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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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龍壁下,薑之平的再度響起。
    “此事也是我去前線時就計劃好的,按照計劃,等我再次回來助父親起事情前,她應該就已隨陸建章回京城了,陸建章既回去了,那麽大哥那邊也能有些許活路,但你卻已將他殺了。”
    祁京聞言,忽然想到了巷子中那個拿著弓箭的少女,她那會兒說想讓自己留在這裏反抗,可她二哥卻想讓自己帶她走嗎?
    隨即,他搖了搖頭。
    “且不說我們在京城後能不能找到接頭人,此去終究是在清廷的首都接頭,太凶險。”
    祁京道:“現在不是還有時間嗎?我建議你找一隊人將他們送回南邊,或是有自己人駐守的地方,我們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戰事既起,何處是安穩之地?”
    薑之平長歎一聲,道:“他們去南邊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能多活些時日罷了,你說讓我差人將他們送去南邊,那麽要去南邊找何人才能確保他們的安全?山西降清已數年之久,聽聞是叛將薑家的人,他們又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陸建章死後,父親原已死心,棋盤街一事,就是準備將她先送去再說,但被你鬧上一鬧,卻是有了想法,所以我才會來找你。”
    “兩日後,大同就成了孤城,死局之前,實在不願她留在這裏一起等死。”
    說著,薑之平又看了看他腰間的長劍,道:“此事於你們而言也不算全是拖累,大哥已去京城一年之久,了解那裏的情況,至於你們回到南邊後,也相應的會有些助力。”
    祁京默然,因為他從薑之平的話語間似乎聽出了某一種意思...舉事會失敗。
    “大丈夫之事,忍可罪於家小。”
    再抬眼間,薑之平卻是又笑了起來,他此時才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棱骨分明,笑起來時粗獷又狂野,眼中卻帶著擔憂。
    祁京沒有說話,因為身前的馬蹄聲已陣陣響起。
    轉眼一瞬,那個上次在棋盤街見過的蔡封,已帶人衝了過來......
    而薑之平像是沒看到一般,聲音還在繼續說著。
    “你說過不是嗎?”
    “有些事情是要先付出性命才會得到結果,那就讓我們先去死,換來他們活。”
    ~~
    總兵府。
    薑鑲自找到女兒,也逐漸放下心來。
    事情既定下後,剩下的也就是些收尾的工作,更換旗幟,安撫百姓。
    他坐在堂中,看著從親王府收繳來的奏疏,低聲自語起來。
    “還是張同敝厲害啊,還以為這次清軍南下,明廷已經完了,可他竟隨手一子細作北上,又盤活了,論黨爭局勢的手段,還是這些前明的大臣爐火純青......”
    如此感慨後,他將這些被南邊退回的奏疏發到眾人手上,道:“南邊將這些奏疏發回來的原因,你們知道嗎?”
    堂下,劉遷看著手上的字跡,冷笑道:“是發給清廷看的,上麵俱是我們山西這些年來與他們的聯係,事無巨細都記載在上,清廷自看到後,就算不起疑心也會派軍駐守在大同,防止我們起事!”
    “如此清軍顧忌後院起火,才不會冒然南下。”
    萬練看了一陣記載細作身份的奏疏,也說起來道:“事行縝密,他們之所以派這支不正規的細作上來,是想撇開關係,即使細作被拿到,明麵上也不算南邊的人...也就是說,此行南邊不管他們會不會成功,都會向北方傳遞這些山西眾將聯絡的信,讓清軍起疑。”
    方仁道:“我這封卻是交代了他們去京城聯絡鄭氏細作之事,看來他們還要走鄭氏的反間計......”
    “嗬,吾等此番起事,卻是正中他們下懷了,南邊的大臣皇帝想必已經手舞足蹈了。”
    “我看不然,那等朝廷,隻顧享樂黨爭奪權,說不定連消息都不知道。”
    “虧得吾等還在盼望他們發兵......”
    “......”
    堂下眾將一句句說著,像是在韓文廣的心裏一次次的捅刀子。
    他就那麽站在那,渾身帶傷,神情零碎。
    薑鑲看罷,才起身道:“事情已經做了,我希望你們知道,現在不能靠任何人,隻能靠我們自己,吾等舉事,也不為那方的朝廷,隻為漢人。”
    “去吧,接手鞏固城防,阿濟格不日便到,這次不是我跟和度那般小娃娃的交手了,打起精神來,往後才是真正的戰爭。”
    “是。”
    .......
