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誘人的條件啊。”趙若明喃喃自語，似乎已有意動。
係統們一見有門，頓時有點激動。雖說世界崩塌算是穿書部的麻煩，但掛落絕不會隻讓穿書部獨享。黑鍋大家有，別分三六九。別問為什麽，這可是萬象宇宙！
忽地，趙若明仰起頭，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記得萬象宇宙是可以回溯時間和空間的吧？你們為什麽不那麽做？”
係統們靜默了一瞬。對於趙若明知道這麽大的機密，它們居然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趙若明一想便想通了——大行不顧細謹，大禍臨頭的時候，這些細枝末節便沒有人在意了。
銀色係統忍不住出聲道：“你知道回溯一個人的時間和空間狀態需要多少能量嗎？那你知道回溯一整個世界的時間和空間狀態又需要多少能量嗎？”
趙若明痛快道：“這我還真不知道。”
眾係統：“。”
金色係統舉例道：“譬如穿書部的部長，在這個世界叫作帝萬書的那個——”係統們這段時間也是把趙若明和帝萬書的恩怨查了個底朝天。
“他把你的同伴送回了老家——別緊張，別露出那副表情，我們無法插手地球事務，頂多跟在後麵撿撿死去的靈魂——回溯的時間長度為三年。一共花了一百二十萬積分。”
趙若明算了算，露出失望的表情：“看起來也不是很多？平均下來一天才一千多，還沒有他被罰款扣得多。”
“才？”一個金色係統提高了聲音，“你要不要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少人？60億！要不你來當監察係統？我回係統墳場搬磚好了！”
在場的所有人和係統，再加上穿書部的所有員工和係統，就算人人賠掉底褲，眾籌的能量也不夠這個小世界回溯一天的！
趙若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哦~”
“回溯時間，絕無可能。”黑色係統斬釘截鐵道。
趙若明又提議道：“抹掉所有人的記憶，如何？”
“趙若明女士——尊敬的趙若明女士。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請你不要再打哈哈了。”一個紅色係統站了出來，“記憶固然可以抹掉，那然後呢？逃逸的那些人已經消失了，難道要我們把和他們相關的全部記憶一起抹掉，讓所有人相信他們從未存在？那樣明天這個世界就會多出數不清的白癡！”
“算了吧。”一個綠色係統嗡嗡發言道，“我覺得她並沒有辦法應對這個麻煩。我們不如盡快結束審判，然後想辦法把損失降低到最小吧。”
另一個黃色係統譏諷道：“最低的損失指的是我們999個全部被一擼到底？說得好，你替我搬五百年磚。”
眾係統爭執不休，而趙若明罕見地保持了沉默，沒有對它們的談話做出任何表示。
在一大群係統充分交流了意見之後，主判官黑色係統0001號懷著絕望的心情再次質詢趙若明：“女士，您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挽救這一切嗎？”
“始作俑者。”趙若明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忽而笑了。
她抬起頭，站起身（真理之椅這次沒有對她做出禁製），掃視了一遍這群係統。雖然這些係統五顏六色，但在壓倒性的數量之下，竟有一股“黑壓壓”的感覺。
999個係統織就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趙若明一時間有了一種窒息的錯覺。
趙若明冷笑一聲：“如果我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麽，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誰呢？”
說這句話的同時，趙若明將一隻手緩緩罩在自己的眼睛上，過了幾秒鍾，有一件淡紅色的東西從她的瞳仁中析出，淩空飄到了趙若明背後的空地上。
在無盡的銀河之中，在999個係統的注視下，這點紅色漸漸膨脹、擴大，顏色越來越淡，到最後，化作了無數銀色的光點。
光點們在趙若明的身後落地，竟然化作一個個人影！
人。
數不清的人類出現在趙若明身後，他們的年齡、種族、性別各不相同，男女老幼，黑白黃紅。站在蒼茫的銀河之中，像一支滑稽可笑的雜牌軍。
