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之庭，潘地曼尼南。
    恢弘的巨殿中，回蕩著一陣金鐵碰撞的巨響。
    巨殿中央的鍛造台周圍，是數個被鐵鏈束縛脖頸與手腳的佝僂人形。
    這些人形嶙峋的手中舉著極重、極大的重錘，在耀眼滾燙的鐵水中反複捶打著什麽。
    隨著它們的敲打，一支權杖模樣的金屬正在成型——
    一支端部鑲嵌彎月的奇異權杖。
    “那名叫麥格雷特的信徒獻祭來的圖紙，還好當初暗之惡魔把新月權杖的鍛造方法傳給了克羅斯......循心會辦的事，我很滿意。”
    通體呈現暗金色的嫵媚惡魔手中夾著一張紙，她隨手飛掉，紙張如同蝴蝶一樣被燥熱的空氣吹起，飄入了鐵水中緩緩燃盡。
    “這是應該的，吾主。”
    斯旺的身後，早已不成人樣的高文·羅素單眼漆黑，他半跪在地，虔誠低語。
    他的身形看起來比斯旺要小得多，如果說他有一米八的身高，那麽穿著人體長裙的斯旺就足足有三米，比對下就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這大殿之中的一切物件，尺寸都是按照這樣的身軀來鑄造的，於是這裏的所有存在，在高文看來都極為龐大，除了鍛造台上的那支權杖以外。
    不斷的金屬捶打聲中，新月權杖在鍛造之中徹底成型，被縛的惡鬼們沉默地退開。
    斯旺上前，伸手拈起權杖。
    按照高文的人類尺寸打造的等身權杖，在她手中就像是一支小巧的棍子。
    “懶惰路徑晉升主教‘秘密皇帝’的惡魔信物，新月權杖。”斯旺猩紅的眸子璀璨，打量著手中的法杖，“現在還是缺了暗之惡魔權柄的空殼。”
    斯旺將新月權杖的空殼拋入高文手中。
    “去邊境的長樂冥界找她吧。”斯旺淡淡說，“攫取她的力量，得到真正的新月權杖。”
    她的目光落到殿中的王座之上。
    “晉升秘密皇帝，掌控懶惰路徑的虛偽王座，你就將成為這裏的新王。”
    “尊命。”
    “隻可惜懶惰路徑不歸我掌管......”斯旺將目光瞥向另一邊。
    隨高文一同來到白銀之庭的，還有她的另一位信徒。
    薑天河。
    薑天河渾身纏繞著漆黑的霧氣，表情時而猙獰，時而呆滯。
    薑天河的身邊，是早已經半死不活的夏熾陽。
    “穿越時被汙染了......天賦還是差了些......”斯旺目光冷冽。
    她伸手消除去那些汙染，薑天河才終於得以喘息，跪在了地上。
    夏熾陽雙目圓睜，呼吸急促而艱難。
    斯旺降下自身的靈質將這個半老的人類包裹，他才覺得終於好了一些，誠惶誠恐地跪在這頭惡魔麵前。
    “主人......”夏熾陽深深低頭。
    “你們兩個，還是回到灰海吧。”斯旺的語氣中帶著憐憫，“沒用的男人。”
    “是......”薑天河與夏熾陽異口同聲。
    這裏的環境，無時無刻不讓他們感到一股極重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斯旺凝視著這兩個人類，注意到了身體不住顫抖的夏熾陽。
    斯旺好奇地提起夏熾陽的頭發，露出的是一張怨恨不甘的臉。
    這個人類在哭，涕泗橫流。
    “你怎麽了？”斯旺眸子沉靜，難得好奇。
    夏熾陽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斯旺的手掌，懇求地喊：“主人......主人！我想要力量！我想要力量！求您賜予我力量！”
    過去在夏家，沒有成為契約人天賦的他隻能屈居於大哥之下，甚至就連小妹也因為“窺天者”的身份能夠壓他一頭。
    原本他寄希望於自己的兒子夏雲舒，誰曾想那個不爭氣的不孝子竟然也沒有成為契約人的天賦！