    自吩咐過後,薑鑲走去了西苑。
    抬頭見梅樹下,女兒正拿著一把小巧的火器,一邊手上還拿著城中的地圖,似在仔細找的什麽,手指和腦袋一晃一晃的。
    “孫文給你的?”
    聽見薑鑲的聲音響起,薑卿連忙收起來。
    “沒...沒有,是我搶過來的。”
    “哦?那黃毛小兒的身手可厲害,我家小姐沒什麽大礙吧?”
    薑鑲光禿禿的頭上有一縷白發隨風閃動,就那麽看著自家女兒,眼神深邃。
    而薑卿卻被他看的有些臉紅,撇過頭說了一句。
    “本就沒什麽大礙,他的身手也還行,就是太瘦了...還是我幫他殺了一個八旗呢...”
    說著,她又低聲喃喃起來。
    “…也不知道現在跑去哪裏了......”
    “哈哈,那爹把他抓回來,讓他跟你說說?”
    “噢。”
    薑卿臉上有些喜色,輕聲道:“他那人倒是個人才...父親不招攬他嗎?”
    “人才那裏沒有。”薑鑲道:“你看你爹我也是儀表堂堂,還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總兵,他這小賊子竟在城中添亂,打亂爹的計劃,還殺了陸建章,幾番劫走你,爹當然要他吃些苦頭。”
    薑卿一愣,似因此才想到陸建章而有些莫名的情緒,喃喃道:“可是....我......”
    “對了,韓文廣那日遞過的包裹中還有些東西。”薑鑲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布包遞過去,道:“這是陸建章生前的東西,你可要留做念想?”
    薑卿打開來,見裏麵是令牌,玉佩,一個空空如也的荷包,以及她那張婚書。
    她把那張婚書拿在手上,又將其餘東西遞了回去,道:“父親明明知道,我當初就不喜歡......”
    忽然,有親衛在外通報了一聲,說是有要事回稟。
    薑鑲一揮手,也沒顧忌什麽,招他進來。
    “什麽事?”
    “大帥,二郎讓小人來回稟,說已找到孫文....祁京了,確認過,就在九龍壁,二郎已帶人過去了。”
    “嗯,那小賊子還沒出城?”
    “是,二郎說他在等人,要一起走,另外,蔡統領也帶人趕過去了。”
    “如今呢?怎麽樣了?”
    “屬下來時,卻沒聽見他要逃走,二郎應該也沒想動手。”
    薑鑲聞言,笑了一聲,道:“這黃口小兒是吃定了我們不敢動他?還真以為將接頭之人送進來後盟約談成功了?”
    “去吧。”
    “是。”
    等那名親衛下去,薑鑲才轉頭看向了自家女兒,平靜道:“知道為什麽讓你二哥過去嗎?”
    薑卿有些緊張,道:“不知道。”
    “那是障眼法,讓他放鬆警惕,其實蔡封過去才會動手,總之,爹已準備殺了他。”
    “為...為什麽...”聞言,她已是繃緊了小臉,喃喃問道:“不是已經舉事了嗎...他對爹又沒有...又沒有威脅了...而且,他們也已準備走了......”
    “那又何妨呢?他們既是可有可無,那順手殺掉,也一件小事罷了。”
    薑鑲道:“既是知道他是南邊派來的棄子,是來惡心北方的,動手殺了也是小事,省的他再去京城連累那邊的鄭氏。”
    薑卿低頭不答。
    薑鑲又觀察了一眼女兒的表情,歎息一聲,緩緩說了起來。
    “要不是知道南邊奏疏和田平暴露一事,爹也就興許放過他了,也許還會送他走,但就是他們效忠的明廷太不堪了,將爹和大同當成了籌碼,隨意丟棄在清廷的眼下,那爹也給明廷一點苦頭嚐嚐,讓他們知道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利用的,他們所做的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那小賊子也有些本事,殺人越貨,勸爹造反,幾番進來又出去,可終究被爹逮住了,可惜嘍。”
    “說起來,你在這拿著地圖找,是祁京叫你猜他會怎麽出城吧?”
