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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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克薩哈不慌不忙的從宣治門庫房走了出來,打了個哈欠。
    他手下的諸人正有條不紊的向著金水河那邊搜過出去,很快,又有火光從周圍傳過來呼喊著什麽,急急忙忙的樣子。
    此刻的他還是很悠閑的。
    於此,他已將有關自己的後果降低到了最小,反正不論如何責任都在陳掖臣頭上,剩下的,不過就是裝成一副著急心焦模樣去找找人做給伊爾登看,當然,實則暗地裏還是去找郡主向攝政王立功的。
    反正事情現在還沒鬧大,隻是跑進來兩個行跡不明的人,陳掖臣也跑了,想必伊爾登也是做做樣子倒是可以用用他派下來的人去找找郡主
    他掏出腰間一等侍衛令牌看了看,心中已是在想著要不要換個更重更好看點的
    蘇克薩哈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外麵散落的侍衛,一聲“集合”的命令還未發出
    下一刻,遠處的一聲怒吼將他的聲音蓋過。
    “全都過來!”
    “駕!”
    馬蹄聲愈近。
    蘇克薩哈第一時間的印象是不可能,宮中誰還敢騎馬過來?!真不把自己這午門一等禦前侍衛放在眼裏,不把攝政王的命令放眼裏了?
    “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誰”
    “啊奴才參見將軍”
    圖賴一抬眼,已是縱馬來到宣治門之前,身後俱是帶甲之士。
    他駕馬又往前麵走了幾步,將蘇克薩哈略過,將散亂的侍衛召過來才勒住韁繩。
    “不必驚慌,本將是在外城追捕一夥細作,但見他們進了午門你等這是在作甚?”
    “大人!大人!”
    蘇克薩哈跪在地上,卻是沒有起身,連滾帶爬的溜過來。
    “是這樣奴才方才在午門已是識破了他們正帶著人搜捕此事啊,原被奴才查清了,竟是陳掖臣包藏禍心帶著”
    圖賴抵眼看去,頗覺他有些熟悉,打斷道“蘇克薩哈?”
    “大人好眼力,正是奴才”
    “你不是在午門戍守?”圖賴冷冷道“你可知我如何進的午門?你這蠢材把人都堆進來了,若還有細作進來怎麽辦?”
    蘇克薩哈一愣,馬上伏地道“大人此事本是奴才的錯,可奴才心裏著急啊,這才想著趁那兩個細作沒把事情鬧大之前捉了”
    “嗬外麵已被這些細作攪的天翻地覆,連豫親王都在捉這夥人,豈能被你拿到了?要是有此,本將還進來作甚?”
    蘇克薩哈心中一驚卻是沒想到對方來頭這麽大,幸好想著沒去捉他們但若是豫親王都在找他們的話,豈不是又多了一條立功的路子?
    “是是奴才願為將軍鞍前馬後勢必拿下這夥賊子!”
    “不必你參與。”圖賴道“你自去守你的午門,本將會拿到他們還有,本將問你,伊爾登那邊你可有作證稟報上去?”
    “呃”
    蘇克薩哈爬在地上,腦中卻是在咀嚼著作證這一詞,沒辦法,他對這些東西太敏感了
    此時見圖賴這般急促的騎馬進宮,為的是搜捕那兩個細作,那去搜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和他們找同一個目標
    但,圖賴為何要問他稟報上去沒有?還要作證?作什麽證?
    “本將在問你話!”
    “是是是奴才已稟報上去了”
    “怎麽說的?”
    “就說是陳掖臣帶著兩個身份不明的人進來了且他們這三人都在宣治門失蹤了”
    聞言,圖賴像是思慮了許久,口中喃喃了幾句。
    “大人可是覺著有哪處不妥的地方?奴才可以改馬上改”
    蘇克薩哈一邊說著,一邊拱手將頭微微抬起,露出一雙小眼睛,觀察著他的神情。
    最後卻隻見圖賴搖了搖頭,問道“你既在搜人,查到什麽沒有?”
    “呃卻是沒有,不過奴才知道陳掖臣”
    “不要與我說他,說那兩個細作。”
    “是他們身份不明,該是在午門被查出來的,但那時奴才正好內急竟被陳掖臣以官職壓過了奴才那些手下
    不過還請大人放心,我們這邊有人見過他們,隻要瞧見便能拿下現在他們隻是失蹤了,事情還沒鬧大”
    蘇克薩哈醞釀著,準備拍些馬屁讓圖賴準他留下,一句重複的“事情還沒鬧大”還未說出口
    下一刻,遠處的聲音已將他蓋過。
    “走水了!走水了!”
