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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妒夫1

    百來年前, 君士坦丁舊都，皇宮大內。

    十九歲的林·德·伊麗斯，頭戴覆麵頭盔, 披掛鉑金鎧甲，青年像是一柄烈陽熔鑄的劍，目不斜視地橫穿而過, 富麗堂皇的立柱長廊。

    觥籌交錯, 衣香鬢影，此時的君士坦丁皇宮，正舉行著盛大的禮宴, 人們舉起酒杯慶祝, 攝政王伊拉斯殿下，與薇瑟密爾小姐成功訂婚。

    林的心情很差。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一股鑽心的煩悶和戾氣，究竟從何而來。

    如若不是為了向伊麗斯述職，林甚至連皇宮的門都不想進。

    是以，林連場麵酒都沒喝，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鋒銳無匹的氣勢，把沉浮的香粉都給劃散了。

    三兩位貴婦，正聚在立柱拐角, 手持華豔誇張的羽扇，壓低了聲音談笑著。

    “……短短一年的時光, 就能高攀上攝政王殿下……薇瑟密爾小姐, 真是通天的本事。”

    “還不是伊麗斯殿下教得好？”

    “我倒不關心這個, 我隻在意一點：阿爾忒彌斯那個賤x子，氣死了沒？”

    阿爾向來是君士坦丁貴婦們的頭號仇敵。此言一出, 貴婦們笑作一團，好似一群花花綠綠的鸚鵡，模仿人發出尖細刺耳的笑聲：

    “我要是阿爾忒彌斯，就撕破那薇瑟密爾的臉！敢搶我的皇後位置，不要命了！”

    “咦？說起來，你們聽說了沒——攝政王殿下，跟阿爾忒彌斯，好像根本沒斷幹淨。”

    “哇？真的假的？？”

    “真的！”

    綠裙貴婦煞有介事地揮舞著羽扇：

    “我的二姑母，在皇宮當差呢——據說，攝政王殿下，跟薇瑟密爾大吵一架，瞧，方才宴會致辭，薇瑟密爾笑過麽？……”

    她突然不說了，下半截兒話，卡在了喉嚨裏，活像一隻被掐住喉嚨的母雞：

    “……黃、黃金雨閣下。”

    林一語不發，大步流星，徑直向貴婦們走來。

    貴婦們嚇得花容失色，終於記起了世家大族的儀態，手忙腳亂地提裙行禮，飽滿鮮亮的發髻，惶惶地垂得低低，閃亮的流蘇在燭火裏瑟瑟發抖。

    林什麽都沒說，管教陌生的女人，不是他的愛好。

    他恍若未聞，權當她們是空氣，與驚慌的貴婦們擦身而過。

    綠裙貴婦捂住胸口，嚇得快暈過去了：“……”

    新舊諸律保佑，還好是以溫柔著稱的黃金雨閣下，若是被伊拉斯殿下聽到了，她哪還能有命在？

    不過……

    綠裙貴婦好奇地探出頭：

    黃金雨閣下的方向，好像不是，伊麗斯公主的行宮吧？

    ·

    ·

    ·

    林鬼使神差地轉彎了。

    他本該去找伊麗斯的——向伊麗斯殿下述職，然後回到騎士團，溫習歷史、哲學和書法，林的日程總是這麽一絲不茍，好似上了發條的煉金機械一般。

    然而，一板一眼的機械，眼下出了些許差錯。

    林來到了玫瑰宮。

    玫瑰宮，是薇瑟密爾小姐，在皇宮裏暫住的地方。

    這裏本是一處偏僻的冷宮，因為薇瑟密爾的到來，伊拉斯命人翻新重建，落得如今這般誇耀華麗的模樣。

    林尚在遠處，濃烈的芬芳，便撲麵而來。

    他擡頭遠眺，鮮紅燒進眼眶，成千上萬朵大紅玫瑰，在夜色中肆意怒放，好似一片洸洋的烈火，烘托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薇瑟坐在城堡的窗臺上，赤著一雙白盈盈的腳，茫然地擡頭看著天空。

    冷月懸天，銀霜匝地。

    薇瑟披散著的雪白長發，被月光映照得熠熠發光。

    她像是童話故事裏的仙子，晶瑩剔透、冰雪玲瓏，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熱氣，會將對方融化。

    薇瑟聽見了腳步聲，緩緩地轉過臉來，纖細的肩帶自然垂落。

    此時，林才發現，薇瑟的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裙。

    夜風拂過，玫瑰破碎，兩三點嬌豔的玫瑰花瓣，落在了薇瑟豐盈的心口上。

    林怔愣半秒，猛地背過身去，心髒突突地狂跳：

    林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適合出現在這裏。

    這裏是玫瑰園，這裏是皇帝的禁宮，這位嬌豔可人的少女，已經定下了未來的丈夫。

    他……不應該邁入這裏。

    “抱歉，”林深呼吸，定住心神，他頭壓得很低，似乎再看薇瑟一眼，就會被燙著一樣，“……夫人。”

