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算個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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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就要吃午飯了。
    午飯是宋青玉做的。
    包穀滲子粥,清的能看見人影兒,一盆沒有發酵好的,高梁和糜子,以及苦蕎麵攙雜著高梁杆子粉蒸出來的穀垛(一種饃),就是一家人的午飯。
    飯擺在院子正中央的磨盤上,老秦州人的習慣,全家一起蹲在地上,圍著半人高的磨盤,就隻等開動了。
    “爸,出來吃飯吧爸。”照例,大家坐好了以後,還得等宋家的大家長宋大爺。
    宋大爺有喝罐罐茶的習慣,閨女喊了三回,他才意猶未盡的放下茶罐子,慢悠悠的出來吃飯了。
    雖然說蘇向晚看著那雜糧攙成的,酸嘰嘰的穀垛子沒有任何胃口,但是原身餓呀。
    她之所以上吊,就是因為吃的還不如驢,又要奶孩子,還叫人發現自己給宋老二寫信訴哭,又羞又憤才上的吊。
    胃裏餓的著不住,蘇向晚抓過餅子就開始大嚼。
    “趕緊吃吧,都吃的飽飽兒的,吃完了好上工。”老太太手腕上還戴著塊浪琴呢,在這貧寒的山村裏,好怪異的奢侈品。
    “天,這是湯嗎,這直接是水吧?”蘇向晚端著碗湯,都愣住了。
    “這麽窮的人家,有湯喝都不錯了,你當是幹部家庭,咱能吃得起稠飯?”老太太說。
    “驢蛋媽,我吃稀的,稠的給你吃吧。”宋大爺也是看兒媳婦那碗湯太清了,把自己的一碗糊糊,換給兒媳婦了。
    好吧,宋青玉向來偏心眼,盛給她爸的都是最稠的,盛給別人的,那都清的能照見人影兒。
    “爸,你是咱家的主勞力,你就該吃稠的。”宋青玉說。
    宋大爺重重吭了一聲:“向晚,趕緊吃,甭理別人說啥,爸知道你的委屈。”
    公公人倒還是不錯的,端起稀飯呼嚕嚕的,就開吸了。
    他吃飯的那種香勁兒似乎把所有人都給感染了,尤其是驢蛋和狗蛋倆,吃穀垛子吃的可仔細了,要掉下一點渣渣來,倆人都會用手指頭抿上,然後往到嘴裏,還要唆一唆手指,就好像那穀垛子格外香甜似的。
    小吱吱兩隻眼睛明亮的跟小珍珠似的,特專注的看著媽媽的嘴巴,看媽媽喝一口,嘴巴就要抿一下。
    這孩子已經有一歲了,但是因為營養不良,看起來頂多不過七八個月大小。
    蘇向晚從碗裏蘸了一點粥給她,她小嘴荒不擇口的舔著,吧唧吧唧的,吃的可香了。
    蘇向晚把穀垛子,粥全吞到了肚子裏,回屋就躺下了。
    她靜靜兒的躺著呢,就聽見外麵老爺子和老太太又在吵架。
    當然,為的是啥,還不是兒媳婦鬧自殺的事兒。
    老太太覺得,兒媳婦這就是丟人現眼,幹脆讓她回娘家算了,要不然,等自家老二回來,還不知道她得發什麽瘋。
    老爺子不停的在那兒勸老太太呢,畢竟兒媳婦隻說了個喂驢喂驢,而喂驢,確實是兒媳婦一大苦差事,他的意思呢,是讓老太太把一直在老丈人家的宋老三叫回來,夜裏幫大兒媳婦給驢添添草,大兒媳婦不就不鬧了嗎?
    但老太太不願意啊,畢竟在她看來,老三能住在老丈人家,又沒費家裏的糧食,為啥要給家裏幹活兒?
    而且,她覺得吧,自己的兒子原本好好兒的在外麵工作呢,就是蘇向晚去探了一回親,兒子才死的。
    這證明啥,證明蘇向晚就是個克夫命。
    好吧,她這種歪理,一般人跟她是講不通的。
    宋大爺平常沒話,但是人個頭高,力量足,也是整個宋家莊,唯一一天能掙十二個工的男人。
    這不,大中午的,他還得喊上驢蛋,一起上山修田梗,這樣,一天能多掙五個工分。
    走的時候,他還再三叮囑呢:“一定讓向晚少幹點兒,她還要奶孩子。你們也不要再提啥克死丈夫的事兒,生死有命,老大的死咋就能怪她了?”
    宋老太撇了撇嘴,沒說話。
    驢蛋趁著空兒還進來,安慰媽媽呢:“媽,我下午能掙三個工分,你安心睡啊,萬事有我呢。”
    才六歲的孩子啊,把個土筐子往背上一背,故意走出個八字步兒來,跟著他爺爺,四平八穩的走了。
    農村麽,到了大中午,除了不怕累的男人,這會兒都午睡了。
    不過,蘇向晚摟著小閨女睡的正美著呢,就聽外麵宋老太高聲說:“下午這麽分配,我去鋤田掙三個工,狗蛋跟著你媽去地裏鋤穀子,掙兩個工,老三陪他媳婦去看病了不在家,就不用上工了,青玉和金貴就在家給咱們作飯,好不好?”
