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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序幕
辻希美和加護亞依好像要畢業了(兩人均為日本偶像組合“早安少女組”成員)。我睡眼惺鬆地坐在餐桌旁,一邊喝奶茶一邊“聽”電視。自從老爸受居家改造節目的蠱惑,在家裏弄出塊所謂的“休閑空間”之後,電視機就被無情地搬到那兒去了。所以,我現在坐的位置差不多正對電視機側麵,隻能遠遠看到三厘米大小的畫麵……但盡管如此,還是能聽到加護亞依在用她可愛的聲音訴說將來的抱負,八成是要畢業了。
又要畢業了!她們總是突然跑出來宣布畢業。接著就聽到歌迷們像回聲一樣此起彼伏的“哎”?為什麽日本人在碰到難以置信的事兒時,最先發出的聲音一定是“哎”呢?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問題,我放下奶茶開始饒有興味地嚐試使用其他聲音,結果被一一否定。果然,不得不承認除此以外還真沒有更適合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茶的方法有問題,當杯口離開嘴邊時,我注意到一滴淡褐色的奶茶沾在杯沿上。為了偽裝成英國紳士,我用拇指拭去茶滴後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後將視線移向那片因為無人問津而備感落寞的切片麵包,顯然它現在等待被人塗上植物黃油來實現自身的存在價值。看來今天我注定要背負縱火殺人毀屍滅跡的罪名了。雖然一如既往地烤好麵包,但因為忘記拿植物黃油而頓時沒了食欲,那可憐的家夥就這樣被遺棄了。盡管冰箱就在轉身可及的地方,但我屬於那種一旦沒了熱情就不可能再回頭的人。其實說白了,我也就是在跟自己慪氣。原本以為開冰箱的時候已經把所有需要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但最後卻發現偏偏忘記了最最重要的東西……
真困。聽人說奶茶這東西能提高注意力,真的假的?我怎麽每次喝紅茶的時候都會被那股香味搞得暈暈乎乎、什麽都不想幹了呢?或者說,這東西隻對那些一心想要提高注意力的人才管用?嗯,肯定錯不了。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再度拿起杯子送到嘴邊,然後懶洋洋地看了看鍾。七點五十七分。三分鍾後再不開始準備上學,估計就難逃遲到的厄運了。不過今天我還完全沒有進人狀態。頭發也好、牙齒也好、衣服也好,還有新長出來的稀稀拉拉的胡茬子,從頭到腳都是剛爬出被窩的模樣。真是個無精打采的早晨。
說起來,如果在平時,我絕對不會這樣見人。如果在平時,我會洗幹淨臉、梳齊頭發、刷好牙、換上校服,以一個無可挑剔、完美無缺的形象出現在家人麵前。如果在平時,我既不會做出浪費麵包這種對不起地球也對不起鴿子的不厚道之舉,也不會開著無論如何都看不見的電視機坐在餐桌邊吃早餐。如果在平時,我一定會在八點十五分時收拾停當、係好鞋帶,用清脆響亮的聲音對老爸老媽說“上學去了”,然後走出家門。完全就是一個完美的高中生。
不過今天例外。老爸出差,老媽和兼職的同事外出兩日遊。既然今天早上他們倆都不在,我也就沒必要去費心扮演我那完美的高中生了。這是一個自由自在懶懶散散完完全全隻屬於我的早晨。
在奶茶杯子見底的同時,家裏的鍾敲響了八點的鍾聲,沉痛地告訴我悠閑時光已然結束。“別急,不是還有機動時間嗎?既不會發生什麽意外,也沒有戲劇性事件可期待的機動時間。”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往空空如也的杯子裏倒人牛奶充當奶茶,悠然地開始嚐試“加時”。
終於,整整三分鍾的機動時間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了。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把喝剩的牛奶和碰都沒碰一下的麵包拿到水池邊,打開龍頭,在杯子裏裝滿水,然後把麵包打人一個名為“垃圾箱”的十八層地獄毀屍滅跡。
好吧!接下來,今天也必須製造出一個“桐穀修二”才行。
我用最快的速度衝完澡、洗幹淨身體,仔仔細細地刮掉新長出來的小胡茬子,頓時恢複了往日的清爽。接著再用吹風機吹幹頭發,抹上發蠟弄出造型,脫下睡衣換上昨天熨好的襯衫,飛速衝上二樓套上校服,把圍巾隨隨便便在脖子上繞兒圈後,站到鏡子前。大功告成!誰看了都會覺得別無二致的桐穀修二新鮮出爐啦。
我拿起昨天忘記充電的手機,一把塞進校服口袋,跑出房間衝下了樓梯。隨著跑步時身體的運動,隨便裹在脖子上的圍巾垂下了一條邊。在穿過客廳正想出門的時候,猛然注意到電視機還開著。現在我是一個熱愛地球的好孩子,電力自然也是地球的寶貴資源之一。於是,我拿起電視機上的遙控器按下紅色按鈕切斷電源,一邊跟加護亞依告別一邊衝出了家門。
真冷。好冷啊,阿忠(日本動畫片(龍龍與忠狗)(改編自Ouida的原作《ADogofFlanders》中的老犬阿忠。)。
象征著寒冬的十二月正在日益逼近,我仿佛聽見了它的腳步聲。無論如何這寒冷根本不像十一月,簡直冷得有些反常。可惡!什麽全球氣候變暖,絕對是騙人的。肯定是哪個自然保護協會的家夥想出的鬼主意。八成以為隻要宣稱地球氣候正在變暖,那麽大家多少會增加點環保意識……絕對錯不了!我凍得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甚至想出了個莫須有的協會給人家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冷風依然毫不留情地向我襲來,好不容易弄出的發型不僅麵目全非,還被硬生生地吹成了最土的三七開。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被散亂的薄雲遮蔽的太陽就像一隻壽命將盡的燈泡,威力盡失。相比之下,吹向我的冷風卻像是被調到了強風擋的最新型電風扇。“加油啊,太陽!千萬別認輸!”我一邊在心裏暗自為太陽公公鼓勁,一邊把手插進褲袋,像烏龜似的縮起脖子,把臉埋進圍巾裏。如果和同學一起上學,然後兩個人像白癡一樣互相重複著“好冷啊”、“真冷啊”之類的話,或許這份寒意就會有所緩解吧。
這條上學的路早已走膩了。仔細想想,兩年來日複一日我都在走這條無趣的路。這是從我家到學校最近的路,路邊的風景和動畫片《多啦A夢》裏人雄他們上學的路非常相似一路過去隻看見相同的景象不斷延續,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同一幅畫麵在被重複使用。對我而言,“習慣”也就幾乎等同於“膩煩”。三年裏的每一天都必須前往同一個地方,日本全國高中生的忍耐力還真不賴啊。誰說新生代的孩子動不動就發脾氣、忍耐力差?這樣的人我怎麽哪兒都沒看見呢?說起來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經覺得忍到極限了。可現在還不是堅持了下來。如果能為我這種容易膩煩的人製訂出一套每學期更換一所學校的製度,那麽每天原本枯燥無味的課程也會變得新鮮起來,學習欲望也將大大提升,高中生活也不再因為缺乏美女帥哥而沉悶無聊,甚至欺辱同學這樣的校園問題也會由於某個同學在被人找到借口慘遭欺辱之前就已更換學校而退出曆史舞台了,這樣一來所有的學校教育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更何況即使在畢業紀念相冊裏放人幾千個人的大頭照也沒什麽不好。
該死的破文部省(文部省,全稱日本文部科學省,其管轄權限主要為文化教育領域,部分職能相當於中國的教育部)好冷,好冷。
還是一成不變的風景。終於看到了便利店的招牌,對我來說這是附近惟一的路標。我好想進去緊急避難,脫離這刺骨的冷風,進去看兩眼今天出版的漫畫周刊《Morning》,但今天恐怕時間不允許了。這家便利店正好處於我家和學校的中點,如果在八點二十二分經過就表示時間充裕。但今天我掏出手機一看,竟然已經八點二十五分了。離上課鈴響起還有五分鍾,如果不跑過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跑嗎?要跑嗎,阿忠?混蛋風,快別吹了!頭發都亂了!啊……跑不跑呢?可惡!
在我跨人學校大門的同時,那位每天都穿著一身品位極差的運動服,還喜歡喋喋不休地教育遲到學生的體育老師在我身後用力關上了校門,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千鈞一發,不過安全過關。我就像一隻差點被關在陽台上的貓,在陽台門關閉的最後一刻成功鑽進了家裏,一臉僥幸的表情,但心中卻充滿了成就感。可另一方麵,雖然自己並沒有全力衝刺,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平時缺乏運動,呼吸突然變得格外急促,口中頻頻呼出團團白霧。該死,真是遜斃了!何況頭發還是三七開……我迅速整理好頭發,調整呼吸,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教學樓,開始爬樓梯。
教學樓一共四層,一年級的教室在最頂上,我們二年級則在三樓,三年級在二樓,所以資曆越高就越不需要爬樓梯。這樣的安排雖說很“尊老”,但可惜不太“愛幼”,也缺乏合理性。一年級的學生雖然身體弱小,但卻經常會被使喚去搬運課外活動的物品,再加上一年級的時候缺乏經驗,還不知道哪些教科書和參考書需要帶、哪些不用帶,因此許多人常常一大清早就不得不背著相當於一個人體重的東西爬四樓,這無異於嚴酷的肌肉訓練。說實話,我剛進高中時也鬱悶得想哭。不過話說回來,學校該不會一開始就是為了訓練學生的體格才刻意這樣安排的吧?
走進教室時上課鈴聲早已響過了,可教室裏還是一如往常地沒有一個人回到座位上、取出課本誠心誠意地等待老師上課。每當第一堂課上日本曆史時總是這樣。當然也有幾個人已經端坐在座位上,比如兩眼死盯著桌角等待上課的書呆子,他們在班裏根本就是透明人,還有就是那些明明沒有朋友,卻硬要宣稱“我跟你們這些家夥不一樣”的自命不凡者。前者也就算了,但後者都是些無藥可救的白大狂。他們似乎認為如此一來就能勝過周圍的人,顯得高人一等,但事實上這些人的內心卻寂寞難耐。他們除了在心底嘲諷別人是“難以忍受孤獨的笨蛋”之外,別無他法。到頭來。他們隻是一群不敢戰鬥、逃避現實的家夥。也許在他們眼裏,我也隻是一個“難以忍受孤獨的笨蛋”吧……算了,至少比起你們這些明明忍不了卻還在這裏裝模作樣的人,我可是更坦率也更人性化的。
在另一邊,幾個男生正圍著那本不知誰買的、我還沒來得及看的《Morning》,嘴裏不停地嚷嚷著:“酷!真酷!”(八成是在看《浪客行》(日本連載漫畫,又譯《浪人劍客》,作者:井上雄彥。作品以日本曆史人物宮本武藏為主人公。))
“誰是鄉巴佬?”
“修二!不好意思,昨天問你借的英文筆記忘記還了,給。”
“我以為你不還了呢。我還在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惡名遠播的‘筆記獵人的必殺絕技’?所謂‘騙來的筆記不計其數……盡管如此成績卻不見起色’,這宣傳語還真配你呀!”
“嗬嗬。你別盡說些不好聽的話,我可是每次借了都還你的。”(笑)
但我記得語文筆記也應該一起借給你了……
“你都抄完了?”
“嗯,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沒有你,我肯定倒著升級。”
“即使有我在,你估計還是得倒著升級。你不會忘了你的宣傳語吧?‘騙來的筆記……’”
“我記得有幾本的啊!”
“好,那麽今天呢?第三堂課生物課可是要交生物報告的哦,筆記獵人先生。”
“不會吧?是今天交?……那個……拜托拜托!”
“算了算了,給。我一會兒找你拿。”
正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人在拉我胳膊。又來客人了嗎?歡迎光臨!
“修二,你昨天短信發到一半睡著了對吧?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回短信哦!”
“你是《棒球英豪》(日本漫畫,原名《TOUCH》,作者:安達充。)裏的小南啊?”
“什麽意思?”
動動腦子自己想!
“我回了呀。是不是電信公司出問題了?”
“真的回了?”
當然是騙你的!
奈美從外套口袋裏掏出她那隻叮叮當當吊滿掛鏈的手機,然後一臉不悅地開始檢杳短信。雖然徒勞無功,但還是要謝謝你。一廂情願地對我死纏爛打的奈美,半夜突然給我發短信讓我給她做愛情參謀,實在煩得我夠嗆。而且她所謂的感情問題很值得懷疑,像是捏造的,暗戀對象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我。這種過時的老把戲一眼就能看穿,不過說不定她也是故意的。你暗戀誰那是你的自由,但半夜猛發一堆短信來騷擾別人睡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用拇指敲敲鍵盤來代替紙飛機示愛的舉動還是趁早住手吧。
“……沒收到呀。”
那是當然的!
奈美仿佛聽見了我的心聲,用她那雙大眼睛死瞪著我。
“也許它半道上開了會兒小差,就算是短信偶爾也會想出去溜達溜達的嘛。說不定它現在剛喝完兩杯酒,正想著‘啊,糟了糟了,該出發了’,然後跑出酒吧呢。”
不管用。對著一個鼓著腮幫子不肯消氣的女生,有必要繼續哄她嗎?
“好吧好吧,我今天會用衣服夾子夾住眼皮陪你發短信的,絕對不睡著。”
奈美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那說定了哦!”
“嗯。”去死!就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女生,很多時候開玩笑根本不管用。
包括奈美在內,教室裏有近二十個女生,她們身上散發出的廉價香水的味道混合上人的體味,在暖爐的加熱下使空氣令人作嘔。雖然我既不喜歡嚴寒也不喜歡酷暑,但這些我都能忍受,惟獨這種味道我實在忍受不了。
雖然奈美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但她還是一個勁地喋喋不休,就像個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大客戶。為了不破壞客人的心情,我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她,一邊朝第四排的座位走去。但遺憾的是,我的座位正被一個看起來毫無前途可言的胖女人霸占著,看來無論用哪種機關槍……不,無論用哪種武器都不太可能趕走她。
當我走近座位的時候,那位超重女佳苗和另一個留著長指甲、還做了美甲彩繪的辣妹美笑同時轉向我,笑著打了個招呼。隻要把頭再往右偏轉幾公分就能看到那胖妹的內褲了,當然我一點都沒興趣……歡迎光臨。對這種難纏的客人應該用幾號方案呢……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我椅子上的是什麽東西?看上去又大又重的一坨。”
“什麽嘛,你這算什麽意思?”
尊敬的客人,就是字而意思。
“哇!開口說話了!居然還是人話!”我繼續表演。
“哈哈,修二好過分!”美笑一邊跺腳,一邊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
喂喂,你的裙底也快走光了!
這時佳苗開始反擊。“讓給你就是了嘛。能有機會坐到留著我體溫的椅子,你心裏明明就在竊喜。”
哈哈,我可以開槍嗎?
佳苗故意動了動她那不堪入目的肥腿,從椅子上站起來。這難道不算公然狠裹?誰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我衝向椅子裝出一副安撫它的樣子。“椅子呀椅子,太難為你了。我剛才都看到你在渾身顫抖了,真對不起!”
“哇哈哈哈哈,居然還在顫抖,還難為它了,哈哈。”美笑的笑聲就像飛過的戰鬥機,仿佛能撕裂耳膜。
佳苗忍著笑說:“快氣炸了!美笑,我們走。”
尊敬的客人,請勿忘記隨身物品。
“修二最好玩了——”美笑一邊說,一邊和明明有點生氣卻又忍不住想笑的佳苗一起走回了座位。
謝謝光臨!但下次光臨還請三思。
終於可以一個人清靜一會兒了。我把書包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下,然後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調成振動模式,也算遵守一下上課秩序。
啊,頭好痛。這群家夥,一大清早就開始吵我,而且椅子還是溫溫的,真惡心!可惡,什麽破香水,怎麽這麽難聞?!肯定是便宜貨,所以才這麽難聞。啊……快點上課吧!快上課快上課快上課……
不知道是上帝聽到了我的祈禱,還是我的埋怨開始發揮效力,擔任本班班主任的中年大叔終於拉開門走進了教室,遲到五分鍾是他的慣例。班裏的同學紛紛跑回了座位。對於這位一臉倒黴相的中年大叔為何每次總要遲到五分鍾,學生之間流傳著各種推測。但由於這樣一來上課時間就縮短了,因而大家都沒什麽怨言,也沒有人向其他老師打小報告。
“嗯……江戶時代的人民……”
早晨的生活輔導時間結束後,大叔開始上課了,隻可惜班裏沒有一個學生會洗耳恭聽。年近半百的大叔就像在對著四十具汽車碰撞測試用的假人發表演說,即使有人呼呼大睡,或者忘記調成振動模式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他都一概置若罔聞,隻是用他那蒙古大草原般寬廣的心胸包容著我們。大叔的世界真是能海納百川啊!
不知從何時起,在這個國度裏能夠教育孩子的就隻剩下警察叔叔了。如果大叔稍微斥責我們兩句,即使我們對他拔刀相向,那個絕不容許孩子受到一丁點傷害的青少年保護組織(原文為PTA,日本維護兒童及青少年權益的法人組織。)以及一心隻想免於責難的教育委員會也會站出來袒護我們。隻要大聲疾呼“受到了傷害”,那我們無論何時都可以高枕無憂地扮演無辜的受害者。但僅僅是警告了一下學生的大叔卻會慘遭潔難,不得不麵對“你這樣還算是偉大的教育工作者嗎”之類的質問。但如果我們膽敢對著警察叔叔拔刀相向,那肯定不由分說就被關進局子裏去了。或許正因為此,對我們而言,現在的老師就好比政客,隻不過是一個喜歡在我們麵前嘮嘮叨叨喋喋不休的人物罷了。
說起來,大叔初執教鞭的時候,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落得講課時被人無視的下場吧。那時的他應該是一個頭發濃密、兩眼有神、對教育事業充滿無限熱忱的年輕人。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大叔的熱忱在一天天逝去的教師生涯中被逐漸消磨殆盡,終於有一天他的信念大旗也轟然倒塌。他隻能把過去旗幟飄飄的美好時光封存進記憶的相冊,然後慢慢消磨剩餘的教師生涯。
“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算了,現在想這種事情也沒用。都已經這個歲數了,也不可能再有勇氣和耐心去改變自己的教學方法。反正隻要挨過這五十分鍾就能領到工資了,下班還能去遊戲機房玩玩小彈珠。生氣也隻不過是在浪費休力。頭發也就是因為壓力太大才掉成這樣的吧,所以剩下的這些要好好珍惜才行。更何況如果警告了他們,說不定還會挨揍呢。搞不好這些寶貴的頭發也要跟著遭殃……還有二十根……不對不對,二十分鍾。怎麽可能隻剩二十根嘛(笑)。還有二十分鍾……還剩二十分鍾……”
在給講台上的男人配上這樣一段心理獨白之後,我忍不住偷笑起來。
老師,這樣就夠了。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因為我們對你原本就不抱有任何期待。
父母為了求個心安,無論何等無聊的老師給我們上課,都會自覺地向學校交納高昂的學費,而學校也會不負責任地對我們進行填鴨式教育,以顯示他們“正在履行教學職責”。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些教師都可謂是最佳的反麵教材,他們每天都在言傳身教地告訴我們:“將來千萬不要變成這樣。”如果是這樣,那恐怕沒有比這更有效的教學方法了。如果是這樣,那麽老師,太謝謝您了。您竟然犧牲自己的人生、如此身體力行地來教導我們,我實在對您敬佩萬分。
拿大叔尋開心尋膩了之後,我決定開始數前排女生又粗又長的麻花辮上一共有多少個圈圈,這是我最近自得其樂的新項目。前一陣子我喜歡觀察那個坐在另一組前排、總喜歡半張著嘴的男生,數他閉上嘴巴的次數。上小學時的班主任曾經教導我們,“從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裏發現一些小小的樂趣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我仍然在實踐著老師的名言,並以此作為上課的樂趣。坦白說,如果連這些樂趣都沒有的話,那麽日複一日而又一成不變的生活根本不可能忍受下去。報告老師,今天一共有十七個圈圈,比昨天少了一個。
無淪你在想些什麽,隻要扮演好社會賦於你的角色,那麽就能太太平平地送走每一天。身為學生的我們應該坐在座位上,而身為老師的大叔則必須站在講台前。隻要誰都看得出這是在上課,那麽世界就天下太平了,而生命中的一天也得以平安度過。所以,重要的隻是表麵功夫。
第四堂課結束後就是午休時間,我通常都和真理子在二樓化學實驗室隔壁那間空無一人的教室一起吃便當。除了化學實驗課外,平時那間教室也會用來上別的課。但因為沒有教室編號,也說不上是什麽課的專用教室,所以大家都很傷腦筋,不知該怎麽稱呼它。本來我們這些年輕人最拿手的就是把名字簡化成綽號,但真要憑空想出個名字來就超出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了。
走下樓梯,一拉開教室門,就看到真理子站在我麵前。
“你想害我心髒病突發來謀殺我啊?”我故作嚴肅狀。
真理子忍不住笑了出來,雙手合十、一臉歉意地說:“抱歉,我正要去洗手間。”
“不是用筷子吃飯嗎?”
麵對我的歪理,真理子一邊用媽媽般的口吻哄我說,“飯前要洗手”,一邊用力推著我出了門。
走到教室旁的洗手池邊,我故意用力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珠一頭撞在水槽上,蹦蹦跳跳著四處飛濺,在我那條灰色的長褲上留下許多黑黑的圓點。
“啊一一!”我裝出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趕緊關上了龍頭。“……就說你開太大了嘛,”真理子邊側身躲開水珠邊笑道。“這個破龍頭!看你再逞威風!”
看著無辜的龍頭被我反咬一口,真理子又笑了起來。她安靜地打開龍頭,把手伸到水龍頭底下。
香皂被裝在一個八成是用來裝橘子的紅色網兜裏,垂在水池邊。我們倆分別抹上香皂後,再次將手伸向那無論何時總是冰冷無比的水柱。四隻千幹淨淨的手就這樣誕生了。因為沒帶擦手的東西,我正要在褲子上抹幹兩手時,真理子一邊露出一副“拿你沒轍”的表情,一邊把她剛擦完手的手帕遞到我麵前。那是一條可愛的黃色格子手帕。
“已經幹了。能穿!能擦!能脫!口袋裏還能放小東西!看我的多功能長褲!”我裝傻拒絕了真理子的好意,大聲呼喊著走回了教室。
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夠簡練。
真理子先從書包旁的無印良品(日本的一個品牌,主要出售家居用品、文具、食品及服裝等。)紙袋巾取出一個大便當盒放在桌上,然後再把手伸進書包裏摸出一隻體積小了一半的小便當盒,也放到桌上。為了不弄髒剛洗幹淨的手,我故意像一個即將走人手術室的外科醫生一樣,舉著雙手在一旁等著。真理子注意到了我的動作,輕輕地笑著問:“要主刀嗎?”我明明沒有出汗,卻故意叫了聲“汗”,還做出用手擦拭額頭的動作,然後猛然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說:“啊!手弄髒了!”真理子又笑了起來。
這種無聊的遊戲大凡隻有高中生才會覺得有趣,充其量隻是種低級娛樂。不過即便如此,如果每天一直重複也足以將兩個人拴在一起了。所謂幽默並不是自然產生無償奉送的,而是贏得人氣和愛的手段。“我—開—動—啦—!”“別客氣。”
打開半透明的盒蓋,映人眼簾的是和往常一樣營養均衡的飯菜。高二女生做的便當通常都隻重外表無視營養,至於親手製作的非冷凍食品的菜肴更是讓人難以評價。但真理子做的便當既沒有花哨的顏色,也不會在炸雞塊上插著五顏六色的牙簽,至於“章魚烤腸”(由日木美食專家尚道子發明的菜肴,先將法式香腸下半部切成條狀,放在火上煎烤後會自然分開,呈章魚狀。)之類的,那更是想都別想。不知道是因為真理子是個居家型的女生,還是她在為我的健康著想,亦或者這便當其實是她媽媽做的……總之,便當裏裝的總是一些胡蘿卜炒牛勢啦、燙菠菜啦或者羊棲菜之類的東西。
山於教學樓構造上的原因,陽光很難照進這間教室。我們倆總是關著燈,麵對麵坐在剛好能吹到暖氣、但又冷暖適中的位置上,靜靜地享受這段午餐時光。
班裏的女生多半都喜歡用那種看上去頗為愚蠢的小叉子吃飯,但真理子每次都會用筷子。這家夥身上總是散發出一種不同於其他女生的特殊的氣質。從未染過的長長的黑發,也許化著淡妝卻看不出一絲痕跡的臉龐……雖然年紀輕輕,卻給人沉穩的感覺。而且她也並沒有因此疏遠班裏的同學,或者缺少朋友。真是個奇怪的女生。“今天的羊棲菜很好吃。”“真的?”真理子並不顯得驚喜,隻是嘴角微微上揚著回了一句。“雖然有點黑,不過味道不錯,”我說著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你不喜歡黑色的東西?”真理子用她那雙漂亮的黑眼睛看著我“嗯……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皮膚白的女孩子。”“……我又沒問你這個。”“真理子剛好六十分!”“又來了……”
由真理子為我做便當的生活也快將近三個月了。最初我和她的關係隻不過是發發短信而已,但不知從何時起竟發展到了一起吃午飯的程度。原本我因為喜歡學生食堂的麵包,所以每天中午都特意買來吃。但真理子可能誤以為我是個可憐的孩子,媽媽不會給我做便當。所以有一天,她突然問我:“要不要分給你一點?”也就是從那天起,分給我一點的便當逐漸變成了一份同樣大小的東西,然後又茁壯成長為現在這份剛好夠一個男生填飽肚子的大家夥。無論如何,這替我省下了午餐費,還是很值得感激的。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喜歡真理子。除了替我準備午餐之外,她和班裏的其他同學一樣,都隻是我“變身秀”的客人。這家夥也不知道我隻是披著一層外衣在故意耍寶。她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奧特曼的外衣下麵其實隻有一個滿身臭汗的中年大叔。
這種距離感讓我很舒服。太遠容易寂寞,太近則會厭煩。隻要適當地逗她開心,就既不會引起風波,也不會被人討厭。相反這樣做還能贏得好感,同時也會得到不少好處。那些嚷嚷著自己和別人合不來,然後封閉在自我世界裏的人,實在太軟弱了。難道因為前麵有障礙物就得換跑道嗎?其實隻要漂漂亮亮地閃過去就沒有問題了。謊話連篇也好,信口開河也好,什麽樣的手段都無所謂。反正人難免一死,死後也就成了一堆灰燼,又不會單獨留下一截舌頭。
那些草草扒完午飯的人似乎已經在操場上玩開了。外麵天寒地凍,而且還在飯後玩耍……同誌們,請尊重一下自己的腸胃吧!
