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
    靠近河港的化工染坊。
    灰黑色的汙水汩汩地排入飄著屍體的泰晤士河中，四周寸草不生，隻有黑色惡臭的淤泥。
    有毒的廢氣彌漫在空氣中，形成一層籠罩這裏的薄霧。
    四周充斥著極其刺鼻、腥臭的氣味。
    秦尚遠一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肮髒潮濕的泥淖中，朝遠處的木質作坊走去。
    “牛頓的人脈果然好用！”秦華玫感歎道，“竟然這麽快就找到了？”
    “應該是借用了軍方的力量。”聖女說，“那些士兵今天騎馬把整個東區的大街小巷踏了個遍，一個藍色皮膚的孩子很難不吸引他們的目光。
    “不過如果沒有軍隊背景的蒙特利爾家族，牛頓本人不在，隻靠他大概他們也不會這麽耐心地給我們指路。”
    說到這裏，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跟著他們犯險的伊莎貝爾·德·蒙特利爾。
    伊莎貝爾愣了下，珍珠般溫潤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們可是驅魔光榮會。”
    “對哦，雖然正式成立的大會還有幾天才舉行，但看起來我們已經磨合得不錯了。”秦華玫爽朗地笑著說。
    四人中隻有秦尚遠一言不發地走在最前麵。
    聖女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哥哥，他單薄的背影深入迷霧，像是隨時都會被霧中躥出的怪物吞噬掉。
    “哥……”聖女不由得伸手去抓。
    直到握住秦尚遠掌心溫暖的那個瞬間，聖女的心才終於安穩落地。
    “怎麽了？”秦尚遠咳嗽著，臉色蒼白地回頭。
    “你沒事吧？”聖女擔憂地確認道。
    自從穿越回來後，他的身體狀況就沒有怎麽好過。
    “沒事，”秦尚遠笑著搖搖頭，“已經吃過藥了，我現在隻想快點找到老師。”
    說完，他回過頭去加快了腳步。
    其餘三人也不再說什麽，隻是緊跟在他身後。
    刺鼻的霧氣愈發濃鬱，皎潔的月亮在天外模糊成了一團白光。
    作坊中堆積著廢渣廢料，這裏空無一人，但有的地方卻能看到淩亂的打鬥痕跡。
    白天這裏發生了和東區其他地方一樣的事，工人們因為平白無故出現的錢起了衝突，最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隻剩下大染缸中的染料孤獨地沸騰著。
    空氣冰冷，透著某種詭異。
    秦尚遠心急如焚地環顧四周。
    他知道梅菲恩就在這裏的某個地方，因為此刻他的視野中，一串數字正在跳動著。
    【回收進度：】
    【7.0】
    【7.1】
    【7.2】
    【……】
    數字跳動的速度，隨著他腳步的方向不同而變化，時快時慢。
    他知道，梅菲恩是秦翟記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這直接關係到了時間顱骨的回收。
    很快，他確定了速度變化最快的那個方向。
    染缸……！
    秦尚遠猛地扭頭，看向那個煮得沸騰的大染缸。
    瞳孔微微收縮。
    他顧不得虛弱的身體，飛快地跑了過去。
    沸騰冒泡的藍色染缸裏正飄著一個藍色的孩子。
    她幾乎要和整個染缸融為一體了，如果不認真看，根本分辨不出她和那些黏稠的染劑。
    染缸中溢出的刺鼻氣味讓伊莎貝爾和秦華玫不得不捂住口鼻。
    “真的隻是一個孩子……”秦華玫睜大了眼睛。
    “她……真的是惡魔麽？”伊莎貝爾怔怔地看著那個漂浮在染劑上的孩子。
    “這染缸裏的……不是普通染劑。”聖女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股詭異強大的魔靈，“這缸染劑，是專門用來殺死她的！”
    隻有秦尚遠幾乎失聲地含淚喊了一聲：
    “老師……”
    他不管不顧地跳進了幾乎有他一人高的大染缸裏，忍受著沸騰劇毒的染劑，艱難跋涉。
    煉金矩陣如同鎧甲那樣在他的身體周圍自發展開，包裹住他，替他阻隔了染劑的大部分溫度和毒性。
    但仍有部分散不去的溫度留在了矩陣內部，很快，秦尚遠就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屜蒸籠裏等著被蒸熟的小籠包。
    散不去的高溫持續堆積，悶得他快要昏厥過去，可他的眼裏隻有那個孩子。
    那個藍色皮膚的小女孩。
    她小小的身體已經被強酸的染劑腐蝕殆盡了，皮膚爛肉翻開，醜陋地皺在一起。
    惡魔的肉身也這麽脆弱麽？
    秦尚遠默默地想。
    他忽然想起幾百年後那位烈火紅唇的阿加尼婭小姐。
    想起她教給自己煉金術。
    想起她讓自己叫她“師父”。
    想起她囉裏八嗦地跟自己講一些不著邊際的往事。
