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日，海城的新年終於姍姍來遲。

    除夕當天，段鴻跡的傷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能夠正常地下地走動了。

    段鴻跡緩緩地下了三樓，路過二樓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幾個兒子爭執的聲音。

    “老三，你從哪兒淘來的這堆醜衣服？”這是段成放的聲音。

    “應該是又被他那群‘朋友’給騙了吧。”這是段繼之無奈的聲音。

    “你們懂什麽！這是今年的新風尚！”這是段野死鴨子嘴硬的聲音。

    段鴻跡緩緩走到聲源處——段野的房間。果然，段家的三個兒子都在這兒。

    段野的床上亂七八糟地堆了一堆奇裝異服。以趙若明的審美來看，這堆東西隻能用三個字形容——殺馬特。

    段野正穿著一件騷紅色的西裝，下身還沒來得及換，還是居家常穿的大花褲衩。整個人看著頗有返璞歸真之氣。就像一根用葉梗支撐在地上、倒立著的胡蘿卜。

    蘿卜段野不服氣道：“這是西奧多給我的建議！你們不相信我的審美，難道還不相信法國佬的審美？”

    段繼之頭痛道：“就算是天王佬的審美，你這套衣服也是難看。床上那幾套也全都非常難看。段野，你聽話，趁著晚會還沒開始，你還有救。”

    段成放坐在段野床上，用兩根手指一件一件地捏起段野的時髦服裝，又一件一件嫌棄地甩到一邊。

    “大哥，你也不要勸他了。既然他覺得這身好看，你就給他拍張照發給趙若明……”

    段野跳腳道：“這跟趙若明有什麽關係？”

    “吵吵什麽呢。”

    段鴻跡的聲音打斷了屋裏的爭執。三兄弟一抬眼，便看到段鴻跡站在門口，已經不知道聽了多久了。

    段成放連忙迎上去，把段鴻跡扶到床邊：“爸，您怎麽下來了？”

    “我想出去曬曬太陽，聽見你們三個好像在吵架。”段鴻跡掃了一眼堪比敘利亞戰場的段野的房間，皺眉道，“怎麽搞得這麽亂？”

    段野氣哼哼衝到段鴻跡麵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騷包紅西裝：“老頭子，你覺得我這身行頭怎麽樣？”

    段鴻跡掃了段野一番，吐出兩個字：“不錯。”

    段野拋給段繼之和段成放一個得意的眼神，下一秒，就聽段鴻跡道：

    “我特批你去給段氏的競爭對手的服裝部代言。去吧。廣告詞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冬日清涼，智力不詳’。”

    段野愣了一下。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段繼之和段成放已經一起發出了齊刷刷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三……老三啊！”

    段野登時怒發衝冠，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你的品味好到哪裏去？一年四季穿黑西裝黑風衣黑t恤，跟個黑寡婦似的！”

    “好了好了好了。”段成放連忙來打圓場，“小野，聽勸。這些，和這些，都不適合你。”

    段野懊惱地把自己那一身蘿卜皮脫了下來，隨手甩到了地上。

    段鴻跡似乎升起了點興趣：“老三到底在折騰什麽？”

    段成放解釋道：“這是海城大學的傳統了，每年的除夕，都會舉辦一場跨年舞會。隻要是海城大學的學生，都可以參加。”

    “那不就是今天晚上？”段鴻跡好笑地看向段野，“你今天才準備衣服？早幹嘛去了？”

    段野不服氣道：“我前幾天滿腦子都是你，哪有心思想這個？現在你快康複了，我還不能享受享受了嗎？”

    段鴻跡被段野肉麻得抖了一下。

    段成放見狀，上前兩步插在段野和段鴻跡中間，替段野解釋道：“因為時間比較倉促，段野沒時間定製禮服了，就找了相熟的幾個家族的朋友，買了幾件今年的新品……”

    段鴻跡挑起一件粉紅色的禮服，打量了一番，“今年的新品？”

    段成放硬著頭皮道：“是。”

    段成放不知道該怎麽跟段鴻跡解釋時尚這個東西。但他很清楚，以段鴻跡的審美，床上這些東西通通都是異教邪典，該拉去槍斃！

    段鴻跡放下了那件嬌嫩的粉西裝，淡淡道：“段野。”

    段野不高興道：“幹嘛？”

    “我給你指條明路。”段鴻跡道，“樓下那個做藥膳的人，你知道吧？”

    段野“哦”了一聲，警覺道：“怎麽？你要讓我吃藥補補腦子嗎？老頭子，你也不用這麽挖苦我吧！”

    “不是。”段鴻跡道，“你去找她幫幫忙，問她你今晚該怎麽穿著打扮。她會給你合適的建議的。”

    段鴻跡這話一出口，段野倒是沒什麽反應，段繼之便是心裏一緊。

    他知道江繪伊的偽裝是瞞不過父親的。可段鴻跡真這麽說出口，他還是感到了一陣難以遏製的心悸。

    “真的假的？”段野質疑道，“他能把藥和飯搭配好，不代表他能把衣服和衣服搭配好吧？”

