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二:未抵的帳幕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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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特別行動組一步步逼近真相的同時,誰也不知道,該市的矯教中心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輕易地通過了各種關隘,連注入過“破壞死光”的禁製都沒能消滅它的“替身能力”。
    ……
    矯教中心,即矯正教育中心,它是特管局下轄的矯治部門,專門收容犯罪的或能力不受控製的替身使者。
    何辭久就是被收容的犯罪人員之一。
    他今年48歲,曾經是黑道上名噪一時的殺手之王,在十五年前被緝拿歸案,就地收容。
    他能成為殺手之王,除了本身心狠手辣之外,更離不開他強大的替身能力。
    何辭久的替身被他稱為“死槍”,其外形與普通黑色手槍無異,且召喚出來後具有物理實體,能被普通人觀測和觸摸。
    “死槍”可以改變外觀和子彈口徑,且由於子彈也是替身的一部分、借由精神力凝聚產生,故而無需換彈,其破壞力更是遠大於任何手槍。
    而這個替身最強大的能力,在於任何生命被它命中三次之後,就必定會在4秒內死亡。
    何辭久既可以選擇讓子彈威力全開、崩碎一切,也可以選擇讓子彈的威力降低至與其型號口徑相符,這使得他既可以利用大威力轟擊殺人,也可以用消音後的小口徑子彈連開數槍,隻要有三槍擦中目標就能完成斬殺。
    再加上替身能力是和本體相伴而生的,隻有在何辭久想召喚出替身的時候“死槍”才會出現,根本沒有任何安檢能查到他的武器。
    隻要進入手槍射程,就沒有人能逃掉被暗殺的命運。
    因為這個原因,在被緝拿歸案之後,矯教中心對何辭久的管製也是最嚴厲的。
    他的雙手被24小時銬住,雙腳腳趾也都被戴上鐵套防止其扣動扳機,連他的嘴巴都被口罩套牢,杜絕其使用舌頭開槍的可能。
    他如今的境地,是他自己爭取來的。
    殺人無數的他本應償命,但無親無故的何辭久在歸案後爽快地供出了數個雇凶殺人的黑老大,連抓誰能取得老大的罪證都說得一清二楚,隻求特管局能饒他不死。
    隻因他堅信自己擁有近乎無敵的替身能力,早晚有一天官府也會需要他的力量,屆時他還可以東山再起,甚至成為英雄。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早就後悔了。
    特管局能人輩出,局長更是全方位的無敵,像他這樣隻能一發一發射出必殺子彈的替身能力,實在是不夠看。
    於是他隻能日複一日地被囚禁在方寸之間,連最基本的自由都得不到,乃至於吃飯都是奢望——口罩套嘴的他,隻能靠注射營養液維生。
    推輪椅帶他出去放風的人已經換過不知道多少個,何辭久也記不得現在究竟是哪一年。
    隻有在夢裏,他才能回到那個隨手殺人快意恩仇、和老大們稱兄道弟吃香喝辣的美好時光。
    每次一覺醒來,他都會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麽不要求死刑。
    明明那個無敵的女人曾經離他那麽近,那麽和善地告訴他“我會讓你看見自己的腦漿”。
    再一次抬頭望天,盛夏的驕陽和十五年前沒什麽區別,和一百五十年前大概也沒有什麽區別,無論過去多少年,它都依舊是沉默而枯槁。
    也許太陽也是一位囚徒,它被囚禁在無盡黑暗的宇宙當中,隻能用燃燒自己製造出的一點光芒,做著屬於它的溫暖幻夢。
    何辭久這樣想著。
    十五年前,他會在放風的時候和蒯大爺吹噓自己的崢嶸歲月,告訴他自己早晚會成為特管局的戰士,到時候讓大爺看看什麽是殺手之王的風範。
    十年前,他會時不時追問小方外麵怎麽樣了,替身使者到底多不多。
    五年前,他最愛聽唐姐給他講家長裏短的事,那些話能讓他回憶起自己原來很陌生的人間煙火。
    三年前,他和木訥寡言的孔哥相對而坐,兩個男人不說話,一坐就是一天。
    而現在,已經沒有人陪他了。
    因為不知道是在哪一天,他發現孔哥不來了。
    現在,每天隻有一個冰冷的機器人把他推出去又推進來,而機器人對罪犯的任何閑談都不會作答。
    沒來由地,何辭久腦海中一遍遍閃回著那些監管者和他說過的話。
    老大爺的淡笑,小夥子的嚴肅,大姐的和善,大哥的沉默。
    他好像第一次明白了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隨即又想到了他們每個人在外麵都有自己的家人、朋友。
    是啊,每個人都有在乎的人,也都有在乎他們的人。
    而孤兒出身的何辭久在很小的時候就獲得了替身能力,過早的殺戮讓他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直到成年也沒有過真正的親情和友情。
    我究竟殺了多少人,不問是非地毀滅了多少個家庭?
