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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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是一場盛大的認親場麵。
    宋大爺看著兒子,一步步走了過去,粗手撫上他的臉,突然就跪下了。
    跪在地上,老爺子撕著自己的胸膛,大概也想說點兒什麽,但他說不出來。
    老爺子把頭埋到土裏麵,一下下的捶著地。
    那種悲噎感,才讓人能感覺到,兒子死而複生的欣喜感。
    老太太和宋老三幾個,那不叫高興,你甭聽老太太哭的聲音最響亮,蘇向晚上輩子聽過的那些專業哭墳人,比她更肝腸寸斷,但那不叫哭,那叫技巧性的發揮。
    “媽,那個人真是我爸爸嗎,我一點也不喜歡他。”狗蛋啐著嘴裏的血,嘟嘟囊囊的說。
    驢蛋扒著門縫看著呢,“他一直扶著他媽呢。”
    雖然長的又高又帥,但是,畢竟孩子們從來沒見過麵,跟他沒啥感情嘛。
    蘇向晚才不理外麵那些事兒呢,她揭開了拖拉機翻鬥上的篷布,就想看看,裏麵到底有啥好東西。
    站在拖拉機上,她直接哎喲了一聲。
    所謂的寶貝,還真是大寶貝。
    裏麵擺了至少十幾台收音機,還有半鬥子的手電筒,雖然全是破破爛爛的玩藝兒,但這些東西在六十年代,那屬於手裏拿著票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媽,媽,我聞見一股香味兒,說不出來的香。”狗蛋低聲說。
    蘇向晚順著孩子的目光掀開,心直接提起來了,角落裏有一條油布,裏麵包著好幾大掛子的臘肉。
    乖乖,紅星公社為了提高糧食產量,能如數完成國家的統購任務,已經幾年沒喂過豬了。
    慢說蘇向晚穿過來倆月沒聞過肉腥味兒,可憐的狗蛋和驢蛋,打生來就沒吃過肉。
    聞見肉腥味兒,仨人肚子全饞的咕咕直叫呢。
    “大哥,你聽我跟你說,大嫂和趙國棟是這麽回事兒……”外麵傳來宋老三的聲音,顯然,宋青山是準備來看妻子和孩子的,宋老三正忙著,挑撥離間呢。
    “你倆,有多少本事就使多少,今天,不論你奶和你三叔說啥,你們都不能叫他們得逞。”蘇向晚鼓動著自家倆小子,反正現在就是臭屁匠也得充諸葛亮,她得用這倆孩子,把男人給掰過來。
    “驢他爸,你回來啦?”跟孩子們商量定了,她一把拉開門,就把宋青山給拉進院子了。
    帥氣的男人眉宇一擰,大概是給對方給自己的這個稱呼給驚到了。
    驢他爸,好清奇的名頭。
    而宋老三呢,趁著蘇向晚開門,也在往裏擠呢:“大哥,這拖拉機是你的嗎,那翻鬥裏我看裝的滿滿兒的呢,告訴我唄,裏麵裝的是啥?”
    宋青山還沒說話,蘇向晚撕了一把,把他撕進來,原把門關上了。
    “大嫂,做人沒這樣兒的吧,那是我大哥的車,憑啥放你家啊。”宋老三拍門都拍急眼兒了。
    “咱都分家了,宋青山是我男人,開回來的車當然放我家,跟你們有什麽關係?”蘇向晚高聲說。
    哐啷一聲,她直接把門給頂上了。
    “我回來了。”宋青山聲音頗沉,頗低的,說了一句。
    蘇向晚能記得原身的一切事情,就是不記得宋青山啊,對於他這個人,腦海中沒有任何的印象。
    那麽,她該怎麽表現,如果太熱情,他會不會認為她換了瓤子了?