    薑鑲笑道:“那爹就叫你猜猜,他的首級會什麽時候到總兵府來,你二哥殺人,是在軍中出了名幹淨利落,這會兒恐怕騎著我那匹太盤馬去追,也來不及嘍......”
    “不要!”
    薑卿突然抬起頭,頗為大聲的喊起來。
    “父親為什麽一直想殺他,我都說了他不會...不會......”
    薑卿本就是在將門裏長大的,隨著家中的氣氛,也從小就會些武藝刀弓,同樣,性子似薑鑲這般剛烈,這些年在閨中的大小姐氣也上來,滿臉倔強的看著薑鑲。
    而薑鑲卻像是一愣,搖了搖頭,繼續道:“不會什麽?他幾番輕薄你,又幾番殺了你的夫婿,你以後還怎麽出嫁?殺了他,也算給你以後夫家一個交代。”
    “我不要!”
    “我才不要嫁給其他人!不要一輩子守著深閨大宅,我不要過那種日子,我要去找他......”
    薑卿已丟下了那封婚書,起身就要往府外跑。
    “幹什麽?!”
    薑鑲的怒吼聲從後麵響起。
    “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去做什麽?!”
    屍山血海裏走來的大將這兩聲怒吼,換作其他人要被嚇的膽破。
    薑卿卻不怕,連身子都未停頓過,飛快的跑去外麵。
    很快,她就在府前看到了薑鑲的那匹太盤馬,身形碩大,俊朗異常。
    轉眼,薑卿就已拉上了韁繩,往城中奔去。
    ......
    而後,薑鑲從府中慢吞吞的走出來。
    身邊還跟著一眾將領,以及跟在最後的韓文廣。
    “大哥,不會出什麽事吧?”
    方仁問了起來,他從小就看著小姐長大,此時頗為擔心。
    “二郎在哪看著,能出什麽事?”
    薑鑲歎息一聲,道:“這傻娃娃,一路跑出來,也不知道再看她爹兩眼......”
    抬眼間,女兒的身影已不見了蹤影,他不禁又問了一句。
    “馬上的東西都準備全了?”
    “是,我親自放上去的。”
    “嗯,就這樣吧,慢慢跟她說也費時間,想私奔了也好。”
    薑鑲轉過頭,向著最後的韓文廣看去。
    “走吧,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大同此番,已使盡全力了,宿命靠天定,生死由人爭,明日過後天下就知道誰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是。”
    韓文廣背著行囊,緩緩走過來,府前也是薑鑲為他準備的馬匹,將要去東城門。
    他感受眾人的目光,一路神情凝重,握緊了拳頭。
    不知何時,有人忽然出了聲。
    “要南邊記住了!爺爺叫劉遷!在代州起兵!”
    “參將萬練!在永和起兵!”
    “千戶劉永忠!在五台縣起事!”
    “副參將薑有光!在綠營起事!”
    “副將薑琳!在西城起事!”
    “神機營王永強!在韓城起兵!”
    “統領方仁!在大同東城起事!”
    “總兵白璋!在榮河起事!”
    “總兵韓昭暄!在韓城起兵!”
    “義軍參將何守忠!在澤州起兵!”
    “總兵薑暄!在陽和起事!”
    “總兵薑讓!在榆林起兵!”
    “參將牛光天!在運城反了!”
    “還有剩下的二十八萬士卒,去告訴南邊,山西已不需要他們!”
    “......”
    直到韓文廣跨上馬,那些人的怒吼依舊響個不停。
    此時,天邊已有夕陽落下,落在地上光影散落。
    再抬眼一看,那一騎的身影已徐徐遠去了。
    ~~
    許久,薑卿也在東城門,看到了那個矗立的身影。
    薑之平與蔡封都站在城門旁邊,背著手,見穿著白淨繡鞋的女子在夕陽中下馬,迅速跑了過來。
    再回首,一騎跌跌撞撞的趕來,冷峻的臉上默然,眼中帶著些許淚光。
    風聲乍起,將衣袖長發吹動,幾人在這裏道了別。
    兩行人就這麽擦身而過,有的人往外麵去,有的人往裏麵走......
    城門關閉,祁京回過頭望著這一幕,最後隻在心裏自顧的念叨了一句。
    “南明嗎......最先看到的居然是這麽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