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二章 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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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婉垂下眼簾,似是沉吟。

    林子奇已鬆開了懷抱,語氣疏離,道“我知道讓你討好姐姐是委屈了你,誰讓我無用,到現在還沒有一官半職在身,你和她們這些貴夫人相處難免難受。”

    寥落的眉目微鎖怨悒。

    秦婉心中一跳,忙忙剖白“夫君怎會如此說,我當初若是在意這些又怎會嫁給夫君。”

    林子奇皺了皺眉,複又展眉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婉兒不是那等勢利小人,是我一時想差了,當初你可是棄了侯爺選了我這個窮舉人,又怎會在乎這些世俗之見,你心裏眼裏隻有我一個而已,他日我飛黃騰達之時定不會辜負你,你我注定是琴瑟和鳴恩愛不疑的夫妻。”

    浮在唇邊的話便被堵了回去,秦婉心裏再是不願,也隻能點頭答應了。

    林子奇緊攬住她,在耳邊小聲哄勸“你堂兄因著詩集大賣,名氣大噪,就連侍郎都求上門來要主動嫁女,這次侯府又辦了擂台賽,嶽父說要編撰出史無前例之詩集,這可是極好的機會。姐夫如今得了皇上青眼,文臣清流都有求於他,明年春闈之後點官說不得也能得些助益。你勤走動些,咱們本就是姻親,沾點光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你說是不是。”

    總而言之,隻需略略提攜一二,他的前程就榮華似錦了。

    秦婉放軟了身子,嬌笑道“夫君心有溝壑,婉兒去做便是,幸好婉兒早早就嫁給了你,不然等你詩作廣傳天下,隻怕公主也娶得。”

    “傻瓜,你是雪中送炭,娶公主是錦上添花,我這輩子都是秦婉的夫君,便是公主求嫁我也絕不會動心。”

    秦婉埋在林子奇的懷中,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明年林子奇高中,她的好日子就來了。

    雖然秦鳶比前世還風光顯榮,讓她心裏犯堵,但林子奇未來可是大興朝最年輕的首輔,才名傳天下,又對夫人敬重深愛,這麽好的人,豈是那個粗魯冷漠的軍漢能比的。

    裹著綾羅綢緞形同木槁又有什麽意味。

    秦鳶不知道她都錯過了什麽!

    秦婉很快就安撫好了自個。

    定北侯府人來人往,嫡支這一脈留下了許多族人幫忙。

    秦思遠和顧六爺說了會話,就被鬆山先生請了去。

    兩人說了一會子詩詞,又說了一會子時論。

    秦思遠想起從金陵投奔到京城路上的所見所聞,就問鬆山先生“天下太平日久,百姓日漸富庶,尤其是江浙一代,更是富商遍地,市井繁華,家家安樂,為何我從家鄉一路走來,還是會遇見許多窮人賣兒賣女,更有人要上山結寨打家劫舍過日子?”

    鬆山先生緩緩搖了搖手中的羽扇,輕笑道“敢問你讀書是為了什麽呢?”

    秦思遠道“自然是為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鬆山先生歎口氣道“你可知大興朝開朝時的讀書人讀書是為了什麽呢?”

    秦思遠眯了眯眼睛,道“多半是為了做學問,做聖人吧。”

    鬆山先生站起身,走動了幾步,脖子伸長,背著手往遠方望去,半晌方才幽幽道“我的啟蒙老師是告老還鄉的太傅,回鄉之後便將一生所得之俸銀全都拿出來開了學堂,自個一旬才能吃一次肉菜。”

    “我家世代都是佃農,到了爺爺那一輩才省吃儉用買了幾十畝好田,為了買這幾十畝好田,五代沒有分家,全都住在一處。到了父親這一輩,保住了爺爺傳下來的田不說,還增加了十七畝水田,若是沒有意外,到了我這一輩,應該也能再增加些。”

    秦思遠不知所以,隻是木木地看著他。

    秦家是大族,日益敗落,田產越來越少,為了供他讀書,寡母每隔幾年都會賣塊田,好在他刻苦也爭氣,中了舉人,名下能登記免稅的田產,縣裏胥吏鄉紳願和他交好,資助錢財,即便這般,投奔到秦府,日子過的也並不寬鬆。

    鬆山先生這樣的家境讀書成才是極難的。

    果然,鬆山先生道“若不是我的老師慷慨,造福鄉裏開了學堂,又允我們讀書,我是無法完成學業的。讀書時的書本筆墨紙硯,衣衫鋪蓋吃食全都是學堂提供,當我中了秀才之後,學堂才斷了給我的資助。”

    秦思遠歎道“實在是壯舉啊,老先生真是仁人。”

    鬆山先生道“我曾問過先生為何如此,先生說他的老師便是這般做的,本朝初立,金銀不值錢,稻穀才值錢,他的老師官拜二品,俸祿一年是糧食五百石,經常感慨說世道不易,二品高官也不過這些俸祿,窮人又該怎麽活下去呢,身為讀書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因此將俸祿分給了家鄉的學子。先生分到了糧食,熬過了苦日子,成了才,也將老師的話謹記在心,也這般做了。”

    秦思遠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鬆山先生道“以前讀書人少,大家都講求風骨,大儒作詩作畫,都隻願贈送給賞識的有節之士,對身份、金錢毫不在意。可如今從朝廷到百姓都日益奢靡,出行的規製,嫁娶喪葬的花費都讓人咋舌。讀書人越來越多,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也越發淡薄,世間大儒作詩作畫,沒有千金萬金難求一幅,追逐虛名浮利的人比比皆是。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麽呢?不為百姓,不為天下的讀書人充斥了朝廷,百姓又怎麽會過得好日子呢?你說是不是?”

    秦思遠漲紅著臉,歎息道“是。”

    鬆山先生便不再說話了。

    秦思遠沉默許久,起身告辭。

    回到了國子監,林子奇問他“為何回來這麽晚?本打算等你一起,隻是侯府安排了馬車送婉兒,我便跟著一起回了趟家。”

    秦思遠道“和六爺說了會話,就被鬆山先生喚了過去。”

    林子奇便試探問“可是擂台上守擂的鬆山先生?”

    秦思遠點了點頭。

    林子奇又妒又羨,道“不知兄長何時結識了此等人物,為何我竟然一概不知。”

    都是親戚,為何秦思遠能解釋這位鬆山先生,他卻不能。

    還未等秦思遠回話,林子奇又道“遊玉淵潭起詩社,我可第一個就想到了兄長,聽聞守擂的詩作便是在侯府夜宴所作,兄長和六爺為何都想不起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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