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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序章·片麟(1)
(19世紀香港)
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1809~1882),是偉大的《物種起源》一書的作者,是提出進化論的曠世奇才。乘坐菲茨·路易船長率領的海軍勘探船小獵犬號作環球航行時,他才三十一歲。正是這次航行,使達爾文萌發了進化論的構想。
然而,《物種起源》並非進化論的開端。
法國的拉馬克(1744~1829)就曾深刻地影響了達爾文,達爾文的祖父埃拉斯穆斯也可算是進化論的先驅人物,他比拉馬克更早地出版了有關進化論的書籍。然而,當時勢力龐大的基督教信奉生命是由上帝創造的,並將之作為永恒的真理。由於與這種世界觀正麵對立,等待著當時的進化論者的,是極其殘酷的命運——
拉馬克矢誌堅持自己的主張,在激烈的批判中雙目失明,窮困潦倒,晚年靠兩個女兒資助為生;
倫敦大學的羅伯特·格蘭特教授隻因公開支持拉馬克,被逐出大學,於貧困中辭世;
羅伯特·錢伯斯於1844年匿名出版《遺跡》一書擁護進化論,倫敦市民沒有寬容地放過他;
即使是達爾文的祖父埃拉斯穆斯,也被視為思想危險人物,他的子孫將他的著作束之高閣……
乘小獵犬號航海以後,進化論思想在達爾文腦海中日趨完善。
1844年,他完成了《物種起源》的草稿,1854年開始執筆正文。這一切都在秘密中進行,因為在他心中,還沒有將學說公開發表的勇氣。正如達爾文在給友人的信中所寫的那樣,公布進化論學說就“好比自殺”。
是一件事情的發生使他不得不決定出版《物種起源》。
1858年6月,一篇論文從遙遠的南方島嶼寄到了達爾文手上。
論文題為《論變種無限地偏離原型的傾向》,作者是阿爾弗雷德·R·華萊士(1823~1913)。他當時正在馬來群島進行生物學以及動物地理學的研究。瀏覽論文後,達爾文非常驚愕並陷入了恐慌之中——這篇論文與他自己秘密撰寫的論文竟有著驚人的相似!當然,華萊士不可能知道達爾文正悄悄進行著進化論的寫作。
看到華萊士的論文這一偶然事件改變了達爾文的命運,他馬上中斷寫作,匆忙將自己的論文加入華萊士的論文,並以聯名方式在倫敦的林奈學會發表。然後於翌年,等不及《物種起源》最後完成,就將其發表了。
達爾文曾將公布進化論視為自殺一般的行為,促使他下決心采取上述行動的原因,隻是他不想這一有曆史意義的重大發現被華萊士奪走罷了。在這一點上,達爾文也未能擺脫科學家的俗套。
最終,達爾文成為曆史的寵兒。盡管華萊士比達爾文先完成論文,曆史卻將他的名字隱藏在了達爾文和《物種起源》榮光的陰影之下。
如果華萊士沒有將論文寄給達爾文,也許曆史將被大大改寫。至少,《物種起源》將不再是達爾文獨自的理論,而會變成證明華萊士理論的說明書。做了曆史性重大發現的這一榮譽,將被安在華萊士頭上,達爾文則不得不屈居於華氏讚同者的地位。
錯失了重要機會的華萊士本人,對於與達爾文的“合作”論文、以及其後《物種起源》的出版,倒是采取了善意的立場。他把二人共同發現的自然選擇帶來物種進化的理論,老老實實地歸功於達爾文,甚至連“達爾文主義”的名稱也一並贈與。
拋開凡人的虛榮心不論,作為憑借發明或發現揚名於世的科學家,這種態度更是匪夷所思。不僅如此,這個阿爾弗雷德·華萊士本身,就是個謎團重重的人物。
華萊士,英國生物學家、進化論者,生於曼墨斯夏。年輕時曾從事土地測量與建築業,成為教員後,與昆蟲學家貝茨相識,跟從後者到亞馬遜流域采集生物。後來,他又到馬魯古群島旅行,進行生物學以及動物地理學的研究。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華萊士撰寫了那篇《論變種無限地偏離原型的傾向》。
步入晚年後,不知何故,華萊士竟醉心於靈魂術和超能力的研究,大約從那時起,他被學會封殺,關於他的記錄也變得極少。
第一部分序章·片麟(2)
《香港人魚錄》是一部據傳為華萊士遺作的奇書。其中竟詳細記錄了華萊士在香港遇到所謂人魚的故事。
彼時的倫敦市民拿到這本奇書時是何種表情?這一幕其實不難想象——雖遭世人冷遇,可華萊士畢竟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學者,而他在漫長的沉默後所發表的東西竟然是“人魚”!書中甚至登出了人魚的照片,不過,看上去與當時流行的獨角獸、半人馬等虛構生物的合成照片沒什麽區別。自然,此書被視為發瘋之作,其荒誕無稽令人無不失笑。
如果翻閱人名辭典,“阿爾弗雷德·R·華萊士”很容易查到。但是,你卻很難發現有關《香港人魚錄》的記述。
下麵是《香港人魚錄》的概要:
1884年,當地的漁夫捕獲了一條人魚,將其高價賣給了某雜技團。
不久,人魚的傳說在香港流傳,並傳入華萊士耳中。
該雜技團原本有名為“水中人魚舞蹈”的節目,就是在玻璃魚缸中,少女們下半身纏繞人魚似的魚尾,用貝殼遮住鼓起的乳房,表演老套的雜技。華萊士也懂得那一套,所以當他的朋友、實業家海洲全邀請他去觀賞時,他絲毫提不起興趣。後來他到底經不住友人的熱情邀請,半信半疑地來到了雜技團的小帳篷裏。
人魚的舞蹈果然不出華萊士所料。
“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嘛”,他勸慰洲全。
但血氣方剛的洲全不能接受,他痛斥守在出口的看門人:“把錢還給我!”。
看門人嗤之以鼻:“花這麽少的門票錢,哪有能看到真人魚的道理?”接著,他又向華萊士二人耳語道:“‘真東西’特別危險。在後麵的大木桶裏嚴密看管著呢。你們要是想看的話,我領你們去看怎麽樣?”
慣用伎倆!純粹是為了從客人那裏騙取高額的參觀費。對此,華萊士一眼就能看出——過去,他就曾如此這般地被騙去看所謂的“蛇女”。
當時他還隻是一個少年,與父母一起逗留在香港。父親常帶他去雜技團的帳篷看表演,那裏有畫著半裸蛇女的妖豔招牌。那招牌令華萊士心生恐怖,卻又無法掙脫誘惑。每次,父親帶著他經過招牌時總是過而不入,而華萊士也沒有勇氣指著裸女的招牌央求父親去看。
終於有一天,他一個人來到了雜技團。
招牌上說,蛇女是蛇與人交配所生,被發現於四川省的竹林中。但實際上,那隻是個沒有了兩隻胳膊和一條腿的全裸少女,全身被潦草地畫上鱗片,在席子上來回翻滾,做出極為低劣的“表演”。而且,少女並非天生畸形。華萊士記得那個少女曾出現在其他的表演中,演的是走鋼絲之類。大概是因為她從鋼絲上掉下來,不能再派上用場了,於是被砍掉胳膊和一條腿,被迫轉行成為蛇女的吧。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在九龍一帶的雜技帳篷裏,其實是家常便飯。
“怎麽樣?那可是在南中國海上抓到的絕對正宗的人魚!”
看門人的勸誘十分熱切。
“我才不想看你們那種東西!”
洲全嚴詞拒絕。倒是華萊士勸他:既然特意來了,何不參觀一下再回去?
華萊士這樣追述當時的情形:
“也許那時我已經聽到了人魚的歌聲。那歌聲向我呼喚著,似乎在說‘救救我’。我想起了那個被迫扮演蛇女的少女。不可思議的是,她的麵容鮮明地重現在我的腦海裏,和我少年時代見到的樣子絲毫沒變……”
於是,華萊士他們被看門人領向一間猥褻可疑的小帳篷。這時,一個客人從帳篷裏飛奔而出,邊跑邊大聲喊道:“了不得!是真家夥!”。他央求看門人讓他再看一遍,看門人開出了一個大價錢,他這才打消念頭回去了。
這一場麵無論怎麽看都像在做戲!洲全不禁皺眉嘟囔道:“那肯定是個‘托兒’。”
小帳篷裏,光線昏暗,眼前有隻埋在地麵的大木桶。
桶上蓋著蓋子,看不見裏麵裝些什麽,隻能聽到有“撲通、唔通”的水聲。
第一部分序章·片麟(3)
桶旁坐著一位胡須很長的老人,向兩人要參觀費。
“等我們看了再說。”洲全不同意先付錢,但老人卻一再堅持。結果,華萊士付了兩個人的錢。
老人拿到錢後,臉上馬上浮現出笑容,還含糊不清地念叨起來。
“什麽?”華萊士問。
老人根本不理他,隻顧一個勁兒地念叨。仔細聽下去,那是傳統的歌謠:“北歐的傳說裏,塞壬用歌聲,誘惑了奧德修斯……”
老人用調子奇特的廣東話哼唱著,久久不肯結束。洲全等得不耐煩了:“喂!老頭,別唱那個曲子啦,趕緊讓我們看吧!”
老人不滿地結束歌謠,伸手去揭蓋子。
華萊士緊張起來。
“可以了嗎?”老人說著,打開了桶蓋。黑色的水麵浮動著油花兒,輕輕地搖蕩著。
“來,再靠近點兒!”
“不危險嗎?”
“沒事的。人魚唱起歌來才危險,聽到的話就沒命。不過這條人魚的喉嚨已經給弄壞了,唱不了歌了。沒事的,沒事的。”
華萊士和洲全向桶中望去。
桶中有個像鯢魚一樣盤成一團的生物。從上麵看,可以看成是魚,也可以看成是兩棲類動物或是海獸。但是,它的兩臂特別地長。頭上生著烏黑的頭發。
“是真的嗎?”