    薇瑟疑惑地歪頭：“騎士，你為什麽不看我？”

    她一說話，林便意識到，薇瑟喝醉了。

    她嗓聲漂浮，聲調綿軟，像是小貓的爪子，從林心頭上撓過。

    喝醉的薇瑟沒有認出林來。

    林的呼吸有些亂：“因為……”

    薇瑟醉醺醺地打斷了他：

    “騎士，我不好看麽？”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調是可憐巴巴的，委屈的情緒幾乎收不住，勾得林心髒抽痛。

    林下意識地否認：“沒有，您很美麗。”

    他暗暗心驚：

    誰欺負她了？

    難不成……那群貴婦說的是真的？

    薇瑟不依不饒：“有多美麗？”

    “……”

    林沉默了好一陣，萬幸他戴了覆麵頭盔，冷硬的鉑金鋼鐵，掩飾了劍聖所有的情緒。

    林的聲音很輕：“您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更美麗。”

    薇瑟咯咯地笑起來：“你騙我。我不相信，最美麗的女人，是伊麗斯殿下。”

    林：“……”

    您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

    “說話呀，”薇瑟打了個酒嗝兒，臉頰紅通通的，“騎士，既然你這麽悶，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林啞口無言。

    是啊，他為什麽，要到玫瑰宮裏來？

    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機，見一位不合時宜的美人。

    見林不說話，薇瑟嗬嗬直笑，她喝得太多了，整個人好似攀牆的花蔓，軟軟地靠在了窗欞上：

    “我啊……”

    她驟然失去平衡，往窗下墜落而去！

    林被她嚇了一跳，身形驟然一閃，暗金色的疾風勁卷而過，林閃現在城堡牆根下，接住了墜落的薇瑟。

    林睜大了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跟薇瑟接觸。

    薇瑟並不屬於幹瘦的類型，她身材飽滿，曲線豐腴，好似花冠渾碩的薔薇，嬌豔嫵媚得不可方物。

    不沉重，但柔軟，讓人舍不得把手挪開。

    薇瑟被林雙手接住，雪白的長發流了他滿懷，薇瑟倒沒有驚慌，眼睛呆呆地睜大，直愣愣地看向天空。

    像是兩口深紫色的井，空洞、麻木、絕望。

    林像是被魘住了一樣，理智拚命地訓誡他，趕緊放開薇瑟，與一位名花有主的淑女親近，有違騎士的原則。

    但是他沒動。林抱著薇瑟，僵硬又固執。

    ……林知道，他這一輩子，可能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薇瑟眨了眨眼睛，她回過了神來，覷著他笑：

    “騎士，就算是我……也可以嗎？”

    林：？

    什麽？

    沒等林反應過來，薇瑟突然直起身，綿軟而馨香的氣息，一口將林吞沒。

    薇瑟親吻了林的頭盔。

    林：“——”

    也許薇瑟是認錯人了，也許薇瑟是酒後癲狂。

    但林是清醒的，他沒有任何一條理由，不拒絕薇瑟越軌的舉止。

    但林沒有。

    林沒有拒絕她。

    薇瑟笑了起來，似乎早有預料，她醉醺醺地擡起林的覆麵頭盔，把它隨意地扔到腳下去。

    荒唐的、亂套的、混沌的深纏。

    這是林第一次和人接吻，青年窘迫得有些喘不過氣，薇瑟被林的青澀和稚嫩逗笑了，她放開了林，笑得渾身發抖，眼睛裏卻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此時的薇瑟，嬌豔而脆弱，林隨時都能撕碎她；

    但她是這麽的悲傷，眼淚怎麽掉也掉不完，薇瑟的眼淚太燙了，燙得林哆嗦了一下，整個人清醒過來。

    他……他不能。

    薇瑟喝醉了。

    林的聽之任之，是在傷害薇瑟。

    “……”

    薇瑟瑰紅色的唇，在淒冷的月色下，潤出令人目眩的光澤：

    “騎士，我要報複伊拉斯。”

    這句話說完，薇瑟自己都覺得可笑，她自己笑了起來，花枝亂顫，淚水盈盈。

    是啊……她就是這麽滑稽的人。

    人生的每一個片段，都在扮演逗樂的醜角。

    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

    “來，你喜歡的吧？”

    薇瑟熱情地握住林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心口，她根本不在意眼前的是誰。

    無所謂，無所謂，誰都無所謂！

    她隻想把滿腔的怨恨，發洩在荒唐的作樂上。

    既然伊拉斯背叛了她，那她也要背叛伊拉斯。

    這樣才公平，這樣才合理。

    林靜靜地看著薇瑟。

    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拭去了，薇瑟的眼淚。

    他說：

    “夫人，我確實喜歡。”

    “但是，你不喜歡。”

    你在哭泣。

    我不會……繼續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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