    何辭久忽然明白自己的罪孽何其深重了,也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永遠囚禁在這裏了。
    那把永遠不會再開火的槍驟然浮現在他的大腿上,又瞬間被從他身後彈出的機械臂死死按住。
    何辭久不在意這件事。
    他隻是呆呆地望著這把陪伴了他四十年的槍。
    雨夜裏的掙紮,薄霧中的血戰,別墅區的暗殺,鐵拳下的末路。
    那個力氣小到幾乎拉不動套筒的男孩,在一道道疤痕中成長為殺人如麻的死神,又墮落成人見狗嫌的罪囚。
    這把槍,究竟是天賦的饋贈,還是命運的詛咒?
    如果我沒有它,如果它晚一點出現在我手裏——
    我是不是也能有幾個真心的朋友、也能學會去愛,而不是做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隻有在收割生命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好像活著?
    何辭久第一次有些憎恨他這強大的替身。
    陽光照耀得何辭久渾身暖洋洋,但那光閃爍到“死槍”的槍身上,馬上就變成了淒神寒骨的冥光。
    “我不要它了。”
    “我再不會摸槍了。”
    漆黑的手槍憑空消失,男人的臉上第一次顯出老態。
    他好像被這把槍困在了四十年前的雨夜裏,那個男孩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長大。
    “我錯了嗎?”
    何辭久自言自語,機器人不會回答。
    “我沒有錯。”
    何辭久輕輕歎息,機器人隻回以零星的電流聲。
    “可我也沒有做對。”
    何辭久長出一口氣,機器人的機械臂依然放在他的腿上。
    “老天——如果真的有老天,你告訴我,為什麽要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又為什麽要這樣捉弄我?”
    “我曾經愛看‘我命由我不由天’,喜歡‘是魔是仙我說了算’……可我現在才知道,人的強弱填補不了心靈的空虛,屠戮的力量反而更讓我孤獨,真正讓自己說了算的不是狂言也不是力量。”
    “我沒有過自己的‘心’,一生都被替身的強大蒙蔽了雙眼,我追求的還隻是小孩子想要的虛榮和食色。”
    何辭久自顧自地說著,好像是在給機器人聽,又好像不是。
    可他沒什麽文化,說出的話也並不深沉。
    “我焯,我焯倪馬德!”
    “老子不玩了,也不想活了,我他媽不想當一個沒有心的廢物,當一個沒有價值也贖不了罪的木乃伊!”
    “你看看我現在是什麽樣子,被綁得連粽子都不如!”
    燃盡之後的,是突然的暴怒。
    因為何辭久發現自己想說點深沉的話都辦不到。
    這樣的自己,還真是沒勁到了極點啊。
    “把手拿開!我說了不會再碰那把槍!”
    “炒匿祃的特管局,連個活人都沒有了嗎,就用個機器人敷衍老子!”
    “老子是白衣死神,是他媽的殺手之王,就不值得派幾個高手看著我?”
    當目光掃到腿上的那根機械臂,何辭久的火力馬上轉移到了身後推輪椅的機器人。
    二十年前就說什麽人工智能,到現在不還是人工智障?
    我的替身都收回去半天了,它那死人手還放在老子腿上,也不嫌硌得慌!
    何辭久咬牙切齒地轉過頭來,還想繼續對著機器人輸出情緒。
    可下一秒,他卻愣住了。
    隻因那個銀色傀儡早就熄火了。
    它本該亮著藍火的“眼睛”黯淡無光,整個身體都僵直在原地,連最細微的電流聲都沒有了。
    監管機器人,壞了?
    然而下一刻,機器人卻第一次發出了說話的聲音。
    那是一個如天籟般悅耳的女聲。
    “你的人生有價值。”
    “飛鳥不會鑽進螞蟻的洞穴,樹枝也不會在變色龍的手上折斷。”
    “沒有心的人,就需要神的拯救。”
    “把一切奉獻給我。與我融為一體後,你就能得到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