洲全不由得拉住華萊士的衣袖。
雖然不能馬上判斷看到的是不是人魚,但華萊士可以確定的是:那絕不像蛇女一樣,是由人扮演的替代品。不過,那也許是把人的兩臂捆到了魚皮上——像切下孩子的胳膊接到魚身上這種事,雜技團的這幫人是能幹出來的。
“要是假的,得是技術相當高超的名醫做的外科手術。”洲全耳語道。
不管怎麽說,那像極了人臂的兩隻胳膊雖然動作緩慢,但確實是以自身的意誌在動著。華萊士也一眼就看出,從醫學的角度上看,做不出這樣的手術。
——那麽,這種生物到底是什麽?
華萊士向桶中探過身,想看得更清楚些。老人的拐杖阻止了他。他回過頭去,老人讓他稍稍離開,接著將拐杖插進水中,圍繞魚的身體轉圈。於是,魚開始圍繞拐杖轉動起它的身體。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兩個人還是清楚地看見了人魚的臉。
華萊士和洲全當時就僵在了那兒。
“難道是真的?”洲全緊緊攥住華萊士的衣袖問。
華萊士不敢點頭稱是,但是他看到的人魚頭部確實是張人臉,而且是女性的臉龐。
“好了,時間到了。”老人蓋上蓋子。
華萊士馬上討價還價,以剛才四倍的價格又看了一次。然後他又以四十倍的價格獲準親手觸摸觀察了一次。
再也不用懷疑了——華萊士認定這根本不可能是人造的假貨,而是實實在在的真人魚。所以,後來華萊士又準備了數以千倍的巨款買下人魚,帶回家對其進行了徹底觀察。
人魚的學名是“水人(荷莫?亞克阿琉斯)”,這是華萊士自己起的名字。根據華萊士的詳細鑒定,它是一種極其近似人類的物種。
“這種生物智力超群,黑猩猩或猩猩等不可比擬,甚至很難將它們從人類分離出去……”他在書中信口雌黃地吹噓人魚的智慧。
華萊士有一天發現人魚懷孕了,幾個月後居然生下一條小的雌性人魚。據說人魚的女兒因為一生下來就接觸人類社會,所以能聽懂人類的語言,甚至在陸地上生活也沒什麽障礙(而華萊士留有記錄,認為小人魚的媽媽如果在陸地上生活隻能生存幾小時)。
華萊士有一個助手,叫海洲化,是海洲全的兒子,專事喂養人魚。隨著小人魚一天天長大,海洲化對小人魚的戀慕之情與日俱增,並因愛戀而身心欲焚。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海洲全居然看穿兒子的心思,讓兒子和人魚結了婚。
有張婚禮當天的照片。
海洲化站在華萊士、海洲全以及年幼的弟弟們中間,旁邊的女性,身穿旗袍,手捧花束,頭上戴有塔狀飾物。這種穿著大概是當時香港流行的新娘裝吧,不過透過旗袍下擺,能夠窺見人魚所特有的魚鰭。
第一部分序章·片麟(4)
更讓人驚奇的是,據說兩個人居然還有了孩子。
在這樁傳奇的婚事前後,華萊士利用人魚策劃了一次實驗。他真正的興趣在於是否有其他的野生人魚,以及人魚的棲息地到底在哪兒,那才是他關注的焦點。
華萊士通過分析人魚肌肉組織,發現其肌肉對於氧的代謝功效尤其顯著。這意味著人魚是一種環遊海洋的生物。
為了調查人魚環遊哪些海洋,華萊士還策劃了另外一次實驗。當然,無線電發報機是今天才有的跟蹤調查工具,一百年前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高科技。華萊士想出的其實是一種原始辦法——就是在人魚身上拴上繩子,然後放歸海洋。這樣一來人魚在海裏環遊時,浮遊生物和海藻就會纏到繩子上。然後回收這些浮遊生物和海藻進行歸類分析,就能搞清楚人魚是以什麽樣的路線、環遊於哪些海域。但是這種方法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怎樣才能“回收”放遊的人魚。這裏就用上了小人魚。
小人魚的名字是“鱗女”。鱗女具有特異功能,比如說能夠預言下雨,附近發生火災時,足不出戶的她卻可以驚叫“起火了!”,令大家非常吃驚。不過按照華萊士的說法,大可不必對這些特異功能感到驚奇,“在人魚鼻孔的根部,有個對大氣中的水蒸氣很敏感的器官,藉此人魚可以感知降雨或火災帶來的大氣變化,。”
或許正是這個器官所起的作用吧,無論鱗女身居何處,總能找到媽媽的所在。而華萊士正是把這種功能當作了傳感器來利用。
然而想用小人魚追蹤媽媽、然後再捕回人魚的殘酷實驗卻以失敗而告終。華萊士因之失去了寶貴的人魚樣本,本該起到傳感器作用的鱗女也因此懷疑實驗,從此封閉了心靈。
《香港人魚錄》最後按照華萊士的一廂情願結了尾。
“人魚本來就是生存在海洋裏的物種,回歸海洋是適得其所。但是,如果閱讀過本書的讀者發現了人魚的話,請一定把束在人魚身上的繩子解開,並郵寄到我處。我衷心希望您是一位有良心的紳士,能偷偷將她放遊大海,而不會因為想小賺一筆而把人魚賣到汙七穢八的雜技團。”
大概是因為沒人相信華萊士的這種異想天開,所以也就沒有人真正地責備過他施於人魚的殘酷實驗。
對於海洲化和鱗女之間的孩子記述也不詳盡,隻留下懷有身孕的記錄。
“1898年、鱗女、妊娠。”
假如順利出生,而且還活著的話,這個人魚現在應該超過一百歲了,而按照日本的傳說,人魚又是長壽的。
華萊士關於物種分布的研究這一曆史性功績流傳至今。現存澳大利亞地區和東洋亞區的分界線——華萊士線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另外在進化論的很多方麵,華萊士與達爾文也持有異議。比如說關於人的大腦,華萊士認為不可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而是“某種更高級的智慧給人類進化的過程確立了方向”,並因此與達爾文意見分歧。也就是說猿進化為人並不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而是在進化的過程中,某種戲劇性因素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另外在種痘問題上,華萊士也高唱反調,認為把動物的某種成分接種到人體是對人性的褻瀆。
在諸如這類問題上,華萊士沒能取得超越達爾文的成績。他在把進化論這一偉大發現的功績讓渡給達爾文的同時,也注定其就此退出曆史舞台的命運。
華萊士在出版《香港人魚錄》的1913年去世,享年九十歲。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1)
從澳大利亞飛往聖瑪利亞的航班每周隻有一次,錯過了就要在凱恩斯的旅館待上一周。不過,如果能在當地天堂般的黃金海岸上躺一躺,這一周也並非那麽難熬。
比利·漢普森在凱恩斯待了三天,等待前往聖瑪利亞的航班。他從紐約來,本應當天在此換乘航班,不料定員為四十人的小型螺旋槳飛機出現故障,使他受困三日。這種事情很常見,比利反而因此得以躺臥在南國的沙灘上,享受到短暫的休假。
飛往目的地聖瑪利亞島約需二小時。螺旋槳飛機終於飛起,也許是故障仍未排除,引擎不時發出堵住了似的怪聲兒。比利聽著,怎麽也無法平靜。除他之外,機內看不到別的乘客。肥胖的空中小姐像是美拉尼西亞人,正悠閑地嚼著給乘客的核桃。她吃核桃的期間飛機總不會有事吧,比利如此安慰自己,收回目光去看膝上的平裝書。
突然椅子一動,比利不禁叫出聲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打了個盹兒。抬頭一看,空中小姐正把他的座椅調回原位。
“請係好安全帶。”
“這飛機震得厲害。”比利邊係安全帶邊對她說。
“放心吧,不會掉下去的。再有十五分鍾就到機場了。”
空中小姐說著回到乘務員坐位,把安全帶繞到肚子上。
“來旅行的?”
“不,是采訪。”
“采訪?”
“嗯。知道《自然天堂》嗎?”
比利拿起攤放在鄰座上的自家雜誌給她看,空中小姐搖頭。
“人魚?”
“呃?”
“來采訪人魚的嗎?”
“是海豚。采訪海豚。這裏不是有個叫萊安·諾利斯的學者嗎?”
“啊。”
“你認識他?”
“隻知道名字。在島上他是個名人,算是全島最有名的人。”
飛機突然傾斜起來,清晨的陽光從窗口射入,在機內轉了個圈。空中小姐粗魯地拉下舷窗的隔板。
“怎麽?這島上還有人魚嗎?”
“你說什麽?”
引擎的怪聲兒猛地變得激烈起來,二人已經不能再對話。合上書,握緊座椅的把手,比利提心吊膽地望向窗外。
迷人的翡翠綠海麵上,星星點點地漂浮著小島。其中最大的洋梨形島嶼,就是他的目的地。
聖瑪利亞島。觀光客也很少蒞臨的南海樂園。
與澳大利亞東北部的所羅門群島平行,有片小小的群島。它位於南緯十三度七分、東經一百五十六度,由九個小島組成。這片群島不像所羅門群島那樣有正式的稱呼,小島各自有聖瑪利亞、聖埃裏諾、聖梵蒂岡等名字。和群島中最大的島、洋梨形的聖瑪利亞相比,其他島實在太小,所以也有人把這片群島泛稱為聖瑪利亞島,但這種說法不算準確。至少,在“當地”並不通用。
正如各島都冠有“聖”字所示,這裏過去曾經接受過基督教的洗禮,如今居民也同樣是虔誠的教徒,周日的禮拜不可或缺。大部分島民祖輩都是漁夫,直至最近,現代化遠洋漁業日益發達,傳統的小漁船才明顯變少了。
大部分人口集中在聖瑪利亞島上的小鎮布歇。布歇沿岸是適合漁船往來的天然港灣,所以該島也隻有這裏能繁榮。布歇的街道構成受天主教的影響,與南美和葡萄牙的港口小鎮非常相似。
在布歇南部、接近凱列那的小海灣,有萊安·諾利斯的海洋研究所。萊安·諾利斯是對海豚進行生態研究的第一人,特別是在研究海豚的“語言”方麵,取得了最先進的成績。
走出小機場,一個大胡子男人舉著“歡迎比利·漢普森”的牌子在等著他。二人微笑著握了握手。
“高登·貝克。萊安的助手。”
“比利·漢普森。”
“哎?老師剛才還一直在這裏……啊,來了來了。”
隨高登的話聲轉過頭,隻見一個剛從廁所出來的男人,正邊用T恤擦手邊跑過來。這個娃娃臉的矮個子中年男人就是萊安·諾利斯。他與高登並肩而站,分不出誰才是助手。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2)
“呀,比利·漢普森?”