    自己作為父親明明是為了他好，拚盡全力為他換來一份契約，而代價不過是一雙腿而已！
    哪能想到自己的用心良苦，竟然反過來被這頭白眼狼怨恨！
    還有夏守，這個老頭一輩子都沒有正眼看過他，夏素月當年鬧成那樣，他竟然還想著原諒夏素月！竟然還想著把家族交給夏素月！
    這一切，對夏熾陽來說，都是莫大的屈辱。
    如果給他一個機會，他會選擇將夏家碾入塵埃，讓每一個人都後悔。
    讓他們知道忤逆自己、羞辱自己的下場。
    而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這是千年難遇的時機，他要把握機會。
    “力量？”斯旺提高了音調，“那你願意用什麽來換呢？”
    夏熾陽心潮澎湃：“隻要能夠獲得力量......什麽都可以。”
    “那你的靈魂歸我了。”斯旺微笑。
    夏熾陽忽然感覺到了一股詭異的、微弱的聯係正在誕生，靈魂之中似乎憑空多出了什麽東西。
    他挺直了原本佝僂的腰杆，自己此刻充滿了力量，如獲新生。
    賜予力量，對斯旺來說不過是揮揮手的事，她並沒有停頓，轉身踏上了王座。
    殿中的一切存在皆伏於地：“吾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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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天河、夏熾陽......成為我在灰海的使者與騎士吧。”
    斯旺君王般俯視。
    “遵循我的引導，找到我丟失的那部分......”
    ......
    ......
    幽暗海底。
    殘破的寢殿中，長明燈燭火搖曳。
    身穿玄色長袍的夏薔柔緩緩睜開雙眼。
    她眼中，如花般的瞳孔紋路收縮又擴散，仿佛花蕊盛開又合攏。
    腦海中昏昏沉沉，翻湧閃回著無數來自一千三百年前的回憶畫麵。
    “我......是楊玉環？”
    夏薔柔失神落魄地喃喃。
    她不知覺地將手伸向胸口，那裏的深處，難過的情緒像是有了呼吸。
    “蠻兒......小滿......虎萌......羅煙......芙羅拉。”
    寢殿中央，執掌半枚破碎顱骨的女孩體態嬌柔，她身穿寬大的暗紅漢袍，生著一雙金色龍瞳，頭角猙獰地扭頭看她。
    “都看完了？”
    她收攏暗紅漢袍的長袖，舉著長明燈從盤坐的蒲團上起身，光著腳走到夏薔柔身邊，查看她的狀況。
    夏薔柔點點頭。
    “這就是命運啊。”龍族的女孩幽幽感歎。
    金色雙瞳朝殿外望去，昏暗的海水中不時有巨大的黑影掠過。
    “陸星野呢？”夏薔柔問。
    “你說敖夜那個呆子啊？”女孩皺了皺眉，“他每次靠近我又不說話，就用一雙眼睛幹瞪著，我嫌他煩，扔給了他一本龍族族譜，讓他自己翻去了。”
    夏薔柔聽完笑了：“他喜歡你才會這樣。”
    “哪有這麽追女龍的？”女孩顯然很不滿，“現在都這麽追女孩麽？”
    “陸星野是挺呆的。”夏薔柔說著說著，慢慢惆悵了起來，“至少還有人追，敖焱你就知足吧。”
    “不過在這暗無天日的監牢裏獨自守了幾千年，突然遇到他，遇到你們，是對我來說挺有趣的。”
    名為敖焱的龍女似笑非笑，眨了眨眼睛。
    “龍類孵化誕生後會繼承了先祖們的記憶，當初是敖丙將我們送到這裏的，從他的記憶裏我才知道原本被送來這裏的，應該是兩枚龍卵......”
    “兩枚龍卵？”夏薔柔睜大眼睛。
    “可我孵化後，卻發現這裏除了我就沒有別的同類了。”敖焱搖搖頭。
    “你是什麽時候孵化的？”夏薔柔問。
    “大概是......”