    “青山啦,你是不知道,你家這口子她做的事兒有多見不得人。”老太太這會兒,想起剛才蘇向晚撞自己的那一頭了,好吧,她覺得自己給撞斷了兩條肋骨,疼的喘不過氣兒來呢。
    狗蛋和驢蛋倆下意識的,就跑過去搡門了。
    “把門放開,那是你奶,給關在外頭不像話。”宋青山說。
    狗蛋和驢蛋對視一眼,不肯。
    還是蘇向晚一把,把門給拉開了。
    老太太一邊扶著一個,佘太君似的呢:“你死了兩年,她沒一天不鬧騰的,小吱吱不是說要餓死,就是要掐死……”
    “那是因為你不給錢,讓我媽給吱吱買奶粉。”狗蛋嘴裏漏著風呢,還是那幅,眼神陰森森的樣子。
    這孩子啊,這一個月變的不是一般二般。
    “她前陣子還和咱家老二……這不鬧著要分家,結果一分家,就跟趙幹部倆好上了。要不然,你說家裏大院子住的好好兒的,她咋可能搬到勞改點這個鬼都沒一個的地方來,啊,還不是為了方便……”
    老太太還沒說完呢,狗蛋又跳起來了:“放屁,我媽和趙幹部清清白白,是趙幹部一直想娶我媽哩,但我媽從來沒答應過。”
    老太太告了一路的狀,給這孩子全跟捅氣球似的,一路戳破了。
    外麵全是圍觀的人,全在哈哈大笑呢。
    你宋青山回來是變數,人蘇向晚再嫁沒毛病,這事兒,老宋家不占理。
    唯獨宋老三在哪兒跳腳:“咋沒有,我夜夜在這兒守著,捉人呢……”
    “你要心裏沒鬼,往嫂子的門上守啥?”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女人突然就喊了一聲。
    宋老三突然就結舌了。
    驢蛋高聲說:“守啥,守我們家的錢哩。”
    蘇向晚明白宋老三是要喪心病狂的抹黑自己,但啐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呢,就聽一聲極威嚴的聲音。
    “老三,我的烈士證寄回家都兩年了,你大嫂要再嫁,沒有任何問題。”
    是宋青山,聲音特別的高,一聲,就把好些笑話的,悄言悄語的,所有的聲音都給壓下去了。
    老太太這會兒已經轉悠到拖拉機跟前了,一把揭開篷布,直接兩眼放光了:“老大,這哪來的這麽多收音機,還有手電筒,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這是你的嗎?”
    雖然看起來都破破爛爛的,但是,是收音機和手電筒,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玩藝兒。
    宋老三鼻子尖,直嗅著呢:“媽,還有肉呢,還有這是啥,這東西我都沒見過,天啦,這也是部隊上發的?”
    新興鄉從好幾年沒喂過豬了,豬肉在這兒,是個傳說。
    宋老三的口水都流下來了。
    “趕緊的,把拖拉機開回咱家啊,你大該有十年沒吃過肉了吧,今晚讓你大吃頓肉。”老太太說。
    宋老三好吃懶做,學過幾天開拖拉機,但是因為技術不到家,沒有考進拖拉機隊,這會兒已經躍上拖拉機了,這不四處看著呢:“哥,拖拉機的搖把呢,搖把哪去啦,我好給咱開回去?”
    蘇向晚心說,啊呸,就怕你要開走,我把搖把早藏了呢。
    “搖把,搖把呢,趕緊把拖拉機開回家啊。”宋老太也說。
    宋青山看蘇向晚呢,蘇向晚側首,摟著狗蛋兒的腦袋,正在看他的牙呢。
    好家夥,兩顆門牙啊,有一顆是生生折斷了,血呲胡拉的呢。
    宋青山穿過人群,一把摟上了狗蛋的臉:“這是我兒子?”
