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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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誌仁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身材也如祁京一般瘦長,可看著卻很幹練,眼神炯炯,身上頗有氣勢。
    “快五年沒見了吧?你消瘦了不少。”
    “是。”韓文廣冷冷道:“自京城一役後,你跑了。”
    邱誌仁沒有接話,反是抬起手,門口又冒出幾人將趙石寶擒在地上,他看了一眼,臉上不見表情。
    “石寶還是那樣,隻忠心跟著你,我怎麽勸都沒用。”
    “是嗎?”
    邱誌仁一笑,道:“別這麽看著我,你知道的,我不會騙你,就像當初我說要跑,就真跑了。”
    “石寶可是自己逃出來的,對吧?”
    趙石寶被按在地上,此時還是光著屁股,不由大喊道:“邱誌仁!你個瓜皮,你等我穿好衣服,一刀做了你!”
    “...還有叫你的人別摸我屁股,等我起來全部做掉你們啊!”
    韓文廣在一側看著,倒不至於相信邱誌仁這種對人的洗白,他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人。
    這時,趙石寶卻還在大喊著,引起邱誌仁一陣皺眉,一揮手讓人將他帶了出去。
    接著轉頭將目光轉向祁京,隻是略帶驚奇的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反是對著韓文廣道:“借一步說話?”
    不等韓文廣應答,他又揮手將人退下,很快房裏就隻剩三人。
    這話祁京也聽到了,但他看著地上的酒水,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知道對方就是跟蹤他們的人,此時敢找到這裏來露麵,顯然是盡在掌握,說不定還將這處客棧圍滿了。
    這時脫離出去...邱誌仁敢抓韓文廣的人,未必就不會將他抓了。
    而韓文廣顯然也意識到了,指著祁京道:“陸瑞慶,我的心腹。”
    他很小心,甚至連名字都不願讓對方知道。
    邱誌仁看著祁京,眼中的戲謔之色一閃而過,也不介意,簡短的說了起來。
    “馬寧的膽子很大,竟敢在城中殺人劫物,還動到了我上頭,你讓他做的事,做的太過火了。”
    韓文廣不答,問道:“你既將他們捉了,為何又要留下石寶這個誘餌?”
    邱誌仁依舊裝傻,道:“我說過,他是自己跑出來的。”
    “你這麽說,也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祁京見邱誌仁又是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手上有塊令牌,將它給我看看,我把我要做的事講給你聽。”
    韓文廣也不避諱,將令牌掏出,放在邱誌仁眼前,道:“馬寧他們人呢?”
    “在我手上。”邱誌仁看著令牌,又道:“可韓兄你應該不是要找他們。”
    “那也就是說,那些人也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韓兄在說什麽。”邱誌仁道:“我手上就隻有馬寧幾人,他們殺了清廷冊封的道士,消息傳了上去,我隻是奉命捉拿而已。”
    “你已投清了?”
    “沒有。”
    邱誌仁將帽子摘下,裏麵的長發紮著發簪。
    “我如今在替何大人做事,不再是錦衣衛了。”
    “可是湖廣總督何騰蛟,何雲從?”
    “正是。”邱誌仁道:“韓兄盡可放心,此處雖是清境,可仍是大部分漢人在領事,韓兄到底在找什麽人?”
    韓文廣收起手中的令牌,道:“阿濟格下叛逃的人。”
    邱誌仁聽後哦了一聲,麵無表情,好像並不了解,而祁京也搖了搖頭,他一直聽的雲裏霧裏。
    可韓文廣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反而卻說起了另一件事:“邱兄也應知幾月前,陛下還都一事,可知此事是誰促成?”
    “當然,李成棟,李坷子,此人兩麵三刀,尤其可恨,三年前揚州城破,他與滿清多擇造揚州十日屠殺,之後又在嘉定三次屠殺,幾十萬黎民死於此人之手。”
    “是。”韓文廣道:“此人與佟養甲總督兩廣,是清廷的大將。
    但自李成棟殺佟養甲後,朝廷就已將他招安了,陛下將他的兒子李元胤封為錦衣衛指揮使,因是才複歸朝廷不久,從他口中得知,清廷的阿濟格親王在追討一夥人。
    這夥人原是阿濟格帳下降將的仆役,但因阿濟格性格暴虐,竟將大部分降將虐殺抄家,他們走投無路,從京城逃到了信陽,正想回歸大明。”
    “僅僅這些就值得錦衣衛去接?”