“趙若明，你這是什麽意思？”係統們愣了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什麽，頓時齊了聲口，一齊質問道：“你想造反嗎？！”
當然趙若明老家的將軍帶著幾百號人就把穿書部突突了，這事給所有宇宙員工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要不是帝萬書命好恰好不在部裏，穿書部現在早獨立了。
係統們威武雄壯的調子在廣袤的空間中回蕩，震得人頭腦發暈，胸腔嗡鳴。
203給趙若明紓解了不適感，但殘餘的惡心感還黏在胸口。這沒什麽，它們的反應越強烈，就證明它們越害怕。
趙若明大笑道：“你們怕什麽？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他們隻不過是殘缺的一點精神體的碎片！”
係統們這才正視起這些突然從趙若明眼睛裏冒出來的地球人。果然，再一看就能看出來，他們神情呆滯，身體近乎透明，並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這是584留下的遺產。它喜歡觀看人類臨死前的情態，因此，在處決每一個任務者之時，都會截留一點點精神體的殘渣碎屑，作為自己的收藏。
這份惡毒的藏品被584留給了趙若明，用以有朝一日贖罪。
聽說，係統在自淨的那一瞬間，會數據錯誤的碰撞下看到所有的過去與未來。趙若明並不清楚584在臨走的時候看到了什麽，但它確實說過，這份藏品是有用的。
在趙若明夜以繼日地思考如何扳倒帝萬書的時候，眼睛中的人們陪著她；
在趙若明親手將帝萬書送下地獄的時候，眼睛中的人們和她一起看著對方的結局；
而此刻，趙若明接受審判的時候，他們站在了她的身後。
8582人，是584處決過的所有任務者。
堪以萬計的地球任務者靜默地佇立在趙若明身後，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睛沉默地望向係統織就的網。原本陣勢雄壯的係統們，被這些人比成了滄海一粟。
趙若明目光如炬，逼視著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一字一頓道：
“那麽，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誰呢？”
“這——”黑色係統0001號尷尬道，“你也知道，這些並不是我們做的決策……我們能不能先探討本世界的問題？”
“我正在探討的就是本世界的問題。”趙若明冷笑道,“你們不是在尋找任務者補足本世界的窟窿嗎？”
係統們一頓，頓時明白了趙若明的意思：“你這——可他們已經死了！”
“讓整個世界回溯一年你們做不到，讓八千多人回溯一個小時，回到他們死去之前——你們總做得到吧？”趙若明逼視著它們，“你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精神體的狀態在死去的那一刻自然就停滯了，想要逆向複活精神體，其實隻需要將精神體的時間狀態回溯至精神體被擊碎之前，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說一個小時已經算多了。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精神體碎掉之後可以隨隨便便複活。事實上，任何精神體碎掉之後，都是塵歸塵土歸土連渣也不剩的。像584這種能特地抽出來一寸保存的才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單從這一點來看，584簡直稱得上殺戮專家了。
即便回溯的時間很短，這還是一筆巨額開銷。但和之前那兩個提議一比，這個建議簡直像免費送雞蛋一樣實惠。幸好係統們不知道什麽叫開窗子掀屋頂理論。
“他們都是違反穿書部規定被處決的人啊！”有係統尖叫道，“怎麽能用他們？”
趙若明寸步不讓：“一朝天子一朝臣。穿書部部長都去做血豬了，你就別替先皇辯經了！”
“停，停。”紫色係統們出來打圓場，“這件事太大，我們需要商議一下。”
“要快哦。”趙若明笑道，“呀，就在你們跟我吵嘴的時候，又有兩個角色覺醒逃逸了。”
係統們也顧不上和趙若明生氣，緊急開了個小會。
老實說，趙若明這個提議的可行性還是很高的。地球任務者的水平放在那裏，讓他們出馬，填平這個世界的窟窿自然不在話下。時間回溯雖然需要一筆巨款，大家勒緊褲腰帶湊一湊也就湊出來了。大不了讓穿書部的係統們也跟著募捐。
