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大雨、中雨和小雨不停的切換，田裏已經泡的浮囊帶透了，村裏的大街小巷也泥濘不堪，每家大門口的糞坑和院子裏的茅廁以及豬雞鴨圈都灌滿了水。

    特別是豬圈，因為平時積攢了很多糞便，加上地麵被拱起一堆堆宣土，再澆上雨水，被在裏麵急的團團轉的育肥豬、直接攪成了粘稠的灰黑色稀泥湯子，根本排不出去。

    如果平日天氣炎熱時，給它們潑上一桶水降溫，會立馬高興的躺在泥窩裏打膩，而此時大豬小豬身陷其中，隻能露出半截身子艱難的趟著走，委實有點遭罪。

    這樣的天氣，懶人最喜歡，可以不用幹活，但做飯的主婦們卻愁容滿麵。

    很多人家已經沒有幹柴了，每到飯口就四處找尋，凡是能燒的都劃拉到屋裏，甚至閑置的檁木、破敗的圈門都劈開燒灶子了。

    中午的時候，天總算晴了，曬了半天，傍晚路麵就能擔住腳了，不再一踩一個泥窩窩。

    幾隻散養的母雞，在牆根啄食完孩子們拉在那兒的粑粑，然後再找塊硬點的地麵，來回磨擦著尖尖的嘴巴、把它清理幹淨。

    秋丫娘的自行車，已經被泥巴糊的不成樣子，晚上下班到家，天色還早，她想把自行車先清理一下。

    正當她蹲在院子裏、用一根細樹枝剜著車瓦蓋裏麵的泥巴時，李月桂來到她家大門口，但是沒貿然進院，在外麵弱弱的叫了一聲：“姐！”

    秋丫娘頓了一下，回頭一看，竟然是她，微蹙了一下眉頭，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

    李月桂看出她的懷疑，又稍稍提高了一下嗓門：“大姐，你在家呀！”

    這下秋丫娘聽真切了，趕緊起身，卻不知該怎麽辦，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竟然比原來李月桂見到她連剜帶瞪加撇嘴、然後忿忿的轉身離去還要難受。

    尷尬的對峙了片刻，李月桂有些局促不安的往院裏走了幾步，向秋丫娘靠攏過來並自我解嘲：

    “我……我來你家串個門，知道不受歡迎，好在自個臉皮夠厚。”

    說完，羞赧的笑了笑，隨即把夾在咯吱窩的東西拿出來、往秋丫娘跟前送了送。

    秋丫娘嚇得後退了一步，睜大眼睛警惕的問道：“哦！你……想幹嘛？……這是？”她一時還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又不知李月桂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有些語無倫次。

    “姐，這是我給秋丫和秋生買的衣服，有點拿不出手，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以前……就當我不懂事，咱們以後時間還長著呢！”

    李月桂舉著衣服，眼裏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然後眨巴了兩下眼睛，隨即掉了幾個淚疙瘩，那副愧疚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秋丫娘沒伸手，可李月桂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又不好駁了她的麵子。

    畢竟以後她要跟自己的妹妹一家進出，她能對妹妹好些，不動歪心眼害她，就算萬幸了，所以不想再跟她交惡。

    再回頭想想，咋說她也曾經是自己的表弟媳婦，姐長姐短的也叫過一陣子，直到跟秋丫爹的那檔子事，兩家才翻臉。

    她年紀輕輕，原以為大軍死後，她也就跟人跑了，沒想到竟然留在村裏一個人領著孩子過上了。上山下地，摟柴打草，也挺不容易。

    想到這些，秋丫娘試試探探的伸手接過衣服，等於不跟她計較了。李月桂展顏一笑，麵露感激，秋丫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之間深深的隔閡也就此消除了大半。

    李月桂走後，秋丫娘站在那裏發了半天呆，也許她是對的，找個能幹的男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文勇雖說不那麽靈透，可是不偷雞摸狗、坑蒙拐騙，她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了。

    接著秋丫娘又聯想到了秋丫爹，原本應該支撐這個家的男人，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是否平安無恙？

    李月桂早先也是個比較傲氣的女人，可她都能放低姿態，來跟自己求和，自己怎麽就不能像她一樣，把秋丫爹的心暖化。

    一幕幕往事又開始浮現在腦海中，隻是把不好的那些都屏蔽了，全都是夫妻倆、還有一家人在一起的那些溫馨美好的畫麵。

    唉！如果回到剛成家那會兒該有多好，雖然吃不飽穿不暖，可是心裏踏實、沒負擔，整天窮歡樂，最近常常懷念那種日子。

    如果秋丫爹不背井離鄉出去謀生，整天守在家裏，也不會發生風雪夜那樣的事。日子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再不濟也能跟馬玉芝家那樣，餓不著肚子，可是哪有重來的機會？

    要不明天再去一趟鮑大哥那兒打聽一下？

    秋丫娘自從上次托鮑廣傑幫忙打聽秋丫爹的消息，中間去問過一次，沒有結果，再沒敢去打擾。是覺得不能因為自個男人，一個勁給人家施加壓力，有點太不像話了。

    算了，還是不要去了，鮑大哥那裏但凡有信，知道自己著急，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的。

    晚上躺在炕上，秋丫娘依舊睡不著，思來想去，突然有了一種衝動，城裏又不是多遠，幹嘛一直守在家裏等消息？

    不如自己去找秋丫爹，向他道歉，怪自己沒跟他敞開心扉，求他原諒，也許自己真的欠他一句‘對不起’。

    如果能讓他釋懷，跟自己回來，以後兩個人就好好守家在地過日子。

    以前那麽艱難都熬過來了，眼看生活一天天好起來，卻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還有什麽比受凍挨餓更難受的？再這樣下去，自己快糗磨死了。

    對，就這麽定了，秋丫娘恨不得立刻動身，她覺得到了城裏、即使不能馬上見到秋丫爹，跟他的距離也近了許多。

    家裏的一切交給秋丫爺爺奶奶，反正自從秋丫爹走後，田裏的莊稼都是兩位老人在侍弄，這是秋丫爹臨走時交代給父母的。

    秋丫住校，周六日可以去奶奶家，至於秋生也一樣，估計他還是會去大姑家多一些，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隻要有人照顧他就行。

    她不想聲張，因為大家都以為秋丫爹隻是去城裏務工了，包括秋丫爺爺奶奶也不了解實情。還有桂花，她不願妹妹跟著擔心，所以一直瞞著她。

    不過一年多沒回來，任誰心裏都會多想，隻是大家沒跟自己戳破而已。

    其實秋丫娘早已清楚，秋丫爹這是離家出走了。開始以為他是一時賭氣、換個環境整理一下心情也許會好的。

    可時間過去這麽久了，她早已不那麽認為了，估計秋丫爹是做了長遠打算，不想再跟她過下去了。

    每當孩子們問起‘娘，我爹啥時候回來’，她都無言以對，她確實不知道他啥時候回來，甚至不知道他回不回來。

    她不想秋丫爹扔下這個家，她想回到夫唱婦隨那種和諧美滿的日子，她想孩子們有爹有娘。所以，她要做最大的努力來挽救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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