“你好,萊安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出來這麽久,旅途很勞累吧,黃金海岸很愉快嗎?”
“嗯。曬得不錯。”
“對於在城市生活的人來說,這裏的紫外線有點強烈,你算正好做了準備。”
萊安心愛的廂車被海風吹得鏽跡斑駁,車身上殘留著幾次塗漆的痕跡。
“鹽分太重。在這裏,新年也得兩年就完蛋。”
萊安撫摸著車蓋苦笑。
海濱道路視野開闊,汽車在上麵飛馳著,揚起一道沙塵。午後的陽光從海麵上反射著追來,濕熱的海風從窗子吹進,輕打在比利的臉上。聖瑪利亞的風預示著這將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看來能寫出好的報道來。”比利無意識地嘟囔。
“那太好了。”
手握方向盤的高登回應他的自言自語。比利苦笑一下。
“多好的小島。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真讓人羨慕。”
“什麽?哈哈,島上很無聊的。”
向窗外望去,島上的居民頭上頂著水果走著。
“其實我不擅長采訪,尤其是現場采訪。”
“是嗎。那我倆一樣。”
“我們來這裏是決心長留的。你放輕鬆些,過後我隨便寫點報道給你。”萊安說。
“好主意。那這篇報道肯定自然又生動。”
比利曾聽說萊安·諾利斯是個厭惡采訪的人,看來不過是傳言。比利稍微放心了。
突然,高登踩下急刹車,向後坐著的萊安差點翻倒。
一個年輕女孩騎著自行車跑來,車把兩邊掛著水桶。
“是潔西。我的女兒。”
萊安直起身說。
那女孩抱起自行車粗魯地扔上車,然後打開車門麻利地坐到比利旁邊。裝滿沙丁魚的水桶被她塞到比利腳下。駕駛座上的高登瞅瞅那個水桶。
“怎麽?冰箱也空了?”
潔西不高興地點頭。
“它們肚子餓了,一個勁地叫。”
“這些不夠吧?”
“先對付一下,可能連兩個小時都支持不了。”
“潔西,這位是《自然天堂》的比利·漢普森。”
“哦。”
潔西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和比利握了握手。
“我的手很髒,對不起。”
她的手拿開後,比利偷看一眼自己的手。上麵牢牢地粘上了沙丁魚的粘液。高登發動汽車,說:
“OK。送完比利,回頭我去采購一批回來。”
“拜托。”
潔西看一眼比利,馬上把頭轉向一邊。窗外吹來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潔西用自己粘滿粘液的手毫不在意地攏了攏。她的滿不在乎勁兒,反倒讓比利產生出奇妙的好感。她很黑,黑的不僅是曬黑的皮膚,還有烏黑的頭發、烏黑的眼睛,怎麽看都不像是萊安的血脈。是像她的母親吧。
比利的視線無意中移到潔西的胸部,被那豐滿的胸部嚇了一跳。視線順著玲瓏的小腿曲線滑下,最後著陸到裝滿沙丁魚的水桶。
“是今晚的菜料嗎?”
“是海豚的飼料。”
潔西瞥一眼比利,隨口回答。
“就是在我們研究所的遊泳池裏飼養的海豚。”萊安補充說。
“喔,真想看看那些海豚。”
“它們可不會表演。”
對於女兒冷漠的態度,萊安也隻能苦笑。尷尬的比利裝作若無其事地眺望窗外。車正好來到布歇港的繁華街道,建築物逐漸增多。同時,風中傳來魚市的腥臭味。如果把這難聞的氣味想成是異國情調的話倒也不壞。在市場工作的美拉尼西亞人來來往往,車常被擋住去路,不能順利前行。高登從容地用當地話和熟人打招呼,開著車緩緩前行。比利從包中取出相機,把生機勃勃的市場風情收入鏡中。熱帶島嶼的居民很熱情,發現有人照相就向他揮手,其中還有人跳起舞來。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3)
從布歇走了約二十分鍾,凱利那海岬映入眼簾,一座白色的小小燈塔孤單地聳立在那裏。車沿著燈塔下的斜坡拐彎而下,麵向大海的一麵斜坡上,有數不清的海鳥在飛起飛落。
“太棒了!”
比利拚命地按動快門。
俯視前方,遠處有座火柴盒似的白色建築物。火柴盒旁邊的泳池中,有黑色的小點在跳躍。
“海豚!”
比利不禁大聲喊了出來。
“海豚在跳!在泳池裏!”
“是看到我們的車了吧。在說‘歡迎’呢。”
比利再次尋找泳池時,視線被小樹林擋住,又看不見了。很快,車到了研究所。那裏外表像是個雅致的別墅,如果沒有門口懸掛的“凱利那岬·聲音研究所”的小牌子,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研究所。
把比利在入口處卸下,高登掉轉車頭,折回原路去買飼料。潔西拿起水桶迅速消失在後院。
出來迎接的是個年輕的日本人,叫羽陸洋。比利一直以為日本人個子矮小,但眼前的年輕人個頭高挑,和高登並肩而立也毫不遜色。他的長發在背後束成一束馬尾,頭上纏著鮮豔的方巾。如果不說他是日本人,也許會被錯認為是美洲印第安人。
他也不自我介紹,上來就用帶有口音的英語問道:
“日本的文字分別有獨立的意思,你知道嗎?”
“就像中國的文字一樣?”
“中國和日本的文字本來是一樣的。”
“是嗎。”
“嚴密地說有很多不同。日本的文字最初是由中國傳來,但中國的文字革命以後大大簡化,現在我們也不認識了。而日本後來也加入了不同的文字,搞得有點兒複雜。我們用慣了,所以不覺得難,但對於學日語的人來說,相當困難。所謂不同的文字,就像英語裏的羅馬字。正如羅馬字有大寫、小寫字母之分,日語有平假名、片假名,這種文字和ABC一樣,沒有獨立的意思。但從中國傳來的文字本身就帶有各種含義。舉例來說,JAPAN(日本)是由兩個文字組成,是‘太陽和本來’的意思。”
“那USA(日語漢字寫作‘米國’)呢?”
“嗯——,是‘米的國家’。”
“米的國家不是日本嗎?”
“這個不太好答。”
“那請你下次教教我。”
比利剛要截斷話頭,羽陸又忙把話頭接下去。他要說的在後麵:
“我的名字由三個字組成。一個是羽,一個是陸,另一個是海,用英語來說,就成了OCEAN·WING·LOBE。”
“好像軍隊呀。海、空、陸軍。”
“哈哈,大家常這麽說。不過我反對戰爭。”
“我也是。我倆一樣。”
這時羽陸才終於伸手和比利相握。
“我叫HIROSHI·HAOKA,和高登一起做老師的助手。請多關照。”
他冗長的自我介紹告一段落,比利終於得以進門。
安排給比利的客房看起來十分舒適,為了照顧他寫作,書桌也事先搬來放好了。
“這房間挺不錯。”
“是最好的客房。一般來說客人很少,所以可能有點黴味,您別介意。”
萊安說著,拍了拍床。
從窗子能看到後院的泳池。潔西在喂海豚。用的就是剛才車上的沙丁魚吧。
“能看到泳池旁邊有個車庫吧?”
“嗯。”
“那裏其實是個室內遊泳池。”
回頭看,萊安一副天真的高興的表情。房門口,羽陸也在抿著嘴笑。
“去年才建好的。回頭帶你去看。”
“那太好了。”
嘴裏雖這麽說,其實比利對泳池不感興趣。
“先帶你去工作室。”
“等一下。”
比利攔住正要走出房間的萊安和羽陸,打開包,拿出自費購買的袖珍攝像機。
“怎麽?你這就要工作了?”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4)
“在凱恩斯過得太悠閑,我的反應都遲鈍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工作。”
比利舉起相機,跟隨萊安聽他的介紹。
“這裏是主要的工作地點。”
那裏與其說是研究室,倒更像是個錄音棚。巨大的擴音器安裝在兩個牆麵上,房間中央雄踞著設有調節音量裝置的桌子,隔著玻璃還有個專門錄音的小間。乍一看,這是個普通的錄音棚,從擴音器裏,重複播出好像是海豚發出的叫聲。
“嗨,傑克!”
聽到萊安叫他,一個矮個子黑人回過頭來。
“這是技師傑克·摩根。”
聽著萊安的介紹,傑克露出平易近人的笑臉。他身穿流裏流氣的靈魂音樂者時裝,臉上穿了洞還戴著環,怎麽看,他都不像是研究海豚的科學人員。
比利環顧工作室。
“簡直像是錄音棚一樣。”
“不是像,這就是真正的錄音棚。常有真正的音樂人來這兒錄音呢。”
“喔!”
“所謂音樂人,他們很好事兒的。”傑克說。他說話就像饒舌歌手一樣語速又快,說得又刻薄。
“他們胡扯說,在這樣的環境裏和音的話,聲音就不一樣了。實際上根本毫無變化。他們打算的是休假,然後順便工作。那些什麽音樂人下流著呢。放下錄音,跑到海灘上吸大麻。甚至有個家夥吸過量,跳到泳池裏要和我們的海豚做。”
萊安皺起眉頭。
“那是尼爾。”
“對,已經禁止那家夥再來了。”
“尼爾?是尼爾·西蒙嗎?”