午休時間有足足四十分鍾,我一邊暗自憤青了一把,一邊和真理子一起悠閑地享受午休時光。
真理子用筷子的方法正確到我無法企及的地步,她夾起裝在銀色錫紙裏的煮豆吃了起來。無論是手勢還是咀嚼的方法,都顯得很有教養。我下意識地看著她吃,不經意間碰上了她的目光。
“怎麽了?”她問。
對於這類問題、即使真的沒事我也不會選擇“沒什麽”這種白癡回答,那隻會讓對方重複相同的問題。而我的政策之一就是,絕不讓對話就此中斷。
“我隻是在想,你吃豆子的樣子還真是優雅。”我回答說。
真理子笑了,“在胡說什麽嘛。”
“對筷子的用法,你接受過特別的訓練?”我邊問邊笨拙地把筷子一張一合,弄得嗒嗒作響。
“嗯……訓練倒也算不上……”
“人家也訓練過呀,可就是沒戲。我這個人做f卜麽都沒前途。鉛筆也拿不好……又不會做飯……連化妝都一塌糊塗……”我裝出一副眼淚滾到眼眶邊的樣子,學著女聲哭訴起來。
真理子被我逗樂了,笑著安慰我,“就算從現在開始也不遲呀。”
我繼續細聲細氣地扮女生,“太晚啦!因為你什麽都會所以才這樣說!真不公平,看你的腿多漂亮!反正我小腿的毛又粗又長、連大腿上都長了一大片!”
能聊的話題意想不到地多。那些正1L八經的人一心把聊天當回事兒,拚命想要填補空白,結果往往適得其反,造成尷尬的沉默。反之,如果你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L1-態,想著對麵的家夥反正和自己沒關係,那麽身體裏多餘的僵硬反而會蕩然無存,話也就自然而然地前仆後繼著跑出來了。
今天的四十分鍾也過得充實而沒有空白。上課鈴響的時候,我和真理子有說有笑地走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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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哪兒?”我們走在離學校有段距離的鬧市區,堀內問道。“桌球!”森川大聲提議,但馬上遭到了我的否決。“上次不是才去過嗎?”
“我不服氣!我的技術才沒那麽爛呢,說什麽也要雪恥!”
森川無論做什麽,水平都在常人之下,但惟獨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來不會喪失信心。
“開球都能把白球漂亮地開進袋子裏的人,還敢說什麽雪恥!”
聽我這麽一說,大家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了那奇妙的一幕。
“哈哈哈哈,那一球還真不可思議!要打進去反而不太容易了。”
“……其實我是故意的,想逗大家開心。”
“那到底去哪兒?”
“真不去桌球?”
“去K歌怎麽樣?”
放學後有空的時候,我基本都和班裏的男生一起出去玩。有時也會和真理子一起回家,但因為我們倆並沒有在交往,所以順路一起回去也隻是偶爾為之。在一起出去瘋的人裏,很會調動氣氛的堀內和總是扮演醜角搞笑的森川以及我是三個固定成員,每次還會另有一兩人即興參加。簡而言之,我、森川還有堀內總是同進同出,也就是所謂的“死黨”。一起出去玩,或者說在一起度過大最的時間,總會讓人產生錯覺,誤以為相互之間原本脆弱的牽絆會逐漸變得牢固起來。我正是巧妙地利用了這種錯覺,讓自己在空虛中打發大把的時間,並借此暫時忘卻那怎麽也揮之不去的絕對的孤獨感。
我們三人組,加上蹺了棒球興趣小組訓練的逃犯小島,一起走進了一幢塗著幾個大字的白色建築物裏。這棟樓是附近年輕人聚集的場所,一樓是電子遊戲廳,二樓是卡拉OK。但通往二樓的樓梯在一樓最裏麵,要上二樓就必須穿過比菜市場還吵的遊戲廳,這對討厭電玩的我來說,真是又鬱悶又麻煩。當自動門在我麵前打開的瞬間,遊戲廳裏獨有的喧囂聲毫不猶豫地向我的耳膜襲來。
我們在薄薄的香煙煙霧中拖著腳步,慢慢走向最裏麵的樓梯。一個看,上去一臉凶相的男人正在一台最新的格鬥類遊戲機前,叼著香煙,兩手飛快地按動按鈕。這種經常出人遊戲機房的家夥,其雙手移動速度之快實在讓人有點惡心。但更惡心的是,有些明明長得不咋樣的男人居然還喜歡在遊戲裏選一個可愛的美眉,然後滿臉媚相地盯著屏幕。
在電視遊戲區裏,一些遊手好閑的家夥們一佗一沱地擠在屏幕前。穿過這兒就是拍大頭貼的地方,隻聽到一個個小隔間裏接二連三地傳出女生尖銳的笑聲。不久之前還能看到機器前的簾子下露出一堆光光的小腿,現在都被弄成了一個個狹窄的小隔間,那裏麵就成了嘰嘰喳喳的女生世界,她們一定又在暗自較勁,拚命想著怎樣才能既不過分搶鏡頭,又能把自己照得最可愛。說起來,以前還聽人說過,有些女生覺得自己的臉從某個特定角度看比較漂亮,於是每回拍大頭貼都一定會從那個角度去照。真是無意義的白費勁。別忘了,你生活的世界可是三維的!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小隔間的簾子被掀了起來,美笑和佳苗從裏麵走了出來。在我看到她們的同時她們也看到了我。這真是個不巧的巧合。
“修二——!”美笑故作驚喜地把聲音提高了八度,我們一行人停住了腳步。
“啊——,前川美笑。真巧啊!”隻要一見到稍微有那麽點可愛的女生,森川就開始喪失辨別能力。在我作出反應之前,他已經搶先打了招呼。“啊,森川也在啊。去唱歌?”“對,要不要一起?”
森川這個白癡!
“好啊好啊—”最近剛燙了頭發的佳苗探出身子,歡呼雀躍著表示了同意。於是,美笑也作為“優惠套餐”一起跟著來了。在這個時代,好像無論什麽都流行套裝。既然如此,不如順便也學學鋪天蓋地的郵購業務,幫我們把卡拉OK的錢一並付了吧?
托森川的福,這下又多了兩個女生。我們一群人像串螃蟹似的爬上樓梯,朝二樓走去。
在上樓的時候,美笑對我說:“好像好久沒有一起玩了,不是嗎?”我笑著回答“是呀”,但同時也不忘在心裏加上一句:隻不過我是故意“好久”不跟你玩的。自封為“超級衝鋒隊長”的堀內,一進包廂就抓起遙控器一個勁兒地點歌。福山雅治的快歌隨即響徹整個包廂,我的耳朵頓時喪失了正常的聽覺。不知是誰打開了聚光燈,堀內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按照慣例,他在唱歌前總要先來一段模仿秀。
“大家好,我似福三雅自……”
夠了夠了,根本不像!
我一邊拍著手一邊把目光落向那本密密麻麻、看起來頗為費勁的點歌本。身邊的家夥們開始上演遙控器爭奪戰。
堀內邊唱邊把頭發甩得亂七八糟,其狂熱的程度簡直像要把話筒一口吞下去似的。啊……笨蛋!嘴別靠那麽近,口水會把話筒打濕的!
多少懷著些對堀內的怨恨,我狠狠地按下了點歌號碼。堀內開始投人地演繹第二段高潮,我一邊嘲笑他一邊把遙控器遞給小島。
終於,堀內似乎快不行了,嘴裏不停地發出急促的喘氣聲。他拖完最後一個音符後高喊了一聲“耶”,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
辛苦辛苦。
就在掌聲還沒平息的時候,第二首歌開始了。十七年來從沒談過戀愛的森川一把搶過話筒。
“第三十八號,天體觀測!”對自己的嗓子頗有自信的森川大喊著開場白行了個禮。然後,他裝出一副遙望遠方的樣子凝視著座位的方向,曲調和表情差了十萬八千裏。大家一陣爆笑後,繼續研究點歌本。森川配合著旋律,豎起小指捏著沾滿堀內口水的話筒。
喂喂,森川!難道你要用那個沾滿堀內細菌的話筒唱嗎?等、等等……森川!
慘遭傳染但平安無事的森川結束一曲後,美笑也毫不畏懼地拿著那隻話筒唱了起來。在一邊為她喝彩的森川就像在公司旅遊餐會上圍著年輕小姐轉的糟老頭,那色迷迷的眼神就跟那些變態的董事沒啥兩樣。跟先前的兩人不同,美笑唱得平平常常,既不耍寶也不做作。隻不過那聲音、那眼神、那唱腔……那是隻有知道自己很可愛的女生才會采取的策略。除我以外的男生都盡數落人了她的圈套,露出一副驚豔的表情。
接著小島唱完一曲後,音響裏傳出我選的歌的前奏。
“喔!修二的歌!”
啟動。
“是人家點的歌!不過今天正好老朋友來了,也不知道唱不唱得好。”
我捂著小腹。扭扭捏捏地走上台。大家一邊笑著一邊學著女人的聲音衝我大叫“加油”。我拿起兩隻話筒中沒人用過的那隻,氣勢十足地高歌起來。
就從我唱歌那會兒起,大家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頻頻更換座位。等我醒過神的時候,鄰座佳苗的一身肥肉已經粘上了我的褲子。我當下決定去洗手間。包廂外的走廊上還是能隱約聽到從房間裏傳出的吵鬧聲……頭好痛,果然不能跟這幫年輕人混在一起。
這群完全無視我的存在、隻顧自己過癮的家夥們,在唱滿整整三個小時後,開始提議到常去的那家餐廳吃晚飯。兩個女生好像和朋友有約所以先走了一步,結果就隻剩下四個大男人去聽餐廳招待的熱情招呼:“歡迎光臨,請問是四位嗎?”真是場廉價而不溫不火的遊戲。
“堀內,你女朋友還是不肯讓你上壘?”森川一邊用刀切開澆著特製醬汁的漢堡肉排,一邊問道。
“唉,真是超級頑固。上次她說爸媽不在家讓我去玩,去了以後本想逼她就範,可結果還是被拒了,還被扇了一巴掌。真搞不懂,都說爸媽不在家了還這樣,怎麽會有這種事?”
“真掃興!”森川說著誇張地向後仰了一下。當他身體再次坐正的時候,蓬鬆的頭發還在讓人生厭地前後搖晃。
“讓您久等了。”
我點的菲力牛排加大號米飯終於姍姍來遲。我耐心地等著上菜的可愛美眉說完那堆“鐵板很熱,小心燙手”之類的廢話後,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呃……我忍不住了,已經有點出來了。堀內低頭看著自己的下身,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
“少來,真惡心。”我笑著訓斥他,同時把刀切人了那塊還在鐵板上啦磁作響的牛排。
“那還真不是一般的受打擊。她不會對你沒意思吧?都已經交往了四個月了還不肯……真有點奇怪,對吧?”小島用勺子刮去法式奶酪焗土豆粘在盤子邊上烤焦的部分,詢問坐在身旁的我。
“嗯,一般來說都會同意的吧。是不是你這家夥有什麽‘缺陷’?”我把問題扔給堀內後,叉起一塊牛排塞進嘴裏。
“不會吧?比如說?”堀內皺起五官看著我。
稍等稍等。這肉比我想的要硬。
“嗯……你是不是有狐臭?”
“對對對!”
“我才沒呢!”
“那麽……鼻毛太長露出來了?”(笑)
“有道理!”(笑)
“去死!”(笑)
像這種“我~森川~堀內”式的對話在班裏很有銷路。對於性以及相關的話題,高二學生的想法和初中生不同,因為多少具備了一些這方麵的知識或經驗,所以談論起來總顯得很沉穩,但本質其實沒什麽兩樣,說白了就是“好色”。男人不管到多大年紀,也不管經過多少曆練,好色的本性雷打不動。先是呱呱墜地,接著對“性”覺醒,而後在好色的本性中等著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現在就隻剩你和森川還是處男了,不知道先“脫貧,的會是誰呢?”小島模仿著益智博彩類節目主持人那不懷好意的口吻刺激堀內。
“森川鐵定沒戲,連賠率都不用算。”
“至少算一下吧!”(笑)
“好吧,姑且算著。”(笑)
果然還是這種三重唱的節拍最完美。
對我們來說,是不是處男就像軍隊裏的士兵能不能拿到勳章一樣,有還是沒有簡直是天壤之別。當然,打倒的敵人越強(征服的女生越可愛),勳章也就越大,越是讓人羨慕。事實上,對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性行為本身就其有絕對的意義,至於對象是誰根木不重要。所謂的“因為喜歡所以才做”,那更是望塵莫及的另一層境界了。我們所想要的隻是一枚勳章,一枚比別人更大的勳章。
“不過如果反正要做的話,我還是想和可愛的女孩子做……你就好了,有真理子……”
我因為高一的時候成功“征服”了眾多男生垂涎三尺、身集高額賞金的真理子而被視為英雄,並為此贏得一枚閃閃發光且鑲有寶石無數的超級無敵大勳章。
我對著一臉豔羨的森川笑著作揖道,“承讓承讓。”
“我一年級的時候可是盯了她好久了,像那種乖女孩最合我胃口。”
“說起來,真理子在床上也那麽乖嗎?”
“這個……我光顧著自己爽了,沒怎麽注意她。”
“哈哈,你不至於吧。”
“超音速腰部運動!”
“哈哈哈哈!”
雖說“沒在交往”這種理由未免有些過時,但事實上我和真理子之間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英雄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周圍的人誤捧出來的。像戀人般共進午餐的事實,似乎足以讓年級裏的人都以為我們倆在交往。再加上我過於沉著的態度,大家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已經發生了關係,而把我當作大英雄。因為這種感覺倒也不錯,所以我決定暫時留下這枚誤頒的勳章,姑且讓它在我胸口繼續閃上一陣子吧。如果我把這驚天大秘密從實招出來,那別說什麽大勳章了,我也就隻能和沒有勳章的堀內還有森川淪為一丘之貉,隻是個連士兵都算不上的處男罷了。
有魅力的人要想保持形象就必須遵守一定的遊戲規則。美女不可以放屁,打架專業戶絕不會打輸,優等生考試不能不及格,酷哥不會踩到狗屎。而我作為本高中所有男生的偶像,當然也不能沒有性經驗。隻不過,這些規則隻有在別人在場的時候才需遵守,即使美女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放了個屁。打架專業戶在別無他人的廁所裏被痛扁一頓,優等生在模擬考時考得一塌糊塗,酷哥在沒人看見的時候踩上一大坨狗屎,這些通通都沒關係。更何況做愛又不是公開行為,誰都不可能找出證據證明一個人沒有性經驗。就算我說自己沒做過,別人也隻會拍著我的肩膀回答“少來了”。
無論多受歡迎的人,都一定會有缺陷。一個人從頭到腳不可能都是完美的。能否巧妙地隱藏自己的缺陷,就是受歡迎的人和普通人的區別所在。
第二章震撼登場
十一月的脾氣還真夠倔的。雖然十二月一直在它身後催著換人,拚命想把它擠出場去,可十一月就是死賴著不走。
我們仍然在懶洋洋地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但這種懶散的態度多多少少有著一些時代原因。年輕人總是一個時代最忠實的反應者。
就在這十一月快走到盡頭的某一天早晨,要來轉學生的消息在學校裏傳了開來。雖然我對此不怎麽在意,冷靜地提醒大家,“高中不會有轉學生,估汁是複讀生”。但由於新來的學生可喜可賀地將被分人本班,因而班上的同學對他的期待也開始無限製地膨脹起來。
“今天好像已經來學校報到了,聽說早上的生活輔導時間就會來班裏。”自稱“超級衝鋒隊長”的堀內興奮地宣布。無論什麽事兒,他總是首當其衝地為大家搞來點小道消息,隻可惜像這樣有用的消息還真是難得一見。
“不知道可不可愛……”森川已經一廂情願地把人家認定為女生了。
“是女的?”我問堀內,得到的回答卻是,“看起來不像人妖”。
“可愛不?”森川露出一臉七魂掉了六魂的蠢樣。
我看著他歎息道,“我說你啊,你以為這世上有多少可愛的女生?突然轉來個超級可愛的複讀生,而且還是轉到我們班,這概率估計跟旁邊商店街抽獎摸出個紅球一樣低。”
我說著,用食指戳了一下森川的額頭。
“那可真夠低的。因為那兒的抽獎箱裏根本就沒紅球。我老媽不就是負責那個的嗎?她說她早把紅球拿掉了。還記得我們家進門的地方有個放鑰匙的東西嗎?紅球就在那裏麵。”
得知這一驚人內幕後,堀內猛地挺直了身子。“開什麽玩笑!我老媽說一定要抽個特等獎,中台冰箱回家的,一天到晚去邊上的超市買東西存抽獎券。”
“根本不可能中的,還是節哀順變吧。”森川笑著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
“混蛋!快還我媽的青春來!”堀內說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雙手掐住森川的脖子。
“呢……你就當沒這回事嘛。我們怎麽能剝奪一個主婦小小的夢想呢?再說如果穿幫了,我媽也會挨罵的嘛,對吧?”森川即使被人掐著脖子,也還不忘為自己老媽申辯。
我決定站在森川一邊,“就是嘛,堀內。裏麵肯定有紅球!讓你媽別放棄夢想啊!一定會中個大冰箱的!”
“怎麽可能會中?!”(笑)
要想證明一群人感情很好,這種無聊而又沒營養的對話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笑”往往會讓人產生錯覺,看似開心的時光如果能延續下去,相互間的感覺就會在無意中轉變為喜歡,而那些一起開心的朋友也就會逐漸變成所謂的死黨。接下去你隻需在他遇到困難的時候稍稍伸伸手就功德圓滿了。既無需弄髒自己的雙手把他從危機中拯救出來,也不必陪著他一起煩惱流淚。像這樣,輕輕鬆鬆簡簡單單地就有了一群“速成死黨”。總之,高中三年暫且是不會寂寞了,還可以在周圍人的讚揚和喜愛中安安穩穩地度過。
“修二修二!”奈美一臉興奮地衝我們跑了過來。絕對是關於複讀生的事兒!
“聽說今天會有轉學生來,你們知道嗎?”
正中靶心!
奈美一屁股坐在我桌上,身上的香水味迅速在我們三個男人間散發開來,空氣裏頓時帶上了女生的味道。
真難聞。好吧,既然如此不如一起玩玩吧。森川,接球!
“真的?轉來我們班?”我邊說邊對森川使眼色。
好一會兒,他終於領悟到我的用意,奸笑著重複剛才的台詞,“不知道可不可愛……”
我也繼續演戲,“我說你啊,你以為這世上有多少可愛的女生?突然轉來個可愛的複讀生……”
堀內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森川也跟著笑了,奈美則在一邊一臉不解的神情。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都知道了。對了,是男是女?”對這次即興合作頗為滿意的我向奈美發問。
“天知道。你們剛才到底在笑什麽啊?!”
“紅球!紅球!”
“快還我媽的青春來!”
森川和堀內開始嬉鬧著爆笑起來。奈美的臉色已經由多雲轉陰。好機會!我決定順水推舟把奈美趕回去,於是也加入了爆笑的行列。
“快說啊!這算什麽啊!”被冷落在一邊的奈美終於發怒了。
好,還差一步!
“一定會中個大冰箱!”
“哇哈哈哈哈哈!”
在我的致命一擊下,三個男人一起笑翻了天。奈美扔下一句再貼切不過的“笨蛋”之後,猛地轉身離去,她那超短裙也因此被甩了起來。
“看到了!”坐在另一組前排的森川兩眼放出綠光。
“真的?什麽顏色?”堀內興致勃勃地湊過去問道。
“淡藍色,肯定沒錯!都印在我眼睛裏了。”森川的表情就像吃了一頓免費大餐。
我滿臉狐疑地問:“看到奈美的內褲犯得著這麽開心嗎?”
“你這家夥在胡說什麽呀?”森川用力睜大他那雙眯縫眼瞪著我,“你這棍蛋少得意!人家奈美可是很有人氣的!又可愛又大膽,連被看到小褲褲都不介意的!”
“喀啦”。
教室門被拉開,大叔走了進來。
“關於奈美小姐的魅力所在,歡迎在下回課間休息時聽我繼續分解,敬請期待!”森川像放連珠炮似的小聲說完這串話後行了個禮,極不雅觀地飛跑回了座位。
平時大家即使回到座位後也會接著跟前後左右的人聊天,但今天不知是不是神秘複讀生的作用太過強大,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著大叔發話。大叔站上講台後,麵對平常絕對享受不到的注目禮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略帶緊張地開口說:“嗯……那個……今天呢……有一位複讀生來我們學校……抽簽決定,他要到我們班來。”
這話說得真讓人喪氣。被你這麽一說,就好像我們班很不走運,抽了個下下簽似的。大叔,快打起精神來!
我掏出手機撥了一下坐在門邊的真理子的號碼。感覺到外套口袋裏的振動後,真理子悄悄取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朝我的方向轉過頭來。我用手指了指開著的教室門,不出聲地用嘴形問她:“看得到嗎?”真理子轉過身,向右傾了傾身體,想偷窺一下躲在門邊的複讀生……但突然,她迅速坐直身子僵在那裏不動了。出、出什麽事了?真理子?
“那麽……小穀同學,進來吧。”
就在這當口,神秘的複讀生終於登場了。
在四十雙眼睛的注視下,一個看起來有點惡心的胖子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大得有些比例失調的腦袋上頂著一頭貼在頭皮上的香菇,額頭上的油脂似乎正在一點點地往外滲,一副隻顧性能毫無設計可言的超大型眼鏡嵌在臉頰裏,那身尺寸似乎偏小的外套和褲子則緊緊地繃在身上。至於那張臉,隻能說生就這樣的相貌實在是太讓人遺憾了。這簡直就是一個隻有畫裏才會有的醜男。
天哪……!
教室裏的人都隻有一種感覺。大家翹首以盼的期待,就像玻璃一樣“哢嚓”一聲龜裂著破碎了,或者說在炸彈中灰飛煙滅也許更恰當一些。什麽可愛美眉?根本就是另一個極端!麵對如此震撼的登場,所有人都不禁啞然失語。這實在太具有衝擊力了。你根本無法將他歸類成普通的胖子。這位名叫小穀的男生,就像一個第一次偷東西的主婦,神情緊張舉止可疑地走上講台,然後從鼻子裏喘出一口粗氣。
報告上校,怪物出現了,要開火嗎?
“好……小穀同學,簡單做一下自我介紹,先在這裏寫一下名字吧。”大叔指著黑板遞給他一支粉筆。
小穀接過粉筆轉向黑板後,右手在空中無意義地晃來晃去,好像在猶豫著該寫什麽。
不行不行憋不住了,好想笑。寫你自己的名字呀!
小穀好像聽到了我無聲的提示,開始在黑板上寫起“小”字,隨著白色的線條出現在墨綠色的黑板上,些許白色粉末紛紛落下,他的名字也終於被一筆一畫地拚湊出來。寫完後,小穀也不放下粉筆直接轉過身對著我們。
黑板上留下了“小穀信太”四個字。KO……TANI……NOBU……TA?NOBUTA?野豬(日語中“野”讀作NO,“豬”寫成“豚”,讀作BUTA,恰好和“信太”兩字的另一種讀法諧音。)?等等……野豬!(笑)
“我叫KOTANISHINTA。以後請多關照。”
唉,真無趣,原來讀成SHINTA。真是個徹徹底底讓人失望的家夥。這位先後兩次讓我期待落空的小穀信太同學,把粉筆還給大叔後,開始在左手手掌上來回摩擦手指,想弄掉沽在手上的粉筆灰。但他的眼睛卻很不安分,一會兒斜視上方,一會兒盯著第一排同學的腳邊,不知在看些什麽。雖然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很緊張,但還是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那座位的話……新課桌還沒搬來,真麻煩……那個,桐穀後麵現在沒人吧?那是誰來著?……對了對了,是渡邊的位子。反正他還在住院,最近應該不會來上課。你不如就先暫時坐那兒吧。”
我還真是中頭獎了……
小穀信太遵照大叔的指示一下了講台,朝我身後的座位走來。由於大家都喜歡把書包掛在桌邊或者直接扔在地上,這使得原本就很窄的課桌之間的過道顯得更加逼仄。小穀不得不一邊側身前進,一邊對那些挪開書包給他讓路的同學重複著“對不起”。終於在平安抵達渡邊的座位後,他坐了下來。在我身後又發出一聲沉乖的喘息聲。
機器人啊你?!
“那以後大家要好好相處啊。”大叔突然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結束語後,像往常一樣從包裏拿出教科書,也不等班裏的騷動平息下去,就開始了小穀進人本班後的第一節課。
“那接下去大家把書翻到一百二十一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第一節課都顯得特別專心。下課鈴響之後進入十分鍾的課間休息。我走到教室前方角落裏的暖爐旁,順手拉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來,然後把手靠近爐子取暖。每到冬天這個暖爐就特別受歡迎,一下課,邊上總會圍著一大群人。天氣冷當然是原因之一,但難免會有人帶著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有些頗有策略的家夥,看到自己暗戀的人也正好坐在爐子邊聊天就會加人其中,這樣一來就可以極其自然地與其攀談。說起來,高中生就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腦筋才轉得特別快。今天,包括我在內,暖爐邊圍上了七八個人,隻不過所有人的臉都沒有朝著爐子。班裏的人都在瞄著小穀的方向,頗有些“此時不看,更待何時”的味道。
無論哪兒的轉學生或複讀生,第一個課間休息的時候都隻能乖乖坐在座位上。既找不到人聊天,也沒有熟悉的地方可去,隻能依靠收拾上節課的東西來打發時間。然後一邊在心裏祈禱著有人主動和他搭訕,一邊苦苦忍受其他班級前來看熱鬧的家夥的視線。小穀同學當然也遵循著這樣的規則。他慢慢折好第一節日木曆史課的講義,把它塞進那隻不知哪個牌子的舊書包,然後把手放到桌上,像漫畫《七龍珠》裏正在為元氣彈積蓄能量的悟空一般,對著我們這些從今天起成為IR]班同學的家夥們潛心祈禱:“各位同學,拜托拜托,快來和我說話吧!”但不知是修行不夠還是心有雜念,小穀的祈禱遲遲沒有應驗。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群女生正聚在一起皺著眉頭偷偷看著他。她們甚至用小穀都能聽見的聲音毫不掩飾地說“真惡心”,對他表現出一種露骨的厭惡。
對於從生理上無法接受的男人,女人總會顯得格外殘酷,其程度就好比對著萍水相逢的人拔刀相向的武士。在這太平盛世之下居然還遊蕩著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家夥,一想到這裏,那些長得有些對不起觀眾的男人們八成就隻能心驚膽戰地度日了,不知道那把刀哪天就會落到自己頭_上。
成群結隊地擠在走廊裏看熱鬧的人也不時發出一陣偷笑聲。就好像一頭新搬進上野動物園(位於東京上野公園內。)的珍稀動物,完全超出了人們的預期,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確實很珍稀一樣。如今,小穀同學的檔案上已經被清晰地蓋上了“惡心”二字。
“還真是……視覺衝擊啊!”在暖爐上搓著手的堀內突然扔出這麽一句話。
“嗯,我還是第一次光看著別人就覺得很可憐。”其實我自己根本沒什麽感覺,隻不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話接下去再說。
“哇,太惡心了太惡心了!我絕對沒法和那種人在一起!絕對不成!”奈美顯出一副打從心底裏厭惡的表情,從小穀身上移開視線。
你知道嗎?我也沒法和你這種人在一起。
我這麽想著,給了奈美一個微笑。
“我也不行。那家夥從剛進教室的時候起就在出汗,你們看到沒?”
