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國一臉詫異，掏出別在褲腰帶上的旱煙杆後，又抽出一根紅塔山，把煙絲擠進煙杆後點著“他能有啥大事？”
    “再說了，你家小鋒在外頭風風火火一整年，回來歇歇腳咋了？”
    “這是福氣！”
    隨後，便吧嗒吧嗒抽起來。
    李保國抿緊了嘴，眉頭鎖得更深。
    真話沒法往外倒啊！
    他嘴裏的“小事”，是星海集團那個叫王騰的總經理，幾乎雷打不動，每天午飯就敲一個電話問“李總回來沒？”
    那“大事”，則是帝都那頭直接搖過來的電話，有那個說話帶笑的小唐明，還有些他隻在電視新聞裏見過的大人物名號。
    更撓頭的是，竟有些從未聽聞名號的大人物的秘書過來親自登門！
    從穿著上一眼看就能看出來不是鄉下的路數，聽說人不在，客氣兩句轉身就走，連口熱水都不沾。
    蹊蹺的是，這些電話從不是打到他家那部座機，總有人捧著磚頭大小、印著陌生標誌的黑匣子（那叫移動電話？）上門讓他接聽……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勁兒，顯然來頭不小。
    李保國實在想不通，老二明明就貓在後山的林子裏，咋就招來這麽多“神仙”？
    更怪的是，這些人像在江州紮了根，時不時就有陌生的小轎車在他家門口緩緩駛過，無聲無息，從不打擾，卻總讓他脊背發毛，幹活都覺著有眼睛盯著。
    往日負責村裏安保、穿著藏青製服的那幾位安全口同誌，見著生麵孔總要盤問幾句，這次卻出奇地安靜，眼皮都不抬一下。
    若是普通商人幹部這麽在村裏晃悠，早被“請”去村部喝茶了。
    這說明……人家是揣著“路條”來的。
    “我懂了，老李你是嫌這些‘串門’的車軲轆礙眼吧？”江大國吐個煙圈，總算咂摸出點味。
    他太了解李保國了，跟他婆娘蔣秀芹一個樣，在村裏就是圖個安穩清淨。
    “要我說，你這老東西就是心眼小！人家是衝小鋒來的，又不是衝你！不就每天開車瞄一眼？又不吃你家米不喝你家水，大氣點！”
    隨後用煙鍋子輕輕敲了敲李保國的胳膊，“要有人天天這麽惦記我家國慶，我嘴都能笑歪嘍！你就偷著樂吧！你家小鋒出息大了，現在你家門檻，一般人可邁不進來嘍！”
    說到這，江大國繞著李保國轉了兩圈，嘴裏嘖嘖有聲“嘖，老李啊老李，你這命是真好啊！養出條真龍！老話咋說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瞅瞅咱村如今這副景象，哪樣不是沾了小鋒的光？”
    李保國猛地翻個白眼，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往上翹“不會誇人就閉嘴！還雞犬升天，哪有說自己是雞狗的？沒墨水！”
    江大國渾不在意地嘿嘿笑，剛想再遞根煙給老夥計，遠山密林間倏地閃過兩個黑點。
    黑點由遠及近，輪廓漸顯，是兩條矯健的身影在林間穿行！
    緊接著，兩聲洪亮熟悉的犬吠破空而來，精神頭十足。
    江大國立刻手搭涼棚遮住刺眼陽光，煙杆差點脫手“嘿！老李！快看！你家小鋒回來了！是大黑和二郎！這倆家夥腳程快，小鋒他們估摸半個鍾頭就能進村！”
    “哼！”李保國臉一板，故意背過身，“還知道回來！”說罷背著手就往家走，腳步卻比平時快了三分。
    “哎！老李你幹啥去？”江大國在後頭喊。
    “回家弄點吃的！山裏待一個月，吃不好睡不好！”李保國頭也不回，聲音裏壓不住的輕快。
    “嘿嘿！別回了！等會兒吃殺豬菜！”江大國追著喊。
    上回村裏提前殺年豬分肉，本想醃成臘肉吃到來年，沒成想剛熏好就被星海農貿的車一股腦拉走了。
    當時江大國氣得在村部大喇叭裏罵了一早上“山豬吃不了細糠”，罵歸罵，心裏也明白村裏人窮怕了，兜裏揣著現錢才踏實。
    影視城集資幾乎掏空了村裏人的家底，好不容易有能換錢的東西，誰不想年前多落點？
    隻是不該動年豬啊！
    這事兒還是被饞肉的小崽子們嚷破的，不然他這村支書還蒙在鼓裏。
    罵歸罵，年得過。
    趁著這難得的晴天，江大國從後山上養豬場拉來幾十頭大肥豬，又托人從外頭弄了幾十隻山羊，連肉帶骨，按戶分四十斤，保準讓家家戶戶年夜飯鍋裏都飄肉香。
    一聽“殺豬菜”仨字，李保國立馬刹住腳，轉身回來“老江，這回沒人敢拿年貨換錢了吧？”
    “嘿～忒～”江大國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臉得意，“誰敢？我在喇叭裏撂下話了，急用錢的上村裏借，一分利不要！”
    “誰再敢把年貨換成錢，我退他集資款！”
    “往後村裏好事，一概沒份兒！”
    “我真丟不起那人！咱好歹頂著‘大夏第一村’的名頭，過年還能讓鄉親們碗裏沒油星？”
    李保國撇撇嘴，故意揶揄“你咋不說集資太狠，家家戶戶過年就攥著三十塊錢？三十塊夠幹啥？買盒洋火都得掰著指頭算！”
    “三十塊咋啦？”江大國眼一瞪，脖子一梗，“村裏花錢的地兒在哪兒？”
    “年貨村裏包圓了紅對子、炮仗、水果糖、瓜子、茉莉花茶、散裝燒酒，一樣不缺！他們咋不把酒茶換錢？偏盯上年豬！”
    “還不是臘肉更值錢嘛！”李保國也樂了，臉上皺紋都舒展開。
    這裏頭，沒高人指點才怪！
    一斤鮮肉出七兩臘肉，價錢翻倍還不止，算下來是劃算。
    大夥兒心裏也門兒清，真沒肉吃了，江大國這村支書能不管？
    可要拿煙酒換錢，不光要被小販壓價三成，還得被老江揪著在村民大會上臊半年。
    話音未落，遠處的犬吠聲驟然清晰起來，從模糊的“汪汪”變成了穿透力極強的“嗷嗚”，混著隱約的腳步聲、說笑聲，撞破了冬日清冽的空氣，朝著炊煙嫋嫋的村莊奔湧而來。
    曬場上炊煙嫋嫋升空，像是在為歸人，打著輕快的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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