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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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趙石寶早早起來吃早食,才剛走到庭院中,就見韓文廣與祁京站在那。
    不知是說了什麽,兩人互相對立站著,氣氛有些冷淡。
    “頭兒,他昨晚是怎麽回來的?”
    韓文廣轉頭,也不在去看祁京,道:“官服。”
    “啥意思?穿著這玩意兒就能避開眼線嗎?早知道我也弄一套好了。”
    韓文廣淡淡道:“給你穿上錦衣衛的衣服他們來捉你了嗎?靠腦子。”
    “我就說說嘛,有頭兒在,我動啥子腦殼,還有陸瑞慶,對吧?”
    趙石寶知道祁京現在是二號人物,想兩邊都稱讚一下,但兩人都沒搭腔。
    於是氣氛更加冷淡。
    站在原地的趙石寶還想再說幾句話,卻聽身後有動靜傳來,轉頭一看是幾個道士和程平走了出來。
    程平在後與幾人說了幾句後跑了過來,問道:“頭兒,今日還是......”
    “對。”韓文廣點頭小聲道:“不要讓除祁京外任何人出去。”
    “是。”
    此時,趙石寶又冒了出來。
    “…我說,還是早點走不是,保不齊邱誌仁那瓜皮下狠心把我們全捉了怎麽辦?”
    “閉嘴。”韓文廣目光淩厲,轉頭喝道。
    趙石寶這才將頭往肩膀一縮,他其實一直很怕韓文廣,隻是適才看到兩人氣氛不對才跑出來拌嘴的。
    不成想莫名其妙把大哥得罪了。
    庭院門前的韓文廣又看了一眼祁京,眼中神色不定,像是在打量著什麽,在喝斷趙石寶後打著傘往庭院中一坐,繼續讓邱誌仁的哨子盯著。
    而祁京也轉頭回去,他還未吃過早食。
    走到溫庭堅和著小道童那桌坐下,看了一會他們的吃食,又叫店小二上了肉,用饅頭夾著吃。
    “你們也吃,不用客氣。”
    溫庭堅道:“不用了,祁小郎君辛苦,應該多吃點。”
    上的肉頗多,幾乎擺滿了整個桌麵,惹得小道童連連吞口水,隻是溫庭堅在桌下握住了他的小手。
    不久,程平也從庭院中走了過來,坐在了小道童旁邊。
    “哈,祁大人今日吃這麽多?”程平笑道:“我可是自進城忙到現在,好久沒見肉食了。”
    “吃吧,正好吃不完。”
    程平看著近處趙石寶鬱悶的模樣,道:“先說好,我可沒錢給你啊,別報官捉我。”
    “嗯,你們頭兒會付錢。”
    程平也不客氣,抬過一盤肥肉就往嘴裏送,期間又見一旁的小道童喝完豆漿,將手放在了兜裏摸索著什麽。
    “哎,你不給這倆師徒吃點,一個老人一個小孩的......”
    說著,他又轉念一想,依祁京和他們的關係應該是早就說過了……
    “我說怎麽,老道啊,這個世道就不要講規矩了,會將你徒弟餓死的,都是自己人連伸手都不敢嗎?”
    溫庭堅見此幕,歎了口氣,一直覺得他們師徒一路上虧欠祁京太多,進城後也是沒做什麽事,反倒是祁京一人就將布防圖拿了回來。
    程平自韓文廣出去後,也是在四處盯梢防止邱誌仁的眼線滲透進來,他們吃肉是理所應當的。
    其餘人則都是縮衣減食,他們師徒沒有功勞也跟著吃,不好。
    但程平這麽一說,倒是顯得他們矯情了。
    他想了一陣,索性也就當賣個老臉了,可還未說出口,就見徒弟從兜裏拿出了東西。
    “祁哥哥,這個給你。”
    桌麵上有些凍瘡的小手挪開,裏麵是幾塊焦糖,已經化了,看來被他保存了很久不舍得吃。
    “師父說我們出家人不能吃人家的白食,要為施主祈福,我這幾日一直在替祁哥哥念經......”
    聲音顫顫巍巍,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祁京了,小孩子在離熟悉的人很久後,總是會出現疏離感。
    一直被侍衛裏冷漠的目光包裹著,此刻,見祁京受了韓文廣的重用,也弄不清祁哥哥是不是也變成了哪樣。
    祁京一笑,將那幾塊糖揣進了懷中,道:“好,我們交換,很公平。”
    眼見師徒倆開始吃,祁京又回去換了身衣服,走到客棧門口。
    轉頭一看,在後的程平也跟了過來。
    “你怎麽出來了,外麵有暗哨,會被邱誌仁發現。”
    “出去逛逛。”
    “喂,我們已經拿到東西了,不抓緊出發?”