“看到了看到了,而且他還一直都戰戰兢兢的。”
奈美右邊的兩個女生也插了進來。
“哪頭豬說是女的?”滿心期待的森川似乎真的生氣了。
“不過好像有點內八,說不定真是女的哦。”
被我這麽一說,大家都轉頭看著小穀肥嘟嘟的胖腳。沒錯,腳尖確實朝向內側。
“真的啊!”(笑)
大家都盡量忍著不笑出聲,但我知道這時所有人的表情、聲音和心靈都正在逐漸變成渾濁的灰色。也許其中多少有著些暖爐的作用,我們對小穀的冷嘲熱諷開始逐步升級,音量也慢慢加大到他本人都幾乎能聽見的地步。不過大家似乎都不以為意。欺負人這種事,隻要參與的人越多就越分不清是非黑白,欺負者也會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變本加厲,或者說麻木不仁。
“吃什麽才能吃成那樣呀?”
“難不成他家的房子都是用點心做的?”
“那也就是說他把自己家都給吃了?”(笑)
“哈哈哈!”
“快看他外套上的扣子。快掉了快掉了!”“那顆扣子肯定在叫,痛痛痛好痛!”(笑)“還有啊,他好像沒脖子。”“不是在家裏吧?!”“家裏?原來是忘在家裏了啊!”(笑)
我們一夥人再次忍著聲音笑成一團。同樣是人,但十七歲的我們卻可以將他戲謔到如此地步。我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暖爐已經把褲子裏的大腿加熱到發燙的程度,隻顧著用各種言辭嘲諷小穀。我們究竟是何等殘酷的一群人,同時又是何等享受地沉浸在自身的優越感中。
************************************
結果直到第四節課結束,都沒有出現敢於上前和小穀說話的“見義勇為的年輕人”。無論他如何祈禱都隻是慘遭無視,看來元氣彈是放不出來了。雖然我很好奇小穀會在哪兒吃午飯、那便當的量又會有多大,但終究抵不住咕咕叫的肚子,還是和往常一樣去了那間教室。真理子幾乎每次都會比我先到,開好暖爐然後等我來。但今天似乎是個例外。不知怎麽搞的,我突然有點失望,一陣寂寞襲上心頭。我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消沉,立刻重新打起精神走入教室,隨手關上了門。
教室裏還是一如既往地陰暗。山於這間教室有扇小門通往化學實驗室,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煤氣和某種雜質燃燒後發出的味道。估計第四節課的時候又有班級在用煤氣燈做實驗了。我把書包放到桌上,打開三扇窗戶中的一扇給室內換換氣。彌漫在空氣中的臭氣立刻被打開的窗戶吸了過去,但冷風也隨之卷了進來。我繼續把剩下的窗都打開,在短短的十幾秒內房間裏的臭味蕩然無存,隻不過溫度也陡然下降。我一邊自言自語地叫“好冷”,一邊擰了幾下暖爐的開關把火點著。就在這時,教室門開了,真理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不好意思,遲到了。”
可能是跑著過來的,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正哭著想去派出所報失蹤呢。”
隻不過筆錄上會寫著:請問有誰看到我的便當嗎?
“對不起對不起,剛才被小穀拉住了……”
“被那隻野豬?”我用兩根食指把鼻孔頂成豬的樣子。
“什麽野豬?你為什麽把窗都打開?”真理子指著窗戶一臉“好冷”的表情。唉,解釋起來還真麻煩。“隻是想打開看看,你覺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好冷。關起來好嗎?”
“靠!難道我室內設計的創意就這麽糟嗎?!”
我們倆說著一起關上了窗。真理子在老位子上坐下後,我也照例把她對麵的椅子反轉過來,跨了上去。她似乎還是有點冷,不停地把外套下的毛衣袖子拉長蓋住手指。然後兩手搓著取暖。
“要不要再挪近點暖爐?”
“不用了,沒關係。謝謝。對了,吃便當吧。”真理子像猛然想起什麽事似的拍了一下手,從無印良品的紙袋中取出我的便當放到桌上。
等這麽久終於來了!
“你剛剛說野豬把你拖住了?”我再次把鼻子拱成豬鼻子狀。
每次都這樣來一下好像也挺有趣的。
“你說的野豬……是指小穀?……不過信太那兩個字,我一開始也讀成NOBUTA(野豬)了。”真理子邊從包裏拿出自己的便當邊笑著說。
“那野豬為什麽拖著你?”我打開盒蓋,雙手合十做出要開動的樣子。“快吃吧……他就是想問問我食堂在哪兒。”“那你帶他去了?”我問道,心裏猶豫著該從哪兒下筷。
難道你遲到就是因為這種事?
“嗯。他好像問了好多人,但都沒人理他……所以覺得他怪可憐的。”
“你還真夠溫柔的。換作是我才不理他。你不覺得那家夥會不停地往外吐氣?上課的時候在我後麵吵死了。”我往嘴裏塞進一口土豆燉肉嚼起來,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好像味道淡了點。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
“你看你看。”
果然味道太淡了。不久暖爐開始發揮威力,把方才驟然降低的溫度猛地拉了回來房間裏再次溫暖如春。因為寒冷而略顯僵硬的真理子的表情也重新柔和下來,恢複了往日的穩重。
“對了,今天早上生活輔導的時候,你是不是被嚇到了?”
“……被你發現了啊?……那時候……小穀的臉色真嚇人……估計當時他太緊張了。不過我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好看到我,所以把我嚇了一跳……”
“啊,有個櫻桃!”雖然早過了吃櫻桃的季節,不過我還是瞥見一顆類似美國櫻桃的東西躲在真理子那小便當盒的角落裏。我指著它叫出了聲。
“啊呀,你便當裏的忘記放了。”
“是你故意的吧?!存心想一邊欣賞我流口水的樣子一邊開開心心地獨自享用,對不對?真過分!”
真理子被我說得愣住了,緊接著笑道,“給你就是了。(笑)來。”她用手指捏著櫻桃柄把它提了起來。“啊……”我也張開大嘴迎上前去。就在真理子把櫻桃放進我嘴裏的時候,教室門突然被拉開了。
親眼目睹這一超級甜蜜的粉色時刻的,正是那頭野豬!他一手抱著一堆八成是從學校食堂買來的麵包,一手放在門把上,半張著嘴僵在原地。別人是“被保姆撞見了”,我們卻是“被野豬撞見了”,我耳邊似乎響起了周二懸疑劇場的開場音樂。鏘鏘鏘,鏘、鏘—我和真理子都愣在那兒一時動彈不得。在那三四秒鍾,教室裏的時間猶如靜止了一般。
過了一會兒,野豬像是要融化凍結的時間似的,開始局促不安起來。
這頭豬到底在想什麽?!
他那條胖得快要撐破褲子的右腿向前跨出一步,邁進了教室。
喂喂,你跨錯方向了吧?!
野豬無視我的警告,繼續挪動左腿。現在他整個人都已經站在教室裏。
進來了!快來人啊!一頭迷路的野豬闖進來啦!
野豬的舉動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不過卻反而激起了我的興趣。我重新找回平時的狀態,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從嘴裏拔出櫻桃柄。被突發事件嚇呆了的真理子收回視線看著我。咬下櫻桃的瞬間,一股甘甜的味道在嘴裏擴散開來。我給了真理子一個天堂般的微笑。但真理子好像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原先提櫻桃的手仍然停在半空。而這一事故的肇事者—那頭野豬卻一邊撓著後腦勺翹起來的頭發一邊像螃蟹一樣一小步一小步地從門H橫著挪到了那塊貼滿年級通知的公告板前,停下來。
這頭豬到底想幹嗎?
我用舌頭轉起含在嘴裏的櫻桃核,然後用一種饒有興味的表情看著那頭迷路的野豬,溫柔地問:“在找地方吃午飯吧?”
大概因為我是今天第一個主動和他說話的人,野豬的臉上掠過一絲欣喜的神色,畢恭畢敬地回答說:“是哈。”
“要過來一起吃嗎?”
尚未恢複常態的真理子又遭到我的一拳重擊,而我卻在獨自享受這尷尬的一幕。真理子怎麽想無所謂,我可不想輕易放過這麽有趣的“事故”。野豬應該認為我和真理子在交往,而他自己卻破壞了我們共進午餐的幸福時光。還有更糟的是,他自己因為一時糊塗走進教室,錯過了全身而退的最好時機,所以這會兒隻能束手無策地坐以待斃。而我卻在這緊要關頭向他拋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繡球。
那麽野豬,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居然一口答應了!(笑)而,且竟然還說什麽“不客氣”!那頭豬不會以為我要把便當也讓給他吧?!果然隻吃麵包填不飽吧?這家夥真太有意思了!
野豬晃動著兩條肥腿緩緩向我們走來,灰色的長褲如同緊身褲一般裹在腿上。他把書包放在真理子旁邊的椅子上,在她前麵的座位坐下後,開始將捧著的麵包一個挨一個整整齊齊地排在桌上。
不行不行,快笑出來了。犯得著排那麽齊嗎?根本沒意義!
接著他從那隻看不出牌子的舊書包裏取出一隻保溫杯,把它放在那隊排列整齊的麵包後麵。看起來用餐準備已經就緒,他輕輕雙手合掌,好像在說:“小豬要開動了,哼哼。”我看著這整個過程,在心裏偷著樂。這時真理子皺著眉頭對我使了個眼色。
懂你意思啦,真麻煩!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們也沒在交往。你剛才不也說他可憐幫了他一把嗎?就今天一天,將就將就吧,真理子。
表情還帶著些許緊張的野豬首先挑了隻雞蛋三明治,他撕開外包裝,一口氣把半隻塞進了嘴裏。
“小穀,我和你一個班的,認得出吧?”
“嘩伊。”野豬睜大雙眼看看我,然後一邊點頭一邊給出肯定的回答,那腔調就跟安東尼奧豬木(日本著名職業捧跤選手。)出場曲中開頭的那聲鳴叫一模一樣。接著,剩下的半隻三明治轉眼間也消失在他口中,就像變魔術似的。
“你好,我是馬場婆男。”我做了自我介紹,對他點頭示意。
“……嗯?啊……以吾嗬鼠爾哇?”
“你說什麽?吞下去以後再說話。”
野豬趕緊擰開保溫杯蓋,往裏倒人像是茶的液體,匆匆忙忙地喝下去。“呼……你不是……叫修二嗎?我聽班裏的人這麽叫你。”
切!本來還想用馬場婆男來糊弄糊弄你。
我在心裏吐了吐舌頭。“啊,原來都被你聽到啦。算了算了,露餡了。我叫桐穀修二。”我隻好自報家門。
“我叫小穀信太哈。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哈。”野豬說著迅速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現在時興說話的時候在後麵加個‘哈’嗎?”我問道。
“啊,習慣了哈。”野豬說著又點點頭,然後選了個炒麵夾心麵包,剝開保鮮膜。“對了,這位是……?”
“……我姓鈴原。”真理子也稍稍點了點頭。
“啊,對了……剛才……謝謝你。”野豬停下吃了一半的炒麵麵包,鼓著腮幫子瞄了真理子一眼,又點了下頭算是致謝。他那鼻子也跟著抽動了一下。
真理子簡短地回了句“不客氣”之後,終於恢複常態,夾起顆豆子放進嘴裏。
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不過麵帶慍色的臉倒也蠻可愛的。
“你從哪兒轉來的?”我遵循著和複讀生交流的常規,拋出一個最一般的問題。
“嗯……其實也不是很遠,以前是在米奈高中讀的哈。不過那兒好像不太適合我,所以轉到這兒來了哈。”
“噢。”
八成是被人欺負呆不下去了吧。不是那兒不適合你,是你自己跟那兒不合!
不知不覺間,炒麵麵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野豬開始往嘴裏塞第三隻豆沙包。這搭配怎麽想怎麽惡心。
“那你覺得我們班怎麽樣?”
“這個哈……剛來第一天還不好說哈,不過看起來大家人都不錯的樣子哈。”
你想裝老好人裝到什麽時候啊?大家明明都嫌棄你嫌棄得不行了。
“你們倆總是在這裏一起吃午飯哈?”野豬問。
我正想說“那當然”,廣播裏突然傳出大叔的聲音。“……請高二(二)班的小穀同學、小穀同學馬上到教師辦公室來。”
“……在叫你,”我用手指指天花板提醒道。
野豬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也不通知一聲”,將最後一隻蒸烤麵包胡亂塞進嘴裏,嗚哩嗚嚕地扔下一句完全不知所雲的話,背起書包走出了教室。
我和真理子一時都愣住了。
接著我笑起來,“太好玩了,這家夥真有勁!”
真理子卻好像總算放心了一般吐出一口氣,“嚇我一跳。”
“那家夥對你有意思哦,我肯定!”
“啊?為什麽?”被我這麽一說,真理子連忙反問道。
“從那家夥的眼神裏看得出來。”
真理子像是要否定我的話,一臉困擾地搖了搖頭。我笑起來,把便當裏僅剩的一棵菠菜扔進嘴裏,雙後合十說了句“我吃飽了”,然後離開教室向廁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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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野豬成為我們班的一員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隻可惜,除了上回那次“事故”外,主動和他說話的“見義勇為的年輕人”似乎仍然沒有出現。
你們就好歹跟他說句話嘛!
雖然我心裏也有點為野豬著急,但班裏的家夥卻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依舊生活在過去的小圈子裏。即使偶爾在聊天時提起他,也隻是繼續冷嘲熱諷罷了。自從那天之後,就連我也未曾和野豬說過一個字。有時我也會跟著別人起起哄、嘲弄他兩句,但那並不是因為我討厭他,隻不過是出於維持自己人氣的需要而已。不過說起來,一個轉學生或複讀生要想成為班裏的大眾情人。原本概率就很低。野豬大概也隻能這樣過完他的高中生活了,就像坐在一列沒有起伏、穩如直線、速度也不快的雲霄飛車上。雖說人生中難免會有些波瀾,但高中三年過得渾渾噩噩的人恐怕也並不在少數。
第三章改造企劃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大大超出我的預料。從第二個星期開始,班裏那兩個不良少年真中和武山竟然對野豬動起了真格。聽堀內說,他們在威脅野豬讓他進貢零花錢。想想他還真不走運,最先對自己感興趣的人竟是為了勒索錢財。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對野豬的威脅也隨之升級。每次上課鈴響時,出現在教室裏的野豬不是嘴角流血,就是校服上汙跡斑斑。這樣一來,其他人就更不敢和他扯上關係了,甚至連同情他、但又害怕殃及自身的旁觀者都沒有。所有人都對他視而不見,在短短的一個月裏,可憐的野豬就已經在班裏徹徹底底地變成了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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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兩天的休息日又到了星期一。不小心感冒的我,蹺了早上的生活輔導和第一節課,直到第二節課時才來到學校。頭痛也就算了,鼻涕像漏水的龍頭一般嘩嘩往外流,精神恍惚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滴下來。都怪昨晚,那麽冷的天還被堀內那幾個人叫出去,搞什麽“森川擺脫處男大作戰第五回合”。
森川那家夥突然決定要對三班一個叫長穀川的女生表白,還說什麽“如果錯過這個時機,那我心中的愛情烈焰就要熄滅了”。結果昨晚。他先讓我們等在一個公園裏,然後自己直接衝到那女生家裏按響門鈴,莫名其妙地把人家拖到公園來開始表白。但遺憾的是,或者說意料之中的是,他再次被拒了。
森川這個白癡,這種事情以後一個人去做!
所幸的是,那隻一天到晚在我背後噴氣搞得我心煩意亂的野豬,今天好像沒來學校,總算沒給我的重感冒雪上加霜。不過這鼻了也太誇張了吧,害得我連喜歡的餘興節目“數麻花辮”都玩不了。再加上各種廉價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還在不停地刺激著我的鼻子,讓我直想吐。那位站在講台上的中年大媽,依舊兩眼生輝地讚賞著不知哪位古人吟誦的徘句(日本的一種短詩。)。
拜托,你就沒發現就你在剃頭挑子一頭熱嗎?
不行,撐不住了。好像有點發燒了。嗯,果然,肯定有熱度。真夠燙的。身體也開始發燙。走吧,回家吧。回家老老實實呆著去。
“老師。”
已經全然進入忘我之境的大媽,突然像玩“老狼老狼幾點了”似的靜止不動,“什麽事?”
“我鼻子不停出水,想請假回家。”
“鼻子……出水?哦,你是說流鼻涕啊。我有餐巾紙,給你。”大媽說著,把手伸進那條像用舊窗簾紮出來的髒兮兮的粉紅色的裙子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那上麵還印著最近電視裏大肆宣傳的個人貸款廣告,一個女孩在上麵燦爛地笑著。
“對我們來說,餐巾紙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用途,非常重要、非常神聖的用途。”我鏗鏘有力地說出這句話,就聽到周圍發出一片低低的嬉笑聲。
“什麽用途?”大媽那兩條精心修飾的眉毛不禁揚起半邊。
“真的要我說嗎?”
她似乎終於領悟到了我的言外之意,“總……總之,不舒服的話……就去醫務室好了。”大媽的臉泛起潮紅,說話結結巴巴的。去你個頭的醫務室!我抱起書包,向大媽行了個禮走出教室。
你至少也該說聲“不用帶書包”吧!唉,人隻要一旦驚慌失措就會方寸大亂。
我像打了勝仗一般,有些興奮。但還沒在走廊上走出幾步,就開始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剛才坐著還好好的,可一站起來走兩步,體溫好像就猛躥了上來。也許是因為不用在大家麵前演戲,精神一下子鬆懈了。隻覺得身上好燙,額頭、背上,還有腋下都在不停地出汗。最糟的是,頭暈得不行。我不得不中途停下。手扶著牆,閉上眼休息一下。
……果然是重感冒。不行了。媽的,都怪那個死人森川!
正當我顫巍巍地走過男廁所時,隱約聽見裏麵傳出一陣哀號。我探頭張望了一眼,隻見一個看起來不像好人的家夥正雙手插在褲袋裏,狠狠地訓斥著誰,那條斜掛在腰上的褲子好像快要掉下來似的。
那隻刺m頭……應該是三班的前田。那麽正在挨罵的那個……咦咦?不就是我們班的野豬同學嗎!我還以為他無故缺席呢,原來在這裏遭罪啊。不過這樣說來,其他班的人也開始對他動手了嗎?……唉呀呀,連鼻血都出來了。看來沒少挨拳頭。
想著想著,頭又開始痛起來。廁所牆上那些淡藍色瓷磚之間的分隔線逐漸消失了,慢慢變成了一麵光滑的牆壁。
看來絕對是重感冒!回家回家。雖然有點對不起野豬,不過連我自己都快翹辮子了。
我搖搖晃晃地走過男廁所,但這時又聽見一聲野豬的哀號……
吵死了!不要在那裏亂哼哼!
雖然很想見死不救,但我最終還是在二樓樓梯口停下腳步,折回廁所。
可惡!真會挑時候。我還真他媽的好心!
在廁所門口站定後,我開始做上台前的準備。先用手指揉揉太陽穴,硬逼著自己裝出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然後哼著小調走了進去。
聽到我自己作曲的小調後,前田麵帶驚慌地轉過頭,“啊,原來是修二,”他親切地和我打了個招呼。我強迫自己穩住腳步,走到小便池邊,張腿分立,拉下拉鏈,然後回頭笑著對他說:“前田,好久不見啊。”這時,野豬正拖著兩道鼻血,趴在髒兮兮的瓷磚地板上,用那雙淚眼向我猛發求救信號。
煩死了!我自己還要人救呢!
“又在教訓人啊?”我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問道,硬擠出來的小便沒落幾滴就停了,但我仍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是呀,這混蛋在走廊上把我的女人撞傷了。”前田說著瞪了野豬一眼,被瞪的一方立馬縮起了脖子。
“你說小雪?她沒事吧?”頭越來越痛,自己的聲音都聽起來好遙遠。
“膝蓋磨破了皮,好像還出血了!”
“唉呀呀,那可夠嚴重的。所以你現在要給他點顏色看看?”為了展示演技,我故意讓身休打個冷戰,連細節都不放過。
不過仔細想想,頭腦簡單的前田既然會為那麽一丁點兒小事發火,估計他也不會注意什麽細節,再好的演技也沒意義。
“一想到這種家夥居然敢碰小雪的身體,我就來氣。聽到沒有,你這混蛋!”前田說著握起拳頭就要揮向野豬。
等等。這拳先等等。
“對了!”
被我突然一叫,前田的拳頭頓時停在半空。我已經完全分辨不出他臉上的表情,隻知道他正看著我。我拉上拉鏈,繼續說,“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兩個女生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然後跑開了,估計是去老師那兒告狀了。”
“真的!他媽的!哪個班的?”
“應該不是兩年級的,完全沒見過……我看你還是趁早快溜吧。”
“但這家夥……”
“他是我們班的,我幫你教育好了,叫他以後等走廊上沒人了再出去溜達。地板上的血你也別管了,我會編個理由混過去的。這兒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快走!”
“這樣啊……那麻煩你了,修二!”前田雙手合十,拖著那條快要掉下來的褲子,看似很艱難地落荒而逃。
目送前田的身影消失在廁所門口,繃緊的弦像一下子割斷一般,我搖晃著靠在身後的牆上。
鼓掌,快鼓掌!拜托誰來給我點熱烈的掌聲吧!
“你、你怎麽了哈?!”野豬看著遠比他虛弱的我,吃了一驚。
“……感冒了,笨蛋!……居然挑這種時候……被人欺負……”頭痛愈演愈烈,要不是這兒是廁所,我恐怕早躺下了。
“對了……還要把血擦幹淨。老師快來了吧?”野豬用手捂著鼻子。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白癡……不會來的……這種小兒科的謊話一眼就看穿了。那家夥真笨得可以……”我一邊看著前田離開的方向一邊說。
“呃?你說那是謊話?……呢……那也就是說你是為了救我才……”
不用說得這麽誇張吧。當自己是演員啊你!啊,頭好暈……
“修二老師!”野豬突然站起來大叫了一聲。
我也隨之發出一聲哀嚎。
“請……請收我為徒吧!”
“啊?……收你當徒弟?白癡啊你!”我打從心底裏這麽想。
“求求你!請救救我!”野豬狠命地連鞠了好幾個躬。
這家夥,來真的啊!
“剛剛……我不是救過你了嘛……”
“求求你!我想變得和你一樣!求求你了!”
野豬的大嗓門不斷撼動著我的神經,我不得不抱起頭,“知道了,吵死了!我答應你,快閉嘴……”
“真的?真的答應了?說定了哦!”野豬滿臉堆笑,又衝我鞠了幾躬。然後把廁所的手紙搓成小條塞進鼻子裏,揚長而去。那頭死豬……居然就不知道救救我?!
********************
一路上我好兒次都差點栽倒,隻能倚著牆壁不時休息一會兒。也不知停了多少次,我終於走到了一樓。原本打算隨便打輛車直接回家。但身體就是不聽使喚,迫於無奈隻好決定先去醫務室小憩一陣子。
醫務室裏,那位妝化得像個老妖精的女老師,一看到我就馬上跑過來,“你沒事吧?”然後扶著奄奄一息、喪失反應能力的我坐下。
夠了夠了,接下去就交給這位濃妝豔抹的老阿姨吧。
我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先讓我睡會兒”,就跌跌掩撞地向床走去。但那老阿姨卻擋住我的去路,“報一下班級、姓名,然後量一下體溫。”
死老太婆!都這樣了你還不相信我?管他有沒有發燒、管他是哪個班的,身體不舒服的家夥就應該讓他睡覺!你這妝化得像刷牆似的老妖精!
在量體溫的同時,我不斷用眼神提醒她“快讓我躺下”。當體溫計響起“嘩嘩”的提示音時,這位頂著張白牆臉的老妖精不禁睜大眼睛看著那顯示著三十八度三的證據,“燒得好厲害啊。”我真想一把扯下她那長長的假睫毛,隻可惜沒力氣抬手。脫下外套後,我一頭倒在床上。就在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頭好痛的時候,意識逐漸飛到了天外。
醒來時隻覺得渾身是汗。襯衣完全貼在了身上,連白色的床單都被汗水浸透了。我覺得有點惡心。當即坐起身。
……頭好暈,但好像比剛才好點了。
也許是為了給房間換氣,旁邊的窗戶稍稍開了條縫,窗外的嬉鬧聲也隨著鑽了進來。我瞄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鍾,正好是午休過半的時間。
兩個小時……應該睡著了吧……
醫務室裏空無一人,隻有混在一起的暖爐的啦磁聲和外麵的嘈
雜聲。
……那濃妝豔抹的老妖精死哪兒去了?病人可要走了!
腳下還是有點輕飄飄的。正當我把外套搭在手上時,手機突然
振動起來。我以為是短信,本想置之不理,但振動卻全然沒有停息的
跡象。取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屏,是真理子。雖然我還不想和別人說
話,但考慮到如果一直不接隻會讓她更擔心,到時候反而打個不停,
於是翻開手機,按下深藍色的通話鍵。
“……喂喂。”
“啊,修二,不好意思,在睡覺嗎?”
“嗯……剛起來。”
“現在在家?”
……如果說在醫務室,她會不會衝過來?
“嗯,在家。”
“你沒事吧?”
“了卜麽事?”
都快死翹翹了。
“不是感冒了嗎?”
“沒事沒事,隻不過覺得有點累。就回來了。”
“……你真的……在家裏?”
“啊?我看到門牌上寫著‘桐穀’……難道我搞錯了?那這是哪兒?到底是誰家啊?”
又開始無聊的遊戲。頭好痛。必須要靜養。
“……騙人……明明看到你在這兒。”
“啊?”我抬起頭,隻見真理子站在走廊上麵對開著的門看著我。
完了完了,當場拆穿。
真理子放下握著手機的手,脫鞋走了進來。
這種氣氛,不演場好戲不行了。
“……為什麽要騙我?”真理子抬頭盯著我的臉。
真麻煩,這是“女人”特有的眼神,如果隻是同班同學絕不會這樣看我。眼裏夾雜著悲傷,還有閃爍的淚光。不要這樣,你是我什麽人啊?!
“……因為不想讓你擔心。”
我合上手機,信手拈了個答案。頭又開始痛起來,但我仍然裝得若無其事。這個回答的言外之意就是,“我都是在為你著想”,那女人的眼神似乎有所緩和。
“……發燒了嗎?”真理子一臉擔憂地問。
“有一點。”
所以快放我回家!
兒秒鍾的沉默籠罩著我們,可惜我完全沒有打破它的力氣。
“……要回去了嗎?”
“是啊,這就回去。那我先走了。”我穿上外套,拎起書包,走出醫務室。但仍然可以感覺到真理子的視線在背上燃燒。
“修二!”