“是另一個尼爾。不過尼爾·西蒙也來過,他是單純地來度假。總的來說,我們工作室隻是接受些二流的音樂人,適當接待一下,再打發走。給樂曲的前奏裏加點海豚的叫聲,他們就歡天喜地地回去了。回國後還要在搖滾雜誌上寫些什麽‘大自然改變了我們的音樂’,真是搞笑。”
傑克大聲說完,嘎嘎笑起來。
“傑克以前曾在紐約做過錄音師,在紐約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退休後移居到鄉下的人,說起自身經曆往往添枝加葉。這點比利倒也理解。
“是嗎。那是因為厭倦了紐約的嘈雜嗎?”
“我不討厭紐約,不過每天在錄音棚裏聽那些無聊透頂的音樂,實在夠了。最近的音樂怎麽聽都一個樣,真頭痛。”
“海豚的歌聲聽不膩嗎?”
“讓我聽不夠的,隻有鮑勃·馬利和海豚。哎?是不是有點做作?”
傑克看向鏡頭,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一下。
接下來,萊安盛情邀請,帶比利去了一個研究室模樣的房間。那裏有整齊的書架,收藏有豐富的貝類標本。比利掃視過整個房間,眼睛閃閃發亮。
“我愛死這樣的環境了,多長時間都能待得住。從小就最喜歡這樣。”
“哈哈,那你在這裏待多長時間都可以,這裏對你開放。”
沉迷於書架時,比利一不留神踩到了什麽。剛感覺到腳下一軟,巨大的吠聲已經震得舊窗框直抖。在吃驚的比利麵前,一條在書架的縫隙中睡午覺的老犬現出身來。
“我們的長老——傑夫。來這個島時它還是條小狗,不知不覺已經變成最年長的了。”
隨後萊安帶比利來到後院的角落。那裏排列著許多魚缸,裏麵遊動著各種各樣的水中生物。其中最顯眼的是水母。
“在海裏遇上很可恨,不過在魚缸裏看它很美麗吧?”
萊安說這些之前,比利已經貼到魚缸邊,看那些巨大的水母跳著不可思議的舞蹈,看得入迷。
“萊安,水母你也研究嗎?”
“愛好而已。你再看看這個。”
魚缸裏形狀奇妙的魚在遊動著。像黑蛇一樣的魚。
“寬咽魚!”
比利不禁叫出聲來。
“你知道?”
“見到倒是頭一次。”
寬咽魚是深海魚的一種,是棲息於數百米下深海中的珍稀魚類。因為工作關係,比利曾多次潛海,但他知道,在海中遇到這種魚的可能性為零。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5)
“最近深海魚常常浮上來。這些都是本地漁民拿來的。”
萊安指向相鄰的魚缸。比利一時說不出話來。那些他恐怕一生也無緣得見的深海居民在裏麵蠕動著。其中還有燈籠魚等發光魚,這些珍貴魚類能用身體發光,美麗得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莫非是要有地震?”
“我們也很擔心,也可能是海底火山噴發,島上的人很害怕。你這個時候來得不巧。”
“哪裏話,因此能見到這樣的東西,沒什麽好遺憾的。”
比利在魚缸邊不肯離去,萊安催促他:
“好了好了。你想看的話隨時都可以過來看。”
“好吧。”
比利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萊安的秘密水族館。
“最後是室內泳池。”
萊安領比利向地下走去。倘然泳池旁邊的車庫是室內泳池的話,為什麽要去地下呢。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比利一走下去就明白了。而且也理解了萊安為什麽露出得意的神情。
“這是我們最得意的商品。”
羽陸說。
“真了不起。”
比利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裏的泳池和外麵的泳池直接相連。隻要打開卷簾式鐵門,海豚能直接進到這邊來。”
萊安加以說明,但吸引比利視線的,並不是那個而是——那個泳池懸浮在空中!透明的圓筒形池中注滿了水,就那樣被固定在空中,從地上幾乎要仰視觀看。吊車立在兩側,坐上去,無論從哪個位置,都能觀察海豚。
羽陸打開房間的配電盤,按動開關。泳池中的燈亮了,水池的輪廓明亮地浮現出來。
比利連呼‘了不起’、‘了不起’,無論如何想看看海豚是如何在這個水池中遊動的。萊安察覺到了他的心思。
“想看看海豚遊泳嗎?”
“哎。”
“可是不行。那些家夥討厭這裏,不肯進來。”
“?”
“試了好幾次,根本不行。這樣下去,費盡心思做好的設施會變得毫無用處,我也正心裏犯愁呢。”
“還一次也沒有使用過嗎?”
“是啊。”
“要不我給你遊一回?”
羽陸說。
“謝了,不必。”
大略參觀完畢,三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稍事休息。
“我有珍藏的日本茶。”
羽陸說完,高興地進了廚房。
客廳的牆上掛著大照片。身著婚紗和晚禮服的二人在水中背著氧氣瓶,正打開香檳酒。
“這是你?”
“啊,是結婚典禮的照片。”
比利吃驚地忍不住笑出聲。
“我妻子在三年前死了。”
“哎?為什麽?”
萊安欲言又止,隻是簡短地說:
“在海裏。”
沉默流淌在二人中間。這時羽陸端來茶。
“冰好的。不過日本人不常喝冰好的茶。”
比利把茶送到嘴邊,臉上有點無精打采。羽陸看後誤解了他。
“苦嗎?”
“呃?……不,很好喝。”
“是嗎?”
“是累了吧,在房間裏休息一下比較好。”
“可能是吧。那我休息一下。”
“晚飯做好了叫你。今天可是歡迎宴會!”
年輕的羽陸因為少有的訪客而顯得興高采烈。
一回房間坐到床上,困意席卷上來。躺下閉上眼睛,身體卻奇怪地興奮著,不肯進入夢鄉。到達某地的第一天總是這樣的情形,勉強入睡的話夜裏就會醒來。於是比利起床整理行李。
安排給他的房間朝西,陽光從樹葉間射進來,在白牆上描繪出椰子樹的模樣。正整理衣服時,從遊泳池邊傳來水花濺起的聲音。比利從窗口一看,潔西在和海豚一起遊泳。潔西和海豚一起長大,向海豚學習的遊泳,她的泳姿十分漂亮。
遊了一陣,潔西爬上岸,聽到有人吹口哨。回頭一看,比利正在窗邊向她揮手。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6)
“遊得真棒。有沒有參加奧運會的想法?”
潔西仍是一臉冷淡的表情,撿起浴巾。
“喂,潔西。”
“啊?”
比利拋來個閃亮的東西。潔西沒接住,落到了草坪上。一看,是海豚的項鏈。
“朋友為我特別製作的,給你吧。”
盯著項鏈看看,潔西說了一句:
“是白海豚。”
“對。不愧是萊安的女兒。”
“背鰭的位置錯了。”
說完,潔西把項鏈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自然天堂》……有時也看看。”
“是嗎。”
“最近辦得很沒意思。”
比利的表情韁住了。他趕緊轉移話題。
“那些海豚也是白海豚嗎?”
“是瓶鼻海豚。”
“我知道它們的昵稱。嗯……喬、梅格、貝思、艾米。”
“你真了解。”
“名字是從《小婦人》裏來的?我事先預習了一下。”
“那,哪個是喬?”
“呃?”
潔西打了個尖銳的口哨,四隻海豚整齊地排成一隊揚起頭。
“難道你能分清?”
“當然。”
在比利看來,它們長得一樣。
“你不知道哪個是?這些孩子可已經記住你的模樣了。”
仿佛在說:“對客人的寒暄到此結束”,潔西敏捷地跳入水中。比利又看了一陣她和海豚比賽遊泳的樣子。
即使到了晚上,歡迎宴會開始後,潔西的冷麵孔也沒有變。吃完飯收拾起餐具,她迅速撤回房間。眼看著她走上二樓,萊安歎了口氣。
“我女兒很不聽話,你別介意。”
“我沒有……”
比利苦笑一下,繼續吃飯。
“我老婆,是被鯊魚咬死的。在潔西十二歲的時候。”
“呃?”
“她和潔西一起遊泳……就在離這兒很近的地方。”
比利重新眺望客廳的照片。
“這一帶常有的事故。潔西因為那時受到刺激,至今仍然懼怕大海。”
“傍晚時我還看見她在遊泳池裏遊泳……她遊得很好。”
“在海裏不行。”
“是萊安太在乎了。”傑克說,“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全都那樣,對父親尤其冷淡。”
“那個我知道。”
萊安注意到葡萄酒沒了,去廚房拿新的。傑克接著找比利攀談。
“年齡的關係。這個年齡大家都那樣。我年輕時脾氣更壞。”
傑克說完,掀起襯衫露出肚子。在側腹有塊青斑。
“以前的舊傷。被警察用警棍打的。”
“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來著?哪記得那麽清楚。”
這回高登突然把左腿架到了餐桌上。在他那大腳板的腳心處,有個圓圓的傷痕。
“這是子彈的彈痕。”
“?”
比利驚得目瞪口呆。看著他,傑克強忍住笑。這時從背後傳來瘋狂的大笑,回頭看去,萊安手握葡萄酒瓶,正笑得滿臉通紅。
“怎麽?”
“高登這家夥,那是他在打靶場,錯給了自己的腳一槍。而且,是因為打了個噴嚏,一下子扣動了扳機。這家夥,純是個蠢蛋!”
這回比利也不禁噗哧笑出來。高登憤然把腳撤下。
飯桌上的飯菜幾乎全部吃光後,萊安他們駕車前往港口小鎮布歇。晚飯後到布歇的酒吧喝一杯是他們每天的功課。那天去的店名叫“奧伊斯物·歇魯”,是一家牡蠣的專門料理店。在那裏,萊安把比利介紹給熟悉的客人。
萊安他們混進當地的漁民中,喝了好幾杯濃烈的利口酒,還大口吞咽店裏拿手的牡蠣菜肴。他們吃菜的樣子,好似剛才沒吃過晚飯一樣。羽陸說他滴酒不沾,於是和高登比賽吃牡蠣。萊安對看得目瞪口呆的比利說:
“高登原來是美式足球的運動員,羽陸是柔道選手。”
第一部分聖瑪利亞島(7)
高登和陸羽異口同聲地謙虛:“現在已經不行了。”比利最大限度,也就能吃兩塊生牡蠣。
店內稍為空閑時,店主塔歐來到他們的桌子。
塔歐用滿是皺紋的笑容歡迎比利,還請他喝了一杯上等的烈性蘭姆酒。比利還沒等把杯子送到嘴唇邊,已經嗆得喘不過氣。
“他是雜誌社記者。”萊安說。
“是嗎。來采訪什麽?……人魚嗎?”