時間就是生命，每耽擱一秒，這個世界的崩壞程度就深一點。
係統們的小會很快就結束了。領頭的黑色係統躊躇道：“你真的能保證他們順利完成任務嗎？”
趙若明嗤笑一聲：“我們的任務完成率你們心裏清楚。這話問出來，你自己好不好笑？”
黑色係統道：“可是他們已經被宇宙除名了，地球也早已經過了很多年——複活之後，完成任務之後，他們要去哪裏？”
“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趙若明道。
------
無數道銀色的光點被投入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從宇宙的角度望去，像下了一場流星雨。
大監察組織將永遠記得8582個任務者重獲新生的那個瞬間。多年以後，這批重返人間的人們在萬象宇宙組建了第一個地球任務者互助協會。大監察組織派了幾個代表去送禮，其中一份禮物，就是這個瞬間的珍貴錄像。
黑色係統0001號還記得，當時負責剪彩的人是從宇宙深處偷渡回來的趙若明。
不過此刻，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
---------
風流雪的“研究室”中。
風流雪第199次殺了弗朗索瓦，再殺一次，就將達成二百殺。
弗朗索瓦每次複活，都隻有一天多一點的時間是正常的。等過了這個時間，風流雪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弗朗索瓦是風流雪的“一日戀人”。這份真摯而扭曲的愛，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這座莊園現在隻剩下風流雪和她的試驗品們了。莉娜早就跑路了，據說回法國和西奧多一起重振家業去了——托弗朗索瓦的福，現在西奧多是曼斯菲爾德家族僅剩的獨苗了。西奧多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家主，現在正在法國大展拳腳呢。
風流雪在實驗室中忙碌完畢，便回到了三樓她和弗朗索瓦的臥室中。
不出所料地，弗朗索瓦已經醒過來了。一見風流雪，他便滿目溫情地迎了上來：“雪兒！”
風流雪也笑著迎了上去：“弗朗索瓦。”
二人用額頭和鼻尖互相磨蹭著對方。就在即將吻上對方的那一刻，風流雪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風流雪睜開眼睛一看，嚇得愕然後退一步——站在她麵前的哪裏是什麽弗朗索瓦，分明是付冬樹！
付冬樹還在溫情脈脈地呼喚著她的名字：“雪兒……”
風流雪大叫一聲，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便射。
付冬樹輕巧地躲過這一刀，受傷道：“雪兒，你做什麽？”
每說一個字，付冬樹的臉就變換一次，一會兒變成弗朗索瓦，一會兒變成段鴻跡，一會兒變成一個風流雪完全沒見過的年輕人。
風流雪感到一陣眩暈，厲聲道：“你是誰？弗朗索瓦在哪裏？”
付冬樹的臉又變回了弗朗索瓦，委屈道：“我就是弗朗索瓦啊。雪兒，你忘了嗎？昨天我還給你煮了粥，你還抱怨太鹹了。”
“啊啊啊啊啊啊！”風流雪雙目赤紅，弗朗索瓦說的，分明是他上一次死亡時發生的事情！
怎麽回事！不是每一次死而複生都會重啟記憶嗎？他為什麽能想起從前的事情？
風流雪舉起槍，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弗朗索瓦中了四槍，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走向風流雪：“雪兒？你不喜歡喝粥嗎？那我們煮湯好不好？”
這是什麽怪物？連槍支也不管用？
風流雪臉色慘白地後退了一步，卻忽然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隻見她踩中的東西——
那是另一個弗朗索瓦！
“啊————！！！”
帝萬書垂著頭，掛在一個奇形怪狀的儀器上，看上去仿佛已經死了。
直到這聲尖叫響起，帝萬書才睜開了眼睛。那雙死氣沉沉的眼中忽然遁入了一抹光亮。
門被推開了。帝萬書沒有抬頭，嗓音沙啞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