    敖焱看向身後桌案上用於計時的沙漏。
    每倒轉一次，就是一年。
    “一千三百多年前。”
    “唐朝......剛好和安史之亂對上了......”夏薔柔愣了愣，“所以另一顆龍卵也是那之前被偷走的？”
    “另一顆龍卵就是陸星野，我記得他身上那股從還在卵中我就聞得到的氣味。”敖焱很篤定。
    金色眸子平靜而舒緩，一提到陸星野，她好像就安心了下來。
    那陸星野的龍卵被盜走，應該就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緘默日的時候？
    夏薔柔默默地想起在巴黎遇到的獵龍者家族——唐凱斯特。
    這支獵龍家族以盜取龍蛋的卑劣行徑著稱，但隨著緘默日結束，最後一頭羅亞龍被獵殺，他們也就逐漸銷聲匿跡。
    而陸星野正好是在法國巴黎的“白房子”中誕生的。
    鑒於唐凱斯特與羅素的合作關係，其中的貌似能夠挖掘的淵源還有很多。
    “對了，我到了這麽久，你還沒跟我說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夏薔柔環顧四周。
    這裏顯然處於某片海域底部，但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這片海水中製造了空洞，容納下了這座破舊的宮殿。
    “那時我剛孵化不久，隻知道這裏是一頭羅亞龍屍身所化作的嚴密結界，後來才知道這裏是萬墟之水的封印地。”
    “萬墟之水......”夏薔柔愣了下，“水核質？這裏是水核質的封印地？”
    “是啊。”敖焱低聲說，“這裏就是人世神國之下，水核質的封印地，灰錫淵海水元素的源頭——萬墟之水。”
    “萬墟之水被一股極為浩瀚龐大的力量鎮守，那些賊人受限於這股力量，無法奪取水核質，也無法徹底得到這半顆顱骨，於是隻能在這層結界之上締造另一座結界。
    “人世神國將萬墟之水徹底包圍，納入掌控，等待有朝一日近水樓台先得月。”
    夏薔柔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白房子”這個專門用於人體實驗的機構，雖然是羅素出資成立，可卻能夠得到時間顱骨的力量，製造出擁有各種詭異契約的“白狼騎士”。
    那是否可以假設，羅素、唐凱斯特與某人合作，才讓麾下的白房子得到了時間顱骨的力量？才讓白房子得到了陸星野未孵化的龍卵？
    與梅倫·羅素合作的“某人”......三百年前的甲板上，聖女告訴她，這個“某人”的真實身份，是舊日天使路西法，也就是自稱“所羅門先生”那位。
    而此前在黑德鎮上，她也知道了守護人世神國的，是所羅門先生利用失序契約“聖諭”強行聚攏的一群被篡改了基因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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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不是可以確認，人世神國的主人就是路西法了？
    不，不對。
    聖女還說，路西法早在格陵蘭島就被名為“安帕”的域外魔設計殺死。
    所以藏在路西法背後，人世神國真正的主人，其實是那頭自稱為“安帕”的域外魔？
    安帕想要奪取水核質，想要拿到這半枚時間顱骨。
    可礙於鎮守萬墟之水的神秘禁製，於是他隻能借路西法之手，締造了人世神國，將萬墟之水包圍起來。
    從黑德鎮的海麵上，可以進入人世神國，越過人世神國就能夠抵達萬墟之水......
    禁製。
    夏薔柔忽的一愣。
    她拿出懷裏的鈴鐺，忽然想起入學試煉的時候，在玄冥宮遇到的危虛子。
    危虛子幫她與這枚召魂鈴締結了血契，同時也說，他在玄冥宮負責看管鎮守萬墟之水的禁製。
    那禁製是一根小棍子，就立在玄冥宮的那座破廟裏。
    卻鎮住了灰海的一切水元素。
    “至少看起來，人世神國的主人，還無法動搖鎮守萬墟之水的神秘禁製。”夏薔柔說。
    敖焱金色的瞳孔中忽然覆上了一層亮晶晶的薄膜。
    那是眼淚，在同族共享的記憶中，她似乎看到了什麽。
    “不過對我而言，我也不過隻是這裏的守墓人，是龍族血脈的延續。”
    “我隻想守護好龍族的曆史，有朝一日為這支被眾神拋棄的族裔，洗去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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