    撒時間,宣治門前的一眾人猛然向著聲源處看去,隻見火勢起的急促,竟是頃刻已燒過了庫房的最後一排
    “是在那邊!此排庫房中裝的是絲綢錦布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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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你娘!快滅火!別讓火勢蔓延到器物房!”
    “不是明廷宮中不是塗了防火漆”
    “”
    一片慌忙之中,蘇克薩哈隻覺今晚太倒黴了,先是屙尿放走了陳掖臣,如今又是才說了一句事情沒鬧大,就鬧大了?
    “大人且聽奴才說”
    他陪笑著轉頭,想向著圖賴解釋些什麽。
    而圖賴此刻卻已下馬,走到前麵,有條不紊的指揮起了人手。
    一手撫著腰間刀,一手指著幾個方向,沒有一點急促的樣子。
    “你等去那邊,那是宮中財寶器物所置之地,萬不可讓細作燒了”
    蘇克薩哈慢慢湊到他一邊,偏了偏頭,心說他不是都騎馬進宮來追捕細作了,怎麽現在管起了火災不急了?
    對了,老子還看他娘的,得趕快找個借口去尋郡主了
    ~~
    從中左門樓台上看去,漸起的火勢在黑暗中像江麵上的點點漁火。
    中左門的侍衛奔走相告,有一部分已是在向著那邊趕去。
    奔向宣治門的人流湧動著,中間正有兩個禦前行走逆流而行。
    “你等怎麽回事?!”
    “那邊怎麽起火了?!”
    “不去救火還過來作甚?!”
    呼吼聲向他們接踵而至。
    祁京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中的令牌,用滿語朝他們反著吼過去。
    “上麵有令!讓吾等拿著令牌去尋人救火,你們還等什麽?!馬上滾過去!”
    他語音醇正,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壓。
    “喳”
    “滾開!別擋著路,老子還要去前麵叫人!”
    “是是”
    也就是這般,祁京與韓文廣跨過了中左門。
    ~~
    與此同時,陳掖臣已讓人帶領過了後右門。
    如他所說過的,他是乾清門的侍衛,要上差,必然是走最近的路所以他過了宣治門庫房後便直徑往中右門去,然後再過建極殿旁的後右門,直達乾清門。
    而後右門左邊,便是隆宗門,門之後也是他準備依照計劃將祁京兩人引去的地方司禮監掌管處。
    這些,如不是常年身在宮中之人,完全不可能知道門路,如今祁京將他這個識路之人棄下了,想必隻能在宮中亂轉
    “周吉脫鉤”
    陳掖臣口中不斷喃喃著,回首看了一眼,想到了祁京與他說過的一句話“你為什麽這樣做?”
    如果是問其他的,諸如為什麽要替範文程辦事又或是為什麽要騙他們他自問能回答說到天亮
    可偏偏是問自己為什麽這樣做?
    他知道,這才是自己當時啞口無言的原因。
    他收回目光朝前繼續走去,耳朵裏不由又聽見後麵宮闈有喧鬧聲響起,想必是他們已逃走了,且最後放過自己
    他們又是為什麽這樣做呢?
    陳掖臣丟掉了帽子,辮子在小雪中擺動。
    “屠夫當即就笑了起來,說你看見了嗎?我要殺它,你要救它,可它仍然效忠於我,你知道什麽是畜生了嗎你們連畜生都不如,所以我不殺你”
    韓文廣那日的話再次在腦海中回蕩。
    這些年身為漢人,低滿人一等,低蒙古人一等,進京時那種屈辱湧上心頭,令陳掖臣的心顫動不停,將腳步不斷費力抬起,隻顧向前走
    身後與他一起來的幾個禦前侍衛的腳步聲也接踵響起,踏在地上像是馬蹄,這種催命聲他在保定抗清那段時日曾聽過的無數遍。
    祁京祁京
    一路四千裏艱難險阻踏過了又如何?明廷已是到了那般境地,那般糜爛連兩京都丟了,還在祈禱期望什麽?
    你心思縝密文武雙全,竟能從富國寺作詩逃走又如何?是勇者中的勇者又如何?卻依舊在範文程的籠子裏啊最甚最甚也隻能是一隻啄了人的籠中飛燕
    誰沒有意氣風發,一展風流的時候
    “三更漁火兩更酒,看取此山明月樓。誰還記,舊時飛燕,叉立梢頭。”
    “梧桐盡收殘漏,更覺夢長,卻說無處尋愁,白雲悠悠千裏去,春風過揚州。”
    “著眼處,誰家少年?如此風流?”