比利想起,空中小姐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人魚……是什麽?”
塔歐驚訝地從鼻子裏吐出雪茄煙的煙氣。
“你不知道人魚嗎?”
“不,知道。不過這個島上不可能有人魚吧?”
“當然不可能有。”
傑克對此付之一笑
“人魚傳說是這個島的名產,沒什麽希奇的。像這種港口小鎮,常能聽到這種故事。”
萊安顯得興趣缺缺,但比利被撩拔起了好奇心,探出身去問:
“是什麽樣的傳說?”
“所謂人魚傳說在哪兒都是一樣的,是招徠觀光客人常用的手段。”
於是塔歐抽著雪茄煙,開始講述人魚的故事。
“一到滿月的夜晚,人魚就從海底浮上來。僅僅是滿月還不行,必須沒有風,海上微波不興。不知道人魚為什麽要選擇那樣的夜晚,總之,那樣的夜晚好像合他們的心意。那樣的夜晚對於出海打魚的漁夫是場災難。人魚唱歌誘惑他們,聽到歌聲的漁夫全都發狂,自己跳進大海,成為人魚的食物。”
“荷馬的《奧德賽》裏麵也有。那時,往耳朵裏塞進蜜蠟,把身體綁縛在桅杆上。”
萊安開玩笑說。塔歐動氣了,反駁他:
“和那個沒關係!我們的傳說代代相傳,比那個早多了。”
“應該是天主教傳來以後才有的。艾法提又有聖誕節,又有複活節。人魚如果追根溯源的話,總會在歐洲的書籍裏找到的。”
萊安對比利如此說。
“艾法提的人魚是艾法提獨有的。”塔歐被激怒了。“白人總以為什麽都是他們帶來的。”
“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確有這種特點。”傑克說,“我支持塔歐。”
傑克碰上塔歐的杯子與他幹杯,喝幹了蘭姆酒。
“在日本的傳說裏,人魚是長生不老的動物,傳說吃它的肉能長壽。”
接下來羽陸開始了他漫長的解釋。他的話延伸到希臘神話與《古事記》有意外的相似點,他把‘伊邪那岐’要帶領‘伊邪那美’從黃泉之國逃出的故事,與俄耳甫斯的故事進行比較。
雖然對他的話也很感興趣,比利不知怎麽仍沉迷於人魚的話題。
在羽陸稍一停頓時,比利問塔歐:
“那你見過嗎?”
“見過什麽?”
“人魚呀。”
對比利的問話,塔歐愣了一下,又從鼻中噴了口煙。
“怎麽會有那種東西。僅僅是傳說罷了。”
萊安他們聽到二人的對話,都捧腹大笑。
第一部分寬咽魚(1)
比利每天早晨,利用早餐時間采訪萊安。
萊安他們現在專心研究的題目,是海豚語言中的地域差別問題。
“通俗易懂地說,就是海豚的‘方言’。”
麵對比利的采訪,萊安說。
“海豚也有方言什麽的嗎?”
“海豚如果有語言,就會有方言,所謂語言就是這種東西。語言可說是某種動物之間進行交流的一種手段。但是,隻有有限的動物才擁有這種手段。”
“人類是有代表性的動物吧?”
“對,人類有個壞習慣,總把語言當成特別重要的東西,認為如果能掌握語言,就可以判斷對方是高智能的生物。所以,還試著教大猩猩和黑猩猩手語。”
“您對那種研究持否定態度嗎?”
“黑猩猩如果能同人類會話,那當然了不起,但如果就此評價說它接近了人類的智慧,那就錯了。其實那隻黑猩猩比人更聰明,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會說黑猩猩語。”
“確實如此。”
“我認為,語言並非是那麽好的東西。比如說,國家不同,語言也隨之改變。但語言如果變了,交流也將斷絕。你在全世界旅行,想必有切身體會吧?”
“常常因為語言不通出現問題。”
“對,語言就是那麽一種程度的東西。它作為交流手段非常不方便。所以其他動物未必要選擇語言這種表達手段。”
“是嗎?”
“也許是。又或許,人的語言本是為切斷交流才進化出來的。以之作為夥伴之間的暗號,不讓敵人明白,這確實是劃時代的手段。不過我不知道是否曾有那種曆史背景。”
“哦。”
“也有人認為,其他動物隻是還沒有進化到能利用語言的程度罷了。但是,如果沒有語言就很不方便的話,難道它們是在很不方便地活著嗎?聚集在那懸崖斜坡上的燕鷗那麽嘎嘎地喧鬧著,你認為它們活得很不方便嗎?”
“它們是不是連‘不方便’這種事都感覺不到?”
“你那麽想?”
“不是。反駁一下,以便繼續談話。”
“實際上也許確實如此。可能它們既不知道人類定義的語言,也不認為它不方便。人類不能在天空飛翔,但並沒有感覺不方便。看不到紅外線,也沒有感到不方便。但在平時利用那些東西的動物看來,比如從蝙蝠的角度來看,人既不能在空中飛,又不能聽見聲音,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呢?它恐怕會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動物不需要語言,所以它們與語言無關地生活著。需要語言的動物,則使用語言來生活。僅此而已。隻是人類不明白這回事罷了。人類沒有任何優越性。因為不明白所以調查,那就是科學。可口可樂罐掉到海裏,章魚試著用腳去碰碰它——科學不過是這種程度的事情而已。”
“確實如此。”
“總之,要理解動物的語言,必須打破固有觀念去研究,否則馬上就會陷入僵局。”
不僅海豚,野生動物的研究全都費時費力。特別是萊安他們現在全力研究的、分析海豚的“方言”一事,操作非常艱難。他們不研究飼養的海豚,而是以野生的海豚為對象。即便發現成群的海豚,它們也決不會停留在相同的場所。因為要錄音,船必須關閉引擎,還要設置水中話筒,但即使如此殷勤,海豚也未必會來。
通過長年不懈的努力,萊安他們成功地與數種海豚交上了“朋友”。獲得了幾個群體,它們能自行積極來到布置好的地域……更具體地說,就是他們在馴養野生海豚方麵取得了成果。
海豚的聲音從大的方麵分有兩種。一種是“克啦聲”,海豚發出這種高頻聲波,通過回聲定位探知對象物,蝙蝠也會這種掃描係統。這種聲音不像“吱吱吱”的叫聲,而是近似於某種磨牙聲。另一種是口哨聲,這是為互相交流而使用的,像口哨似的音。萊安他們研究的,就是口哨聲。
第一部分寬咽魚(2)
比利來訪時,他們正在對這種口哨聲進行數據整理。數據是在三個月前收錄的海豚叫聲,總計近一百個小時的量。兩周來比利每天參觀這種過於單調的工作,到了第三周,才有機會到海裏潛水。
給海豚錄音預計需要二十天。如果錄不好,時間還要延長。不過萊安說,運氣好的話隻需要二三天左右。
經過兩天的準備,載有大量音響器材的專用遊艇出發了。
比利也想一同潛水。最初的四天,他沒有得到潛水許可證,隻好在掌舵室中觀看海中的實況。在第五天,他終於得到潛水的機會。
最初和往常一樣,萊安、高登、羽陸潛水,兩小時後比利替換下高登。
潛水前,比利從高登手裏接過袖珍攝像機。
“開關在哪兒?”
“什麽都不用做。已經開動了。剩下的你隨便拍就行。”
比利把對講機裝在頭上後,戴上緊身式麵具。身後的水箱是將呼出的空氣不排到外麵的類型,呼吸時不噗噗冒泡,讓人感覺很舒適。這種功能有防鯊效果,令人信心大增。鯊魚對聲音很敏感,衰弱的魚遊動時聲音不自然,鯊魚能馬上反應並趕來。潛水員呼出的氣泡聲很容易吸引鯊魚。
海中已經開始了海豚的表演秀。完全熟識的海豚在萊安身邊轉悠著,有的還貼緊他胳膊。
“萊安,能聽見嗎?”
比利用對講機呼喚萊安。
“能,感度良好。”
萊安手裏拿的小箱子是聲音采樣機。這個機器裏有幾十種海豚的聲音,經過萊安巧妙的操作,能像海豚一樣“說話”。至少在比利看來,萊安是在和海豚說話。
萊安和海豚間優雅的閑談都被比利收入了攝像機。水中沉有五個防水話筒,再加上羽陸手裏拿著伸縮式話筒,來追逐海豚群。如此收集到的與海豚之間的會話,由船上的傑克用多聲道錄音機錄音。其錄音數據將成為重要的研究材料。
萊安教比利采樣機的操作方法。采樣機隻有平裝書大小,機身上有三個大按鈕。看上去很簡單,但必須用這三個按鈕控製所有的功能,所以操作起來很難。
萊安隔著耳機對他說明:
“上麵兩個按鈕切換頻道。下麵的是播放按鈕。”
一按頻道按鈕,位於機身中央的小屏幕一個接一個地顯示出存儲好的海豚聲。
“那,先放這個。”
比利播放萊安給選的聲音。海豚發出完全相同的聲音回應。比利不由得笑逐顏開。
“剛才這個是什麽意思?”
“海豚想玩耍時常說的話。相當於說:‘玩玩吧’。”
萊安又選了不同的聲音,讓比利播放。海豚群突然安靜了。
“這個呢?”