就在我慶幸總算逃過一劫的時候,又在走廊上被她叫住了。
可惡,又有什麽事?!
“你一個人能回去嗎?”
“沒事兒,直接打車回家。對了,今天吃不了你的便當,抱歉。”
我還真是細心。
“沒關係,路上小心。”
我一臉溫柔地向她揮揮手。轉身離去。
剛才的演技稍微急了點兒,失敗。最多四十三分。
出租車裏的氣味讓人無法恭維,我看著窗外發呆。由於每天上學時走的是單行道,因此出租車不得不繞到外麵的大道上來。路旁的力、公樓鱗次櫛比,讓人不禁覺得這一帶似乎也發展起來了。當出租車在十字路Fl被紅燈攔下時,我隱約聽到司機發出一聲不屑的“切”,八成是在後悔,居然載了個這麽點兒路都要打車的氣焰囂張的高中生。在等紅燈的時候,司機大叔拿出一本像是登記本之類的東西寫起來。
不會是在抱怨“又碰上紅燈”吧?
窗外一家麵包房外,許多白領小姐抱著錢包排成一行,似乎很冷的樣子。
也許真理子已經發現了。今天,不,也許從很早以前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我是披著外衣、故作開心地作秀。雖然我特意穿上主題公園裏可愛的玩偶裝,博取大家的歡心,但真理子或許早就看穿了。她一直都很清楚,為了視野而敞開的漆黑的頭套下麵,潛藏著一張幹癟而沒有表情的麵孔。
“……為什麽要騙我?”
這個問題聽起來好像也包括了平時所有的一切……是我想太多了嗎?不過那家夥可是女生。和堀內、森川他們不一樣,她一直想要看透深處的我。隻可惜我根本不需要這種剪不斷的牽絆。我想要的隻是恰到好處的感情。無論如何人都擺脫不了寂寞和空虛,所以一份看似能填補這一切的淡淡的感情就足夠了。我無需任何人走進我的內心,反正孤獨是填不平的。所謂的愛和擁抱,我都不想懂。我生命中的每一刻,都隻是在接受疲倦和空虛的折磨罷了。
*********************
結果,我在家裏連續躺了兩天才恢複健康。這兩天裏,短信、電話吵個不停,說實話我其實沒覺得像在休息。不過被人關心的感覺倒也不錯,這也算是我想要的感情中的一項吧。
兩天不見,大家顯得尤為熱烈。我帶著一種既厭煩又暗自開心的複雜心情,坐到座位上。但屁股剛觸到椅子,就聽見身後那頭討人厭的野豬正低聲叫著我的名字。為了不引起周圍同學的注意,我頭也不回地小聲問了句,“什麽事?”
“……那個……關於上次那件事……”
……收徒弟的事?糟了,忘得一幹二淨。
“你答應要收我當徒弟……還記得吧?”
喂喂喂,這種事情不要在這裏談啊!
“一會兒再說。”
被我這麽一說,野豬就像三隻小豬裏最小的一隻,很明事理地閉上了嘴。
可惡,這麽無聊的事居然還記得。
雖然已經過去兩天了,可那位中年大媽還在自我陶醉地上徘句課,滿口意境之類的玩意兒。我隻是奇怪,她似乎犯不著一天到晚為了徘句感動成那樣吧,就好像如果她不這樣做,就會被現實中平淡無奇的人生所吞沒,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拚了老命也要感動一把。不過這樣一來,她自然無暇顧及周圍的狀況,而我也不用擔心會被她點到名。我決定仔細考慮一下我和野豬之間的棘手問題。
就結論來說,這種事情當然隻能一口回絕。憑什麽我非得收他當徒弟?而且“徒弟”這個詞,是不是就跟古時候“師徒”的感覺差不多?那豈不是說他就比我小一輩了?這可不敢當呀!他可是頭豬啊,與其說收他當徒弟,不如說養他做家畜。“我是一頭野生的豬,請做我的主人吧,哼哼。”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意?(笑)
我在講義的一角畫了隻小豬,然後打上叉。
那家夥說要當我徒弟,到底想幹嗎?他好像說過想變得和我一樣。難道他以為,當我徒弟就能擺脫被欺負的命運?不過“想變得和我一樣”,到底是什麽意思?和我一樣八麵玲瓏、人見人愛?這對豬來說,是不可能的啦!還是拒絕了吧。如果接了這份苦差事,說不定連我都會被拉下水。還是拒絕最安全。就對他說,“我不需要賣不出去的豬。”NOMORE豬。這裏是不是不該用"MORE"?
不過那家夥如果一直被人欺負下去,恐怕又要轉學了吧。一頭彷徨的野豬……好像有部電影就叫這個。要想辦法推銷一頭賣不出去的豬……應該比較困難吧……等等……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由我全權竹理,完全按照我的方式來教育改造,也許有希望。嗯……雖然可能會扯到人權問題……不過反正是頭豬。說起來,音樂界不也有什麽製作人嗎?對對,就給他來個製作包裝!……把這頭遭人唾棄的野豬改造成一隻人見人愛的小豬。如果能做到這點,那我欺騙他人操縱他人的本領可就不是蓋的了。好,決定了,就挑戰一下吧!
因為發現一個值得期待的新遊戲,我開始獨自偷笑起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馬上提醒自己要裝出一副認真上課的樣子,於是盯著中年大媽臉上最近突然變得紮眼的小細紋。我決定告訴野豬接受他的請求,為了避人耳目,第二節下課時我打算約他去屋頂上談。但我擔心和他走在一起會讓人起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特意先去小賣部買了盒奶咖一邊搖著紙盒一邊走上屋頂。
沒想到野豬還沒到。屋頂的曬台邊圍著一圈低矮破舊的鐵絲網,看起來輕易就能翻過去。不知是不是陰天的關係,這裏的景色有些蕭條。雖然走上來的時候已經刻意放慢了腳步,但因為平時不怎麽運動,呼吸還是很急促,冰冷的空氣不斷被吸進肺裏。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在裂出細紋的水泥地上踱步,然後靠在鐵絲網上,舉起被我搖過頭的奶咖,扯下粘在盒子上的吸竹,插進去吸了一口……唉,早知道買罐熱的就好廠。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寂寞,抬頭看看天空,老天爺好像也在鬱悶。“唉,早知道放晴就好了。”
據說很少有學校會讓學生隨便跑上屋頂。估一計是擔心有人跳樓自殺,或者是怕屋頂會變成不良少年聚會的場所。不知道本校校長是個沒大腦的樂天派呢,還是非常了解高中生的不安心理,才對我們開放了屋頂。不管怎麽樣,這個地方很合我的胃口。
我突然對咖啡失去了興趣,開始研究盒子上印著的配料表。這時,我注意到野豬正向我跑來。沒想到這頭豬用兩條腿跑的速度比想像的要快。等他到我身邊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嘴裏不知在嘟嚷些什麽。看著他氣喘籲籲的樣子,我隨口說了句“辛苦了”。
“關於剛才那件事……”我故意用不耐煩的口吻切人正題,其實心裏恨不得現在就握住野豬的手。
“請多多指教哈!”
“我拒絕收你當徒弟。”
“啊?……怎麽可以這樣……”野豬顯得很失望,仿佛在對我抱怨,“枉我拚了老命地跑過來。”
看著他沮喪的神情,我拋出那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提議,“聽我說,隻是不收你當徒弟……徒弟這個詞,聽著就像我跟班似的,不是嗎?可我並不想讓你變成我的跟班,想想就夠熱的。所以呢,與其當徒弟,不如趕趕潮流……給你來個‘produce’、包裝改造,聽到過吧?就像那個淳君(日本著名音樂製作人,本名寺田光男。)一樣。如果你同意的話,那我可以試試。”
“你是說produce哈?”
看來這頭豬還懂英文。
“對,就像早安少女組,把一群沒名氣的小姑娘包裝成大家喜歡的偶像。當然,那些女孩子都是比賽選出來的,在一定程度上條件、資質都不錯。就這點來說,你估計連資格審查都通不過,跟那些偶像明星比更是差了一大截。不過,反正你的觀眾也就隻有班裏那四十號人,最多算上全年級,也就一百六十個左右。這樣的話應該值得一試吧?”
“這樣啊……”麵對我異想天開的提議,野豬似乎還沒開竅。
我說太太,不對,豬先生,你就和我簽約吧。
“所、以、呢,我來當你的……”直接說出這種話是不是有點不好意思?
“……當你的……製作人。”
“……哈。”
野豬略顯遲鈍的反應,給了我一些挫敗感,讓我覺得有點丟臉。
“也就是說,我來把你改造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家夥!”我有點惱火地大聲吼起來。
“真的能做到哈?”麵對做夢都想不到的誘惑,野豬那雙眼睛瞪得滾圓滾圓。
“吵死了,小點聲兒。”
“可是我……這副德性……”
“無所謂啦。反正包裝這種事,就是要把什麽都不是的凡人變成一顆耀眼的明星……不過在那之前我要確認一下,你真想變成受歡迎的人嗎?”“那、那當然哈!隻不過……”“那麽當作參考,問你個問題。你想變成什麽樣的‘明星’?”
野豬顯然被我問了個措手不及,“啊?這個……讓我想想……像你一樣吧。嗯……又風趣……又有人緣,受大家喜愛,還有個那麽可愛的女朋友……”他開始一條條地羅列起來。
“……我說你啊,犯不著現在就開始拍馬屁。雖然在演藝圈嘴巴甜確實很重要,但我現在也就負責包裝你一個,所以你有什麽就直說!”
“哪裏,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很崇拜你……”
“所以才選擇進人演藝圈,是嗎?”我故意說反話來逗他,然後等著看他的反應。
“我都說不是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哈!”
“接下來要說,所以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對吧?果然很可疑。”
“你不要這樣嘛!”
我和野豬出於各自的目的,達成了這份協議。其實我真的很想跟他簽約蓋章,隻可惜手頭沒這些東西。作為替代,我撕下奶咖上標有“100日元”的標簽,悄悄貼在野豬背上。我要把這頭豬改造成人見人愛的家夥一想到這裏,我就興奮不已。
我再次望望天空,雖然依舊陰雲密布,但老天爺似乎也想開了,好像在說“不放晴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暗自在心裏揶揄了一句,“你還振作得真快啊,”覺得稍稍舒暢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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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放學後,我和野豬在我家二樓的房問裏召開簽約後的首次會議。由於這天正好順路,不得不和真理子一起回家,因此我隻能緊急聯絡野豬,讓他三十分鍾後到我的“禦用便利店”來和我會合。一路上,我跟真理子有說有笑,完全沒有表露出急著趕路的意思。把真理子送回家後,我折回原路,在便利店和野豬碰頭,把他帶回了家。
進房間後,我故意套上一件進口長袖T恤,上麵寫著:"Howmuchthehellareyougonnagain,youpiggy!"(到底想胖成啥樣才滿意啊,你這頭豬!)可野豬對此卻一言不發,隻是一臉認真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盤腿坐到書桌前,在紙上寫下四項基本原則貼到牆上,讓野豬大聲朗讀,並宜誓嚴格遵守。
“第一、改造一事絕對不可外傳!”
“第二、原則上必須絕對服從製作人的命令!……括號裏的也要念嗎?……如果確實存在困難應盡一早提出!”
“第三、不可自作主張、擅自行動!”
“第四、變得人見人愛之時即是本合約終止之時,不可中途退出!”
等野豬讀完後,我輕輕鼓了兩下掌。“很好!念得很響亮!”
“那個……不能中途退出哈?”野豬顯得有點為難。
我皺起眉頭,“怎麽突然這麽沒誌氣了?!”
“好,那接下來雖然有點殘酷,不過我還是要總結一下你現在麵臨的處境。你必須要認清,班裏的同學是怎麽看你的,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這項總結可能會讓你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甚至從今以後都沒有垂新做人的勇氣。不過沒關係,首先你必須要接受現實!”
我用製作人的口吻一口氣說完這段話,野豬如我所願地開始感到害怕,“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害怕哈。”
“但我說的話確實很恐怖,要開始了哦!”
“等、等等!”我開始懷疑自己有虐待狂的傾向。不成不成,如果把一頭野豬綁起來,那豈不成了夏季送禮的火腿了?“給我咬緊牙關!”“是!”
“總之一看到你我就來氣!大家都說,長得像你這麽惡心的家夥,打出了娘胎還真沒見過!臉上到處油光光的,沒脖子,外套肩膀上還成天鋪著層頭皮屑,坐在椅子上那隻人屁股的肥肉還會往外跑,衣服扣子好像一繃就開,嘴裏還一天到晚大喘氣!就算發出‘哼哼’的豬叫聲也一點兒都不奇怪!就因為你這副德性才會被人欺負!不要說從頭到腳找不出一點吸引人的東西,根本就是方圓兩米內都沒人想靠近!管你轉到哪所學校,結果都一樣!不如幹脆找個豬圈鑽進去得了!我問過那些沒事就愛欺負人的家夥,在見麵就想欺負的人當中,你當之無愧排名第一!順便還問了問女生,最不想親近的人你也榜上有名!像你這種人怎麽可能變得受歡迎?不要做白日夢了!我現在可是後悔得要死,怎麽一時糊塗接了這麽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你這頭豬!不可能賣出去的豬!少在那裏哼哼了!”
……啊一口氣都吐出來了,還當麵吐給了他!是不是有點過分?野豬好像在拚命死撐,那張臉都快要哭出來了。“還有那張臉也醜死了!”啊,這句有點多餘。
“不過,把我剛才說的全部改掉,那就算大功告成了。”我完全不按邏輯地得出了一個沒頭沒腦的結論。
野豬忍著淚直視我的眼睛,“……修二……我……我該怎麽做哈?”
我把手搭在被我親手推人穀底的野豬肩上,然後看著他,腦子裏在想:成敗在此一舉,現在正是製作人用鼓勵的話語來溫暖絕望藝人的關鍵時刻。
“一切都可以改變。我一定會把你打造成一隻大受歡迎的小豬。從現在開始,你隻要照我的話去做,就算你是頭豬,我也會讓你變成豬冠軍。”
“……豬冠軍?聽上去……怎麽像是外國人的名字哈?”
“那就豬霸工?要不豬皇帝?豬博士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啊……”看著我的野豬終於破涕為笑。
“總之,你要遵照我的指示,絕不可以擅自行動,明白嗎?”
“遵命!”野豬兩眼放光,給了我一個響亮而幹脆的回答。
我頓時覺得心裏一陣舒坦,開始仔細打量起麵前這隻豬來,心裏盤算著如何才能讓他改頭換麵、重新來一次閃亮的登場呢?雖說我的房間原本就不算大,但被他那龐大的身軀這麽一坐,連熟悉的房間都似乎縮水了。
“首先要改的……還是外表。百分之九十九的高中生都習慣以貌取人。現在的你實在有點……惡心歸惡心,但如果不能讓人發笑的話,那就沒戲。”
“那要怎麽辦哈?”
“減肥這種事情對身體不好,我們暫時不考慮。而且萬一被人知道你為了討人喜歡故意減肥,那反而讓人更討厭。我們要把胖變成一個賣點。不過就算胖,也要胖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先把你那隻頭皮屑滿天飛的腦袋剃光。就現在的處境來說,如果一時興起去剃個中間留一小排的雞冠頭,或者在腦袋上剃出個文字圖案之類的,那非但不能搞笑,反而會有反效果,八成會被欺負得更慘。所以,一定要剃光!這樣一來正好一舉兩得,香菇頭和頭皮屑,這兩個問題可以同時解決。”
“你是說光頭哈?總覺得那樣好像會被欺負得更慘哈……”雖然野豬沒有顯出多少抵觸情緒,但還是略帶不舍地摸了摸那個香菇頭。
“一開始可能會吧。接下去……那張油光光的臉也要處理一下。你平常都用什麽洗臉?”
“洗臉?·····一般都用冷水哈……”野豬有些遲疑地回答。
謝謝你告訴我你不用熱水洗臉。
“笨蛋,是問你用什麽洗麵奶。現在店裏不是有很多種嗎?什麽不緊繃啦、清爽柔嫩啦,還有什麽什麽泥。”
“……其實我隻有早上起來沒睡醒的時候才會洗洗臉哈……”
那能叫洗臉嗎?隻是為了讓自己醒過來吧?!
“……那一會兒我去幫你買個像樣的洗麵奶,明天開始每天帶到學校去,午休的時候悄悄出去洗個臉,注意別被人看見。還有,每節下課要記得用吸油紙把臉上的油擦幹淨。當然汗也要擦幹淨。對了,體育課的時候,你出的汗肯定比別人多得多,記得帶條毛巾,再買罐止汗噴霧,一定要把汗臭味控製在最低限度。不過你千萬別抹香水、戴首飾!胖歸胖,但要胖得可愛胖得樸素,這才是我們的賣點。還有就是隱形眼鏡,如果沒有的話一會兒去配一副,以後不要戴眼鏡了。”
野豬等我一口氣說完後問道:“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用筆記下來哈?”結果我不得不把說過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好……那接下來,就先剃頭吧。”
在地板上埋頭一記完筆記的野豬,一臉驚訝地抬起頭,“現在哈?”
“越快越好。對了,你的頭形怎麽樣?不會是扁頭吧?”我邊說邊觀察野豬的腦袋。
“報告,我對自己的頭形很有信心,”野豬直視著我自信滿滿地說,
不過我很懷疑把自信用在這種事情上有多少價值……
“那就開工吧。”我站起身走出房間,從浴室找來小時候用過的電動推剪,順便在客廳裏抽了幾張昨天的報紙,然後讓野豬脫光上衣。“嗯?為什麽要脫?”“如果頭發掉到衣服上,到時候豈不很難清理?”
“有道理哈。”野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脫去外套,鬆開加打過洞的皮帶,從褲子裏掏出襯衫,開始解紐扣。我則忙著在他腳邊鋪報紙,盡量不留下一絲縫隙。
一切搞定後,我抬起頭。野豬那白得有些過分的上半身展現在我眼前。這不叫豬還能叫什麽?那身肥肉在緊繃的校服下雖然豐滿但還看得過去……看來這家夥屬於穿衣服顯瘦的類型。粉紅色的乳頭周圍還長了層薄薄的絨毛。這身體……實在長得有些困難。
麵對意料之外的一幕,我稍稍有些吃驚,於是抓抓頭發,命令野豬“低下頭”。
野豬把兩手放在膝蓋上,向前伸出了腦袋。
喂喂,這幅畫麵可夠驚人的。如果現在老爸老媽突然回家衝進我的房間,我要怎麽解釋?一個半裸著上身的肥豬,和手拿電動推剪的我……就算伶牙俐齒的我也想不出什麽好借口。動作快!快點搞定它!“要剃嘍!”“好!”
我把推剪調到三毫米擋,打開開關,右手傳來一陣震動。野豬在我麵前毫無畏懼地伸著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雖然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不過我還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這家夥為什麽會乖乖地讓我給他剃頭呢?想到這兒就覺得好笑。手裏的推剪也在不停地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好像急著要衝鋒上陣,讓人更加忍不住想笑。
這畫麵,到底算什麽?……不行不行,這家夥可是把命都押上了,我也得嚴肅點才行。
我重新調整好狀態,擺出一副認真的麵孔,兩腿稍彎放低身子,決定把值得紀念的第一刀定在額頭處。當電動推剪一頭紮進他前額的頭發時,細細的毛發伴隨著刺耳的推剃聲飛舞起來,一團團略帶油膩的黑色頭發掉落到了報紙上。
啊……沒有退路了。
沒多久,地板的報紙上就漸漸堆成了一座黑色的小山丘,看著讓人退避三舍。我對沒剃幹淨的部分稍加修整,完成最後的潤色工作後關上推剪,長長呼出一口氣。
“好了,抬頭!”
野豬遲疑著抬起頭,看上去就像一尊誰也救不了的彌勒佛。兩秒鍾後,我終於憋不住了,把一臉不安的野豬扔在一邊,捧著肚子盡情笑了個夠。然後我開始圍著他轉,從各個角度欣賞自己的作品,最後頗為滿意地總結道,“看起來還不錯嘛。”正如他白己所言,野豬的頭形確實不錯,滾圓滾圓。和腳邊這堆黑色小山不同,這個腦袋還是讓人挺想去摸兩下的。
“眼鏡拿掉,”我得意地發出指示。
野豬乖乖地把嵌在臉上的眼鏡摘了下來。
噢……這樣子不錯!很不錯!(笑)你是誰啊?(笑)
我突然來了興致,決意重現大佛。我讓野豬盤腿坐在地上,幫他把右手和左手分別擺好位置,然後退了兩步,再度爆笑起來。
“給,鏡子。”我因為笑得太猛,一邊咳嗽著一邊把鏡子遞給他。
野豬一隻手摸著滾圓的腦袋,一隻手拿著鏡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觀察自己的新造型,然後有點害羞地笑著說,“好像……蠻可愛的。”
“我就說吧!坦白說。剃到一半的時候我心裏還有點發毛呢,不過等剃完一看。沒想到還不錯,不是嗎?”
“……這模樣,應該有希望吧。”
“快把粘在身上的頭發拍掉,我去拿吸塵器和垃圾袋。”
清掃工作也順利搞定了。野豬穿上襯衫,蓋住白得耀眼的身體和長著一圈小絨毛的乳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扣上了最上麵的扣子,現在的野豬看起來倍顯可愛。我克製住想笑的衝動,決定留著以後再笑。
“接下去要說的東西很重要,仔細聽好。你現在的樣子確實多多少少變可愛了,但鑒於你已經是人見人厭、惡評如潮,所以不要以為單單剃個光頭,明天就可以來個乾坤大挪移,交上幾百個朋友,這種癡人說夢的想法要趁早扔掉。明天我們先從我周圍的人,也就是……堀內和森川那兩個家夥開始,先把他們倆拉攏過來。第一場硬仗一定要穩紮穩打,如果一開頭就碰釘子,那估計你也沒信心幹下去吧?”聽我這麽一說,野豬輕輕點起頭,“……說得也是哈。”“對了,我們先給你起個藝名。”
或者說,其實就是本名?!
“藝名?”
“對,就叫NOBUTA(野豬)。”
“NOBUTA?……但我名字裏的‘信太’兩個字應該讀成SHINTA,是堅信的意思哈……”“不對不對,我說的是‘野生’的‘野’、‘一頭豬’的‘豬’,野豬!”“啊……?”野豬臉上堆滿困惑地看著我。這麽“好”的名字,不用豈不太可惜?“總之就叫野豬了。聽上去就很賣座,不是嗎?”“……是嗎?”不過野豬算不上家畜,八成賣不出去。“然後,關於你新形象的首次亮相問題……”“哈!”
我到底不是淳君那種王牌製作人,何況開業也沒多久,既無第一秘書也無第二秘書,旗下的藝人僅僅野豬一頭。當然我也不指望事業蒸蒸日上,然後在紐約買棟別墅往裏擺架白色三腳鋼琴。說得直白一點,我也就是一個還沒有任何成績可言的高中生。因此要我當場想出一個讓人眼睛一亮的登場秀,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在這凝重的沉默下,野豬似乎在等我說出一個驚天動地的超級方案。但事實上我卻在心裏胡言亂語著為自己開脫。
野豬表情嚴肅地看著我的眼睛,我也隻好裝作嚴肅地看著他。兩人四目相接,相對無言。是不是要放廣告了?
我現在需要時間。據說年輕人最想要的東西,除了錢就是時間。說起來,一休和尚解謎之前不也會摸摸腦袋為自己爭取時間嗎?當然我一直都懷疑,他早就想出答案了,隻不過出於節目需要才表演一下這個動作……算了,這種事情以後再議,總之我現在需要時間。
我突然靈機一動,掏出手機,“還沒告訴我你的手機號吧?為了業務上聯係方便,自己輸一下。”
這下時間自然就有了。
野豬絲毫沒起疑心,接過手機開始輸人名字、號碼。我馬上啟動腦袋裏的緊急開關,好讓腦細胞超高速地運動起來。
怎麽力、怎麽力、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有了!
“搞笑”!還是得靠“笑”。就讓大家不停地笑!明天要讓野豬變成大家的“笑點”!就這樣!隻能這麽辦了,新右衛門(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中的人物。)!
現在我隨時可以公布我的策劃方案,可身為現代高中生的野豬卻似乎還搞不清手機通訊簿的用法,皺著眉頭不知在那搗鼓些什麽。成功爭取到時間的我因為急著宣布我的驚天大策劃,所以一把奪回手機,對他扔下一句,“慢吞吞的在幹嗎?一會兒再說。”
“剛剛我們是在說新形象的亮相問題吧?”
“哈!”
雖然答案是“搞笑”,但那隻是個抽象概念。現在要做的就是添油加醋,想辦法說服麵前的這頭豬。看來隻能勇往直前了。我親愛的共寸不爛之舌,就讓他見識一下你的威力吧!
“最重要的……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你亮相那一幕,也就是大家第一次親眼看到你那隻光頭的瞬間。那個一定要有轟動效應。如果準時上學,就會在走廊裏被人看到,沒辦法同時震撼所有人。所以明天一定要遲到!要想在同一時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隻能這樣了。至於其他事就交給我,我會讓這一幕變得更精彩的。”
說得好!
“我們的絕招就是‘笑’。明天我會陪你一起遲到,然後假裝在走廊上碰到你。我就像剛才一樣對著你的腦袋狂笑一通。那時,教室裏所有人都會好奇到底什麽事那麽好笑,然後把注意力集中到毛玻璃上的兩個人影身上。這時呢,我就一邊放聲大笑一邊和你一起走進教室。相信被我這麽一笑,大家都會跟著笑起來。”
講解完畢,我不禁在心裏舉起雙手,高呼“修二萬歲”!
“……這樣就能變成受歡迎的人了?”當我飄飄然地被人拋向空中、享受著勝利的喜悅時,野豬當頭潑來一盆冷水。
我有點生氣了。“那我問你,最糟的情況是什麽?”
“是什麽哈?”
“不要把問題還給我……最糟的就是你這個光頭,剃了也是白剃,大家看到了還是當沒看到。你想,如果誰都沒反應,那豈不很糟?那也就是完全失敗了,不是嗎?”
野豬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呢,我隻要做個榜樣就行了,這樣就可以硬生生地帶動大家作出反應。你有沒有見過狂笑不止的人?看到那樣的人,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也會變得很想笑。雖然不能保證全班的人都會笑,但隻要有一半我們就成功了。或者最低限度,隻要森川和堀內跟著笑就成,那兩個家夥隻要看到我笑就會笑的,我肯定!”
野豬的臉還沒完全放晴。看來對這頭豬還需要再花點力氣解釋一下。“你是不是在想,就算大家笑了那又怎麽樣?”聽到我的問題。野豬狠命地點起了頭。
“……不要小看‘笑’的作用。我現在說的笑,和你在背地裏被人嘲笑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說的是不加掩飾地笑,是在你麵前大大方方地笑。而且這樣笑過之後,接下來就可以很自然地跟你搭話了。比如我對著你狠狠地笑了一通以後,即使我第一節下課找你說話也不會有什麽奇怪的。那樣一來,森川和堀內也會加人進來。試想一下,接下去就是四個人的聊天。一旦冰山融解,他們倆就會主動跟你搭話。如果這種聊天進展順利,那他們對你的厭惡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這樣,能明白嗎?”