    狗蛋還沒從剛才盯著老太太時那種憤恨中把自己解脫出來,呲牙咧嘴跟條小狗似的,猛甩著頭,不準宋青山碰他。
    近距離看,這男人五官長的很端正啊,沒有宋庭秀那麽白,但是在軍人裏,那是頭一份兒的剛毅挺撥,驢蛋應該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不,他轉身從拖拉機的鬥子裏翻出個旅行包,從中拿出個紅色的藥箱來,再取了棉簽、酒精,碘伏出來,看樣子,是準備要幫狗蛋處理傷口呢。
    結果就在這時候,宋老三就伸手,去碰鬥子裏一個軍綠色的帆布裹著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挺粗,還有個黑洞洞的管子,摸上去圓圓的。
    “老三,你想幹啥?”宋青山突然就是一聲喝,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極其威嚴。
    “哥,沒啥,我就想看看……”
    “放下!”他手才動了動,狗蛋立刻轉身,躲到蘇向晚身後去了。
    好吧,一直以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宋老三,似乎挺怕他哥的,還真的,就把手給放下了。
    但是,他那雙賊眼就沒有放棄瞄拖拉機,村裏也有好幾個大膽的人擠進來,想看看宋青山那鬥子裏,裝的到底是啥。
    “先送你爸媽回去吧,孩子的傷口,我來處理。”蘇向晚於是說。
    好吧,宋青山拉不出兒子來,隻得站起來,帶著爹媽先回老房。
    於是乎啦啦的,一群人來了,又走了。
    驢蛋眼看著便宜來的爸爸走了,趕忙就問蘇向晚:“媽,我爸去老房了,咱也得跟著吧,你是不是得聽聽,奶奶和我三叔,會跟我爸說些啥啊。”
    蘇向晚說:“你去聽聽就得,媽不能去,媽得給狗蛋處理一下傷口呢。”
    狗蛋一顆大門牙直接斷在嘴裏了,蘇向晚得想辦法,給這孩子止血。
    蘇向晚給狗蛋止著血,心裏其實也盤算著呢,畢竟宋老太和她的矛盾,一直以來,都起自於‘她克死了丈夫’這個原因。
    而現在呢,宋青山回來了,證明她並不克夫,對吧。
    要老太太就此收手,不要再變著法子的鬧騰,分了家大家好好兒的,各自過各自的日子,也就算了。
    但要老太太還想鬧,想要這一車的東西,那她要給老太太的,就不是社會的毒打,而是來自蘇向晚的毒打了。
    總之,暫時,她先靜觀其變,看宋青山的態度吧。
    老房裏,給老淚縱橫的老爺子和老太太磕完頭,宋青山正在講述自己在外麵的經曆呢。
    畢竟事涉機密,多的他也不能說,隻能說,自己原本給單位誤認為是死了,但其實沒有死,總之,千方波折之後,他又回來了。
    老爺子不停的拍著腿呢:“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既然回來了,家裏整天那些家務事兒也就能消停了,對吧。
    宋青山起身,把老爹老媽的屋子端詳了片刻,炕上鋪著褥子呢,兩層,全是棉花墊子,下麵一層羊毛氈,在當下,這種鋪法,那是很富裕人家才有的。
    炕上兩隻大板箱,漆麵也是新漆過的,桌上還擺著個小鬧鍾,老太太身上衣服很幹淨,質量也很好,手腕上還戴著塊浪琴表。
    再觀宋老三一家子,身上都是沒有補丁的的確涼麵料的衣裳。
    而宋老三的兒子宋福,還有雙小皮鞋穿呢,這樣的穿著,就現在的社會形勢來說,比城裏人還優越。
    但是,宋青山旋即心裏咯蹬一聲。
    他剛才看了雖然隻看了自己的倆個兒子不過一眼,倆孩子身上的土布衣裳,摞了至少七八層的補丁。
    這不,認完了親,難免的,老太太就要提提分家的事兒嘛。
    她當然不可能說,是自己把兒媳婦趕走的,那麽,像蘇向晚給她頭上灑牛糞,一頭撞的她肋條疼這些事情,就不免要拿出來說說,並且,渲染一下。
    以顯得,自己不是那麽不講理的人嘛。
    她說這些的時候,宋青山一直答應著呢,不過,邊聽,他還邊站起來四處走走,這摸摸那摸摸的。
    尤其是,盯著老太太腕上的那塊表,若有所思的看著。
    “媽,分家的時候,你給向晚分了多少錢,我前幾年寄回來的補貼,撫恤金,你們倆家是對半分的嗎?”這男人可不糊塗,開門見山,問的就是最要緊的。
    老太太講的興起,宋老三還在旁添油加醋。
    聽宋青山問起這個,倆人相視一眼,頓時一起愣住了。
    分了個啥,那等於是拿著四百塊,淨身出戶了啊,就連床破棉絮和破棉氈,宋老太都沒給兒媳婦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