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風從南邊莽莽蒼蒼的林海深處卷來，掠過裸露的嶙峋山岩，撲入青岩穀深處。
    風裏裹著濃重的濕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高階妖獸領地邊緣特有的腥膻。
    洞府深處，隔絕法陣濾去了風的嗚咽與草木的窸窣，隻餘下一片沉水般的寂靜。
    青玉石鋪就的地麵沁著絲絲涼意，五道身影盤坐其上，氣息悠長，仿佛五塊沉入深潭的墨玉，與這山岩融為了一體。
    中央一人，身著青灰法袍，麵容平和，正是林祖峰。
    他呼吸間，一絲絲肉眼難辨的淡青色氣息隨著胸口的起伏，自百會穴緩緩注入，又在丹田處凝練、沉寂。
    身前三尺外的地麵上，一柄無鞘長劍橫陳，劍身狹長，隱有暗青流光如水紋般淌過，正是他的本命飛劍“遊龍”。
    劍鳴低微，如同熟睡巨龍的鼾息，在這極靜之地，是唯一流動的韻律。
    忽然，那平穩流淌的淡青氣息微微一滯。
    林祖峰閉合的眼瞼下，眼珠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並非聲響驚擾，而是一股駁雜、混亂、帶著濃重血腥與絕望的氣息，如同一把生鏽的鈍刀，蠻橫地切入了這片被他神識籠罩的寧靜山穀。
    十五六個身影，跌跌撞撞，如同被狂風蹂躪過的枯草，正從穀口的方向闖入他的感知邊緣。
    距離尚遠，但那股氣息如同汙濁的墨汁滴入清水，瞬間暈染開來。
    微弱的天仙氣息像風中的殘燭，其餘的地仙氣息更是散亂不堪，帶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驚惶。
    更刺鼻的是濃烈的血腥氣，還有傷口腐爛的腥臭，隔著如此距離，也隱隱刺痛了他的神識。
    林祖峰並未睜眼，隻是那悠長的呼吸節奏徹底停了下來。
    他身側，四個年輕些的弟子依舊沉浸在各自的吐納搬運之中，渾然未覺。
    林祖峰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自原地淡去，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頃刻間散於無形，隻留下那柄橫陳的遊龍劍，劍身青光微微一盛，旋即又歸於沉寂。
    幾息之後，穀口那一片被亂石和稀疏灌木分割出的空地上，空氣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微微漾開一圈漣漪。
    林祖峰的身影便自那漣漪中心悄然浮現，如同一直就站在那裏，靜觀風雲。
    眼前的景象比神識探知更顯觸目驚心。十五六個修士，衣袍早已襤褸如風中破旗，沾滿了暗紅的血痂、汙泥以及不知名妖獸的腥臭黏液。
    人人帶傷，有的拄著斷劍勉強支撐，有的相互攙扶，每一步踏在碎石上都引發一陣壓抑的痛哼。
    斷臂處用撕下的布條草草捆紮著，滲出的膿血將布條染成了黑褐色；
    深可見骨的爪痕斜貫胸腹，皮肉翻卷，邊緣已顯灰敗。
    一張張被絕望和風霜刻滿的臉龐上，隻有驚弓之鳥般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們像一群被驅趕至絕境的困獸，在陌生的荒野裏徒勞地尋覓著一絲喘息之機。
    林祖峰的驟然出現，如同在死水裏投入一塊巨石。驚惶瞬間攫住了所有人。隊伍猛地一滯，如同被無形的繩索勒緊。
    喘息聲、壓抑的痛哼聲戛然而止。十幾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齊刷刷地盯在他身上，瞳孔裏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和瀕臨崩潰的警惕。
    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殘缺的武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卻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死寂籠罩下來，隻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如同破舊的風箱在苟延殘喘。
    短暫的死寂被打破。
    隊伍最前方，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修士強撐著挺直了腰背。
    他一條胳膊無力地垂著，肩膀處纏裹的布條被血浸透，硬結成暗紅的一塊。臉上交錯著幾道新結痂的血痕，更顯憔悴。
    他上前幾步，步履有些蹣跚，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在距離林祖峰丈許處停下，雙手抱拳，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在下……散修魏明。”
    他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我等……不知前輩在此清修，誤闖寶地，實屬……萬不得已。驚擾之處，萬望前輩海涵。”
    他微微喘息著，抬起頭，目光飛快地掃過林祖峰平靜無波的臉龐，試圖捕捉任何一絲情緒，卻隻看到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心中凜然，愈發確定對方修為深不可測。
    林祖峰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群狼狽不堪的身影，在那累累傷痕上短暫停留。
    他擺了擺手，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無妨。”他頓了頓，視線重新落回魏明臉上，“觀爾等情狀，幾乎人人帶傷，氣息散亂……可是途中遭遇了強敵？”
    魏明臉上瞬間湧起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嘴角牽動了一下，牽扯到臉頰的傷疤，帶來一陣刺痛。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傷患特有的腥甜和沉重，仿佛要將肺腑深處的絕望都擠壓出來。
    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些同樣飽含悲戚與茫然的麵孔，眼神交匯，盡是無聲的慘然。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響起，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與火的重量：
    “前輩明鑒……仙界，早已不是避世清修之地了。”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愈發幹澀，“五大仙帝爭雄，戰火燎原……仙城一座座化為焦土，靈脈一條條被生生抽斷……
    我等散修，無門無派，無依無靠，在那等戰場上，連炮灰都不如，隻是填溝壑的塵土罷了。”
    他眼中掠過深切的恐懼，仿佛又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仙寶對轟，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
    “為了活命……為了不被強行征召去送死，我等……還有千千萬萬的散修，隻能往昔日的樂土——萬仙域逃。”
    他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慘笑，“可如今的萬仙域……哪裏還是散修的容身之所？仙帝們的胃口越來越大，戰火越燒越旺……散修們走投無路，隻能像潮水一樣往萬仙域裏湧。”
    “人一多……地方就那麽大，靈氣就那麽多……”魏明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感，“地盤、礦脈、洞府……所有能修煉的資源，都成了爭搶的目標。
    拉幫結派，弱肉強食……散修之間，也開始了自相殘殺。”
    他語氣沉重，“沒有山頭，沒有靠山？那就等著被幾大勢力像清掃垃圾一樣驅逐！萬仙域……早已成了另一個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