    “值得,他們抄家時將清廷後方的布防圖帶了出來。”
    邱誌仁又問道:“那李元胤才歸降,忠心尚未可知,他的消息也能信?”
    “此事是張別山張總督吩咐我做的。”
    見祁京不解,韓文廣又補充了一句:“張同敝大人乃是前朝張居正大學士的曾孫,輾轉江南一帶為朝廷募兵抗清,欲匡扶大明,兩年前回歸肇慶,現任兵部右侍郎兼領廣西總督。”
    “張大人在江南一帶甚至北境都廣布暗子,此行正是在京城的暗子將人帶了回來與我接應,消息可信。”
    邱誌仁微微抬首,道:“噢,難怪。”
    “你與此事有何關聯?”
    “…馬寧殺了那幾個冊封的道士後,消息傳了上去,一並而來的還有阿濟格的使者,叫我搜捕信陽城,找出奸細。”
    邱誌仁道:“何大人那邊也傳下手令,讓我拿下這些人交出去。”
    韓文廣淡淡道:“我在南邊並沒有得到這個命令,你想做什麽?”
    “自是奉命行事。”
    “理由呢?”
    “清廷的阿濟格分外關注此事,有可能為了這些人,再次南下,而何大人那邊還未備戰完全。”
    “既是這樣,你沒有必要抓馬寧等人。”
    “自然有。”邱誌仁道:“韓兄你最清楚了,是你事先派趙石寶過來,讓他們先去接應南下的暗子.......”
    韓文廣沉默了一陣,道:“但你留下了誘餌,說明並沒有得手。”
    “是,此事我很難辦。”
    邱誌仁道:“清廷的使者既要人也要圖,於是我在那處接頭的宅子處設下埋伏守株待兔,想不到等來的是你。”
    “如果韓兄找到那幫人,我希望能交給我,用以平息此次禍端。”
    “不可能,此事關乎朝廷興亡,我必是要帶著情報回稟。”
    “有什麽用呢?”邱誌仁反問一句道:“有了清廷後方的布防,難不成朝廷還能一路打到後方不成?有這個實力,還需要什麽狗屁地圖?”
    韓文廣眼中泛起血色,道:“我不知你背後是什麽人,何騰蛟身在湖廣,不可能知道京城暗子此事,必是有朝中之人將消息透露給了他,妨礙家國大事,這等大罪你承受不起!”
    邱誌仁道:“我信何大人是對的,湖廣才遭淪陷,不能再有大戰,阿濟格來了,遭殃的不是南邊的朝廷,而先是湖廣的百姓。”
    韓文廣嗤笑一聲,道:“嗬,  我原以為你當年信誓旦旦的跑了,是換了地方再為大明效力,想不到如今成了何騰蛟與建奴的走狗。”
    “我沒有背叛,這是在為整個湖廣百姓著想。”邱誌仁道:“你知道的,阿濟格一旦南下,何大人不可能攔得住他。”
    “那就怕了?!”
    平靜的韓文廣突然暴喝一聲。
    “那就不敢打了嗎?!那就將大明的土地拱手相讓了嗎?!”
    “邱誌仁!你多少年沒打過仗了?!骨頭已經軟了?!隻能在敵境誠誠懇懇的替何騰蛟找到避戰的借口?!”
    邱誌仁冷下臉,道:“韓文廣,我再說一遍,湖廣才剛收複,正是疲憊之際,不能再有大戰!”
    “何大人並非不戰,而是朝中黨爭已將他的兵權分散,怎麽打?!湖廣倘若再次失陷,此刻阿濟格南下隻會直搗肇慶!你想朝廷再次遷都嗎?!”
    “那就一直縮著?期望滿族人不打我們?自關外的袁督師死後,大明人還有一點骨氣嗎?”
    “你提袁督師?你忘了袁督師是怎麽死的?當年就是朝中主戰派上書袁督師龜縮關內,不敢出戰後金,導致連連失利,而這些違背袁督師的主守後戰的策略,迎來的是什麽?主動出擊?防守匱乏,關外皇太極繞行直搗京城!
    而後袁督師又千裏迢迢趕赴京城,幾番抵禦皇太極,又是怎樣被對待?主戰派將他拒之門外,他隻身進京,卻被那些主戰派的刀筆吏陷害通敵?死在城中?”
    說到這,邱誌仁也紅了眼,收起怒氣,道:“張大人的謀略雖是為朝廷著想,可總不能不顧百姓死活,韓兄,僅此一次,讓湖廣的百姓多活一些可好?”