“停止某些行動的意見。相當於說‘等一下’,或是‘不是玩的時候’。”
比利按了下一個聲音。機器發出尖銳的高音。海豚突然歡鬧著撞向比利。
“這是興奮時的聲音,表示‘真高興’。下麵的則相反,是通知有危險的警戒音。”
比利剛按下按鈕,海豚就四散遊開,從這一帶消失了。
“那個……它們逃跑了。”
“不要緊,馬上就會回來。”
萊安又播放出“玩玩吧”,不一會兒,海豚都回來了。
“那麽我教你最簡單的吧。”
說完萊安又改變了頻道。一按播放按鈕,響起“嘎吱嘎吱”的聲音。
“是克啦聲吧。”
“對,克啦聲是用於回聲定位的聲音,但一弄響這個,它們就會跑來玩。”
“是不是把我們錯認成是同伴了?”
“鸚鵡說‘早上好’的話,人是不是覺得有趣?和那個一樣的。”
“我們是鸚鵡?”
“對它們來說是。”
回頭可以看見海豚一邊看著這邊,一邊發出克啦聲。比利用克啦聲回答,於是海豚高興地“嘎吱嘎吱”歡叫著,來回轉圈遊動。
第一部分寬咽魚(3)
“看!”
從對講機中傳來高登的聲音。
“快看南麵。”
順著高登指示的方位一看,隻見巨大的魚群形成一條寬帶。
“沙丁魚群。”萊安說。
“哈哈哈哈!”對講機那邊,高登高興得拍手大笑。
“今天是旗魚節!”
跟在沙丁魚群後麵的,一定是旗魚。沙丁魚是旗魚的美食,而高登則酷愛釣旗魚。雖然是工作時間,他已經在船上早早準備動手釣魚了。
“準備好了嗎?該走了。”
傑克的聲音傳來,萊安答以GO的記號。
多聲道錄音機再次開始運轉時,海豚已開始享受稍有點提前的午餐。把長嘴插入沙中,卷起隱身其中的魚,進行捕食。這時海豚使用特殊的聲音。和平時的克啦聲不同,聲音更加尖銳。看上去像是魚聽見後嚇了一跳,從沙中飛躍出來,其實魚是由於那個聲音“受害”的。海豚以聲波將魚擊昏,從沙中飛出來時,魚已經痙攣不能動了,海豚很容易吃掉它們。多麽高超的技巧啊。
比利用手提起一條魚。果然,魚已神誌昏迷,輕易就能抓到。
“是‘射擊音’。”萊安說。
“太棒了!看到這個還是頭一回。”
“這種‘射擊音’對人類無害,隻對魚有效。因為海豚知道,什麽樣的聲音能擊倒魚。這些家夥沒像人類那麽進化的理由可能就是這個。試想如果人也有這麽便利的功能的話,就沒有必要發明什麽釣竿、釣鉤了。”
“這些家夥……真是理想的進化。”
“那麽想是人類的固有觀念。海豚這麽聰明,平時也甘願成為鯊魚的餌料。在這一點上,它們和魚是平等的。換作人類會怎麽樣呢?假如人類在海洋中生活,會因為害怕被鯊魚無聲地吃掉,從而打碎珊瑚建成龐大的要塞,住在其中吧。”
“那是出於所謂人類的習性吧?”
比利用采訪的口氣說。
“是的。”
事實上海豚很善談,它們在二人周圍環遊,不停地說著這個那個。比利心想,要是明白它們的語言,該多麽有趣啊。
“它們在說什麽?是‘今天的魚很好吃’嗎?”
“呃?你怎麽知道?”
“哈哈哈。騙你的。”
比利對著接近的海豚,拚命轉動袖珍攝像機。由於過於專心,最初沒察覺到那個聲音。萊安突然說了一句:
“鯨魚。”
“啊?”
比利回過神來,向四周望去。
“在哪裏?”
“你聽不見嗎?那個聲音。”
聽他一說,比利側耳傾聽。的確,聲音雖然微小,但確實能聽到。與海豚的聲音不同,那聲音很低沉,奇特地有點悲傷。
“是露脊鯨吧?”
羽陸說著,將伸縮式話筒360度緩慢旋轉。在水中,用耳朵確認聲音的方向性很難。羽陸監視著定向性很強的話筒,試圖找出那個方向,但怎麽也沒有發現。
萊安呼喚船上的傑克。
“喂,傑克。你那邊也能聽見嗎?”
“什麽?”
“有鯨魚的聲音。”
“啊?”
傑克把集音話筒的音量調到最大,但什麽也聽不到。
“還能聽見嗎?”
“啊。聲音倒是很微小……”
說著萊安再度凝神細聽,聲音停止了。
“消失了……”
周圍再次變成海豚的歡鬧聲。
“傑克,傳感器怎麽樣?”
“什麽也沒照出來。隻有沙丁魚的魚群。”
“喂,傑克,你咕嘰咕嘰的太吵了。”
“啊,對不起。”
傑克扔掉正在嚼的口香糖,然後漫不經心地看一眼錄音機的電平,隻見水中的七個話筒一瞬間大幅搖擺。
“!”
儀表激烈地左右搖擺。但從擴音器中仍然能聽到海豚的歡鬧聲。
“高登!你來一下!”
第一部分寬咽魚(4)
正在甲板上準備釣魚的高登來了。
“怎麽了?”
“快看,這個。”
萊安從海中說:
“傑克!你咕嘰咕嘰的太吵了!”
傑克和高登麵麵相覷。傑克的嘴根本沒動。
“喂!傑克!太吵了。你在嚼口香糖嗎?”
萊安的耳朵裏依然縈繞著嚼口香糖的聲音。
“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咕嘰……”
“萊安,那莫非是‘炸油噪音’?”
所謂炸油噪音,是在海中常能聽到的,好像熱油劈裏啪啦飛濺的聲音。蝦揮動大螯的聲音,浮遊生物碰到話筒的聲音,聽來都是如此。
“音量控製器的哪一欄調得太高了嗎?”
不等萊安說完,傑克已經確認到,裝有調節音量裝置的桌子上,所有的音量欄都沒有絲毫錯誤。但萊安仍然抱怨說,像口香糖像炸油噪音的聲音還在響,電平測量器也依然在激烈地搖擺。傑克轉到裝有桌子後邊,一一確認電纜線的接頭,也沒有問題,回到桌前一看電平測量器,指針已經擺到紅色警戒區的頂點,回不來了。傑克莫名其妙,對水中的二人說:
“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
“啊?沒什麽?”
比利用對講機回答。
可是,各自的聲音在比利的耳中反複回響。
“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啊?沒什麽?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
“這是怎麽了?在重放嗎?傑克。”萊安甩甩頭。
“怎麽?”傑克的聲音。
“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怎麽?啊?沒什麽?這是怎麽了?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在重放嗎?傑克。……啊?沒什麽?怎麽?……”
他們的話陸續被重複。萊安再也忍耐不住,叫了出來:
“媽的!”
“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喂,測量儀器不正常。媽的!媽的!你們那邊怎麽樣?怎麽?……媽的!……啊?沒什麽?這是怎麽了?……媽的!媽的!媽的……喂,測量儀器不正常。媽的!你們那邊怎麽樣?在重放嗎?傑克。……啊?沒什麽?這是怎麽了?怎麽?……媽的……”
反複的聲音重疊起來,音量也越來越大。再加上海豚啾啾的鳴叫和克啦聲,萊安他們立即陷入恐慌狀態。
“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船內傑克的聲音傳來,又引發新一輪反複。
“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媽的!媽的!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喂什麽事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怎麽?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啊?沒什麽?什麽事媽的!喂媽的!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在重放嗎?傑克……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媽的!媽的!……”
“傑克!求你別說了!”
“你說什麽?”
“別再說了!”
“為什麽?”
“別說話!”
“到底為什麽?”
“別說話——!”
“嘁,明白了。總之你們先上來!”
“OK!”
“能聽到嗎?”
“OK!”
“聽不到嗎?嗨!”
“別再說了,傑克!”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麽我不能說話。”
無辜的傑克喋喋不休,弄得萊安他們大腦中都要爆炸了。萊安想要摘下對講機,手卻偏偏被麵罩擋住無法過去。想拿掉話筒隻能先拿掉麵罩。萊安用手指向其他二人發出信號,讓他們浮出海麵。
羽陸看到了他的信號,比利卻顧不上這些。由於恐慌,他連哪邊是海麵都分不清,等發覺過來,自己正在向海底踢動腳蹼。本想上海麵去,但展現在眼前的,是漆黑的海底深淵。這促生了進一步的恐慌,比利一把揪下麵罩。海水頓時流入氣管,比利痛苦得昏了過去。萊安和羽陸在他身後,從腋下伸過手,硬把麵罩安在他臉上。
第一部分寬咽魚(5)
“振作點!”
說著,萊安按下比利的穩定器清潔鈕,給麵罩中加壓。可是麵罩中還留有縫隙,從邊上溢出氣泡。那氣泡遮住視線,使萊安不能把麵罩準確地固定在比利臉上。盡管沒有安好,萊安也隻好放棄,抱著比利尋找海麵。從比利的麵罩溢出的空氣像水母一樣膨脹上升。其方向就是海麵。萊安追隨在“水母”後麵,這時突然有什麽東西遮住了二人的去路。一看,無數的魚以極快的速度從眼前遊過。
好像遊進了沙丁魚群。萊安和羽陸滿不在乎地踢動腳蹼,在三人周圍,魚兒令人目不暇接地來回遊動,以眼看就要撞上麵罩的勢頭飛進視野。
看清那些魚的形狀,萊安為之愕然。
“居然會有這種事嗎?”萊安小聲嘟囔著。
“啊?”
“……是寬咽魚。”
聽他一說,羽陸也終於發現眼前的魚不是沙丁魚,那擁有奇妙黑色身體的魚,正是萊安研究所裏飼養的深海魚,寬咽魚。
“怎麽會這樣……”
羽陸全身一陣戰栗。
萊安用對講機在喊。
“快錄下來!”
“錄?”