    “你就聽爸的吧。”段繼之強作鎮定地拉了段野一把，強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段鴻跡瞥了段繼之一眼，沒做聲。

    ------

    閑雜人等都離開後，趙若明去拜訪了杜紅根。

    杜紅根和杜紅根的姥姥終於在海城穩定下來，有了一間小小的住處。段成放辦事妥帖，趙若明很放心。

    趙若明一走進門，便被屋中極度的整潔與溫馨嚇了一跳。

    杜紅根站在她身邊，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姥姥說，這是別人家的房子，不能搞得太埋汰了。”

    趙若明環顧四周，低聲道：“姥姥在哪裏？”

    話音剛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從廚房的方向傳了出來：“我在這兒哪！”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過了一會兒，一個個頭矮小的小老太太便一拐一拐地從廚房走了出來。

    趙若明定睛一看，小老太太精神矍鑠，麵容清瘦——所謂千金難買老來瘦，隻看這一點，杜紅根的外婆身體還是不錯的。

    隻是對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異常的渾濁，似乎找不到焦距。

    杜紅根連忙拉著趙若明走到姥姥麵前，道：“姥姥，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趙若明同學。”

    小老太太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打量了趙若明一番，拉住趙若明的手誇讚道：“這姑娘長得真俊啊！”

    “姥姥，趙若明同學是男孩子。”杜紅根哭笑不得。隨後向趙若明道歉道：“抱歉，我姥姥她眼神不太好。”

    “這沒什麽。”趙若明心中微微一愣，臉上卻沒露出什麽，笑著擺了擺手。

    小老太太咕噥道：“男孩兒嗎？現在的男孩兒也出落得像女孩兒一樣貼心啦……”

    “好了好了姥姥。”杜紅根怕姥姥磨叨起來沒完，扶著老太太坐到了沙發上。

    老太太笑嗬嗬地對趙若明道：“小明兒啊，我聽說你要來，特意給你包了薺菜豬肉餃子呢……這薺菜是我在山上采的，純天然的……我從老家帶來……”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由於眼神不好，老太太眼中的趙若明一會兒變成三個，一會兒變成五個，就像是拖幀的電影畫麵一樣。

    老太太一會兒對著趙若明左邊的空氣說話，一會兒對著趙若明右邊的空氣說話，搞得趙若明忍俊不禁。

    杜紅根以前是個啞女，杜紅根的姥姥眼神又不太好使，真不知道這兩個人這些年是怎麽交流的。

    小老太太說完了她得意的野菜餃子，又開始替杜紅根感謝趙若明的照顧。隻是不知道是否年紀大了頭腦有些不清楚，老太太一會兒管趙若明叫“姑娘”，一會兒又叫“小明兒”，就是不肯叫“他”小夥子。

    見姥姥在和趙若明說話，杜紅根默不作聲地走進了廚房，開始包餃子。麵皮和餡料都已經準備好了，費不了多少功夫。

    不一會兒，薺菜豬肉餃子的香氣便從廚房中飄了出來，彌漫在這間小小的公寓中。杜紅根端著兩盤餃子擺上桌，笑著將趙若明從老太太的絮叨中解救出來：“姥姥，明同學，吃飯了。”

    杜紅根包的餃子圓胖可愛，虎頭虎腦的，讓人食指大動。趙若明先扶著老太太上了桌，剛坐下，便聽到手機“嗡”的一聲。

    趙若明摸出了自己的手機，隻見段野的頭像正大喇喇地閃現在屏幕上：【你應該還在宿舍吧？我一會兒帶著衣服去找你！】

    ？？？

    怎麽就輪到段野找她了？

    趙若明往上滑了滑聊天記錄，隻見段野半小時前的消息堆了滿屏：

    【小明，今年的跨年舞會你參加不參加啊？】

    【咱們學校的跨年舞會還是挺有意思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你不來看看？】

    【你怎麽不回我？再不回我我就當你答應了嗷。】

    【五——四——三——二——一！】

    【好了，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你應該還在宿舍吧？我一會兒帶著衣服去找你！】

    段三少一個人就演完了一出大戲，趙若明無語地回了一句“不用來找我，我不在宿舍”就按滅了屏幕。

    收起手機後，趙若明沉吟片刻，道：“小紅，你知道咱們學校的跨年舞會嗎？”

    杜紅根點點頭：“聽人說起過，怎麽了？”

    趙若明試探道：“你有沒有興趣來參加？”

    杜紅根猶豫了好半天，沒有說想也沒有說不想。隻是比劃了一個手語：

    【我沒有可以參加舞會的衣服。】

    趙若明知道，杜紅根是不想被姥姥聽見自己的窘迫。

    唯有這個是不能強求的，趙若明便不再多說什麽了。倒是杜紅根，怕姥姥疑心，又問道：“你要去參加嗎？”