    一想到曾在反清複社中吟過的這一首詩,陳掖臣終於按捺不住,身形搖擺著,扶著旁邊一棵梧桐樹彎腰不斷大口呼吸
    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煙火味,再回頭看去,見黑夜中漁火點點,不斷有身影在其中閃動他知道,那裏麵有個曾如他一般的人
    “著眼處,誰家少年?如此風流?”
    於口中不斷輕啟這幾句,淚水潸然而下。
    沒有希望的父親與陳氏已投清,根係盡在京城,等最後八旗軍踏破肇慶府,天下一統之際,讓他們因自己如今糾結的這句,你為什麽這樣做,而毀於一旦,舉家滅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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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萬丈意氣,如今的騙子走狗
    無數念頭翻轉,想到父親在府中被餓的骨瘦如柴,母親與妹妹的哭嚎陳掖臣擦去眼淚,直起身來,眼神堅定地朝著隆宗門走去。他深知,自己自在保定削去發絲時,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
    隆宗門,伊爾登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閉眼歎息一聲。
    “失手了?”
    “他識破了。”陳掖臣道“但或許還會進來,他們搶了我的令牌”
    “嗯,宮中已然起火了,圖賴正在處理,另外,蘇克薩哈也已將午門的記錄拿了過來,做作證,還有許多,在今日早朝會送進來。”
    伊爾登背著手簡單說了一遍過程,最後道“最後關頭沉不住氣,你不能成大器。”
    “是。”
    “嗬你沒誠意當初是怎麽保證的?”
    陳掖臣跪著,朝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伊爾登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漠之色閃過,這才道“如此,便如範文程所說的繼續吧,老夫會依照約定,將你父親解禁放心,這個不會騙你。”
    “是”
    “才開始便脫離了掌控,這些細作倒是有能耐不過也不重要了,等朝會後,讓範文程去收尾吧。”
    陳掖臣一愣,才抬頭,發現伊爾登身後正是密密麻麻的禦前侍衛如今,不去圍住掌監處嗎?
    “大人?”
    他疑惑了一聲,沒得到伊爾登的回答。
    良久,才有一聲歎息。
    “人是你引進來的,你明白嗎?”
    陳掖臣已然明白,呆滯在那裏。
    伊爾登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啊為你父親的事情操心的太多了,眼界也太小,隻讓範文程隻言片語就騙了光是見他們哭了幾聲,餓了幾頓,便心軟了?”
    “我”
    “此事其實也罪不在你若是你父親能與我們早日站在一邊,也就沒那麽多事了”
    伊爾登話語一頓。
    “對了,你那日去找的《留都放亂公揭》,我們知道,這東西啊,是範文程放在那裏的也就是為索尼謀立的影響散發,讓陳名夏以為多爾袞出京後,我們這些保皇黨要起勢了,他要趕緊收攏手腳把柄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選你出去,宣發內閣的詔書?”
    “再看之後,你牽引著薑明的同時,自己何嚐不是在被牽引?於是你參與了其中,知道了事情的一切,與他們便成為了一份人證
    老夫在這等了許久,該是想到你不會來,或者按照約定將那些人引去了門後,這般,倒也可以遲些殺你”
    黑夜中,陳掖臣忽地放聲大笑,喉嚨卻已沙啞,隻聽著這幾聲,像鳥鳴。
    下一刻,另一名與他同樣職位的禦前二等侍衛已走了上前,拿著與他同樣的佩刀。
    “噗。”
    刀插進了胸口就此再無聲響的倒下
    鮮血濺在伊爾登的衣服上。
    他掀起衣袖看了看,又放下,吩咐道“去通報各宮,那些細作已殺了人再將宣治門起火的消息放出去,告訴宮中的所有人,有細作進來了”
    “喳。”
    “敢問主子那些人還捉否?”
    “因而適才有消息來報,有人用陳掖臣的令牌進了中左門”
    “捉吧範文程放心,老夫不放心。”
    伊爾登看了看地上流出血液,冷冷道“本想著靠陳掖臣引他們來這裏將證據全部毀滅,但如今看來蠢材!”
    “是主子不必惱了,雖沒在意料中,他們不是卻將事情鬧大了,此事從午門便有了記錄,再到如今的陳掖臣身死”
    “嗯,陛下那邊也說一聲。”伊爾登抬眼看去夜中閃動的漁火,喃喃道“再兩個時辰便是朝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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