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聲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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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碩與納滿走到記室房,依舊是空空如也。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鄂碩走上前去,看到了桌上留下的那封紙張。
    他捏著,指尖關節瞬間發出爆裂之聲。
    “他必是早就計劃好了,他昨日在富國寺來見郡主時,必是會有後續動作的,我早該想到的。如此說來,其人的目的確是綁走了郡主陳掖臣”
    納滿已經是急得不行,根本沒聽鄂碩說的話,更沒心思管什麽陳掖臣,隻在不停的調派人手。
    “叫人!把附近所有能叫的人全調過來!沿著南城王府附近給我搜!你們先跟我去找阿達禮,其人也不見了!”
    納滿跑了幾步,轉頭一看,見鄂碩竟還愣愣站在房間中眼眶通紅,不由道“都統大人幾日未歇息了,先小”
    “歇你娘個頭!”鄂碩當即吼了過去。
    如此吼了一聲,鄂碩才向著他走來,此刻隻覺每一步都是步履維艱,但更多的還是心理上帶來的壓力。
    一旁開著的窗戶中有寒風夾雜著雪吹來,打在鎧甲上叮叮作響,他臉上不知何時也早已失去了血色。
    當黃雀捉人捉人到最後竟捉到攝政王府來了,大王聽到後還不把他五馬分屍了!
    但這次就是死,他也要在死前把郡主救回來,再把薑明與陳掖臣千刀萬剮,才能報答大王對他的恩義
    低眉看著那張紙上的字跡,頭一次,鄂碩感覺到了,打仗打仗打他娘的仗,敵人都到中心遊過一遍了
    而納滿本來是異常自責,認為他派人去跟蹤薑明是已打草驚蛇了。
    但仔細一想,事發之前,若不是薑明已提前出去了,誰知道他一直留在府中還會生出什麽事端?所幸在他們來之前打探過,薑明也是進府才不久,如今隻失蹤了一會兒,應該沒有機會對郡主做什麽,算是一個稍微較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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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府占地廣大,由前朝遺留下的南宮改造而成。
    自清軍入關更改帝製後,明朝時期由太子居住的南宮,也就是皇城東苑就變為了攝政王多爾袞的王府,其地基有一丈高,殿宇宏偉,四周以三十六根瞻柱圍繞,三層分明,比皇帝的太和殿還要多出一層,光是從王府的規製與選址就能看出多爾袞權傾天下的地位。
    其中宮宇房間無數,棱角相映亭亭如蓋,讓人抬頭看不到天空。
    鄂碩已在裏麵圍繞記室房搜了半日,還是不見一點人影。
    他不確定薑明到底帶郡主去了哪裏,但唯一確定是,他隻來晚了一步,且都將王府圍了起來,郡主隻要露麵,他們不可能出的去。
    “會不會是假的?那薑明根本沒膽子敢回來?”
    納滿喃喃問了一句,覺得有些崩潰。
    “不。”鄂碩回想著那日在富國寺門前見到的那雙眼神,道“從富國寺走後,我們才發覺其人的身份,然後會館就起火了,此人最有可能是會回來,你沒看見桌上那封紙條?”
    納滿道“可王府這麽大,若要讓他找空子,該怎麽跟大王交代?”
    鄂碩想了想,頗感壓力巨大,咬牙抽刀道“那就給我調人全部圍住!找到這狗漢人後老子定要把他千刀萬剮了!”
    “都統。”有人士卒上前報了一聲。
    “找到了?!”
    “不是奴才搜到北院時,發現了一具屍體”
    “誰的?!”納滿已然心裏不安起來。
    “一個包衣似乎是郡主的門前的侍衛。”
    鄂碩臉色瞬間沉下去,他進出王府這麽久,自然知道郡主平時深居簡出,大王對她也很放心,在府中時隻排了一個侍衛在旁。
    納滿一聽更是急的不行,抬步便要往那邊走。
    “等一下。”鄂碩捏著刀柄,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道“不要把人都堆到北院,要是讓那小賊子找到空隙溜出去,郡主出了什麽差錯,你我都得死。”
    納滿回頭,又是一頓,已隱約覺得昨日派人去跟蹤薑明,已是壞到了極致的蠢招。
    鄂碩又道“你去看,我在王府周圍都調集好人手圍住,然後把每個地方都仔仔細細搜一遍,務必盡快找到郡主。”
    “好。”
    此時鄂碩已是雙眼血紅,接連著幾日的搜捕與心理壓力幾乎快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走下台階上身體有些晃動,隨行的士卒想扶他,卻被他抬手止住
    王府的大管家阿達禮正帶著幾個包衣從北院走過來,臉上不見神色。
    “薑明在哪?”鄂碩問了一句,沒有帶有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道“你放人進來,為何不先查查底細?”
    阿達禮穿著一身華服,也知此事有自己的失職,道“我怎麽攔?郡主指名道姓要見他你等既早發現有異樣,為何不將人捉起來?”
    “說什麽都沒用了,你配合我把王府圍起來吧。”
    阿達禮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一陣,道“你可知因為這讓人知道攝政王府被圍,會有多大的消息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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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敢議論?”鄂碩反問了一聲,道“那就不找了?什麽叫因為這個?郡主失蹤你我都有責任。”
    鄂碩還在盡力掩瞞。
    他很清楚,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早在追查薑明竟還將人放走了,阿達禮的怒火隻怕要泄在他身上,但郡主因薑明被牽扯進保皇派鬥爭的事情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的,此人之後要是上書了尚在前線的攝政王,知道他辦事不利,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
    如今隻有找到薑明,將人宰了,才能徹底掩蓋下郡主在其中的幹係。
    可阿達禮卻不是這麽好糊弄的,見鄂碩這般急促的模樣,又道“此事太巧了,郡主前日才去富國寺,你與寧完我後腳也是圍住了裏麵,說是要找什麽禦前侍衛,但用的著這麽大張旗鼓嗎?”