    韓文廣還是繼續道:“我來此隻為大明,如果朝廷一直偏南一地,隻會被清廷逐漸蠶食,你不明白,兩廣已經越來越亂了,沒有這些掌控清廷布控的圖找到丁點機會,大明就要像南宋哪樣被逼的跳海了......”
    “清廷南下已成定局,我們隻能打回去。”
    “韓文廣,你真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嗎?!”
    “邱誌仁,你如今已成求和派的走狗了?!”
    祁京見他們各自粗氣陣陣,胸口起伏,以為要打起來,可最後還是往兩邊一瞥,冷靜了下來。
    邱誌仁見爭論無果,也拿起衣服走到了門前,道:“趙石寶我會還給你,既然都沒法妥協,那就各憑本事吧。”
    “我奉命行事,到時候你別怪我。”
    韓文廣臉色冷峻異常,回道:“你也別怪我。”
    ~~
    等邱誌仁離開房間,祁京將事情又想了一遍,發覺韓文廣又騙了他。
    而此時韓文廣也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神,道:“我也騙了邱誌仁。”
    “哦?”
    “根本沒有仆役,隻是那個暗子自己帶著情報南下了。”
    “那你的那些手下是?”
    “那是應該是真的,不然我也不會費勁想說服他。”
    韓文廣道:“他們確接應到了人,但邱誌仁這般做法如你所說,也應該沒有拿到重要的東西。”
    “好吧。”
    “此事...你來辦吧。”
    “我?”
    “對,不要怕,我會和你一起。”
    韓文廣像是疲憊了,坐下道:“如今邱誌仁盯住了我們,暫時還不能回道觀,防止他惱怒想一網打盡。”
    “但那個暗子或情報也肯定還藏在城中,我們分成兩隊,把他找出來。”
    “你怎麽確定的?他也可能自己帶著東西南下了。”
    “這本身就是一場交易,他被清廷追殺,隻能逃到南邊,而他沒有我手中的令牌,在南邊也活不下去。”
    祁京搖頭,道:“不好辦,我已經見過邱誌仁了,他會派人盯著我,而且我們還不知道趙石寶到底叛變了沒有。”
    “所以才要分頭做,我會讓他和你一起。”
    “邱誌仁之所以拋出石寶,是想讓我捉摸不定...懷疑他的身份,我讓他和你一起,他會以為是在分散他的注意。”
    “那你呢?”
    “我也會明麵上去找人,但暗地裏,真正與暗子接觸的還是你。”
    “還是不好辦,他會把我們全盯上。”
    “是,但他一定會著重盯著我,等你有眉目時,我會拋出那處道觀吸引住邱誌仁,給你爭取時間。”
    韓文廣歎了口氣,道:“不要顧慮太多,事情都是一步步做成的,我相信你可以避開眼線,接觸到人。”
    祁京似乎也感受到了韓文廣的無奈,道:“要是那個暗子已被邱誌仁抓了呢?”
    “倘若如此的話…”
    韓文廣將令牌丟給了祁京,道:記住,我們隻要情報。”
    話說到這,戛然而止,因為適才被架出去的趙石寶已經進了門。
    “哥哥!那個瓜皮沒動你吧?”
    “沒有。”
    韓文廣淡淡又轉頭對著祁京道:“此次行動,你和石寶一起。”
    趙石寶指了指自己,“我?我不是已經被俘虜了嗎?”
    然而韓文廣沒有在說話,對著兩人做了個手勢,徑直走出了門。
    ~~
    邱誌仁走出了福來客棧。
    他在附近又繞了一圈,確定韓文廣沒有派人跟上來,才走進了臨近的茶樓中。
    “軍頭。”
    “散開。”
    “是。”
    茶樓中幾乎都是他的人...他其實也騙了韓文廣,隻說是在任漢人領事,可沒說是正六品的委署步軍校。
    才坐下眺望福來客棧時,就已見韓文廣悄然從後門翻了出去。
    “軍頭?”
    “不要急。”邱誌仁淺淺飲著茶,道:“韓兄還是沒有相信石寶,著重盯著他。”
    “是。”
    一聲令下,茶樓中幾乎散了一半人。
    而邱誌仁依然巍然不動的坐在那,未久,又見趙石寶和著“陸瑞慶”走了出來。
    “這邊也要盯住,盧春,謝中,你們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