    程平問了一句,但見祁京擺了擺手,穿著道服,湧進了人群中。
    ~~
    茶樓中,邱誌仁眼見祁京出走客棧,迅速帶著人下樓。
    “繼續盯著這,這次寧可錯殺,也不要將人放走。”
    “是。”
    不到午時,他已在一處書店將人捉住,帶回去審問。
    牢房也正是上回祁京和他審問那個仆役的昭獄,隻是這一次換了人,接受著自己的所說的水刑。
    邱誌仁在抓到人的第一時間就將身上搜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你又是孤身一人,讓我故意捉住的,地圖在哪?”
    祁京被綁在仆役的老位子,旁邊刑架上還有殘存的血跡,但他卻依舊十分平靜。
    “我上回來的時候聽說,牢房裏有個規矩,不能讓一人待在其中獨自審問,不知道對你生不生效?”
    邱誌仁目光往後一點,很快,房中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說吧。”
    “你不問我是怎麽接到頭,又是怎麽在昨晚混進客棧的?”
    “重要嗎?”邱誌仁道:“不管事情如何,你讓那個暗子去死,就代替了他的身份和責任。”
    “好吧,你不用對我用這種水刑了,太慢,我知道的全會告訴你。”
    “地圖在哪?”
    “交給韓文廣了,我也不知道他會放在哪裏。”
    “你的意思是,不在他手中?”
    “大概率不會,他這種人不會捏著地圖等你來捉他。”
    邱誌仁道:“你們藏不了多久,如今信陽周遭都是重兵把守,不管是要帶著南下還是北上,都在包圍中。”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過來找你。”
    “為什麽?你覺得耍了我這麽久,我會幫你?”
    祁京看著他平靜道:“但你終究沒有用極端的方式殺了我們不是嗎?如你所說,我們是同一陣營,不該自相殘殺...你不幫我們,我們很難繼續北上,可我們死藏著圖不給,你也會難做。”
    “我會找到圖。”
    “好,就當你能找到,需要多久時間?後天那些人被砍頭就是期限吧?
    你心中不忍他們被殺,所以也才沒第一時間對韓文廣斬盡殺絕,可你呢?臥底這麽些年,等這兩天過去,你不僅沒完成何騰蛟的任務,更違背了清廷的命令,怎麽辦?”
    “不是我怎麽辦!是湖廣的百姓怎麽辦!你等還要自欺欺人,貽誤大事!”
    “是啊,你連自己都騙,何況我。”
    “所以我不會跟著你,那封文書是假的,我根本沒在南鎮撫司的昭獄待過,你的那個接頭人想必也是草草了事,不願多出力。”
    邱誌仁神色恍然,但依舊麵無表情。
    “那隻是用來讓你放心,此事一來一回需要很多時間,怕你心急,真的我已經遞上去了。”
    祁京不答,又是目光一瞥,道:“你帶的也是假發,你早就剪了辮子?投清了?”
    “我沒有!!”
    聲音頗顯突兀,在顫抖著。
    邱誌仁低聲怒吼,為了不被門外的人發現端倪,他此刻連刻骨的憤怒都是壓製著手中發白的關節。
    他自從開始被馬寧等人欺騙,到韓文廣的冷言冷語,朗格爾的羞辱,城外的戲耍,到最後田世昌的敲打...一時間,怒火竟難以抑製。
    “你以為我想做這些嗎?!不是為了湖廣的百姓,誰願意與昔日誓同生死的同袍反目?!誰願意追著南下兩千裏的壯士用火箭射死他?!誰願意困在這個沼澤中任由淹沒?!”
    祁京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太抬高自己了。”
    “湖廣自有你的何大人守著,明朝也還有朝廷在南邊,很多人都在為此努力...反清複明?你這個臥底的小軍頭管著多少人?一百?還是兩百?,還有很多是空餉吧...都隻是小人物啊,能對大局起到什麽作用?”
    邱誌仁紅了眼眶,道:“我不管,我隻要布防圖!”
    “何大人親自跟你說隻要交出布防圖清廷就不會南下了?恐怕不是吧?他若是重視此事,就不會弄一份假的文書騙你,至少在我看來,你失敗了,他仍然能在我們回明廷境內時截殺我們。
    我知道,你很忠心於自己的事業,隻是上麵的隨手一子,你也願意用盡全力,但歸根結底,這份地圖真的能換來和平?你敢做出這個保證嗎?”
    “我隻知道,這塊地圖是導火索,得不到,清軍擇日將會南下。”
    “是你上頭跟你說的吧?你也對韓文廣說過,時局頹廢,大明朝不是真的打不過建奴,隻是奸佞在從中作梗,那這道命令焉知不是他們發的。”
    邱誌仁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適才在書店中又讀了一遍明史,也看過了天下分布,清軍已經打到廣東了,再逼,朝廷就得繼續往雲南撤了,那麽朝中可有一人站出來為此負責,或是抵擋住呢?