野豬臉上終於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看來藝人最終接受了製作人的方案。而我其實早就心動過速了,隻不過對於自己的急中生智以及前仆後繼、噴薄而出的言辭,我自己都不免心生佩服。
就等明天!明天一到,野豬就將在我的包裝下閃亮登場。不對,應該叫再度登場。不是以“小穀信太”,而是以“野豬”的身份再度登場。
我再次把手機遞給他,讓他繼續剛才沒完成的工作,然後用充滿愛意的目光注視著這隻即將被我隆重推出的光頭野豬。
第四章改頭換麵
第二天早上,我和野豬約好提前十分鍾在便利店碰頭。我們翻了會兒雜誌打發時間。然後優哉遊哉地朝學校走去。
從校門口那條細長的小路上,遠遠就能看到那位以教育遲到學生為樂的體育老師,他正焦躁不安地在門口走來走去。
竟然讓堂堂的公務員看門,真不像話。
這時我猛然想起,如果在這家夥值班的日子遲到,那放學後就得留下來打掃校門了……不行,今天千萬不能被當作遲到。一定要想個辦法混過去。今天可是野豬登台亮相的大喜日子,同時也是考驗我演技的關鍵時刻。我決定用那家夥來練練兵。反正我今天遲到也是為了別人,放我一馬也是應該的。
“我們要想個辦法不被記遲到。”我對野豬說,並讓他取出錢包。
野豬一臉困惑地看看我,取出一隻同樣看不出牌子的錢包,放到我手上。
“把裏麵的東西掏幹淨。”我說著也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錢包,把東西掏出來扔進書包,再把空錢包塞回口袋。
雖然野豬不太明白我的用意,但還是很聽話地學我的樣子清空了錢包,。
我囑咐他,“什麽都別說,垂頭喪氣一點,”然後自己也裝出一副很沮喪的樣子,和他一起走向守門的體育老師。
那家夥一看到我們兩個違反校紀的家夥,就馬上用嚴厲的口吻教育起來。“你們倆,以為現在幾點啊?”
“……對不起。我們在路上被‘船高’的家夥攔住,錢都被搶走了。”我情緒低落地從口袋裏取出錢包,讓他親眼證實裏麵空無一物。
“什麽?你們倆沒事吧?”體育老師睜大眼睛看著空空如也的錢包,顯得有些吃驚。
四肢發達的家夥果然頭腦簡單。
“你也一樣?”
野豬應了聲“是”後,急忙掏出空空的錢包給他看。結果體育老師換了換語氣,又重複一次:“你也一樣啊?”“那你們倆沒受傷吧?”“雖然今天的午飯錢沒了,不過總算平安無事。”
“……那就好,你是說‘船高’的人幹的?我一會兒就去跟教導主任匯報。”
“但是……我們今天遲到了……”
“又不是你們的錯,不算遲到。”體育老師說著,立刻開門放我們進去。
“謝謝老師。”對著他恭恭敬敬地行個禮後,我們順利逃過一劫,走入校園。
怎麽現在的人都這麽好騙呢?野豬對我剛才的表演敬佩得五體投地,而我則對那個輕易上當的肌肉白癡嗤之以鼻。
隻要具備一定的說話技巧,再加上值得依賴的外表,騙人就是小菜一碟。如果我是個染著一頭紅發、看上去遊手好閑的家夥,那即使像剛才一樣演戲,也隻會被當作“胡扯”。為了在生活中不白白蒙受損失、不隨便遭人懷疑、不會被人看穿謊言,就必須要把外表弄得整整齊齊的。原則是看起來要老實,然後適當加人點時尚元素。這可以說是想受人歡迎時屢試不爽的一大訣竅了。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老師還真是……明明成年了還這麽好騙,都在想些什麽啊?再說了,我接下去的工作—拯救被欺負的學生,原本也應該是你們分內的事吧?
想著想著,我不禁洋洋自得起來。
為了營造出不期而遇的效果,我和野豬決定分走兩邊的樓梯,從走廊兩頭迎麵走向教室。從東樓梯上去的我,和從西樓梯上去的野豬,終於匯合到今天的舞台前。雖然沒做任何宣傳,但台下卻座無虛席,無法選擇離場的四十名觀眾就在前方這扇門後等待著開演。而我作為地下製作人的職業生涯也將從這裏起步。我要把野豬打造成一個當紅明星!
我們倆隔著那塊巨大的毛玻璃,各自躲在教室兩頭的牆壁後等待上場。我深吸一口氣,示意野豬也做兒下深呼吸。他很聽話地照做了……
好,上場吧!
我誇張地咳嗽一聲,引起班裏人的注意,然後退後三步,招手讓遠遠站在教室另一頭的野豬慢慢走過來。教室裏的人應該能從毛玻璃上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一步一步靠近門口。這時,我也快步上前走人毛玻璃的範圍,猛然停住腳步。
就是現在!
“哇哈哈哈哈……!”
一陣極具穿透力的笑聲劃破了早晨上課時的寧靜,在走廊裏回蕩起來。我用手按著肚子笑彎了腰,隨即拉開教室門。班裏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一邊大笑一邊走進教室,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時我猛地把野豬拉進來,讓大家領略他的新形象。就在所有人都一時語塞的同時,我對著野豬的光頭揶揄道,“簡直就像尊誰都救不了的彌勒佛,”便再次放聲大笑起來。此時,教室裏的笑聲也開始一陣高過一陣。
第一個跟著我笑的估計是森川,接著迅速傳染給堀內和班裏的其他男生,有幾個終於忍不住的女生也笑出了聲。反響比想象的熱烈。而站在講台上的中年大叔眼看著自己的課被這一突發事件打斷,頓時不知如何是好。猶豫再三後,他終於用盡全身氣力吐出一句“安靜點”。但我卻像給大家做榜樣似的繼續笑著走回座位。當班裏的笑聲都變成偷偷的竊笑時,大叔才開始繼續他未完的課程。
下課鈴響的同時,我立即轉過身對著後座的野豬又笑開了。不出所料,森川和堀內當即飛奔而至,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太誇張了。”
“你們自己看啊,跟座彌勒佛沒什麽兩樣!來來,把腿盤起來,然後手這樣子放。”我像昨天一樣,把野豬在椅子上擺成一座迷你大佛後,又爆笑起來。
森川和堀內也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逼真,不禁跟著笑出了聲,同時周圍的家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成敗在此一舉,我臉上掛著笑容,腦袋裏卻繃緊著一根弦。
“出什麽事啦?幹嗎要剃光頭?”我故作輕鬆地拋出自己的台詞,接下來就看野豬的了。
“我昨天拿了張雜誌上剪下來的圖片去剪頭,想讓人幫我剪成那個樣子哈。但沒想到背麵正好是個光頭,我也沒注意,就折起來給店裏的人……結果他們八成搞錯了,我偏偏又在剪的時候睡著了……等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這裏已經什麽都不剩了……”野豬說著用手比畫著自己腦袋正中央的部分。
“不至於吧?哈哈哈哈!”
這麽搞笑的理由當然是我昨天事先編好,教給野豬的。不過練習過幾回的他,表演得還真像回事兒,弄得森川和堀內兩個人毫不懷疑地捧腹大笑。
“不過這樣不錯哦,看起來好像比以前可愛。”森川在無意中榮獲了值得紀念的“最先搭話獎”,我不禁在心裏誇他幹得好。
“那我可不可以摸摸看?”這回輪到堀內提出同樣具有紀念價值的“最先觸摸申請”。現在我終於可以確信,計劃成功了。
堀內在野豬的腦袋上摩擦了兩下,一邊叫著“手感不錯”,一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見此情景,森川也緊隨其後上前摸起來。
男人就是這點好!隻要笑一笑,什麽都可以忘記。隻要當時玩得夠開心,就不會去理會什麽細節。照著這種感覺,搞定男生應該不成問題。
趁著現場氣氛正火爆的時候,我決定宣布野豬的藝名。
“對了,剛看到這家夥名字的時候,第一反應難道不是‘NOBUTA’?”
“NOBUTA?啊……有道理!(笑)野豬?正好對得上哦!”
再下一城。兩個人又如我所料地笑成一團。
“沒錯吧?(笑)剛想到的時候我都快笑不動了,還在想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這是我們四個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聊天”——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戲劇性的悲情局麵,從那天開始,下課後我不再跑去暖爐邊,而是盡可能地把堀內和森川拖到我的座位來,為野豬創造四個人聊天的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三人組和野豬之間的關係逐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當我們要去小賣部之類的地方時,終於會很自然地問一句,“野豬一起去嗎?”時間的流逝逐漸衝淡了最初的抵觸感。一星期過後,我們四人發展到形影不離的程度。看來森川和堀內已經完全接受野豬了。
亮相策劃的巨大成功,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我第一次體會到,當世界完全按照自己的腳本運作時,感覺竟會這麽棒。如果隻是我一個人自導自演,要操縱別人當然是手到擒來。但現在有了野豬這個包袱,我必須要通過他這個第三者來操控別人的舉動,這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這種成功仿佛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得不承認我的“變身秀”是一種藝術,而它距離登上百老匯舞台的日子也不遠了。想到這裏,我頓覺精神百倍。
首場演出的票房極佳,為我們成功拉攏到兩個同伴。但正當我開始思考下一步計劃、打起班裏其他男生的主意時,野豬突然在某一天早晨臉上帶著傷出現在了教室裏。又是真中和武山那兩個家夥幹的好事。就因為這件事,一直對野豬笑臉相迎的森川和堀內,又重新想起野豬遭人欺負的事實,我多少可以感覺到他們有些退縮。身為野豬的製作人,我意識到必須要盡快采取措施,不能讓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礎毀於一旦。我決定把其他男生的問題延後處置,先想辦法拉攏那兩個欺負野豬的家夥。第一節下課後,我立即把野豬叫到屋頂、召開緊急會議。野豬眼睛旁的擦傷和嘴角黑黑的淤血,看起來似乎很痛。
“又是他們幹的?”
野豬有點難為情地笑了笑,點點頭。那笑容裏似乎藏著一絲無奈的絕望。
“這次是為了什麽?”我問道,喝了一口剛從小賣部買來的草莓牛奶。
“……他們叫我撒泡尿照照,不要太囂張了……”
“這還真是那些欺負人的家夥最常用的台詞。”
順便提一句,排名第二的是,“你這家夥看著就讓我惡心。”
“你難道打不過他們?”
“絕對不可能。”野豬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但我覺得,估計真打起來,還是野豬勝算大。畢竟碩大的體形占有先天優勢,何況從體育課的情況看。這家夥還是很有力氣的,絕不是什麽運動白癡。總體感覺來說,應該算是隻“有能力的豬”。隻可惜他天生軟弱的性格實在有點礙事。缺乏戰鬥本能的人總會有些被害妄想症,在打別人之前腦海裏會先浮現出自己挨打的畫麵,最終無論如何還是下不了手。真中和武山那兩個家夥最多隻能算是小混混。和獨來獨往、做事不計後果的前田不同,他們倆專挑軟弱的家夥下手。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一旦遭到反擊,就會像漏氣的皮球一般癟一下去。所以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揍一頓。
“那沒辦法廠,以後你就逆來順受吧。”
“逆來順受?”
吸管發出一聲難聽的聲音,草毒牛奶已經見底。我一邊用力壓扁紙盒將其折疊起來,一邊向野豬解釋下一步計劃。“這個問題……以後再議。(折起來的牛奶盒比預想的要小)你以後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小醜。先擺脫被人無視的狀況,然後對每個人點頭哈腰,不惜醜化自己來讓大家開心,用你笨手笨腳的樣子給別人帶來優越感。這一計劃最初的目的是要提高你的知名度。但考慮到現在的狀況,我們必須再追加一個目的,那就是掃除障礙。對真中和武山那兩個家夥,你要加倍奉承。剛開始的階段,你就先給他們做牛做馬吧。”
“啊?”野豬的腦袋似乎在我的戰略講解下變成了一團糨糊。他兩手抱著頭,那張臉像四天沒上過大號似的。
“真麻煩!太複雜的地方聽不懂就算了,反正先給我乖乖地去當他們的仆人吧。”我簡短地總結道。
如果這樣也不懂的話,接下去就隻能對他開豬語了。怎麽說來著?……哼哼哼哼哈……不對,哼哈哼……哼哼哼……好像還是不對啊……哼哈……
“……但、但是你說的‘仆人’……要怎麽做哈?”
太好了,聽懂了。
“隻要照他們說的去做就行了。讓你去買麵包你就乖乖地去,問你借點錢來花你就馬上掏錢,讓你脫衣服你也不要猶豫,就算要你叫兩聲來聽聽,你也就哼兩聲。”
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裸體沒有信心,野豬陷人了沉默。
難道是在介意乳頭周圍的那圈小絨毛?
“……沒有別的辦法了?……就算這樣……就算像現在這樣繼續被他們欺負也沒關係!隻要能變得受歡迎!”
我對著野豬歎了口氣,把折成一團的草莓牛奶盒扔進了那隻管理員每個月隻來收一次的垃圾箱。“我說你啊,你就沒覺得今天堀內和森川看到你的時候愣了一下嗎?對一個被人欺負的家夥,誰都不會想跟他扯上關係的!就像這個。這種嘴角邊上血淋淋的傷口,一下子就會讓人清醒過來。更何況,就算你求真中和武山那兩個家夥隻打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讓人看不出傷口,但如果他們看到至今沒人搭理的你一下子變成班裏的醜角,和別人打成一片,那他們肯定會覺得不爽,反而會對你出手更狠的。所以呢,逆來順受看起來像是在逃避,但卻是最適合你的辦法。為了能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最重要的就是不可以樹敵,接下去就是穩定的朋友圈子,最後才是跟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之間的交流。懂了沒?”
“嗯……你說的我都懂哈……但就沒別的辦法嗎?”
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有資格對製作人的策劃方針指手畫腳了?算了算了……如果被人要求去“做牛做馬”,估計誰都會猶豫吧。
“要說別的辦法嘛……”
“哈!”一聽到我說還有其他方案,野豬的臉豁然開朗。
“這些不良少年在前田麵前都抬不起頭,所以把前田打趴下或者跟他做朋友都不失為一個辦法……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
“……是哈……因為上次的事我跟那個人有點……”
“還有就是……在他們其中一個人的家裏裝竊聽器或攝像頭,抓住點把柄。或者……出錢雇個小流氓把他們狠狠揍一頓。再不然想個辦法讓他們被學校開除也行。實在不行,就在他們吃的東西裏下瀉藥,讓他們呆在廁所裏出不來。當然你也可以在午夜醜時跑到神社去,在樹上釘個稻草人咒死他們……還要繼續說嗎?”
麵對我毫無章法的提議,野豬的肩膀沉了下去,‘’……不用了……已經夠了。聽著都好像有點違法……”
他似乎接受了我的方案。當然,其實我也可以直接跑去找真中和武山,警告他們:“不許再對野豬出手,否則饒不了你們!”但這樣一來,難免會招致一些令人不舒服的誤解,而且製作人親自出馬也會破壞培養藝人的成就感。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怨恨。
“現在隻是暫時委屈一下,將來一定會有回報的,相信我。”
在我的安慰下,野豬低頭道歉說:“是我太任性,對不起。”
在野豬低下頭的同時,上課鈴響了起來,好像一直在偷聽我們的對話似的。野豬嘴裏嘀咕一聲“糟了”,匆忙趕回教室。和上次一樣。他連招呼都沒和我打。但不知為什麽,答應了要對別人低聲下氣後,野豬的背影看上去顯得很堅強。上第二節課時,我囚為順利解決了野豬的問題,課程又很無趣,於是決定開始數前排女生的麻花辮。但就在這時,我猛然驚覺到一個重大疏忽。
契機……如果野豬突然跑去求真中和武山讓他當仆人,他們可能會覺得他別有居心。畢竟是野豬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即使他們更討厭野豬看來也在所難免了。說起來、如果被欺負的一方突然變得逆來順受,那欺負的一方往往會頓感無趣,反而嚷嚷著“怎麽不反抗了”而發起火來。
糟糕!真他媽可惡!野豬被揍一頓倒沒什麽,可我好不容易來了興致想在製作人方麵大展身手……絕不能讓我剛起步的事業就這樣毀於一旦。怎麽辦?難道真要去給他們下藥?……
算了,凡事貴在嚐試,就先讓野豬試試看吧。反正真中和武山那兩個家夥也夠笨的,說不定真會乖乖上套呢。
我抱著一絲僥幸,開始數前排女生的麻花辮。
今天吹的是東風,前排女生的麻花有十八個,而幸運女神則站在了我這邊,我僥幸地期待正中目標。
聽野豬事後匯報說,當天中午,真中和武山又照例來問他要午餐費。野豬就像我事先教導的那樣,對著他們點頭哈腰,像個仆人似的笑著說:‘’請交給我這頭野豬吧!我這就去買,請問二位大爺想吃什麽?”而那兩個單純的家夥則非常得意地點了炒麵麵包和金槍魚三明治。笨蛋就是好騙
自從野豬對真中和武山惟命是從以後,他慘遭暴力欺負的問題也迎刃而解,還經常能看到野豬跑去小賣部給兩人買麵包。多虧給他剃了光頭,一掃過去讓人厭惡的印象。現在這位可愛的仆人已經深得真中和武山的喜愛了。有時他們三人甚至會一起回家,事後野豬會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跑來報告他和不良少年相處的成果:“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香煙是吸到肺裏去的哈。”看來他們之間的隔閡已經完全消除了。
而另一邊,堀內和森川也因為野豬不再受人欺負,開始放心大膽地和他打成一片,過去我一手促成的四人聊天也順理成章地死灰複燃。到目前為止,我們己經成功拉攏到四個同伴。
值得慶幸的是,野豬當初並不是因為性格別扭才被人討厭,隻是因為形象和舉止讓人覺得有點惡心。如果一個人因為內在原因遭人排斥,那恐怕就真是無藥可救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別人提醒他,“這樣不好,要改一改”,他也不太可能改得掉的。就這一點來說,野豬雖然懦弱,但卻是一個又懂分寸又善良的人,這些優點實在幫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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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又是一個新學期。我繼續發揮著榜樣作用,引導大家把野豬當成一個小醜。森川和堀內看在眼裏,發現野豬並不抵觸,所以也就欣然追隨了。至於其體方法,不外乎是從野豬身上尋找笑料,想出些毫無章法的遊戲逼野豬認輸,或者強迫他接受懲罰措施等等,總之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大家把笑聲集中在野豬身上的。
真中和武山兩人原本和我們關係一般,但自從有了野豬這個共同的“玩具”後,他們倆也會時不時地加人我們的圈子,一起歡笑一起遊戲,當然也照例會讓野豬跑跑腿。
野豬與這四位新夥伴的關係就這樣漸漸牢固起來,接下去的目標就是班裏的其他男生了。雖然有幾個和我們關係不錯的家夥偶爾會上前來和野豬搭搭話,但他們的態度多少還有些畏首畏尾的。看來還需要一次更大的行動刺激一下。
“方案就叫……‘褲子開裂大作戰’。”我吸了口果汁牛奶,對野豬說。
雖然這鬼天氣冷得要命,但我們依舊把緊急會議地點定在了屋頂。盡管二月的寒冷在一年中可以當之無愧地榮獲冠軍,但天冷的時候仍然會想喝冰凍飲料,這也算是對嚴寒的小小反抗吧。
“……能不能再給我解釋一下?”野豬的臉上寫滿了不安。
“還是覺得難為情嗎?”
“難、難為情也就算了,但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用呢?”
“為了製造一次印象深刻的搞笑事件。”我自己覺得這句台詞還挺酷的。
“印象深刻的……搞笑事件?”
“對。隻要大家一想起‘那家夥身上竟發生過這麽丟人的事’,就會忍不住想笑。而這樣的笑料經久不衰,所以效果特別好。因為大家同時都目睹了相同的一幕,這會讓人產生一種聯係的。今後我們要做的,就是刻意去加強這種聯係。”
“哈?”
每次要讓野豬接受我的計劃,都得解釋到他完全理解才行。我決定繼續努力,直到他臉上放晴為止。“那些搖滾樂手不也經常這麽幹嗎?專輯裏有時候也會突然來一段個人秀。其實就和那個差不多啦。就是要讓別人不會忘記,這次呢,就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行動。我剛才也說了,我們就先從胖子才有專利使用的‘褲子開裂大作戰’開始。”
所謂“褲子開裂大作戰”,其內容就如其名字般簡單明了:首先野豬就穿著平時那條緊繃在身上的校褲,然後由於他雙腿分開所造成的負擔超出了褲子伸縮的極限,最終導致褲襠部分“刺啦”一聲裂開口子,露出內褲,於是眾人哈哈大笑。當然鑒於本校冬季校服的褲子不是那麽容易就會乖乖就範的,所以必須事先扯開褲子,再用針線稍稍縫合,隻要兩腿略微分開就能輕易拉破。這裏再加上一點演技,裝出一副害臊的樣子,就十全十美了。
我因為製訂出一個頗有意思的方案,正得意得春風滿麵,但一旁的野豬卻多少有點垂頭喪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八成是覺得,自己都已經乖乖聽話,去當一個小醜了,可這次又要他在眾人而前露內褲……麵對這樣的製作人,難免有些鬱悶吧。
坦白說,如果保持現狀,那麽到畢業之前,野豬也應該能在班裏占據一席之地。雖然這麽說有點自誇,但我、森川還有堀內在班裏、甚至年級裏都算得上是活躍分子、所以他和我們棍在一起,就能占到不少便宜。但為了測試自己的能耐,我無論如何都希望野豬的人氣一路飄升,盡早出人頭地。
絕不能讓他甘於現狀,就此止步。現在班裏的女生都還對野豬敬而遠之,將來一定要把她們也拉過來,然後再讓他交到一兩個女朋友……”
我徹底迷上了製作人的工作,開始為野豬描繪起一幅無邊無際的藍圖。
“野豬,聽我說,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過。但如果不作出點犧牲的話。根本不可能在辣時間內變成受歡迎的人。你明白嗎?”
可野豬卻還是一臉辛酸,好像在說:如果是這樣,那我不用變成明星也沒關係,我決定退出演藝圈。
混蛋,這頭任性的豬!你又不是什麽脫穎而出的臉蛋漂亮、歌喉動聽、性格乖巧、才貌雙全的好苗子!我是在幫你創造你身上完全不存在的魅力,好歹配合一下我的計劃!
我喝完果汁牛奶,用力捏扁紙盒,裏麵剩下的牛奶一下子飛濺出來,弄髒了我的右手。
“修二……你說……我真的能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家夥嗎?反正……我從來沒交到過朋友,不管去哪兒都沒人理睬,就算什麽都不做還是一樣被人欺負……我……”
唉,又開始說喪氣話了,你還真是……原本包裝這種事情就不需要你有什麽潛質。正因為沒有所以才要包裝。連這個都想不通……算了,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總之現在先用這招吧。
“難道我不算你的朋友嗎?”
雖然這招有點卑鄙,不過這種時候隻能靠這個了。
“修二……”
就算說出來的是謊言,就算自己心裏根本不這麽想,但隻要表情和語氣配合到位,語言就可以騙過對方,而將彼此連接起來。
“不隻是我,還有森川和堀內也一樣。也許這麽說那兩個家夥會生氣,但就連真中和武山都注意到你的存在,和你說話,跟你一起打發時光。這不算朋友,那又算什麽呢?當然,你也確實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剃了光頭,為他們花錢,每天還要被人當笑料。有時候你也會恨我吧?”
“沒有,怎麽會……”從野豬的表情來看,果然被我說中了。
“肯定有的。就算你會恨我也不奇怪。但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完全放棄人生中的各種可能性,然後就這樣從來沒有被人重視過、從來沒有站在聚光燈下被人注目過地過完一輩子。我希望讓你知道,什麽命運、星座都是些騙人的鬼話。無論是誰,都有機會變成主角。我不是說什麽‘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舞台的主角’這種安慰人的話,而是說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主角。”
我原本還想再加一句,“就像那個知名藝人錦野旦一樣。”但突然發現自己剛才說出了難得一遇的名言,於是選擇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最後沉默的效力,野豬被我說得閃出了淚光,用一種再明確不過的方式表達他的感動。“……修二,我,就跟著你了。永遠跟著你,相信你,你說什麽我做了什麽!請把我……打造成一個超級明星吧!”
“包在我身上了。”我也在眼裏擠出一點淚花。
這次的演技可以拿九十五分:感動流淚的製作人和藝人舉杯共飲。又寸心有疑慮的野豬而言,這將成為他強有力的精神支柱。
經過第二節整整一堂課的思考,我決定還是把作戰時間定在全班同學都必定會集聚一堂的上課時間裏,就讓野豬站到講台上,在眾人麵前繃開褲子。能夠讓這個破天荒的作戰計劃順利實施而又不讓別人懷疑的……就隻有數學課上去解數學題的時候!如果是一道難題,那麽寫著寫著就會自然而然地需要寫到黑板下方,這正是分開兩腿的好機會!隻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數學課一般誰都不會主動舉手,所以如果自己舉手去解題,那麽還是有很小的概率會被人看穿這是預謀。當然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會認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笨到故意撕破自己褲子來獻醜。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謹慎點比較好。
既然如此,那隻能利用數學老師的變態嗜好了。那家夥總是會把當天最難的題目留給學號和當天日期相同的學生,也就是他所謂的“本日幸運號碼”。當然這種變態的方式也造成了一種非常不公平的局麵,由於本班共有四一十號人,因此學號三十二號以後的家夥就可以高枕無憂。不過話說回來,也隻有那些把高二數學當作難題的笨蛋,才會為這種事情心煩。
野豬姓小穀,根據日語假名順序學號比較靠前,排在十號。今天是二月三號,所以我決定在一星期後,也就是二月三號的第四節數學課上實施計劃。雖然對於那天的題目會不會難到解不開、野豬會不會因為吃壞肚子什麽的請假休息,或者計劃會不會出現意外,我也完全沒有把握。但不知為何,這時的我就是不可思議地充滿了自信,認為所有事情都會按我的設想進行的。一定會成功的!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隻有投身其中的人才能領會。不可能在陰溝裏翻船,我現在正一帆風順呢!
