那種！

    老娘代入偵探的身份推理了一圈，結果把自己推理進鐵籬笆裏了！小醜竟是我自己！

    蒲蘭芝輕笑道：“沒有人可以騙過全世界，但作者卻可以騙過讀者。”

    這句話，如同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開了如墨的夜空！趙若明的呼吸幾乎停滯了！

    “因為是第一人稱，視角有限，讀者隻能跟著‘我’看到的東西走。所以我說‘我’是偵探，讀者就會相信我是偵探；我說那個金剛大漢是女人，讀者就會相信他其實是個長得有些抽象的女人。”

    蒲蘭芝支著下巴道：“書中內容是呈現在讀者眼中的世界。既然世界本身無法改變，那不如改變一下世界呈現在讀者眼中的方式。所以我想，你剛剛說的那種情況，可能是……”

    趙若明霍然站了起來！

    蒲蘭芝嚇了一跳，也跟著站了起來：“阿若，你怎麽了？”

    趙若明呼吸越來越急，忽然，狠狠地給了蒲蘭芝一個熊抱！

    蒲蘭芝一愣，隨後很自然地回抱了回去：“怎麽了？豁然開朗了？”

    “算是吧。”趙若明興奮道，“蘭蘭，你果然是天才！”

    天才的蒲蘭芝雖然不知道趙若明為什麽激動成這樣，但還是滿意地接受了這句讚美：“你以後有問題也可以來問我哦。放假了，我很清閑。”

    趙若明迫不及待地鬆開了蒲蘭芝，對203道：“快把上次暗之血宴上，我給弗朗索瓦搭戲的那一段原文找出來！”

    203將原文投放給了趙若明。

    【“做好你分內的事情。”弗朗索瓦鳳目一抬，不怒自威。那雙漆黑的眸子中蘊藏著無盡的霸氣與殺意，看得酒保渾身一寒。】

    趙若明迅速向上翻去，翻過了大段大段又臭又長的環境描寫、人物描寫，衣著描寫，終於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

    【暗之血宴。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周圍的人向我投來或垂涎、或覬覦、或妒恨的目光。

    我絕美的麵容之上劃過一絲不屑的冷笑，隻靠麵具下的半張臉，就能顛倒眾生——這就是我，暗之女王風流雪的魅力。

    可我不要他們的癡迷！我隻需要那個人，那個人的駐足……

    ……

    我美目流轉，目光逡巡，終於看到了我想見的那個人。

    他正在一個吧台前喝酒。

    他喝酒的姿勢也是那麽優雅迷人，隻是看著，幾乎就讓我落下淚來。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輕輕的四個字，就能牽動我的心，讓我的心髒如同撕扯般疼痛。

    弗朗索瓦沒有注意到我。他將整整一杯伏特加一飲而盡，華美的酒液入口，順著他的頸項滑入肺腑，他優美的喉結（此處省略三百字對弗朗索瓦的性感外貌描寫）……

    喝完之後，弗朗索瓦“錚”的一聲，將酒杯戳到吧台上，對酒保道：“再來一杯。”

    酒保為難道：“先生，您不能再喝了！”

    “做好你分內的事情。”弗朗索瓦鳳目一抬，不怒自威。那雙漆黑的眸子中蘊藏著無盡的霸氣與殺意，看得酒保渾身一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