    如你所說,被打的幾次遷都,朝廷已經站在了獵物的份上,那麽獵物得到了獵人的東西,交出去就能求他不會殺我們嗎?”
    “邱軍頭有沒有想過,在你奮力得到地圖渴望爭取時間時,清軍或許砍了我們的同胞,已經在橫刀立馬,準備南下了。”
    “一場勢在必行滅國之戰,就因為一個細作交出了一份地圖就能停歇?”
    邱誌仁道:“我隻是站在對的角度,沒有錯。”
    “不,你是站在你身後之人的角度上,並且還深受影響。”
    祁京看著牢房中昏暗的燈火,道:“那日你與韓文廣說話,我也在場,知道你們隻是看法不同,未必不能合作,隻是在於朝中的黨爭影響了你們,不然我不會敢過來。”
    邱誌仁歎了口氣,還是沒有鬆口:“我沒有錯,多爭取時間湖廣就能多活一些人,事情既然到了我頭上,為了這些,哪怕粉身碎骨。”
    祁京還是搖頭,對了邱誌仁那有些疲憊的眼神。
    當中既有希望又有不舍,唯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那這麽說吧。”祁京道:“原本我以為崇禎皇帝死後,在應天府的即位的福王能繼續承繼大統,至少南邊兵力還有幾十萬,最不濟也能像南宋那樣劃江而治,可僅僅不到一年就淪陷了。”
    邱誌仁道:“奸臣亂政,太子案發,各自心機叵測,左良玉投降,局勢一朝散盡...該殺!”
    “對,此後清軍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幾萬的滿人竟打下了天下五洲...可明廷不依舊存在嗎?因為有你們這些人在,即使知道麵對的是滿萬不可敵的八旗,依舊在內憂外患中守了幾十年之久,清軍入關後,各方降將軍閥拔地而起,但你們這些人也在為了撩撩星火掙紮搏命。”
    “從書上看,隻能看到滿清的神勇,局勢的糜爛,可上麵不會看到那些沒有名字的人為了信念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以前我覺得,大明已經糜爛了,抵擋不住統一的步伐,可如今我發現,終有一些人在為它而活,那它就不該這麽快滅亡。”
    祁京的話戛然而止,後麵的想說的沒有再說出口。
    但邱誌仁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眼中泛起薄霧,隻感到哀痛。
    大明朝立國三百年來,名臣將相從不匱乏,可為什麽還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當年為大明浴血奮戰的將帥們,袁督師死在了京城,孫尚書死在了汝州,盧象升死在了巨鹿...如今何總督隻在湖廣防線一擊即破,往後,自己又能跟著誰拚殺?
    祁京又道:“我們隻是天地中的幾葉小舟,遠遠對抗不了局勢的洪流,可如果依舊自相殘殺,隻會撞的粉碎,隻有聯起鐵索,才能抵住波濤。”
    “但邱軍頭現在是要主動放棄,甚至要拉著其餘人一起下去。”
    “伶牙利嘴,我不會再信你。”
    “不是信我,就此事而言,我認為帶著地圖北上比交出去有用,至少可以真正拖住清廷的後方。”
    “韓文廣給了你什麽好處?為什麽要這麽替他賣命?”
    “我不是在給任何人賣命,隻給自己掙活路,清軍南下,我也無處可逃。”
    邱誌仁道:“這就是你的理由?不必再想說服我了,沒有作用的。”
    他本來還想說些“你如此有能力,應該跟著我這邊何大人混的”的話,但想到祁京有前科,他自己也自身難保,終究咽了回去。
    “我會找到地圖,在此之前,你就待在這。”
    “來人,將他送到牢房去。”
    直到門外有人進來,在祁京平靜的目光中邱誌仁轉身離去。
    在門前揉了揉眼,便見盧春等人又圍了上來。
    “軍頭?”
    “他是故意來分我們心的,胡言亂語...你們去把翠樓那官差嫖過的妓子都審一遍,還有搜查道觀和客棧附近,看有沒有線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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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誌仁剛走到衙門門口,正準備聽手下的匯報。
    卻看街上有人在灑著什麽東西。
    他心中疑惑,走上前去拿了一份看了看,瞬間心情落到了穀底。
    因為其上正寫著“北方布防圖。”
    等再抬頭看去時,這東西已經灑滿了全城......
    他知道,這些東西是奔著不是他來的……
    他原本還想去求田世昌寬限幾日,好讓他有時間調度周旋,救出馬寧等人......
    可如此看來,祁京剛剛根本不是在當說客,而是又將他拖住,用那些理由讓他忘記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書店......
    於是,他滿頭淋雪又一次往獄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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