    想起她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忽然出現在東京港。
    想起她在羅素莊園的下水道裏站在自己身後撐腰。
    想起她對所有人說：
    “如果將來有一天，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他，我也會一直愛著他。”
    機械惡魔梅菲恩。
    在秦尚遠眼裏她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可幾百年後地位尊崇的惡魔，也會有這樣弱小的時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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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小得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孩子。
    “沒事的師父，沒事的。”
    秦尚遠流著淚，聲音很輕。
    “我弱小的時候，有你替我撐腰。”
    “現在，輪到我來保護你了。”
    秦尚遠將手伸出煉金矩陣的保護結界，滾燙的劇毒染劑迅速腐蝕他的手臂，皮肉綻開、像是蠟一樣融化，露出森然白骨。
    秦尚遠忍著剜心鑽骨的劇痛，他死死咬住嘴唇，將血肉模糊梅菲恩攬住。
    他用已經隻剩骨頭和少許肌腱的雙手，將梅菲恩抱進了自己懷裏，納到了結界的保護之下。
    “嗬嗬——！！！”
    忽然間，頭頂傳來一陣詭異的叫聲。
    “哥！”聖女朝房梁上看去，瞳孔猛地一收。
    一頭黑色的不明生物潛伏在房頂的陰影裏，它雙瞳猩紅，圓睜著地盯住下方的染缸，根本就是等著獵物掉進陷阱的凶獸！
    使魔！
    布下這個局的人，知道有人會到這裏來！
    來不及想，象征半天使位格的金色瞬間充斥了聖女的雙瞳，威壓鋪開！
    可沒等她出手，秦尚遠眼中瞬間猩紅滿布！
    “死！”
    秦尚遠甚至沒有朝頭頂看哪怕一眼。
    他的頭頂，金色的煉金矩陣在無聲中綻開！
    熾熱形如枯枝般的銀色長槍於虛空之中燃燒著凝聚！
    偽造·破滅之枝！
    刺啦——！
    金屬貫穿血肉的聲音！
    龐大而蜷曲的使魔還沒來得及開始獵殺，就被偽造的破滅之枝貫穿身體，釘死在了橫梁之上。
    煉金結界環繞著，秦尚遠沒有說話，他隻是用隻剩白骨的雙臂抱住肉身破碎的梅菲恩。
    像是抱著一個熟睡的嬰兒。
    一步步跋涉，踏出了染缸。
    秦華玫見狀，立刻衝上來對秦尚遠和梅菲恩進行治療。
    秦尚遠的手臂上，血肉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
    但梅菲恩這邊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這座染缸裏的液體是專門針對她的，不會徹底殺死她，但會一直折磨她，她的肉身......恐怕很難恢複如初了。”秦華玫臉色慘白。
    秦尚遠靜靜看著梅菲恩隻恢複了小半的肉身，像是一半旺盛，一半枯萎。
    “沒關係，這就是我記憶裏她的樣子。”他搖了搖頭，又低聲自責，“是我來遲了......”
    “好冷......”梅菲恩閉著眼睛，在秦尚遠懷中虛弱地喃喃，“我好冷......”
    秦尚遠低垂眼簾，看著麵前的孩子。
    他牽住梅菲恩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寫下了一座煉金矩陣。
    魔靈催動，煉金矩陣被喚醒。
    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梅菲恩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圍著她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了秦尚遠身上。
    手中這些神秘複雜的符號......是他畫的麽？好暖和。
    像太陽一樣。
    梅菲恩默默地想。
    她看向一旁沸騰的染缸，又看向將自己緊緊抱在懷裏的秦尚遠。
    是他救了我麽？
    就像童話裏的王子，救出被巫婆關在城堡裏的公主一樣。
    靜了好久，她才舉起小小的手掌，迷迷糊糊地開口：
    “這是什麽？好溫暖。”
    秦尚遠臉上終於展露出微笑：
    “這是煉金術。”
    “煉金術......可以教我麽？”
    “好啊。”
    【回收進度：】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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