    “薑明的身份不止那麽簡單吧?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阿達禮眼神陰暗,道“他是誰的人?”
    對此,鄂碩也答不上來,隻能接著道“還說這些有用嗎?趕快調人把郡主找出來吧!”
    “可以。”阿達禮道“我幫你們搜,但你有事瞞著我,找到郡主後,我會上稟大王。”
    “是,盡快先把人找到,此事我也會同大王稟告。”
    阿達禮想了想,轉頭對隨行的包衣說了幾句,然後負手與他擦肩而過。
    鄂碩眨了眨眼,還是一副拱手的樣子,諸如他與寧完我前麵所想,多爾袞雖賦予了他很大的權力,但也不是大到可以讓他在京中肆意橫行的,就如事件一開始的陳掖臣,如若他的父親陳名夏沒有被軟禁,他們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去搜捕他。
    忽然,隻聽王府的南邊的某處傳來騷動,有人在大喊著什麽。
    鄂碩轉過頭,隻見那是一處比較矮小的圍牆,其後正亮著幾許微光。
    下一刻,紛亂悄然而起,許多人持刀撲了過去。
    ~~
    “在那邊!”
    “人翻牆走了!”
    “南院,南院!有輛馬車停在那!”
    鄂碩與阿達禮追過去,聽到了這些呼喊。
    但等他們來到近處時,隻見是與納滿到了同一處地方,那具被殺的侍衛的屍體還躺在牆邊,流血滿地。
    “快!有兩人上去了!必是郡主”
    阿達禮指揮著人往牆外翻過去,自己也隨後翻了過去。
    嘭的一聲落地後,他抬眼看去,隻見一輛老舊的馬車出現在眼中。
    簾子被掀起,他竟看到了一個莽漢對著他哈哈大笑。
    雪水被車輪壓過,這笑聲似乎還很開心的樣子。
    “不好!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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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碩隔著牆壁,隻能聽到有很多人在呼喊,但看不到具體到底是什麽。
    隨即,他拉住身旁一個匆匆而過的士卒,問道“怎麽了?”
    “都統,奴才們奉命圍了王府,但等從外麵搜過來時,發現了這輛一直停在府外巷子裏的馬車正是昨晚正在搜查的從會館裏失蹤的那輛”
    聽見這些,鄂碩猛然覺得不對,似乎與富國寺那次太像了。
    “不可能,納滿呢?”鄂碩往前方看去,卻不見了其人,怒道“南院一直是重點搜查的地方,怎麽會到現在才發現人?!我早說過,薑明有同夥,他們必是從外麵翻進來吸引注意的,此事有詐!叫他撤回來”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許多人已從圍牆上翻過去,隨著人手的流失,一直包圍著的王府,從南院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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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院閣樓。
    夕陽下小雪飄落,祁京看向了下麵的庭院。
    他喃喃一笑,閉上眼仔細聆聽了起來,周圍人聲翻湧,天空在震動。
    他想起了那年在北平城撤退時也是這般場景,許多人紛紛嚷嚷地從地麵上結隊而走,四野是炮彈轟鳴,天上是疾馳而過的敵軍飛機。
    如同幾百年後一般,他靜靜地站在這樣一個小房間內,聽著上峰商量著如何撤退,如何不留下證據,如何拋棄這一城軍民。
    那時的他才從黃埔畢業,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認為這個民族終有看見黎明的一天,可1936年的北平城隻有連天的炮火與遮天蔽日的烏雲畫麵在祁京腦海中閃動然後寂滅,像是一台他小時候看到過的一台破舊的手搖放映機。
    祁京轉頭,看見了一個被他摘下頭飾,發絲烏黑的小女子,臉上還有些許雀斑,腳下穿著高高的木履,身形像一隻待宰的小綿羊,眼神卻是像一隻野獸一樣盯著他。
    “你為什麽把阿可達殺了?”
    “沒什麽。”祁京道“看他不順眼。”
    “你也要殺了我?”
    “你看著像隻綿羊,我很順眼。”
    “我才不是綿羊!”女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阿瑪說我們滿族都是猛虎才不會”
    “沒腦子的猛虎。”祁京補充了一句,又聽見遠處的逐漸消失的聲音,隨口道“想不想看看外麵真實的世界?”
    “什麽世界你到底要做什麽?”
    “沒什麽,帶你出去看看。”祁京想了想,道“你站的位置太高了,看不到很多一直存在的東西,這個世界上不止有富國寺裏的翩翩士人,還有外麵被凍死的流民百姓;不止有如你這般華麗的庭院宮宇,還有四處漏風的瓦房小屋;也不止有你看到的紫衣公卿,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
    “有很多人將你們舉起來,讓你們隻看得到天上的廣闊與無盡的前途,但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他們不過是拉動盛世的車輪,奠基亂世的骨灰,安平享其力,戰時用其死,你可能從生到死,都不會看過他們一眼,即使看到了,也不會知道他們的命運,像一葉小舟”
    外麵不知怎麽又是人聲漸大,但祁京卻感覺到內心是無與倫比的平靜,寒風吹起他的頭發,也吹起了他灰色的儒裳,喃喃道“末路之人退無可退,是我太執象了。”
    此刻,他的心境竟又是再次轉變,似乎不再顧忌什麽。
    祁京一笑,拉著這個小綿羊,推開了門。
    夕陽的霞光隨著寒風落在他們身上,從天空上俯瞰下去,像是兩隻剛剛出籠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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