羽陸環顧四周。攝像機用鎖鏈拴在比利的腰帶上,正在水中漂蕩。羽陸急忙把它拉近,把鏡頭對準魚群。但寬咽魚刹那間就遊到遠方去了。羽陸轉動攝像機,直到再也看不見魚群的影子。這期間萊安拖著比利,浮上遊覽船側舷。傑克和高登把比利拽上船,對他人工呼吸,讓他吐出海水。
傑克緊緊追問上到甲板的萊安:
“你說啊,發生什麽事了?”
“發生什麽事了?我正想問你呢。”
萊安很激動。
“振鳴得厲害。你確認一下每一組聲線,是不是哪個頻道引起了回聲?”
“難道是我的錯?接線和音量控製器全都沒問題!”
“總之你再確認一遍。先不說這個,我們看到了好東西。是寬咽魚的魚群,而且數量很大。”
“……你說什麽?”
稍遲一會兒,羽陸也浮出海麵。
“怎麽樣?錄下來沒有?”
萊安問。羽陸脫下麵罩,無精打采。
“我想可能錄得不太好。”
“是嗎?算了,上來吧。”
傑克和高登還搞不清情況,但先把比利送往醫院才是要務。
船開動後,萊安重新向傑克他們說明了事情經過。
比利被裹在毛毯裏,意識朦朧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但被抬進艾法提的小醫院時,他已經記不得那些了。
這件事發生在聖勞倫斯島南西南方向海上,約四英裏的地方。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1)
“怎麽會那樣!”
聽了萊安的話,比利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甚至忘了點滴的針頭還插在胳膊上。
“寬咽魚怎麽可能成群行動!”
作為《自然天堂》的記者,比利當然知道這些知識,而且他尤其能如數家珍。
“我可從未聽說過有什麽深海魚能像沙丁魚那樣結群成隊。”
“哎呀,你別那麽興奮,先躺下。”
高登把比利按倒在床上。
“那麽是……地震的前兆?”
比利說著看看四周。沒有回答,但大家的臉上都寫著同意。
能預示地震的東西千奇百怪,從神秘的發光現象到下鯰魚,不勝枚舉。深海魚類出沒於海麵,作為預兆算是眾所周知的。但是,大量的深海魚成群出現,即便是以海洋生物學為生的萊安他們,即便是有著生物雜誌記者頭銜的比利,這種事也都聽來耳生。
萊安決定聯係設在聖埃裏諾島上的氣象台。如果是地震的前兆,那麽氣象台的地震儀也許會有所顯示。不湊巧的是,氣象台負責人外出,隻有一個沒有專業知識的職員值班。
打了兩個小時的點滴,比利完全康複了。也許寬咽魚的事成了一針清醒劑。不過醫生囑咐他睡到傍晚。最後羽陸留下護理他,其他人先回研究所。
到傍晚,高登給醫院打來電話。羽陸接時連連道歉。等撂下電話,比利問他怎麽了,羽陸說是“帶子”的事。
“錄好的錄像帶。我想在這兒看,就從船上給拿出來了。”
羽陸指了指房間角落。裝了錄像帶的包和袖珍攝像機扔在那裏。
“高登發火了,說本來大家想看這盤帶子,所以才趕回去的,可我卻……真糟糕。”
“哈哈,是這麽回事啊。”
羽陸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麽,高興地轉回頭。
“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倆看吧。”
比利當然沒有異議。
高登放下電話,焦躁地回到工作室。
“那個笨蛋,特意把帶子從船上給卸下去了。”
聽了他的話,萊安和傑克變得垂頭喪氣。
“沒辦法。那我們幹脆把錄音帶也取下來吧。”
傑克說著取出多聲道磁帶,放到坐式錄音機的機心裏,開始調整。在海裏錄的音必須全部複製到硬盤上,然後在計算機上進行各種解析。在近四個小時收錄的磁帶全部複製完之前,萊安他們無事可做。既然沒有錄像帶,他們隻能聽著海裏的聲音和海豚的聲音,啜飲咖啡。
經過焦躁不安的漫長的咖啡時間,複製即將結束時,三人不由得探出身去。磁帶正好來到異常情況開始的地方。萊安和傑克在對講機裏的對話從擴音器傳出來。
“傑克,傳感器怎麽樣?”
“什麽也沒照出來。隻有沙丁魚的魚群。”
“喂,傑克,你咕嘰咕嘰的太吵了。”
“啊,對不起。”
這時,突然傳出了不太清晰的什麽聲音。與此同時,隔開工作室和錄音間的大玻璃出現了裂紋,然後發出可怕的聲音裂成粉碎。
傑克慌忙停下錄音機。
高登捏起一塊玻璃碎片,驚得後背一縮。玻璃是防音用的,厚度就有將近三厘米。而這玻璃在他們眼前,眨眼間就裂成了碎片。
“是音量太大了嗎?”
傑克把音量控製器上的音量一個個調小。
“什麽音量啊,根本沒有聲嘛。”高登說。
“你說‘沒有聲’?”傑克噴笑,“別說傻話了,高登。你在這兒幹幾年了?這裏可是海豚工作室!”
被傑克一嘲笑,高登滿臉通紅。
海豚的聲音中含有人類聽不到的音。我們能用自己的耳朵聽到的,隻是海豚發出的一部分聲音,這高登也知道。隻是既然能震碎玻璃,他就給想象成是什麽爆炸音之類的可怕聲音了。僅從資曆上講,高登比傑克要老得多。但從吸收新知識的能力來說,高登總是落在傑克的後麵。而且,對傑克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他也總是生氣。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2)
“什麽?是海豚的克啦聲弄碎了玻璃嗎?”萊安說。
“不清楚。不過確實是有什麽東西在大聲吠叫。”
“傑克,你說這話有根據嗎?”
高登說話的調子有點胡攪蠻纏的味道。
“根據?”
“生物學上的根據。”
“哈!”傑克打個響鼻。“那是你們的專業吧?別來問我!”
那你就少多嘴。高登在心理嘟囔著。
“我隻懂機器。不過上午也是這樣。儀表全都擺到頭兒了,原因不明。可現在也是這樣。儀表擺到頭兒,玻璃一起‘啪’!”
“怎麽會有這種事。”高登說,“海脈的聲音有那麽大威力嗎?傑克,你有證據證明那是海豚幹的嗎?”
總像南國的晴空一樣爽朗的高登,牛脾氣一上來也倔得很。傑克察覺到了,他現出覺得麻煩的表情。
“海豚?我可沒說是海豚。我隻是說,那種聲音被錄到磁帶上了。”
傑克敲打著電腦鍵盤說。
“我隻懂聲音的數據。隻不過,如果讓我說一句的話,是這麽一回事:我們錄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不過這隻是一個技師的觀點。”
傑克帶有諷刺的說法讓高登更加不高興。
“算了,與其用嘴說,不如看一看。”
說完傑克按下按鈕,現場的會話再次開始了。
“高·登!你·來·一·下!”
“怎·麽·了?”
“快·看·這·個。”
是慢放。
傑克進一步放慢速度。聲音隨之變得越來越低,越來越慢。在聲音變得聽不出說些什麽時,傑克笑嘻嘻地回過頭。
“能聽到嗎?”
萊安和高登凝神細聽。傑克更加放慢速度。剛一聽到什麽“叮”的高音,那音就逐漸降低音程,聽起來像是布匹撕裂的怪聲兒。高頻聲波是人類的耳朵聽不到的聲音,但如果緩緩轉動磁帶,則頻率也下降。傑克把普通情況下感覺不到的聲音變成“看得見”的東西。
看著計算機屏幕上的波形,傑克說:
“頻率從8萬到15萬赫茲……”
“是海豚的可聽音域。”
萊安小聲說。
從8萬到15萬赫茲,是我們完全聽不到的聲頻帶,人能聽到的頻率,上限為2萬赫茲,而從8萬到15,對海豚來說是日常聽的聲音。
“就是因為這個音,玻璃才碎掉的嗎?”
傑克說著,伸手到鍵盤上,想停下磁帶。但就在他的手指碰到之前,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剛才鳴響的布匹撕裂聲突然調子拔高,刹那間聽不見了。萊安他們以為是傑克把磁帶調回了正常速度,但傑克本人卻看著計算機屏幕,紋絲未動,臉色蒼白。
“哎呀呀,萊安,這你能相信嗎?”
萊安讀出屏幕上的數字。
“1兆赫?不……又往上升了。現在是2兆赫。”
那是相當於海豚日常聲頻十幾倍的數字。萊安驚訝不已。
“什麽,那樣的話海豚也聽不見呀。”
萊安也看向屏幕。已被變成圖表形式的音的波形在坐標上方跳躍,比平時做海豚解析時看慣的地方高出很多。
“可能是什麽地方弄錯了,我把速度倒回來。”
在傑克的操作下,緩慢轉動的磁帶再次加快速度。同時,被低聲頻處理的、聽不見的現場會話複活了。傑克再一次逐個確認設置。
“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
是船內的傑克呼喚萊安時說的話。此時在這裏的傑克隨即環顧周圍。那聲音最初很輕微。
“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
“怎麽回事?我聽到了什麽。”
“怎麽回事?我聽到了什麽。你們那邊怎麽樣?喂,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喂,怎麽回事?我聽到了什麽。測量儀器不正常。你們那邊怎麽樣?”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3)
反複的聲音眼看著無限增大。曾襲擊萊安的那種現象在工作室中重演了。
“喂!傑克!把磁帶停下!”
萊安喊著,他的聲音又誘發無窮無盡的回聲。
“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喂!傑克!把磁帶停下!”
驚慌的傑克已經不知道停下哪個才好。萊安急忙撬開配電盤,關掉電源。房間裏亮著的燈同計算機屏幕上的圖像一同消失,同時,神秘的循環回聲也停止了。
“剛才那個就是嗎?”
高登蒼白著臉說。
“啊……又變成那種異常情況了。”
萊安額頭滲出冷汗,一下子倒在椅子上。傑克顧不上這些。起動中的電腦被關掉電源,弄得他要崩潰了。
“萊安!你別亂動好不好!”