行動前一天,我把野豬叫到家裏,幫他撕破褲子再縫起來,順便確認一下行動的步驟。雖然我隻是用最簡單的平針隨便縫了一下,但沒想到接縫處竟然毫無破綻,不禁讓我佩服起自己,原來在縫紉方麵也頗有天賦。
接下去惟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題目會不會太難,讓野豬完全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不過幸好這是一頭“有能力的豬”,所以我也無需為他補課。
最後,我為他總結了一下行動要點:第一,要破得自然(萬一沒破也不要在原地站起來又蹲下去,做出奇怪的舉動);第二,裂開的瞬間要僵在原地不動(這樣能增加戲劇效果);第三,大家笑出聲的同時,要裝作很害臊的樣子用手遮住屁股(條件反射似的動作最不會讓人起疑);第四,要記得穿上今天剛買的粉紅色短褲(這純粹是我的個人愛好)。再三叮囑完之後,我對野豬說了聲“明天見”,就放他回家了。
行動當天,直到第四節數學課前,野豬都在盡量避免大動作,下課時也隻是坐在椅子上。而我則負責沒話找話,全力阻止森川他們把野豬拉去小賣部或者廁所。可以說,我是寸步不離左右地保護野豬,等待時機的到來。在我的努力下,第四節課的鈴聲終於響起,實施作戰計劃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黑板上出現了一串複雜的數學式。這就是今天最難的一題。寫完題目後,數學老師微微一笑,說出我等待已久的話。
“嗯……今天的幸運號碼是……十號……小穀。到前麵來。”
野豬同學,在叫你哦!
我聽到身後傳來椅子慢慢挪動的聲音,接著就看到野豬踩著小碎步從我身邊經過,向講台走去。
好!野豬,上!
我在心裏對著野豬的背影加油鼓勁。他走路的樣子極不自然,就像隻愣頭愣腦的企鵝。不過也許多虧這種企鵝步法,在他走上講台時,褲子依舊安然無恙。平安抵達講台的野豬終於手拿粉筆站到問題前,他停了一會兒便開始解題。
隨著粉筆灰不斷落下,混雜著符號和數字的方程式一點點地浮現在黑板上。第二行,野豬寫了個等號,沒有停筆。了不起,野豬!第三行,大腿微微分開,放低身體。GO!GO!第四行,方程變得簡單起來。啊,混蛋!快點破!快破呀!第五……“刺啦”——!啊——粉紅色的褲褲,你好……噗——二、二連發?!
野豬的褲子裂開一道大口子,再加上計劃外的響屁,班裏頓時鴉雀無聲,但隨即整個教室就被卷人笑的漩渦。哇哈哈哈哈哈!原來野豬還藏了這麽一手!對於他的超水平發揮,我報之以讚賞的笑聲。
不知是不是放屁的原因,野豬有點無地自容,拚命用雙手遮住臀部。幹得好!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印象深刻的搞笑事件”,就連那些總是輕蔑地看著他的女生也笑了出來。真是個奇跡!一個天大的奇跡!
在經受過笑聲的洗禮後,野豬一手捂著屁股一手解完方程式,然後在尚未平息的笑聲中走回座位。我轉過身看著野豬,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野豬的臉紅得像隻猴子屁股,但眼底卻透出一種完成任務後的喜悅。沒錯,你做到了!還做得很棒!
連我這個製作人都對野豬放出的必殺絕技甚感意外,全班同學則無一遺漏地獲得一份再好不過的大禮,大到足以當作飯後甜點來打發整個午休時間。而我在去和真理子共進午餐的路上,更是隨處都能聽到野豬的名字。至於當事人野豬同學,則換上體育課用的運動褲和森川他們去食堂了。不過那身校服外套加運動褲的奇妙搭配。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尿褲子了。
在和真理子吃飯時,野豬也成了主要的話題。當然造成這一狀況的主謀是我,但作為班裏的一分子,我也必須作出適當的反應,拿來當作笑料。就算真理子是個守口如瓶的人,我也,不打算向她暴露我的地下製作人身份。
“真想不到那頭豬居然還藏著這麽個絕招。”我說著把一口水煮小鬆菜放人嘴裏嚼起來。
“什麽絕招?(笑)他又不是故意的。”
“不一定。說不定就是存心的。比如事先割破褲子什麽的。”
嗬嗬,其實是我割的。
“怎麽會……小穀那時候臉通紅的……你不要再笑人家了,很可憐的。”
“能笑的時候就一定要笑!再說多笑笑還有益健康呢。不過,你不也笑了嗎?”
突然真理子從我身上移開目光,轉頭注視著教室深處的那扇小門。
“怎麽了?”我問道。
“好像聽到‘喀噠’一聲。”她說著轉回身子,跟我道歉。“不好意思,打斷你說話。”
“平時都沒人會來這兒,除了那頭野豬偶爾來來。”
聽我這麽一說,真理子低下頭,“嗯……小穀……偶爾是會跑過來的。”
這種欲言又止的態度算什麽?
“你不希望他來?”我用筷子夾起便當裏的綠色裝飾葉片放到盒蓋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也不是……不希望……”
又來了。又是那種女人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私人物品。這算什麽?不希望別人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這種關係對我來說太沉重了。
“那我去寫張紙貼在門上,就說‘謝絕豬類’,成不?”
“又來了(笑)……太過分了啦。”
由我一手策劃的笑聲回蕩在安靜的教室裏。我們之間的關係,再一次在這種刻意製造出的玩笑下,變得淡漠而義曖昧起來。其實隻要我願意,我完全不用費力地保持這種曖昧。隻需要直接對她說:我們又沒在交往,你算我什麽人?相信如果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就不用再忍受她那女人的眼神了。
但這樣一來,我就會失去一切。真理子、便當,還有午餐時間一切都將不複存在。這就跟暖爐一樣,靠得太近會太熱,離得太遠又太冷,保持適中的距離,溫度也會適中。我隻想保持這樣的距離,呆在原地,難道這也很不應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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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褲子開裂大作戰”隻是想消除班裏男生對野豬的戒備,但不知何時竟被我演變成“印象深刻的搞笑事件”。坦白說,到最後我所想的隻是滿足自己壓抑不住的個人欲望:想不顧後果地把自己的點子付諸行動,想讓那頭豬在眾人而前繃開褲子,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場。
不過就結果來說,森川和堀內卻因此越來越喜歡野豬,三人的關係也日益親密,他們甚至跟他開玩笑說:“沒想到你嘴巴和屁股都會哼哼叫啊。”現在,真中和武山已被成功收服,所以無論野豬多麽受歡迎都不會有人覺得不爽。包裝策劃到這一步,總算是沒有任何缺憾地可以宣告成功了。
為回報野豬的精彩表演,我召集了一些平日裏交情不錯的男生,打算,為野豬舉辦一次聯誼活動。為給本次聯誼錦上添花,我甚至冒著被拒的危險邀請美笑,她竟爽快地答應了。
集合出發時,我召集的四個男生和一個自己送上門的家夥、還有美笑和她的“套餐搭檔”佳苗以及佳苗帶來的另外兩個同班女生、再加上森川、堀內、野豬、我,竟發展成了一支十三人的大部隊。
不過最讓我意外的是,在匯合的地方,不論男女一看到野豬都高興地大叫:“野豬來了!”受寵若驚的野豬,雖然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知所措,但看起來連這種畏首畏尾的動作都享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有些東西已經產生質變,我切切實實地看到r包裝改造的成果。
“那我們走吧!”我招呼著大部隊成員,走進一幢豎著一隻巨型保齡球瓶的建築。
“澎!咣當!唰——!”補中!
在隔壁球道上,堀內興奮地要求隊友跟他擊掌歡慶。那家夥不管於嗎,總是很會自娛自樂。不愧是“超級衝鋒隊長”,帶動氣氛的任務就拜托你啦!
而坐在我身邊的美笑,卻正在拚命推脫纏著要跟她喝一杯的森川,並用眼神向我求助。可惜我現在沒空管這些閑事,隻顧兩眼盯著對麵的野豬。他正紅著臉和身邊的女生有說有笑。太棒了,野豬!你現在可是在跟女生聊天啊!我對自己的保齡球得分以及製作人的業績都相當滿意。“修二!”美笑對森川的騷擾終於忍無可忍,叫了我一聲。我說森川啊不是跟你說了嘛她看不上你我出口成章,在心裏冒出首徘句。狀態果然不錯!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小字:“修二先生,請投球。”我站起身,把美笑拉到我的座位上,用手指輕輕戳了森川一下。森川順勢向後倒了倒,傻笑著把目標轉移到對麵的女生身上。姑且讓你笑等野豬交上女友看誰笑到最後又來一首,狀態極佳!我選了隻一十二磅的球,把手指插進洞,瞄準遠處的瓶子。不就幾個破瓶子嘛,放倒你們不在話下!我稍稍彎膝,開始助跑。現在野豬可是一流明星!看你還敢小看我的改造計劃,淳君!“咣當!”
在盡情嬉笑玩樂之後,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一家餐廳。等大家逐一點完東西,我用腳碰了碰身旁的野豬,向他發出信號。接著野豬從書包裏掏出一隻半路上偷偷買來的三明治,高喊一聲“我可等不及了哈”,開始大嚼起來。
“野豬最好玩了!”女生們忍不住笑起來。
要用細節為野豬加分。照現在的情況看,吃完這頓飯回家的時候,這群人都將成為我們的囊中之物。看來需要好多飯盒打包才行。
“說起來,野豬還真是變了個人一樣。”我開始進人角色,把話題誘導到野豬身上。
那個身穿黑色迷你裙的辣妹首先上鉤了,“不好意思,野豬,說了你別生氣啊。你剛來班裏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這種人肯定不能交往。”
“那時候還是香菇頭吧?”堀內笑著問。
“還是光頭適合你,看現在多可愛。對了,粉紅色的褲褲也很可愛哦,對吧?”那位穿著暴露、大冬天胸口還露出一大片的辣妹二號,歪著頭征求野豬的同意。
這時我突然插進去,“那不是短褲,是皮膚,對吧?"也學著她的樣子歪過頭,故作可愛地問野豬。
“當然是短褲哈!”
“哪裏有那麽粉嫩鮮豔的豬啊?”(笑)
野豬的反應和堀內的插話惹得大夥哄堂大笑。
“那時候野豬的臉通紅通紅的吧?校褲怎麽這麽容易就破了呢……你是不是該考慮減減肥了?”
“褲子也就算了,那個響屁才叫經典。(笑)簡直就是搞笑大仙降臨人世。”堀內對野豬的表演讚不絕口。
我接過他的話,繼續說:“我那時都沒反應過來那聲‘噗——’是怎麽回事,還以為野豬叫出聲了呢。”
“哈哈哈哈!”
純粹出於厭惡的嘲笑,和帶著善意的玩笑,是截然不同的。說得簡單點,“那個家夥真惡心”和“你好惡心啊”,兩者的意思有著天壤之別。能夠當麵和你開玩笑、嘲諷你的人,一定在某種程度上對你有些好感,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想真的傷害你。由此看來,野豬的醜角形象已經在班裏生根發芽。
現在我們必須借助這陣風,讓“野豬=小醜”的等式深人到全班人心裏。在這個過程中,其他班的家夥也多少會有所耳聞。要讓全年級的學生都知道野豬這個人,並把他和“醜角”的定位聯係起來,最好大家都能把他當成一個吉祥物,給人以絕對的安全感。在搞定這些後,我們就可以進入下一階段了。
用餐和閑談都告一段落,大家開始點甜品。這時突然發現,身邊的客人早已換了麵孔,人數也明顯少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總覺得隻要和女生在一起,不管開不開心,時間總會過得飛快。
“對了對了,野豬啊,你有沒有心上人?”
“我也想知道!”
我不禁懷疑,再過幾年這種八卦女生就能長成愛嚼舌根的老大媽吧……不過對於這個問題,我也有興趣。
“你不會超越種族,喜歡一頭牛吧?這樣可不行,一定要同種交配。”
“森川快閉嘴!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問野豬的!”
慘遭辣妹一頓臭罵的森川,眼看著泄了氣。
“野豬,難道還沒有?”
對於辣妹的步步緊逼,野豬顯得猶豫不決。那女生的臉都快貼到野豬臉上了。
“啊?這個……其實……有是有……但是……”
喂喂?原來真有啊?
“哇!真的有啊?是誰?哪一個?同班的?”
好,快說來聽聽!我來幫你策劃策劃,撮合這段姻緣。
“這個……在這裏……不太好說。”
“那在哪裏才好說啊?!我們保證不說出去,快說吧!”
在大夥的追問下,野豬的身體越縮越小。
“絕對為你保密,大家都發誓哦?”
圍在一邊等著聽八卦的人開始猛點頭。
這群家夥絕對會說出去,就算往他們嘴裏塞進一整隻橘子也一定會說。
“就算你們發誓也……其實……不是怕你們說出去……”
不知為何,野豬一直在偷瞄我。
什麽意思?不用等製作人的指示吧?想說就說!這可是你的自由!
“修二。我說了你千萬不要生氣哈?”
“我為什麽要生氣?”
這頭笨豬!不要說這麽奇怪的話!快給我說!
“……是鈴、鈴原真理子。”
真理子?
“啊!真理子?”
大家的日光同時集中到我身上。
“……那豈不是說,真理子也是頭豬?”
“不是的!”(笑)野豬反應之快,讓大家再次大笑起來。
我好不容易穩住陣腳,保持常態。
“原來是真理子……她確實很可愛,隻可惜已經名花有主,是修二的女朋友了……”
野豬喜歡真理子?
“全年級的男生都已經放棄了啦。記得一年級的時候,真理子還是很多人的夢中情人呢。”
說起來,好像上次野豬和我們一起吃午飯的時候就有點跡象了……“我以前也喜歡她……結果竟被這家夥霸占了!死修二!”要不要撮合這段戀情?“你和真理子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她親手做的便當吧?真幸福!”“嘿嘿。”我搔搔頭,裝作害羞地笑了笑。這段戀情,到底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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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生活隻剩一個半月了,野豬的小醜角色已經深入人心。托上次打保齡球的福,原本還隔著堵牆的女生們,也以美笑為中心慢慢地解除了武裝,甚至連以前非常討厭野豬的奈美都會主動跟野豬說“旱上好”。
最近,野豬的人氣更是直線上升,我和他走在一起,大家都會先和他打招呼開玩笑。看來三個月前曾一度變成空氣的少年,現在已經改頭換而了。
我仍然盡可能地幫野豬說話,在他身邊製造笑聲。把野豬當作小醜、取笑他,這往往會讓人產牛快樂的錯覺,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給所有人帶來安全感和優越感。就這樣,野豬的名字在年級裏也開始轟動起來。
當然與此同時,野豬喜歡真理子這件事也一樣成了全年級矚目的話題。我相信,在野豬吐露心聲的第二天。這個消息就已經傳遍本班的各個角落。真理子木人恐怕早已聽到什麽閑言碎語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她從來沒有提起過野豬,不過我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考試前一天,我被奈美拉著短信聊天聊到半夜,結果第二天早上徹底睡過了頭,連發型都來不及整理就匆匆忙忙地衝出了家門。快到學校時,我開始調整呼吸,總算在上課鈴響前坐到了位子上。
考試遲到的話,有時甚至會被取消考試資格,幸好今天趕得及時,連考前交流會都沒錯過。大家又按照慣例開始猜題,然後互相重複著“完了完了”、“根本考不出來”、“完全沒複習”之類的話,給自己留條後路。
到底是考試的日子,連那位必定晚到五分鍾的中年大叔也準時走進了教室,手裏抱著一隻裝有試卷的A4紙大小的土黃色信封。在我們按學號重新換好座位後,第一科數學考試開始了。
我漫不經心地解著題,手中的鉛筆甚至都不曾停下。和製作人的工作相比,這些題目簡直是小菜一碟,完全不用動腦子。
……真無聊。居然要把精力浪費在這張破紙上!果然隻有在麵對活生生的人時,才能激起我的幹勁。我還有正經事要做,沒工夫陪你們玩這些小兒科的遊戲。
我寫完最後一題的答案,放下筆,歎了口氣,隨即閉上雙眼。
老師,完成了。雖然沒檢查,但九十五分是沒問題的,這就夠了。
把答題欄填滿後還剩十五分鍾,我決定小睡一會兒。因為不想讓臉碰到肮髒的課桌,我將額頭枕在右手臂上,準備打個小盹。但無意中發現,從手臂和身體之間正好可以看到坐在斜後方的真理子的腿。那雙腿被包裹在設計素雅的泡泡襪裏,腳上套著一雙黑色的休閑便鞋。兩條小腿修長而又恰到好處,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突然,那雙黑色便鞋的腳尖右、左、右、左地打起了拍子。
真理子也在無聊?她也做完了?不過她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反正閑著,不如給她送個暗號。
我悄悄把左手放到右腿上,左右搖了兩下。這時,那雙打拍子的小腳也隨即停下,隻有左腳左右搖晃起來。我不由自主地笑出來,但馬上開始討厭自己,用力閉上眼睛。我到底在幹嗎?居然跟她玩這種地下遊戲!
交卷的鈴聲過後,教室裏響起一片慘叫和嘈雜的談話聲。由於被這種令人不快的方式吵醒,我不禁皺起了眉頭。把試卷歸到一起折好後,我一邊舒展頸部筋骨一邊站起身。必須要換換心情。如果繼續留在這裏,一定會不斷想起剛才那無聊的遊戲。於是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屋頂的風聲比平時都大。最近這個“絕密場所”不知是不是在某本休閑雜誌上露過臉,有時來晚一步,就會被出雙入對的情侶或乳臭未幹的一年級小鬼捷足先登。不過,今天倒是空無一人。
廢話!現在可是考試的中場休息時間,大家都在經受煎熬,垂死掙紮呢。
比起其他季節,冬季的天空看起來似乎有些狹窄。雲層一邊變換著形狀一邊匆匆趕路。
我究競喜不喜歡真理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迄今為止,因為和真理子交往能得到周圍人的羨慕,這讓我感覺很舒服,所以才假裝如此。但這純粹是麵子問題。我自己身體裏的某個地方似乎也知道這樣做不好。但說實話,什麽樣的感覺算是“喜歡”,我自己都不太確定。像剛才那樣,不由自主地笑出來,算是喜歡嗎?又或者兩個人總呆在一起也不感到慶倦,算是喜歡?那麽下身情不自禁地鼓起來,也能算是喜歡的表現之一嗎?
像現在這樣就足夠了,我這樣以為。隻要維持現在的關係,就什麽都不會失去。了解太深隻會傷害彼此,太過疏遠又會失去一切,這兩者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既不希望真理子靠近,也不希望她遠離。反正還沒到非做決定不可的地步,所以像現在這樣就好,像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考試結束後,和堀內他們閑聊了一會兒決定回家。下樓走到教學樓門口時,正好撞上了正在和其他女生聊天的真理子。她看到我也不吃驚,隻是用一種淡淡的口吻問我,“回家嗎?”就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遇見我一般。我避開她的視線,回了一聲“嗯”。正和她聊天的女生有些過分知趣地扔下一句“那我先走了,明天見”,然後跑上了樓梯。
現在隻剩下我們倆了。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像往常一樣看著我,但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正變得飄忽不定。
可惡!
我用兩隻手死命地拉住快掉下來的玩偶裝的頭套,從脖子縫隙間射人的光線被慢慢切斷,我眼前終於又恢複了黑暗。
“親愛的真理子同學也回家嗎?”
“嗯。”
“太好了!一起走吧。”
“……嗯。”
“我其實一直躲在那兒等著呢,就在那個樓梯轉角。心髒一邊懷抨坪地跳,一邊想著真理子會不會來呀。看到真理子的時候,心都快飛過嘴巴,從鼻子裏跳出來了。快看快看,有根血管大概已經跑出來了。”
我指著鼻子讓真理子看,她笑了,但總覺得那笑容有些異樣。
人樓外顯得很陰暗,我斜過腦袋望著天空,走出了教學樓。深灰色的雲層讓天空看起來很有壓迫感。
“好像要變天了。”我略帶不滿地瞪了眼天空。
“會不會下雨啊……”真理子一臉擔心地回應道。
我們走過一塊寫著“請白行清理愛犬的糞便”的髒兮兮的告示牌,進入一片市立運動場。真理子家正好在運動場對麵,斜穿過去可以省下一小段路。
這片運動場足夠同時舉行兩場棒球賽,每到假日,就會有一群胖乎乎的中年大叔來這裏揮灑汗水,消耗脂肪。運動場周圍豎有鐵絲網,看台上還建著個小小的屋頂。雖然今天這兒看不到一個人影,但一想到比賽時總會擠滿渾身臭汗的大叔,就覺得空氣中隱約傳來了一股異味。
平日在陽光的照耀下,運動場會變成一片亮白,讓人頭暈目眩,但今天沙地卻被厚厚的雲層染上了一抹藍色。
“對了,你聽說野豬的事了吧?”
“……嗯。”
我故意問得很曖昧,但真理子似乎聽懂了。
“覺得討厭嗎?”
“怎麽會……討厭的感覺是一點都役有的,而且野豬最近也變開朗了……怎麽說呢……雖然不討厭,但我……”
由於對話開始往我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我故意插進一句“像要下雨……”,然後抬頭看看烏雲密布的天空。真理子很聽話地落人了圈套,回答說,“啊……好像是。”
正說著,一顆豆大的雨點正中我頭頂。緊接著,第二顆落到外套左袖的紐扣附近,在衣服上落下一個印記。然後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啪啪啪啪”……雨點突然變得密集起來。
“啊——!”我誇張地大叫一聲,拉起真理子的手就跑。雖說有些為時已晚,但我們還是全速衝進了帶屋頂的看台裏。
“都濕透了。”
“怎麽說下就下……”真理子嘀咕著從外套口袋裏找出手帕。這次是一條藍線白底的手帕。“給。”
“沒事,你先用。”
“沒關係的,你先用吧。”
這種推讓似乎沒完沒了,必須設法讓對話繼續下去。
“沒事沒事。我在頭上頂張餐巾紙就好了,應該能吸水的。”我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抽出一張放到頭上,並把真理子拿著手帕的手推回到她額頭邊。
真理子看著我微笑了一下,用一種妥協的口吻說:“那我一會兒就好。”於是坐在看台上,開始抹頭發。
毫無征兆的滂沱大雨不斷敲打著地麵,氣勢洶洶地把運動場上的沙土擊飛起來,一眨眼的工夫地上已經出現了好幾個水坑。不久,積在水泥屋頂上的雨水竟然形成了一道小瀑布飛瀉而下,落到看台的水泥地上,發出一陣“滴答”聲。
“給,修二。”
我應聲回頭,隻見真理子伸手向我遞出手帕,她的長發還沒完全擦幹。如果再次拒絕恐怕又要沒完沒了了,於是我決定接受她的好意。我從頭上取下濕誰鏡的紙巾,接過手帕擦拭臉和脖子。但直到這時,我才猛然驚覺到一些東西。
這種狀況算什麽呢?
真理子兩手撐在看台上,望著眼前似乎一時還停不了的大雨。她的長發果然沒幹,從發梢滴落的水滴掉在瀝青地麵上,畫出一個個小圓點。
這種狀況到底算什麽呢?
被雨淋濕後,真理子的臉顯得成熟而嫵媚。在她凝視大雨的神情裏藏著一種難以言表的哀傷。雖然身為高中生的我是否能感受到哀傷還是個問題,但這時我確確實實有著這樣的感覺。
被打濕的灰色裙子緊緊貼在她白皙的大腿上,使得腿的輪廓隱約可見,分外誘人。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停在那裏。下身的膨脹是否就是喜歡呢?
真理子覺察到我的視線,用手指指雨,表情有些呆滯地笑了笑,說:“一時半會停不了。”
她身上柔和的香水味迅速攻占了小小的看台。我平時都不曾注意到的味道,今天卻不可思議地有著無限的吸引力,就覺得整個人都好像要被吞沒似的。無論如何堅強,我的身體畢竟是一個十七歲的健康少年。現在我隻想越過那道線,讓我和真理子的關係更進一步。
“修二?……站在那裏會淋濕的,過來吧。”
……這算什麽?引誘?
麵對沉默不語的我,真理子有些吃驚,她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的眼睛。
“修二?”
就是這種眼神。這種眼神能把我的假麵掀開。
“……我說你站那兒會淋濕的。”
在我感到真理子的手觸碰到我的手時,我一下子甩開了它。
“……怎麽了,修二?”真理子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到了,看著我問道。
我根本不喜歡你,別想闖進我的世界。你算我什麽人?你又懂我什麽呢?
玩偶裝的頭套再次合緊,切斷僅有的一絲縫隙。現在裏麵又漆黑一片了。
“對不起對不起,一下子呆住了,結果被你嚇了一跳。手帕,謝謝了。我洗幹淨再還你吧?”我揮著手帕問真理子。
“……不用……沒關係。都擦幹了?”
“人家可不想把妝都抹掉,所以沒怎麽擦啦。我的睫毛膏沒花吧?”我故意用手指摸摸上眼瞼,真理子又笑了一下,
但這個笑容是否還和剛才一樣有些異樣,我已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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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計劃終於要進人最終階段了。我按慣例把野豬叫上屋頂開會,不過今天沒買飲料。開會前,野豬似乎剛和其他班的男生切磋完武藝,結果對方使出一招從昨天電視摔跤比賽中現學現賣的絕招,害得他不停地抱怨手疼脖子疼。
“怎麽樣?感覺如何?”
“什麽感覺如何?”野豬揉著脖子反問我。
“當然是對‘現在的你’感覺如何?不是已經很受歡迎了嗎?”
“對噢,現在想想以前被人冷落的事,就像做夢一樣。”
“那感覺怎麽樣呢?受人歡迎開心嗎?”
“當然開心哈,這兩天連女孩子都會來搭理我,男生還會拉我一起玩,這種感覺太開心了……”
“是嗎?那太好了。那麽改造計劃也可以結束了吧?”
“啊?”由於太過突然,野豬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臉上。“結、結束哈?”
看著野豬意料之中的反應,我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凝視著那雙透出怯懦的眼睛。
“……聽我說,今後還要不要繼續就全憑你決定。”
“啊?我決定?”
“對,你決定!”我毫無意義地加大音量,同時指著野豬。
突然被人指著鼻子的野豬顯得有點膽怯,而我卻樂在其中。
“相信你也感覺到了,改造計劃非常成功,你隻要繼續扮演醜角,那接下去的一年也會混得很好……從很多種意義上說,你都能和別人打成一片,受人喜愛,開開心心地過上每一天。反正人見人愛也就這麽回事兒,隻要上了軌道就萬事大吉了。”
聽完我這番話,野豬終於明白現今的成果並不會就此消失,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
“不過,野豬同學,好的方麵剛才都說了,但你也不可大意。你的人氣都是製造出來的幻覺,就像電影《小豬巴比》(原文為《Babe》。)裏的那隻豬一樣,一旦走錯一步就隻是一頭普普通通的豬。因為你根本沒什麽內涵,所以升得快摔得也快,就是一轉眼的工夫。”我突然覺得這些話像在說我自己,於是決定轉換話題。
“所以呢……如果你還想更上一層樓,做個名副其實的明星,也不是沒有辦法。”
“啊?也不是沒有……”
野豬認認真真地跟著我的話繞起圈子,讓我覺得逗他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那個……這是肯定的意思哈?”
我忽略野豬的問題,開始為他解釋,“你現在必須忍受身為小醜不得不忍受的痛苦,比如被人拿來練摔跤絕招,或者被當作笑柄,最慘的是就算你不想笑也還是必須要笑,我說得沒錯吧?”
野豬開始很有共鳴地使勁點頭,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明白。
“歸根結底,這是因為大家都沒把你放在眼裏,所有人都在小看你,不過這也是我們改造計劃的必然結果。但如果想辦法把這些一掃而空,你覺得怎麽樣?”
