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兩張照片後，最後一張讓李東沐看的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配上今天的狂風暴雨。
    背景是深夜的工地，幾輛沒有牌照的重型卡車正鬼鬼祟祟地將一堆堆的劣質填充料傾倒入路基……
    看著照片，辦公室沉靜了，隻剩下窗外暴雨咆哮和紙張在李東沐手中翻動的聲音。
    趙明遠垂手肅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目光緊緊追隨著李東沐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自從分工調整後，趙明遠就想著盡快從之前的“陰影”中走出來，而李東沐的到任，給了他一個機會。
    隻是，最好的機會依然沒有把握住，而是被楊軍搶了先。因此，在接到這等信訪舉報件後，第一時間便來向李東沐進行匯報。
    此刻，辦公室裏彌漫著一種無形的重壓，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終於，李東沐抬起頭，目光從材料上移開，落在趙明遠臉上。
    李東沐的眼神如同深潭，平靜無波，但趙明遠卻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
    他非常熟悉這種平靜了，這是風暴來臨前最終的蓄力。
    查處焦州市的案件時，李東沐就是這種表情，最終下定的決心也是十分堅決，
    “環海高速……”
    李東沐的聲音音量不大，卻字字千鈞，且字字敲擊在趙明遠的神經上。
    “這可是嶺西省一號工程，投資上百億，是連接環海城市之間經濟命脈的關鍵通道，可以說就是省內的‘黃金通道’。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照片裏那暴露的鋼筋和翻湧的泥漿上繼續說道。
    “若是照片屬實，這下麵，不知埋著多少民脂民膏？更不知要埋進去多少條人命？”
    趙明遠喉結艱難地咽了一下，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冷汗。
    “李書記，這事……牽扯太大。環海高速是一號工程，而且是由蘇生強省長親自抓的，從立項到建設，一路綠燈，是省裏樹立的標杆……”
    “若是我們直接查處，會不會引起領導的不滿？”
    李東沐沒有回應第二個問題，而是對第一個事情發出了冷笑。尤其是想到蘇生強的麵容和表現，他心中的態度就越發堅定。
    “標杆？”
    “是不是標杆，查過才知道，若真如舉報材料所說，那就是插在老百姓心口上的標杆，更是某些人用來吸血的標杆。”
    李東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孤燈下拉得更長，帶來了強烈的壓迫感。
    而因為這封舉報信的到來，讓頭腦清醒的李東沐有了更加堅決的判斷。
    “標杆倒了，砸死的可是老百姓！不管它牽扯到誰，立了多久，有多高的旗號，隻要根子爛了，就得連根拔起！”
    李東沐這人與重生前有明顯的變化，以前是懦弱，如今是嫉惡如仇。尤其是與民生相關的，更是如此。
    他是大學高材生，無論在哪裏任職，對教育的重視始終都是擺在首位的。
    商都市如此，在博州市依然如此。半年前，為了推動一所學校項目，他頂著壓力，將兩所大中專院校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盡管當初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是整體成效還是不錯的。
    李東沐的悲憤之餘，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立刻成立‘518’專案組！我擔任組長，你擔任常務副組長。”
    第一件事，就是馬上秘密接觸舉報人！舉報材料上留的，應該就是他的號碼。”
    李東沐的手指重重戳在舉報信末尾那串孤零零的數字上。
    “立刻查！用最可靠的技術手段保護性定位！我要在最短時間內，聽到舉報人的聲音，看到舉報人本人！他手裏的東西，是撕開這道黑幕的第一把刀！絕不能讓他出事！”
    “是！李書記，我馬上去辦！”
    趙明遠心頭凜然，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明白，調查已經啟動，沒有任何退路。隻見他迅速轉身衝出了辦公室，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裏。
    沉重的木門在趙明遠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麵的風雨聲，也隔絕了走廊的光線。
    辦公室裏，重新陷入一種近乎死寂的安靜，隻有窗外雨點持續不斷撞擊玻璃的劈啪聲。
    桌上的台燈光暈，將李東沐和他麵前那堆散發著陰森氣息的材料禁錮其中。
    那幾張偷拍的照片，尤其是橋墩根部那猙獰開裂的混凝土和暴露的鋼筋，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刺眼，似乎在控訴著貪婪會帶來的嚴重安全災難。
    李東沐沒有坐下。他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麵朝辦公桌，雙手撐在冰涼的桌麵上。
    窗外一道閃電猛地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間將他的身影投在對麵牆壁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
    緊接著，一聲撼動大地的驚雷在頭頂轟然炸響，震得腳下的地板都似乎在微微顫抖。雷聲的餘威在胸腔裏沉悶地滾動，帶來人一種生理性的心悸。
    若是有小孩子在場，怕是已經捂著耳朵放聲大哭了。
    今晚的天氣，反而讓李東沐的心境，與近段時間的感受高度契合，從最初履新的一切良好，到如今的水霧朦朧，他覺得即便沒有今天這起舉報，可能也會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發生。
    隻是，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畫麵，竟然是蘇生強。
    履新嶺西以來，李東沐和所有的常委領導都有了語言上的交談，可是唯獨與蘇生強沒有，即便是距離最近的那次，兩人也隻是點頭而過。
    同時，從蘇生強的眼神中，不知為何總能感受到不友善的信號。
    而這次的舉報信中提到的環海高速，又與蘇生強聯係到了一起。
    思索時，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沒有鈴聲，隻有無聲的震動，在光滑的桌麵上嗡嗡地旋轉。
    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數字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閃爍。
    李東沐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跳躍的號碼。大腦中第一傳遞出來的信號，讓他不由得眉頭深索。
    窗外，再次有閃電和驚雷劃過，讓李東沐的心髒猛地一沉，一種不詳預感瞬間纏繞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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