    趙若明點點頭：“嗯。”

    她要在這次舞會上和費奧多爾接個頭，確定一下最後的細節之類的。有些事情，總歸還是當麵說比較嚴謹。

    “好了，好了。快吃飯吧。一會兒餃子涼了。”杜紅根的姥姥插嘴道。

    趙若明將一隻胖乎乎的餃子遞到嘴邊，咬了一口。滾燙鮮香的汁水濺了出來。

    小老太太眼巴巴道：“味道怎麽樣？”

    其實餃子餡有點鹹。姥姥年紀大了，味覺不靈敏，已經吃不出來了。

    趙若明仰起頭，笑道：“非常好吃。姥姥。”

    ------

    在杜紅根家消磨的時光總是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夜晚。趙若明不得不告別了再三挽留的姥姥，踏上了參加晚會的行程。

    海城大學財大氣粗，把個跨年舞會辦得相當奢侈**。趙若明一進舞會廳，差點被一廳的金碧輝煌閃瞎了眼。

    費奧多爾早已經等候多時了。這家夥今天穿的相當隆重正式，打扮得像個凱旋的國王，一下子顯得成熟穩重了不少，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了好幾歲。

    趙若明湊到費奧多爾身邊，問道：“姬釗怎麽樣了？”

    “按你的吩咐，已經交還給帝萬書了。”費奧多爾神色冷淡，“帝萬書和顧西辰檢查了一遍他沒問題，帶走了。”

    “拍賣會定在什麽日子？”

    “就在十天後。”費奧多爾道，“定在帝寒天的遊輪上。暗之血宴也在那裏舉辦。”

    “除此之外……”

    趙若明點了點頭。最關心的幾件事已經問完，她拍了拍費奧多爾的肩膀，正要離開，忽聽段野大叫道：“好啊你個趙若明！原來你在這裏！”

    趙若明一回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此刻的段野，是趙若明自認識他以來最英俊的一刻！

    江繪伊為了不辜負段鴻跡的“期望”，下了十成十的力氣，把段野打扮成了一個俊逸脫俗的小王子。這一路走來，段野已經不知道收割了多少少男少女的芳心了。

    就連那副憤怒小鳥一樣的表情，被這身行頭一襯托，也多了幾分少年意氣。

    段野不高興道：“我找了你半天……”

    說著，段野瞟了一眼站在旁邊虎背熊腰的費奧多爾，拉起趙若明道：“咱們去那邊坐著說。”

    趙若明跟傻兒子沒什麽好說的，正要拒絕，忽聽費奧多爾用他那種低沉悅耳的腔調道：“段少爺，抱歉了，趙若明是我的舞伴。”

    “？”段野的眼睛瞪了起來，簡直要被氣笑了，“你們兩個大男人，怎麽做對方的舞伴？”

    費奧多爾神色自若：“她跳男步，我跳女步。”

    趙若明：“。。。”

    費奧多爾辦了那麽多事，趙若明不好拂了人家的麵子。因此，雖然滿頭問號，還是點了點頭，鎮定道：“沒錯，這是一種新時尚。”

    “哦？”段野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既然這樣，那我也要和你跳舞！你跳男步，我也跳女步！”

    趙若明腦補了一下自己和狗兒子在燈光下轉圈的場麵，惡心得激靈了一下：“算了吧。段野。”

    “他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段野上前一步，挺拔的鼻子尖幾乎要貼到趙若明臉上，“我和他有什麽不同嗎？”

    當然不同！人家是兢兢業業幫我打工的免費勞動力，而你是個麻煩的討債鬼！

    趙若明後退了一步，婉拒道：“我和費佳先約好的。段野，你可以去找別人。”

    “可是明明是我先來的。”段野執拗道。

    我比他先認識你，我比他先到——為什麽他可以，我不可以？

    這樣的問題，古今中外沒有十萬也有八千。趙若明是無法給出回答的。

    狗兒子這兩天心情不錯，趙若明也不想太打擊他，隻道：“這東西分什麽先來後到……”

    費奧多爾攬住了趙若明的肩膀，用一種純雄性的、略帶幾分挑釁的冷淡目光望著段野。

    段野一望見費奧多爾的目光，額角便是一跳。

    趙若明皺了皺眉頭。她不喜歡這樣被人宣誓主權的姿勢——怪惡心的。

    趙若明抬手將費奧多爾的胳膊拂了下來，閃開了一小段距離。

    段野眼睛一亮。

    趙若明清了清嗓子，道：“這樣吧，我看你倆跳舞的熱情都很大嘛。那我退出好不好？你倆石頭剪刀布，輸贏決定跳男步還是女步。”

    在費奧多爾錯愕的視線中，在段野如遭雷擊的眼神中，趙若明一個蛇皮走位，從倆人中間閃了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