“真的可以嗎?”野豬激動的聲音響徹整個屋頂,連我都嚇了一跳。
“……應該可以哈,野豬同學。不過具體應該怎麽轉型我還沒把握。”我歪著頭顯得愁眉苦臉。
野豬興致勃勃地發問道:“那到底要轉成什麽樣呢?”
我直視著野豬的眼睛分析起來,“……之所以被人小看是因為你從不反抗。當然對你來說,反抗就相當於自殺,會把現在取得的成果全部砸得粉碎。所—以—呢,你必須讓別人意識到,你表麵單純但其實很強,平時雖然是頭傻兮兮的豬,但該出手的時候也毫不手軟。”
“那怎麽才能讓別人意識到呢?”
“先等等,這辦法如果弄得不巧。也可能會讓大家都很怕你,那我們好不容易創作出的完美形象也就會出現裂痕。最好的結果就是讓人覺得,野豬也挺有能耐的。但事情會不會這麽順利那就……”
由於至今為止總是自信滿滿的我竟然也變得舉棋不定,野豬不禁對這項計劃猶豫不決起來。真的要做其實很簡單,但目前的業績已經相當喜人,究竟值不值得背上風險更進一步,我也考慮了良久,可始終沒有答案。就好比打撲克的時候,手裏拿到一組不小的“葫蘆”(fullhouse,指三張同號牌加一對同號牌。),卻在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扔掉一對,等個“四張”。
“……做、做做看吧。”野豬猛然抓起我的手,讓我吃了一驚。
“真、真的要做?”我不安地問。
野豬的眼中放出光芒,竟有些耀眼。“做吧,沒關係。因為修二是個天才。絕對會成功的!”
有時藝人的滿腔熱情也會幫助製作人做出決定。
就是嘛,不能這麽軟弱。製作人當然要把自己的藝人培養成一流的明星!於是我下定了決心。
為釣到一個可愛美眉,先花錢雇個小流氓跟她搭訕,然後在危急關頭自己脊場,大喝一聲“住手”,衝上前砰砰幾拳,“給我記住了!”最後當然不忘回轉身關心一句,“沒受傷吧?”像這種狡猾的英雄救美估計在日本還是經久不衰的,雖然有點老掉牙,但卻是最有效的招數。我三思之後決定姑且借來用用。不知是哪位高人最一先想出這種損招,作為騙人的晚輩,我不得不向他老人家表達一下敬意。不過相信在全日本,使用這招騙取人氣的應該不多吧。
接下去必須要為本次作戰物色一位關鍵角色——願意為錢配合我們演一場好戲的小混混,或者說表麵上的小混混。但由於再怎麽說也不該讓我這位製作人自掏腰包,而且我也不想低聲下氣去求別人,所以最後決定在路上現找一個挑釁一下。讓對方自己送上門來。
當然對野豬講解計劃時,我會說流氓是花錢雇來的,所以說穿了,知道整個計劃的就隻有我一個人。所謂兵不厭詐,騙敵先騙友嘛。更何況,最重要的是要喚醒野豬身上的戰鬥本能,改掉他遇事先退縮的本性。至於欺騙不欺騙,倒在其次。
為給本次計劃製造目擊證人,我特意挑選了森川、堀內、美笑、佳苗以及奈美。考慮到這次不可能在學校這種所有同學都能親眼見證的地方實施作戰,因此必須選幾個人麵廣、愛八卦,也就是所謂的“傳聲筒”來當見證人。以增強宣傳效果。雖說美笑並不愛說話,但因為她和奈美一樣,乍一看比較輕浮,回頭率高。為增加小流氓自動找上門的概率,於是把她也一並叫上。
我打算等小流氓送上門後,就給野豬打暗號,讓他好好教訓他一下,給他點顏色看看,這樣也就大功告成了。至於作戰場所,原本就近找個地方也未嚐不可,但考慮到如果以後和那流氓撞個正著會有麻煩,最終還是決定坐車去離得較遠的市中心,同時也能增加一些可供挑選的目標。
一切考慮得當,我就囑咐野豬,到時等我一暗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去怒斥兩句再痛扁他們一頓。然後向選好的證人們發出邀請,“要不要一起去市中心玩?”因為根本不存在什麽雇來的小流氓,時間就比較隨意,大家剛好下周日都閑著,於是就定在了那天。
仔細想想,這還真是最最輕鬆簡單的一次計劃啊,完全憑借我的腦袋和嘴巴就能順利進行。這才是沒錢的高中生製作人應有的風範!
星期日。在集合的車站前,一頭野豬孤獨地等待著。這一幕不禁讓人聯想起澀穀車站前著名的“忠犬八公”銅像,感覺如果在這兒也豎座“忠豬野豬”像作為集合地點,倒也不賴。
時值三月,春天的腳步漸漸逼近。既不用穿厚重的毛衣,三年級的畢業典禮也順利結束,我們的身心都很放鬆。
身穿灰色防風外套的野豬依舊像一座誰也拯救不了的彌勒佛似的,帶著不安的表情仰望著碧藍的天空,連我走近身邊都不曾察覺到。
“不要一副不放心的嘴臉嘛。”我上前戳了野豬一下。
他苦笑道,“就、就是有點緊張……”
“放心,我的計劃失敗過嗎?”
“……是哈。我相信你,修二。”
“那就好。”
不知從何時起,我和野豬之間產生了一種特殊的信任。或許是因為我們這對另類藝人和製作人聯手行騙,不免會有些連在一起的感覺。原本我與人相處都會保持適當的距離,但對野豬,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那群家夥總算來了。”
就看到森川和堀內兩個人慢悠悠地迎麵走來。但這兩個家夥看到我們也不加快腳步,可能是怕被風吹亂發型。堀內的樣子沒什麽改變,但森川卻頂著個刺蝟頭,還穿了件全新的夾克衫,估計準見了都會嘲他一句,“是昨天剛買的吧?”
“嚎!”森川學著已故藝人旋矢長介的口吻打招呼,身上還飄出股甜甜的香水味。
“你這家夥打扮得太誇張了吧?”我皺著眉損他。
“可是今天奈美和美笑都要來吧?除掉真理子,那兩個可是本校的兩大校花啊!”森川臉上寫滿憧憬。“不過佳苗也要來哦。”“但願她不來但願她不來但願她不來……”
“久等了。”
就在森川祈禱的同時,美笑和奈美像春天的信使般,花枝招展地現身了。和上學時那身假小子裝扮不同,穿上牛仔裙配件碎花罩衫的奈美,看上去確實非常可愛,隻要別開口就更完美了。雖然她身後還隱約可見一個和森川一樣打扮過頭的胖妹,不過我決定暫時把注意力放在奈美身上,繼續我的感慨。
從陌生人的角度看,估計許多人都想問,為什麽野豬會和我們一夥。身邊這群人都己身中魔法,也許感覺不到什麽怪異。但對旁觀者而言,即使野豬剃成光頭變可愛了,也依舊很顯眼。所以在車上,總有人偷偷地瞄他。說不定還有人在想,“這年頭怎麽連豬也來坐車了?”
其他人似乎都早已習慣市中心的繁華與熱鬧,惟有野豬每每看到平日裏見不著的大型建築或豪華遊樂場時,總會顯得一驚一乍的。我們都戲稱他是《寶貝豬進城記》(原文為《Babe:Piginthecity》。)的寫實版,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沒兩樣。
因為佳苗提出想逛服飾店,我們一行人轉人一條排滿新潮服裝店的小街,閑晃起來。女生一到這種地方,就頓時來了梢神。我們隻能跟著她們三個東看看西瞧瞧,就聽她們嚷嚷著“好可愛,進去看看”、“快來看這個,真可愛”、“來來。那個也好可愛”、“不知道能不能試穿”、“好是好,可惜買不起”、“那去下一家吧”……忙得不可開交。
而我在另一邊也沒閑著,邊走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物色目標:那家夥看上去太強,這個不行。……那個怎麽樣?好像有點臭,算了算了……有時好不容易看到個合適的瞪一眼,或者等著他跟奈美和美笑搭訕,但總是遲遲不見反應。不知道是因為這邊有四個男生。還是因為佳苗那個胖妹的存在,對方就是不願乖乖上鉤。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趁其他人鑽進一家賣進口商品的雜貨店晃悠時,把野豬叫到店外。
“剛剛那人來消息說,已經到這條街了。我一看到他就給你手勢,你就衝上去故意撞他一下。注意要自然點!然後記著要惡狠狠地吼,‘走路不長眼啊。’來,說一遍試試。”“走路不長眼啊!”“很好。明白了沒?”野豬很緊張地回答“明白”,看上去似乎已準備就緒。
被件貨員的假意奉承哄得心花怒放的佳苗,最終買下一條緊繃在腿上的褲子。她穿上身的效果,說實話,真的不敢恭維。
就在我們走出商店繼續向前的時候,人群中迎麵走來一個看起來很猥瑣的家夥。那條褲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腰間,鮮豔的紅色外套分外紮眼,脖子裏還吊著條粗粗的銀色鏈子。
這不就是個典型的小流氓嗎?!
“野豬。”我湊到他身旁,在他耳邊小聲說,“就是那家夥,我雇來的。看到左邊那個穿紅外套的沒?”
“是那個哈?”野豬也低聲確認。“看準再撞哦。”“好。”
接獲我的指示後,野豬開始脫離大部隊,往左靠,慢慢接近那個家夥。
“快看,那家店還不錯。”為給野豬不自然的舉動打掩護,我故意把其他人的視線吸引到另一邊去。
“那家啊,太貴了啦!”
“是嗎?”
野豬和那家夥的距離越縮越短。
還差一點兒……一點兒……就是現在!野豬,快撞!
“嘭!”
野豬一時忘了自己巨大的體形,用盡全力猛撞上去。隨著一聲巨響,那小流氓的身體飛出了好遠,碰上路邊的一隻大垃圾箱。
“對、對不起!那、那個……你沒事吧,!”野豬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不由自主地跑上前。
看著他的反應,我覺得這下完了。
“痛……痛死老子了!你這棍蛋想幹嗎?”那小流氓揉揉腦袋,惡狠狠地瞪著野豬。
這可怎麽辦?!都泡湯了!
可突然,一秒鍾前還慌慌張張、不知所措的野豬像猛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把抓起那家夥的領口。
不、不會吧?
“……走、走路不長眼啊你!”
天哪……你不都道歉了嗎?
麵對這種不可理喻的狀況,我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真失敗!我已經完全沒想法了。
“野豬,快跑!”森川大叫一聲,拉起野豬的手拔腿就跑。
這時我才發現,堀內已經帶著奈美幾個跑出老遠,可能是考慮到女生們穿著高跟涼鞋,於是先走一步。
可惡,沒別的辦法了!
“修二!”森川的大嗓門回蕩在小街上,我無可奈何地跟著跑了起來。
那小流氓可能背部慘遭重創,坐在那兒爬不起來,隻聽他嘴裏嘟囔著“給我站住”,一副半死不活的悲慘模樣。
“嚇死我了,沒追過來吧?”
“嗯……好像沒事。”
我們喘著粗氣,衝進一家百貨商場一樓的休息區。穿著高跟鞋亡命的美笑,坐在椅子上對我哭訴腳痛,似乎腳跟的地方被磨得不輕。
“你是豬腦子啊?(笑)撞到別人都道過歉了,居然還上去找打……你到底想幹嗎?”
“對、對不起。”被堀內拍著頭罵了兩句,野豬垂下了頭。
“不過你這家夥真好玩,都道過歉了還……”(笑)
雖然我也很想痛扁野豬一頓,但因為大家都在場,所以隻好一笑帶過。
女生的購物還沒盡興,但剛才那條街是回不去了,我們幾個男人隻好在她們的責難下逛起百貨商場。在離購物街有段距離的地方,我們發現一家大型電子遊戲廳,於是決定進去發泄一下,最後拍了張大頭貼留念,返回車站。買車票前,我謊稱和野豬一起上廁所,拉著他到洗手間去開個簡短的反省會。“對不起。”“這次可不需要什麽印象深刻的搞笑!”“我一下子昏了頭,不知該幹嗎……真的對不起。”野豬低下頭。雖然我表情上故作嚴肅,但心裏卻在發笑。其實隻要好玩兒,我什麽都可以原諒。“……算了。反正還有機會。這次也挺好玩的。下次想個別的辦法再重頭來過我正說著,看到堀內朝我們走來,於是迅速把後麵的話吞回肚裏,小聲說了一句“反正還有下次”,算是結尾。
可能大家都玩累了,一夥人全在車上打起噸來。我也很想小睡一下,但身邊的美笑卻說個沒完,隻好硬撐著應付她。
在我們斜前方的車門前,站著一個穿了眉環的老兄,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映在車門玻璃」_幾的身影。對現實社會期望太大,最終難免會變成那樣墮落下去。
美笑看著他,略帶撒嬌地小聲冒出一句“真可怕”,然後拉住我的胳膊靠上來。
喂喂!不要用這種狡猾的招數!
就在這時,那位老兄竟開始用頭敲起車門,發出一陣響聲,惹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瞥他,那眼神好像在說,“這家夥幹嗎呢?”
美笑也笑著小聲問我:“他在那兒做什麽呀?(笑)”
“不會在挑戰吉尼斯世界紀錄吧?”我小聲反問她。
美笑屏著氣偷笑起來,“什麽紀錄?”“不就是……看看一站路之間到底能撞多少下頭嗎?”(笑)我邊說邊和美笑低聲竊笑起來。
到站後,我叫醒大家下車。在跟著人群走向檢票口時,我突然想不起把車票塞哪了,於是停下腳步逐一搜查每個口袋。眼看著落下一大截的時候,我終於在放零錢的小包裏找到了車票,鬆了口氣,正想抬腳追上大夥,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一把抓住。
回頭一看,剛才車上那位穿眉環的老兄直挺挺地站在眼前。
糟了!
“你小子剛剛在車上笑我吧?”那位老兄用他那凶神惡煞的眼睛死盯著我,這聲音分明是動怒了。
“我看起來像在笑你嗎?”
誰讓你自己要挑戰吉尼斯的!
“少裝蒜!”
在我做好心理準備之前,那位老兄已使盡渾身力氣,一拳打在我臉頰上。我不禁後退兩步,坐倒在地。
周圍的女人發出一陣尖叫,我們倆頓時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森川他們估計也已注意到。為保住自己的形象,我今天必須就地解決這家夥。不過剛才那拳也夠狠的,說實話我真的差點趴下。
“你這混蛋……剛才那拳犯規。”
“你說什麽?”那老兄抓起我領口,握緊拳頭。
可惡!為什麽隻有我挨打?!
為扳回劣勢,我正想做做小人,踢他胯下,可那位仁兄卻突然從我眼前飛了出去,消失了。我抬起頭,隻見野豬正擺著個擒拿姿勢,定在原地。
“野豬?”
野豬看了看被他抱起甩飛、在光亮的地板上滑出五米開外的老兄,走到我身邊蹲下來小聲抱怨道,“我說修二!暗號也要讓我看得懂啊!就算是作戰計劃,我反應過來也要時間的哈!”
“作戰計劃?”我滿腹狐疑地看著他。
“……你剛剛不是說‘反正還有下次’嗎?”
……對了,我好像說過。
我馬上恢複鎮定,“我說你啊,跑上來就把人家甩出去,也太誇張了n巴?這回又得跑了……”我說著站起身,拍拍褲子。
“啊……對不起。那我們快跑哈!”
我和野豬邊跑邊衝前麵的人喊,“快跑!”就聽他們發出一片“又要跑……”的歎P,聲。
雖然本次作戰曾一度失敗,但托野豬誤打誤撞的福,最終仍然圓滿成功。
亡命途中,大家都紛紛拍著野豬的腦袋表揚他,“野豬,你還挺有能耐的嘛!”
雖說目標稍有差錯,但這計劃毫無疑問算是成功了。野豬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衝我微微一笑,低聲說:“修二,我們成功了哈。”我則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回應道:“那還用說!”
第五章急轉直下
高二的三個學期幾乎每天都全身心地撲在改造計劃上,弄得我一到放春假就像脫線的木偶,什麽都不想幹,成天窩在家裏。原來當製作人這麽費神啊!仔細想想,我天天都在不停地動腦動口,同時又要努力不讓自己過分搶眼,這在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還真的是頭一次。
可憐的手機就被我插在充電器上,邀我出去玩的電話和短信應該已經囤積了一大堆,那個紅色的顯示燈足足閃了一星期。開學以後,那群家夥肯定又要來煩我了,問為什麽不理他們,我打算到時隨便找個理由蒙混過關吧。
但另一方麵,山於知道我不是一個整天呆在家裏無所事事的小孩,老爸老媽不免開始為我擔心,成天問長問短的。但因為我實在懶得動,隻好決定找借口打發他們,就這樣耗完整個假期。
在我每天對父母重複著作業多得做不完、身體不舒服、隻想躺著之類的借口時,四月開學的日子不知不覺地日益逼近了,春假隻剩下了最後三天。
今天在家裏營造完輕鬆愉快的晚餐氛圍後,我決定前往便利店去看會兒雜誌,放鬆一下。為了抄近路,我穿過一片小公園。園裏有株櫻花樹,在燈光的照耀下,獨自佇立在黑暗中。雖然櫻花還含苞待放,但卻在告訴人們春天已至。再過一年就要告別高中生活了,可一想到改造野豬取得的巨大成功,竟突然覺得有點惋惜。
路上車輛稀少,沿著這條每天的必經之路沒走多久,便看見那家位於我家和學校中問的便利店還亮著招牌燈。這家便利店前有一片不大的停車場,晚上經常會有一些不良少年(基本上都是那位看上去很會打架的光頭大哥和他手下的小嘍囉們聚集於此。如果在晚上來這家便利店,三次裏必定有一次要穿過他們火辣辣的視線走人店門。不過幸好今天沒看見那些家夥的身影,隻有一對中學生情侶席地而坐,正啃著肉包子卿卿我我。
進店後,隨著店門發出一聲“叮咚”的響聲,就聽到店員也像自動播報器似的喊起“歡迎光臨”。之後,周圍又被便利店特有的寧靜所包圍。我順著雜誌架走過去,經過女性雜誌時停下了腳步,拿起一本適合高中生閱讀的少年雜誌,捧在手裏全神貫注地看起來。
當我抽出第三本少年雜誌翻開封麵時,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摩托車引擎的轟鳴。我透過玻璃往外看,是那群家夥來了。那位光頭大哥今天好像心情不佳,下車後衝著那對打情罵俏的情侶亂吼了一通。八成是在說:“對不起,這兒是我們的地盤。不好意思,還請你們移往別處。”當然措辭肯定毫不留情,隻見那對情侶一臉哭相地逃走了。
看來短時間內還是不要出去為妙。我再次把頭埋人雜誌的世界。
看到一半時,覺得身邊正在翻一本攝影雜誌的男人,時不時地停下看看窗外,似乎很在意的樣了,所以我也不禁瞄了一眼。好像有個人正被那位大哥和他的嘍囉們圍在中間,看樣子快趴下了。
啊呀呀,打起來了。被那種老大盯上,還真是不走運。
我在心裏雙手合十為他祈禱,而後重新埋頭看起漫畫。
又翻過一頁,就聽到身邊的男人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鳴。
還在打嗎?
我抬起頭,正巧目睹那位光頭大哥對著一個倒地不起的人連踢數腳。
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你這樣踢。也會把身邊的人嚇死的啦!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種血腥場麵在眼前上演,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出人這家店,自動門始終緊緊關閉,為我們擋住了窗外的拳腳聲和悲鳴聲。幸好天黑看不真切。
倒在地上的家夥被人抓住頭發硬生生地拖起來。雖然臉看不清楚,但總覺得他在看我。不知為何,我突然變得焦躁不安,立刻將視線落回到手中的雜誌上。
幹什麽!居然被人揍成那樣……難道要我救你?拜托,別開玩笑!對手可是那位發醃的大哥!就讓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吧。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再說又不是在學校裏,我可不想做無用功,義務扮演“桐穀修二”……你就乖乖挨揍吧!
會去拯救非親非故的陌生人的正義英雄,隻是在自尋死路。他們不知道,現在這個世道上扮演壞人的家夥,即使導演叫停,也隻會充耳不聞,打到自己爽為止。
我決定無視窗外的一切,繼續看我的漫畫。不久,又聽到一陣摩托車引擎的轟鳴,在短短幾分鍾內,停車場又恢複了往日的麵孔。那個挨打的家夥也不知去了哪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鬆了口氣,心想“終於能回家了”,於是放好雜誌,走出店門。我下意識地走到剛才那人挨打的地方,隻見柏油路麵上飛散著一些圓圓的紅色小點,可能是鼻血。由於眼前的景象太過觸目驚心,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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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仍然無所事事地繼續送走了兩個星期,迎來四月八日的開學典禮。在前往學校的路上,雙腳顯得異常沉重。可能因為長時間不動,始終找不到狀態。誰說“該休息的時候就要好好休息”,我可是忠實地實踐了,那誰來對我負責呢?
雖然心裏一百個不情願,但我還是不得不扮起往常的“桐穀修二”。上樓後,三年級的學生似乎正要去體育館集合,大家都湧回走廊上。我一想到接下去必須要麵對的那一大堆問候,就覺得心煩。正猶豫著要不要進教室,已經有幾個男生看到我了,主動打起招呼,“早,修二。”沒辦法,我隻能提升狀態,裝出女人的聲音邊跑邊說,“人家想死你了,”然後抱住其中的一個。
“修二,好久不見!”
“啊,修二!你這家夥放假的時候玩人間蒸發啊!去哪兒了?”
“修二,這是你的MD,借了那麽久,不好意思。”
“修二,要不要猜猜我們班今年的班主任是誰?猜中每人請一杯飲料。”
我挨個應付著這些沒完沒了的家夥,衝進人群,擠到我們班集合的地方。
堀內第一個看到我,大喊一聲:“你這混蛋放假死哪兒去了?”
我隨便打發走他後,就聽身後傳來奈美的聲音,“啊一一,修二,”然後就覺得脖子被一雙手死死卡住,狠命地搖起來。
“你這下落不明的渾蛋!也太難找了吧!”
我嘴裏喊著“救命”,掙脫她的糾纏,然後隨口找了個理由,“手機掉馬捅裏,壞掉了!”
正當我和堀內還有奈美閑扯著春假逸事時,身後的人群騷動起來。回頭一看,隻見森川包著繃帶,滿臉淤青地出現在眼前,正對著周圍驚訝不已的同學傻笑。他看到我們後,慢慢走近,打了個招呼。
“出什麽豐了?”堀內非常吃驚地問。
“我一路走過來,都解釋了好幾遍了。跟家裏那死老頭子打了一架,真想不通他怎麽能把自己親生兒子打成這樣!”
森川說完,回頭看到我在身後,又笑著走過來,“喂!我還當你死了呢!”
“你那臉還真恐怖……本來還有點酷,這下是沒救了。”我看著森川的臉隨口說道。
可他卻回了句:“今年流行狂野風格。”
剛放完假,每個人都好像儲藏著一大堆話題似的,東一組西一圈地聊開了。
一下子倒光的話,明天豈不是又要沒話找話說了?這世上不自量力的家夥還真是多!
“我們學校不會重新分班,真太好了。”奈美趁著春假去剪了一頭短發。
“開學典禮結束後,一起出去玩吧。算是慶祝我們升到高三了。”
“那去打桌球!”森川依舊像往常一樣高聲提議。
雖然按照慣例,駁回提議是我的職責,但今天完全進人不了狀態,遲遲沒能作出反應。
“你這家夥,奈美又不會桌球!”停頓一秒後,堀內總算幫忙把話接上了。我鬆了口氣,趕緊想辦法讓自己進人狀態。
“喂,太瞧不起人了!桌球有什麽不會的?修二,我們聯手把這家夥放倒!”“好!就用球杆戳他眉心。”“那是什麽比賽?”(笑)“啊,野豬來了!”
野豬頂著隻剛修過的光頭,滿眼血絲,還不時吸兩下鼻涕,腋下夾著盒餐巾紙衝我們走來。“大家早。”
“別哭啊,野豬。升高三用得著這麽開心嗎?”我把手搭在野豬肩上。安慰他。
“哪有?(笑)是花粉過敏吧?”
被奈美一問,野豬帶著痛苦的表情點點頭。
“哈哈,不會吧?太可憐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抱著盒餐巾紙走路!”
“內,你搞錯了!人家抱盒餐巾紙是為了一會兒自己那個……”
“不是吧?(笑)在哪兒?不會在開學典禮上吧?”
“我才不會那樣做哈!”(笑)
前一個班的人開始前進,於是我們班也分成男女兩排向前走起來。由於堀內是班幹部,所以跑到前麵領隊去了。
我忍不住對森川感慨:“那家夥還真是不怕麻煩。”
“就因為那種家夥當班幹部,所以本來好好的事也會被他搞砸,”森川笑著回答。
隊列還沒前進多久,森川突然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聲音對我說,“修二,陪我去下廁所吧。”
於是我們倆偷偷離開隊伍,潛入男廁所。
我其實沒什麽尿意,但還是決定試試,所在站在森川身邊,張開兩腿。
寂靜的廁所裏回響起小便的聲音,我正感慨居然尿得出時,早一步完事的森川叫了我一聲:“修二。”
我試著將擠出來的尿液對準那個圓形的黃色除臭劑,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嗯?”
“你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
“啊?"我看著森川。
而他卻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那張貼在瓷磚上的寫有“保持清潔”的紙條,“……你那時正站在便利店裏看書吧?”森川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試探我的反應。
在那一瞬間,我的偽裝被那眼神撕破了。我感到自己被一種赤裸裸的緊張氛圍所吞沒,當時的畫麵像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重現。那靜止的幾秒鍾,簡直讓人窒息。
“果然是你嗎……快告訴我,是真的嗎?修二?”
“啊?”
怎麽可能?!
麵對我毫無生氣的回答,森川的表情抽動了一下。
“不是真的吧……快告訴我是假的!”
快說“不是這樣的”,桐穀修二。快說點什麽。怎麽什麽都想不出呢?快啊!
“為什麽?為什麽不來幫我?!原來你就是這種人嗎?”