    睡的正香的蘇向晚給吵醒了,懷裏的小吱吱也哭開了。
    孩子的哭聲並不高,而且這孩子兩天沒吃飯,哭的跟老鼠叫似的。
    這時候,外麵忽而傳來一陣喇叭聲,裏麵奏的,是響亮的《北京的金山》上。
    這是集結號,聽到集結號,所有人就都必須趕到公社報道,然後統一集中分工,上工掙工分了。
    蘇向晚剛起來給孩子喂奶呢,老太太就進來了:“老大媳婦,你沒聽見沒,你該去上工了。”
    “老太太,我現在是在跟你好好說話,你最好也給我好好兒聽著,我沒奶了,但孩子一直在哭,這事兒,咱得想辦法解決,不然吱吱就會餓死的。”蘇向晚說著,就把自己懷裏那點小丫頭伸了過去,給婆婆看。
    她剛才給孩子喂奶,疼的不行,一擠,才發現糧袋裏往外流的,居然是半紅半白的血,孩子倒是肯吃,但是,她的糧袋疼的不行啊。
    喂不出奶來喂血,這種事情,也太駭人聽聞了。
    婆婆下意識的要念叨一句小丫頭片子,忽而一抬頭,就見兒媳婦兩隻眼睛裏滿是凶光的盯著她。
    宋老太小時候叫狼叨走過一個妹妹,而叨她妹妹的那頭狼,其眼神正就是蘇向晚現在這樣兒的。
    她居然還有點兒怯了:“那你說咋整?”
    “咋整,我要給她買奶粉。”
    要知道,買奶粉可是要奶粉票的,奶粉票也隻有工人和幹部才有,向他們這種農業家庭,根本就拿不到奶粉票。
    “家裏沒有奶粉票,要不,我給她炒點雜麵糊糊?”
    雜麵糊糊?才一歲多的小女娃兒,腸胃太弱,細麵都吃不住,還雜糧。
    這老太太也是真敢想。
    “沒票總有錢,錢呢?我可以給我閨女買黑市上的高價奶粉。”
    “錢,你居然還想花錢,你咋不吃我的肉?你男人死了,你沒收入了,咱家還得幫養你家仨孩子,你居然說要給她買奶粉?”
    她心說,克死了爹的小丫頭,餓死算了。
    這要是原身,那怕日媽搗娘的跟老太太罵,終歸無計可施。
    可是,誰叫蘇向晚是穿越的呢。
    “行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明白我該怎麽做了。”蘇向晚給這老太太揮了揮手,沒有再多說一句。
    吵架要管用,要警察幹嘛。
    這老太太不是吵架就能解決的事兒,她需要的,是來自社會的毆打。
    等老太太走了,蘇向晚坐了片刻,那不看見狗蛋一直怯生生的站在門外嘛,就問他:“你咋不進來睡覺啊?”
    小狗蛋穿的還是開襠褲,早上給老太太拿笤帚抽出來的印子還清晰可見的呢。
    孩子揩了揩鼻子,肚子裏咕嚕嚕的響著呢,兩隻大大的眼睛笑的彎彎的:“媽,我不睡覺,我就給你看著門兒。”
    “你怕是肚子餓了吧,要不然,為啥肚子一直在咕咕叫?”蘇向晚打趣著就說。
    狗蛋擺手呢:“沒有,而且我奶不是說了嘛,沒爸的孩子隻能餓肚子,餓才正常,飽了就不正常啦。”
    孩子說著,使勁兒揉了揉肚子,往外吐了口氣,說:“你看,媽媽,我把氣吐出來啦,這樣肚子就不會咕咕叫了。”
    事實上,根據原書劇情,蘇向晚的丈夫宋青山隻是在一場飛機撞山的空難中,被部隊誤以為是犧牲了,但是,本身他自己並沒有死。
    而且,隻要熬過這段時間,他就會回來的。
    原身並不知道死了的丈夫還能死而複生啊,天天要麽哭鬧要麽上吊,要麽鬧著想嫁小叔子,生生兒的就給宋老太太折磨死了。
    但蘇向晚又不是原身,她對宋老大不感興趣,對於宋老二是人是鬼還是狗,更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麵前這個肚子餓的咕咕叫,還跟隻小狗似的,忠心耿耿替媽媽看門的小狗蛋兒,倒是激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你不是肚子餓嘛,走,媽帶你找錢,給你買吃的,給咱的吱吱買奶粉去。”蘇向晚說著,就把狗蛋兒的手給牽上了。
    狗蛋頓時兩眼就放光了:“媽,我爸都死了兩年啦,咱能從哪兒找到錢啊?”
    蘇向晚笑了笑,說:“公社。”
    六七十年代啊,老太太蠻橫不講理,但是,人民公社,那是個好講理的地方。
    她這一回,要大鬧公社,幫這幾個孩子,要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