“不、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是你……”我的聲音聽起來很空洞。
越是著急就越會不安,這樣說就好像是在撒謊。
“別說了。其實我……很早就覺得,你可能就是那種人……”森川像死心一般扔下這句話,從我身上移開目光,繞過我走出了廁所。
繃帶的味道不斷刺激著我的鼻子,就像森川給我留下的致命一擊。我咽下積在嘴裏的唾液,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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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我雖然懷著焦躁不安的心情,但還是和以前一樣穿著玩偶裝和周圍人相處。我一邊擔驚受怕,擔心萬一森川說出來,說不定我真會像過去對野豬說的那樣,人氣一落千丈,可另一邊卻又安慰自己,至今為止的良好業績應該不會如此簡單地就被森川的一句話全盤否定。
目前除了和森川有些疏遠外。周圍的朋友沒有絲毫改變。早上一到學校,還是會有一堆人跟我打招呼,奈美依然每天晚上用短信騷擾我,和真理子的午餐時間也沒有變化。雖然堀內多少對森川的舉動抱有疑問,但他和我的感情並沒受到影響。
或許在這個沒有絲毫改變的環境裏,惟一發生變化的,隻有我本人。我開始不再習慣身上的偽裝,對於長久以來早已得心應手的表演竟有些不適應了。想想在改造野豬的那段時間裏,身為藝人的我已經好久沒走到台前了。到底是因為技藝有些生疏呢,還是心裏放不下森川的事,亦或者隻是休息過度、尚未恢複?值得懷疑的原因雖有很多,但自己的表演大不如前卻是個事實。有時為填補對話的空白,我會拚命地沒話找話,結果卻把相互的關係拉得太近。
就在我原地打轉、止步不前的時候,野豬的地位卻開始扶搖直上。最後的改造計劃反響強烈,現在無論男女都對野豬刮目相看,終於有其他班的女生說他“好可愛”,主動提出想和他交往。但為人正直的野豬,卻因為喜歡真理子婉拒了對方。不過他受人歡迎的事實已經不容置疑了。
臨近期中考的某一天,奈美突然要求我放學後留下陪她複習。由於距離考試僅有一周,課外活動早已停止了,少了操場上的打鬧聲,教室裏顯得特別安靜。
奈美還在嚷嚷著這個不懂那個不明白,我無奈地告訴她:“我該回家了。”
“不行不行不行!再陪我一會兒。不如我們去找家咖啡館吧,星巴克,星巴克怎麽樣?求求你了!”
經不起奈美的軟磨硬泡,我隻能勉為其難地答應她,一起走出教室。
“日本史什麽的,我真是一竅不通。當然啦,沒聽課也算是個原因吧,可那位大叔到底在說點什麽,根本聽不清啊。”
“他應該在教日本曆史前,先來個聽力練習。”
“就是就是!(笑)太對了!”
由於身邊的奈美總是喋喋不休地和我套近乎,所以我隻需隨便附和兩聲,便可以很輕鬆地扮演“桐穀修二”。
日子比想像的要簡單,我那些無聊的擔憂也在日常的瑣事中漸漸淡去。
就是,一度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才不會如此脆弱地毀於一旦的。
“而且那位大叔估計還有點視線恐懼症。隻要一直死盯著他看……”“啊,森川。”從奈美嘴裏吐出的那兩個字,觸動了我全身的神經。逐漸被埋在日常生活中的不安,也開始蠢蠢欲動,鑽出地表。“森川!”
聽到奈美的叫聲,從前麵某問教室裏走出來的森川回過頭,抬起沒打繃帶的那隻手,他本想打個招呼,可當他看我的那一瞬間,我覺得他的手停了那麽一小會兒。
“在幹嗎呢?”
“剛剛去交現代社會課的作業,本來都過期了,但在我下跪懇求之後,老師還是收了。”(笑)
“那這身傷就是跪出來的嗎?”(笑)奈美大大咧咧地開起玩笑。
而我卻隻能在一邊淡淡地笑著。為了不讓他們看出我內心的不安,我隻能盡全力地克製自己。到現在為止,森川沒有一次注視過我的眼睛。
“去哪兒?”森川問。
“嗯……約一一會!”奈美回答,“對吧,修二?”
“……嗯。”
“也跟我約約會嘛。”
“我不要卜跪的男人。”
我們三個人慢悠悠地走在走廊上。森川和奈美正起勁地聊著天,而我則低頭不語地走在前麵,豎起耳朵監聽他們的對話內容。
“你想當單身貴族到什麽時候啊?”
就算做戲,也得說些什麽!
“直到奈美你回心轉意的時候。”
我開始尋找機會。
“那你就單身一輩子好了。”
“不要說這種話!”
“修吮,你說這家夥怎麽就那麽不招女孩子喜歡呢?”
“他那雙眼睛像殺手似的,不是嗎?”(笑)
希望落空,隻聽到奈美的笑聲無力地回蕩在走廊上。
我急著逼自己再找些話接下去,“隻可惜對於女孩子,是一個都殺不了。”(笑)
繃帶的味道。我可以感覺到森川一直盯著我的臉。
我終於鼓起勇氣看著森川,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喂喂,我說森川,不要老看著我嘛!”
幾經波折、掙紮著跑出來的話語,在我和森川之間迷失了方向,摔落在走廊上。
“一直以來,你就是這樣騙我們的嗎?”
“就像這樣,說些不輕不重的玩笑,假裝跟我們感情很好,不是嗎?”
“喂喂,你在說什麽啊?”
走廊裏冰冷的空氣被撕裂開來。奈美詫異地看著我。
我不理會她的視線,表情僵硬地笑著擠出一句,“你在……說什麽?”想要蒙混過去。
又來了!
“所以你才會見死不救!因為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森川故意歎口氣,提高音量繼續說。
奈美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氣氛,吐出一句,“到底怎麽了?”
我又一次變得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桐穀修二”就是不願出現。
“你心裏很怕吧?很擔心我哪天把那件事告訴大家……或者心裏充滿罪惡感,對吧?”
我竟然被這種家夥……怎麽才能擺脫這種狀況呢?快想想!有什麽事情搞不定呢?“桐穀修二”可是無敵的!
“野豬不就救了你一命嗎?可你卻對我袖手旁觀。你一天到晚把那家夥當笨蛋耍,太狡猾了吧?你自己不就是個隻說不做的笨蛋?!”
“喂,你們倆到底怎麽了?說話真奇怪啊!”奈美說著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卻在加速扭曲的空氣中顯得虛無而毫無意義。
“修二,你給我說句話!”
我清晰地聽到森川的說話聲,也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擺脫這種局麵呢?
我怎麽想都想不出答案。
“什麽,又開始裝傻。隻要對自己不利的事,都一概裝傻充愣嗎?……你果然是這種人,我總算明白了。那我就讓你沒辦法再裝傻!”森川瞪著我扔下這句話,轉身大步走去。
“喂喂,森川!”,奈美對著森川離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我也不理會她,徑自轉過身走向走廊的另一頭。奈美曾在半道上追上來攔住我,我避開她的目光,拋下一句“不好意思,我自己先走一步”,奈美也就沒再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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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時,等著我的卻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氛圍,班裏人突然都變得異常冷淡。即使和他們搭話,雖然能得到回應,但卻沒了往日的笑容。
第一節課快結束時,堀內發短信過來,“森川說的,都是真的?”
果然,果然變成了這樣,我在心裏這樣想。盡管早已料到這樣的結局,但我隻是自欺欺人。不願相信罷了。
下課後,堀內把我叫上屋頂。他整個身子都靠在鐵絲網上,而我也學著他靠在他身邊。沉默比我想像的要漫長。
“森川的傷,都是你害的?”
突然麵對如此直接的質問,我的心跳不禁加速,“為什麽是我的錯?”
“那家夥說就因為你見死不救,所以才傷得那麽重。”
我從堀內身上移開視線。
“真的嗎?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對話就這樣向前流逝,止也止不住,像要吞沒我似的。“……你相信嗎?”我費盡力氣,隻吐出一句如此無力的話。堀內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直視著我的眼睛。我在心裏默默祈禱,眼中不要閃現出焦慮的神色。
“……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話,隻不過覺得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堀內說著轉過身,背對著我。
我在心裏默默問他:你也這麽想嗎?
我們開開心心地走到現在,每天一起笑,一起像白癡一樣嬉鬧玩樂。我在你們身上花的時間也不少吧?
難道到頭來,受騙的是我?我原本打算裝做和你們感情很好,但事實上你們也隻是裝著跟我感情很好嗎?
我周圍本已凝固的空氣,突然變成了流動的液體,左右搖晃起來,我隻能隨波逐流,覺得腳下的大地不再穩固,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東西。
“你也不相信我嗎?”和剛才一樣,從嘴裏擠出來的言辭沒有半點力氣,反而泄露了心底的膽怯。
“你從來就沒當我是朋友吧?森川說的,如果被打的是我,你也一樣不會救我,不是嗎?”
“你就不能相信我嗎?”
“……你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對於自己的無力,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我找不到任何語言,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表達我的感受,結果從我嘴裏漏出的隻是無力的歎息。算了,反正我也早就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堀內的這句話,代表了一切。
誰都不曾真的信任過我。
我充滿自信打造出的“桐穀修二”,不知從何時起,已經變成一張薄薄的紙片,可以一眼看穿。我一味沉沒在改造野豬的工作中,陶醉於自己的才華,但卻忽略了對自身的管理。現在等我驚醒時,一切為時已晚。
本以為自己穩穩當當地跑在前列,但沒想到不知不覺間竟已落後了整整一圈。越焦慮就越不安,越掙紮反而越往下沉。“桐穀修二”的魅力早已大不如前,慌亂的步伐奪去了我的自信,察言觀色的能力也不再靈敏。嘴裏吐不出生動的言辭,腦袋裏也不再有靈感閃現,我覺得自己這個人正在從人世間逐漸消失。
我開始討厭自己,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一言不發的我當然也不可能再討人喜歡了,漸漸地,不再有人和我說話,我在班裏被完全孤立起來。
對這種狀況看不下去的野豬,提出去求森川原諒我,但反而招致我的憤怒:“不要多管閑事!”
真理子並沒有多大變化,雖然最近我一直都無故缺席午餐時間,沒和她一起吃便當,但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來和我搭話。然而這對我來說,卻多少帶點憐憫的味進,反而心生厭惡,漸漸不再搭理她。
當原本脆弱的自信崩潰時,我開始拒絕別人,把自己關在一隻甲殼裏。不出一個星期,我的身邊已空無一人,隻剩下我孤零零地呆在那兒。
從周圍人對我的態度,我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信用度已經降低為零。雖然明知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我卻一廂情願地痛恨起那些不信任我的人,比如冷淡的奈美、美笑,以及班裏那些該死的家夥們。
到底是準背叛誰?我曾經的努力難道就不值得一點點讚賞嗎?你們對我隻會索取,卻從來不曾主動付出!喜歡就要喜歡到最後!
但無論我如何抵抗拒絕、我還是戰勝不了沒人喜愛、不受歡迎的孤獨感。對於那些以前被我鄙視為自大狂、不敢戰鬥逃避現實的家夥,現在的我終於深刻體會到他們在班裏獨自忍受孤獨的心情。但盡管如此,我心底的某個地方還是有個聲音在堅持,“我跟你們這些家夥不一樣。”
我就這樣,拒絕接受目前的處境,還有自身的脆弱。
上課時,野豬很少見地發短信問我,“下課去不去屋頂?’,我猜不出坐在身後的豬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去小賣部買了盒巧克力牛奶,緩步走上屋頂。
野豬已經站在鐵絲網邊,他看到我後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怪異,為掩飾內心的不安,我給自己套上“桐穀修二”的假麵,將吸管插人巧克力牛奶,邊喝邊朝他走去。“又怎麽啦,豬冠軍?”
麵對我的提問,野豬也不吱聲,隻是一臉猶豫地看著我。那雙眼睛向我泄露了他的想法。
“我說……修二,不如把包裝改造的事告訴大家吧?”“什麽?”果然如此。“如果那樣的話……”“笨蛋,少管閑事!”
罪惡感。自己曾經仰慕的人如今卻跌入穀底、無人理睬,隻有自己在享受眾人的吹捧,野豬心裏一定產生了罪惡感。
“改造計劃”是我能控製所有人的惟一證據。誰都沒能跨出我劃定的界限,都被乖乖關在我創造的世界裏。事到如今,“改造計劃”就是我的一切,它為我的存在提供證明,為它賦予意義,並體現出它的價值。我不能失去它!
“可是……”
“不要在那兒亂哼哼!”
即使維持現狀也無所謂,無論他們如何無視我的存在,隻要野豬還在受人歡迎,那就意味著事實上誰都無法無視我的存在。你們就在我創造的世界裏好好享受吧!
我不斷在心裏重複這句話,像在說服自己,不斷堆積的言辭為我的心蓋上蓋子,否則我不知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
“桐穀同學!”聽到別人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緊閉已久的雙眼。前排的女生顯得很不耐煩,把一大疊試卷伸到我麵前。我沉默著接下來,抽出一份放在桌上,將剩餘的傳到身後。
“桐穀同學”!好久沒聽人這麽叫我了。以前大家都叫“修二”,從什麽時候開始竟以姓氏相稱,疏遠到如此地步?
前一刻班裏人還在互相猜題,把教室裏弄得鬧哄哄的,但一開始發試卷就突然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緊張感。等大叔示意開考後,頓時響起一片翻紙的聲音,接著就是鉛筆寫字時發出的“沙沙”聲。
翻開卷子,眼前排列著一堆數學式。我拿起鉛筆,想也沒想便解開了第一題。還是一樣的無聊。我歎口氣,開始不停地解答試題。第一張完成,翻過去開始第二張,一路順暢。還剩最後幾題時,我突然感到一陣空虛,停下筆來。
這種能力……不要也罷。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所培養起的能力根本毫無意義。這種能力,不曾為我帶來任何真正想要的東西。即使成績不錯,即使體育很強,即使口才很好,那又怎麽樣?我一直都在回避這些問題,但現在眼前的一些細節卻讓我被空虛俘虜,無論如何都難以擺脫。我真希望自己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除了一些無意義的能力什麽都不會的自己、除了一些淡淡的人際關係什麽都沒有的自己,以及除了向別人索取根本不會去愛別人的自己,隻希望這一切的一切都快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把答題紙翻過來背麵朝上,用力閉上雙眼。眼前的黑暗讓聽覺變得格外靈敏。鉛筆的“沙沙”聲、不知是誰的歎氣聲、附近修路的嘈雜聲,以及紙張的摩擦聲都變得清晰起來。我冉度睜開眼睛,真理子的休閑便鞋映人眼簾,當然還有那雙被包裹在泡泡襪裏的白皙的小腿。想想最近都沒怎麽和她說話。不知為何突然開始懷念從前的日子。那個在一旁溫柔地笑著聽我說話的真理子,一時占據了整個腦海,不禁有些悲從中來。
我不抱希望地像上次那樣,把左手放到課桌下麵,然後緩緩張開握緊的手。便鞋沒有反應。對於自己的一廂情願,我無奈地傻笑起來,並一下子握緊了拳頭。但這時,左側的便鞋慢慢抬起,像上次那樣開始左右搖動。
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真理子的便鞋,我將眼睛用力壓在外套袖子上,吸幹淚水。
我一直在擔心,這個世界上也許已經不再有人注意我,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不安窒息而死。但就在這一刻,真理子的溫柔包圍著我,拯救了我的心。
下課鈴響起的同時,我站起身,在一片喧嘩中默默走出教室。下到一樓,正要走出教學樓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修二”。回頭一看,隻見真理子站在樓梯上。
“一起回家吧。”真理子邊說邊走下樓,看著我很開心地笑了,“好久沒一起回家,了。”
我什麽都沒說,隻是沉默著點點頭,也不看她的臉,徑直走向門外。
以前,真理子總會跟在我身後,像跟著我一般。但今天,她卻走到我前麵,不時地回過身和我說話。每當她轉身時,長發總會搖擺起來,散發出一陣清香。
“你很早就做完了吧?很簡單?”
“……嗯。”
“不過最後還是挺難的,你不覺得嗎?我做到一半就放棄了。”
“……是、是嗎?”
真理子的話雖然很平常,但卻一點一點地滲入我內心深處。和她像往常一樣聊天,竟讓我覺得無比安心。
“最近你都沒來吃便當吧?有一天,野豬突然跑進來了,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因為平時的話,總是你來跟他說話的。不過試著和他聊了一會兒,倒覺得他人還不錯,雖然之前看到他,還真是會有點不知所措。”(笑)
“……這樣啊,對不起。”
真理子每每想到一些事情,就會轉過身和我說上幾句,似乎在想盡力、法讓對話繼續下去。
如果現在突然抱住她,她會怎麽辦呢?腦海中一下子閃過這個念頭。是會拒絕,還是接受呢,!不過我覺得,她那麽溫柔,應該不會拒絕。即使明知這種擁抱隻是出於寂寞和辛酸,她也一定會毫無怨言地坦然接受。我越想越覺得自己有一種想要抱住她的衝動。就算心裏清楚這樣做很狡猾,但卻覺得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正打算抓住真理子的手腕時,她突然吐出幾個字,“關於森川的事……我都聽說了……”
由於聽到了最不想聽的名字,我收回了正要伸出的手。
“你都……聽到些什麽?”我靜靜地問。
真理子很溫柔地看著我,“……我在想,那件事……並不能怪你。碰到那種事……準都會害怕的。”
是嗎,!“森川說的有多少是真的我也搞不清楚……”什麽!連你都對我……“不過……我不會因為這種事就討厭你。”
不會討厭我?
“因為我知道……其實你是個很善良的人……”她說著,對我露出了笑容。
“……那你知道我心裏在想於什麽嗎?”我的聲音聽起來竟意外地平靜。
“什麽?”
“我覺得你很煩。總是自以為是我的女朋友,你到底了解我什麽呢?……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做出一副什麽都知道的嘴臉!”
真理子似乎被我說出的話語奪去了一切,站在那裏動也不動,連手指都僵在原位。那雙看著我的眼睛裏含著淚水,一顆淚珠從右眼奪眶而出,滾過臉頰落在柏油路麵上。真理子抬起右手拭失新掉落的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原來如此……對不起。”
渾蛋!我開始詛咒從自己口中吐出的電視劇劇本一般的台詞。如果對真理子好好解釋,她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但剛才一看到她顯露出一絲不信任的態度,我就開始自亂陣腳,還竟然說出了如此過分的話。
語言能讓人歡笑,讓人開心,甚至讓人感到幸福,但同時也能欺騙別人,傷害別人,甚至打擊別人。而且語言這種東西,一旦出口就覆水難收。
正因為如此。長久以來我總是說一些沒有營養、但不會讓人討厭的話,決不讓語言帶上任何的意義或者主觀意誌。作為一個依靠語言為生的人,我深知語言所具有的力量。但盡管如此,我卻……
真理子的肩膀微微地顫抖,強忍著不讓自己繼續流淚。她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剛才第一滴眼淚滴落的地方,
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真理子突然抬起頭,“我不會再煩你了……真的對不起。”然後微笑一下,從我身邊走開了。
真理子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隻剩下道路兩旁一成不變的風景。對於這條不知和真理子同來同往地走過多少次的路,我突然充滿了無限的愛戀。
第二天,真理子沒來學校。因為是考試期問,班裏的女生都很為她擔心。有人發短信問了一聲,好像說是感冒了。
昨天那一幕印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真理子用手拭去淚水、勉強擠出笑容的樣子,總在我腦中反反複複,讓我備受煎熬。
一定要對她道歉,我這樣想。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跟她道歉。雖然我心裏明白,我並不真的想讓她原諒我,隻是想讓自己原諒自己。但我依然覺得,一定要向她道歉。即使真理子覺得我是一個背叛朋友的小人,但重要的是她並沒有因此嫌棄我。這就夠了,這樣就足夠了。
其後的日子,確認真理子有沒有出現成了我來學校的惟一目的。
我打她手機,她不接。雖然知道她一定再也不想見我,但我卻非常非常想見到她。就因為這個原因,連遭人無視的學校生活我都能忍受下來。
每到午餐時間,我就會去便利店買一份便當,到過去和真理子一起吃飯的教室,一個人吃午飯。
但不可思議的是,這種等待竟一點都不難熬。真理子己經四天沒來上課了。第五天的中午,我來到學校,爬上樓梯,走到那間教室前,發現門開著一條縫。
難道是真理子?
雖然我非常迫切地想要見她,但一想到真理子就在這扇門後,我競有些退縮,懷疑現在道歉還有什麽用呢。我用力克製住搖擺不定的心情,告訴自己:如果不道歉就什麽都不會改變。
對,如果不道歉就什麽都不會改變!
我走近教室,聽到裏麵傳出拖動座椅的聲音。果然在裏麵。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一定要好好道歉!還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也告訴她:我喜歡你,真理子。
雖然迄今為止連自己都不確定,但現在我真的這麽想,等待她出現的日子,終於讓我意識到這一點。
我需要真理子!不是別人,是真理子!
就在我把手放到門把上的一瞬間,我隱約聽到裏麵傳來野豬的說話聲。我從那條門縫向裏望去,隻見真理子坐在以前和我一起吃飯的座位上,斜靠著野豬哭泣。而野豬的手則摩擦著她的肩膀,似乎在小聲地安慰她。
真理子把整張臉都埋進野豬的外套,低聲哭泣。就像那天在我麵前流淚時一樣,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時不時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吸泣聲。那聲音震動著我的耳膜。
雖然眼前的景象顯得虛幻而不真實,但我依然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裏所遭受的巨大衝擊。一陣從未感受過的寂寞從心底湧起,瞬間壓倒了我。就覺得自己似乎被徹底拋棄,變成一種回憶,然後就這樣被掩埋被遺忘。我的內心充滿了不安。
就在這波情感巨浪即將完全吞沒我的時候,我像要甩開什麽東西似的轉身離去。
午休時的喧鬧時而包圍我,時而遠離我,但最終仍然拋下我,讓我孤身一人。
當自己徹底被周圍的人擯棄時,我才知道我想成為的“桐穀修二”和真實的我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差距。我不禁懷念起那個離我遠去的“他”所創造出的每一個開心的日子。保持適當的距離、贏得適當的喜愛、呆在適當的地方。現在的我,真的好想回到過去。
第二天下課時,我靠在屋頂的鐵絲網上,一個人傻呆呆地望著藍天。
我撕下喝幹的奶咖盒上的一百日元標簽,貼在鐵絲網上,順手將空盒子扔進垃圾箱。今天的風吹得異常溫柔,晴朗的天空看起來無比開闊,讓人心情舒暢。
我無意識地把視線往下移,卻看到野豬正走過來。
在我的注視下,他慢慢走到我身邊,然後傻笑著打了聲招呼。
“修二,真理子說的不是真的哈?”
我微微一笑,感歎說,“最近還真是經常被人問啊。(笑)什麽真的假的?”
“是你在撒謊吧?”野豬的眼神和往常不同,直直地看著我。
為避開他的目光,我鬆鬆肩膀的筋骨,讓關節發出一陣聲響,然後一下子坐在地上,“是真是假,有那麽重要嗎?你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就因為不重要,所以你才會受歡迎,不是嗎?”
“這和那個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重要的隻是你看到的東西,誰管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隻要結果是真的就行了。”我看著野豬那雙髒髒的布鞋說。
野豬陷人沉默,我好像聽到風吹過身邊的聲音。
“真理子哭了。”哭了又怎麽樣?“嗯……說起來,流下的眼淚也應該算是真實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想說真理子是在假哭?”
“我可沒那麽說。我的意思是,隻有她在你麵前流淚這件事是真實的。”
適度的愛情。我想要的僅此而已,但不知何時,“適度”的界限竟變得模糊不清。我隻是輸給了成天表演變身秀的辛苦,輸給了女人的天真。就因為我太過靠近暖爐,所以才導致“桐穀修二”的玩偶裝不幸熔化了。
“我以前可是很崇拜你的哈。”
“那還真謝謝了!”
“是你救了我。我這樣的人都可以變得人見人愛,這都是你包裝改造的功勞。”
“那麽再次感謝!”
“所以我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會不理解別人。”
野豬說完,我很誇張地歎了口氣。“那你就不要相信好了。反正就算你相信,我也沒什麽好開心的。”
就在那一瞬間,我和野豬之間出現了裂痕。我故意用言辭刺傷他,顯然他的心在隱隱作痛。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真不真、假不假有什麽關係……”
“是真心話嗎?回答我!”野豬的氣息紊亂起來,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憤怒、有些悲傷。
太過靠近難免心生厭煩。雖然我深明這個道理,卻讓這家夥進人了我的內心。是我太小看這位“野豬”藝人了。對著他的時候,我也應該穿上“桐穀修二”的裝扮。否則,“桐穀修二”也不用死得那麽悲慘。
我懶洋洋地抓抓頭,又歎了口氣說,“……還記得嗎?改造協議第四條:變得人見人愛之時即是本合約終止之日。已經實現了吧?所以改造計劃也該結束了。祝賀你順利畢業!”
“畢業?”
“我說,我和你的關係也就是業務上的關係,合同中止後也沒必要繼續往來,現在全部結束了。您辛苦了!”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野豬的表情顯得極不自然。
小穀信太的嘴唇在顫抖,他盯著我,吐出一句“承蒙您照顧”,然後轉身離去。
我目送這位山我一手打造的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抬起頭繼續欣賞五月的晴空。
第六章尾聲
六月。又到了這個國度特有的潮濕季節。今年,我的衣服也一如往年濕濕地粘在身上。那位半老不老的氣象預報播報員,也不明確說會不會下雨,隻在最後加上一句極不負責任的“以防萬一,請大家帶傘出門”。不用以防萬一了,從一大早起就開始不停地下了。
不過今天就連雨都沒什麽幹勁,剛才還是傾盆大雨,現在卻突然變成了綿綿細雨,淅淅瀝瀝地滴個沒完。雨還真是“淅淅瀝瀝”地下啊,我不禁欽佩起那個想出如此準確的詞來形容雨的人,他一定無數次地傾聽、對比,最終才找到這樣一個詞的吧。這才是精準無誤的語言。
如同細絲一般的雨水打濕了草木,打濕了柏油路麵,打濕了行人的雨傘,也打濕了沒帶傘的禿頭大叔的腦袋。但它似乎還不滿足,盡管我上學時己經萬分小心地繞過水坑,但校褲的褲腳仍然被無情地打濕了。我注意到褲腳還粘著一些細砂,於是用手拍了兩下,然後透過玻璃窗注視著不留情麵的雨。
從窗戶上方滑落的雨滴,中途又和其他夥伴合二為一,迅速往下方墜落。走廊上沒有自然光,顯得有些陰暗。右側一排教室裏不斷傳出大人的說話聲和年輕人鬧哄哄的嘈雜聲。
這時走廊裏傳來一陣潮濕的鞋子發出的聲音。在我剛走上來的樓梯那兒,出現了一個和我身穿同樣校服、臉部輪廓分明的男生。顯然是遲到了。
他看到我站在走廊上後,一邊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一邊甩甩雨傘上的水滴,然後拉開一間教室的後門走進去。
不久,那個男生剛剛進人的教室裏傳出一陣更大的喧鬧聲,接著我側前方的門被猛地拉開,一個據說是我班主任的、戴著黑邊眼鏡的男人。探出半個身子,對我招招手。
時間到了。
從那扇被拉開的教室門裏,延伸出一股光線照射到走廊上。而在那裏麵,我的新客人們正在耐心等待著。我要從頭來過!王牌製作人“桐穀修二”一定會將我打造成一位無敵巨星。夏天不熱,冬天不冷,為我尋找一個最最舒適的位置。這次請一定把我帶到那裏去!“桐穀同學,進來吧。”站在門邊的新班主任,笑著迎接我。我立刻換上一副人見人愛的表情,走人了那間明亮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