傑克急忙重新打開電源,開始檢查。
“是不是錄了音的高頻聲波電平太高了?超出了容量,所以才把機器變得異常了。”
萊安邊挖耳朵邊說。
“不可能。電平我事先都降低到了不會快速運轉的程度,為防萬一,我還把限幅器1也插到強的方向。”
說完傑克突然扭動脖子發出疑問:
“等等。如果超出容量就會出現異常,那麽隻有高頻聲波就可以了,為什麽連無關的聲音也卷進去了?”
這像是一個技師才有的想法。傑克把手指放在唇上,環顧四周,說出更樸素的疑問。
“……為什麽連我們的聲音也重複了?”
“呃?”
高登沒理解他的意思,直眨巴眼睛。
“就是剛才我們的講話聲!”傑克幾次敲打自己的嘴唇,“我們又沒拿話筒,為什麽剛才的聲音不斷重複?”
“聽你這麽一說,是有點不對頭。”
“是幽靈嗎?”
傑克放低聲音說。對於常年逗留工作室的傑克來說,聲音中混入幽靈的聲音這類經驗這不是第一次。如果原因不明,就統統算作是幽靈,這是他們技師的習慣。
傑克看看萊安。萊安哢嗒哢嗒地咬著前牙,這是他沉思時的習慣。傑克和高登等著他咬牙的聲音停下。
“這樣啊……”
過了一會兒,萊安終於開口。
“傑克,你再放一遍磁帶。”
傑克皺起眉頭。
“等等。這麽做會損壞機器,必須先查出異常的原因。”
“我想對機器沒有影響。”
“你怎麽知道?”
“我想試一下。”
萊安似乎有了什麽想法。
“明白了。我這就放磁帶。”
“然後把音量控製器全部調到零。”
“那麽做會什麽都聽不見的。”
“就那麽做。不過隻有一個……隻把那個高頻聲波的磁道設置為大音量。”
傑克揣摩不透萊安的心理,但還是著手準備。
“那麽做的話會怎樣?”高登問。
“不知道。所以要試試。”
萊安的表情很認真。高登對傑克說:
“拜托比上次的高頻聲波稍微低一些。”
傑克再次打開多聲道錄音機的開關。收錄了高頻聲波的磁道中,海中的炸油噪音劈裏啪啦地響著,不時有海豚的叫聲混雜其中。
“傑克,能把現在聽見的2萬赫茲以下的音消去嗎?”
“呃?”
“我想隻留下高頻聲波的磁道。”
傑克在計算機上調出波形圖,把2萬赫茲以下可聽音域的頻率帶全部消去了。
“好。”
傑克再次啟動多聲道錄音機。磁帶無聲地走著,然而聲音是存在的。他們與這種高頻聲波多年打交道,但現在這無聲的聲音世界奇特地令人害怕。不久來到了電平測量器擺到盡頭的地方。儀表的指針已經到達了紅色警戒區。依然是無聲的世界,然而,那“音”確實存在。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4)
傑克和高登回過身。萊安輕手輕腳地慢慢靠近設有調節音量裝置的桌子,站在坐著的傑克旁邊。他把手放到隻開動了一個欄的音量控製器上,然後用剩下的另一隻手拍一下傑克的肩膀,突然大聲說:
“哈羅,傑克!今天天氣真好!”
那個聲音像早已等待在那裏似的,迫不及待地開始反複。
“哈羅,傑克!今天天氣真好!哈羅,傑克!今天天氣真好!哈羅,傑克!今天天氣真好!哈羅,傑克!今天天氣真好!……”
萊安馬上把音量控製器調到零。聲音停下了,四周恢複了靜寂。
“聽見了嗎?”萊安回頭說。所有人都點頭。
“現在,這個聲音是從哪兒聽見的?”
“我……從那邊。”高登指向萊安和傑克坐著的方向。
萊安同樣催促傑克回答。傑克詫異地問高登:
“這邊?你肯定你是從擴音器中聽到的嗎?”
高登含糊點頭。
“我覺得是那樣……”
“奇怪。我是從旁邊聽到的。”
說完傑克指指萊安,萊安一副嚴肅的表情,但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剛才是開玩笑,沒想到你們這麽容易就上當了。”
高登不明白怎麽回事,一臉疑惑。
“怎麽,沒明白嗎?那再來一次。”
萊安麵向桌子,再次調高音量控製器。
“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
“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
聲音再度開始循環。從高登的方向看,因為萊安背對他,所以他隻知道萊安下巴在動。其實萊安是自己在說話。明白了他的玄機,高登目瞪口呆。
萊安推下音量按鍵,把聲音降到零,同時他自己的聲音也停止了。
“什麽呀,萊安,你快算了吧。”
“哈哈哈。怎麽樣?這次你明白了嗎?”
“確實是從你那聽到的,和傑克說的一樣。”
然而就在萊安旁邊,一直看著他的傑克卻對萊安這樣說道:
“你到底搗的什麽鬼?快給我們解釋一下。”
出乎意料地,傑克向高登揭穿萊安。
“萊安說的隻是第一句話。然後他再沒說什麽,隻是在動下巴而已。”
被揭了底兒,萊安不再惡作劇。
“……你們聽過自己的錄音嗎?”萊安說,“和平時講話的聲音是不一樣的。剛才的聲音可不是,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自己平時說話一樣。而且這個地方明顯地有實際感覺,能感覺到有聲音出來。”
萊安碰了碰自己的下巴和喉嚨。
“剛才不是你在說話嗎?”
高登好像還沒有理解情況。
“我沒有說話。我所說的,隻是第一句,之後的是誰在胡說。不,高登,我並沒打算騙你,剛才的也是試驗。你聽到的,明顯地是我在說話對吧?”
“啊,隻看見是那樣的。”
“傑克也是吧?”
“的確像是萊安在說話,嘴巴在動。可是萊安,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通過這個試驗我明白了,第一,剛才的聲音不是從擴音器裏出來的。和機器無關。”
“這我早知道了。不過為什麽聽起來像是你在說話呢?”
“等一下。第二,把音量降低,則聲音停止。假如剛才播放的,隻有那個高頻聲波,那麽產生這種現象一定是因為它。問題在於,這個高頻聲波是什麽?還有,為什麽聲音聽起來像是我自己在說話?聲音本來的發生源是什麽地方?鳴叫的隻是高頻聲波,存在的隻是那個音。剛才隻有‘它’和我發出的聲音。要點隻有這些。”
萊安稍微停頓一下,像是在整理思路。
“……是了……比如說,我喊‘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那聲音是一個振動。振動的波在空氣中傳播,一瞬間擴充到整個房間,擴充到每個角落。即使鑽到桌子下麵,也逃不開那個聲波。所以,即使在桌子下麵,也能聽見‘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波的一部分直接振動你們的耳膜。所以你們才聽到‘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我振動自己的聲帶發出聲音,在接下來的瞬間傳到你們的耳膜,傳到你們那裏時,我已經聽不見那個聲音,因為聲波已經傳出去了,這是數千分之一秒的聲音世界。但是,對象是聲波,碰到牆壁會返回。在隧道或山裏叫喊的話會明白。在那種地方誰都能認識到。平時隻是很難確認而已,其實這種事在日常生活中極其普遍。雖然反射的回聲極微小,但它比傳送到你們耳裏的第一波稍遲一些再返回到我和你們的耳朵裏。這是聲音的基本原理。而利用這個原理的,就是海豚的回聲定位。”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5)
傑克猛勁點頭,對萊安說:
“這種初級程度的話就算了。我們又不是來實習的學生。”
“好。那麽,剛才我們經曆的回聲,是在山裏和隧道裏的回聲無法比擬的。而且,‘喂高登,你釣到魚了嗎?’這句話,在我、在你們聽來,都恰似我所說的。看來那個聲音不是由牆啊、桌子什麽的反射回來的音。那麽,是由什麽反射的?”
高登還在環顧四周尋找,反應靈敏的傑克已經搶先回答。
“你是說,是高頻聲波?”
萊安點頭。
“必須分析才有發言權,但也許這高頻聲波在整個房間中打造了珊瑚堡礁似的區域……這並不像是巨蛋形球場一樣中間是空的。打個比方,就像海綿。假定聲波形成了海綿般細密的組織,而我們身在其中。它抓住我們發出的聲、擴音器播放的聲,封閉於其中,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複製……”
“不錯。這很值得做解析工作。”
傑克的眼睛閃閃放光。萊安繼續說道:
“不管怎麽說,這不是海豚幹的。因為從頻率的水平來說很難想象。”
“那是什麽?”高登反問。萊安斬釘截鐵地斷言:
“寬咽魚。”
“你遇見的寬咽魚嗎?”傑克探出身子。
“實際上,對寬咽魚人們幾乎還不了解,也不清楚它們是否使用回聲定位。不過它們是生活在深海的生物。如果在沒有光的世界裏進化出回聲定位的能力,也沒什麽奇怪。”
不知不覺間,萊安嘴角泛起微笑。這種事情會令學者的血液為之沸騰。幸運的是,活著的寬咽魚研究室裏有一條。調查它,也許會成為一個突破口,解決今天這樁奇特非凡的事件。萊安是這麽認為的。
“糟了!”
突然高登大聲喊起來。
萊安他們驚訝地回過頭,高登拋下一句‘我忘了去接比利’,就飛奔出了房間。
幾小時後,高登的車載著羽陸和比利回來了,帶著萊安他們望眼欲穿的那盤錄像帶。而臉色蒼白的羽陸和比利想馬上讓他們看的,也是這盤帶子。
“什麽都沒有。”
羽陸把帶子交給萊安說。他的臉色有點蒼白。
“呃?”
“什麽都沒有。”
“你是說沒錄上去嗎?”
萊安問。
“不是,錄上去了。隻不過沒有寬咽魚。”
“你是說沒照上?”
“不是。怎麽說呢……”
羽陸找不到合適的說法。比利從旁邊說:
“總之你們先看看,然後再說。”
“還煞有介事的。”傑克說,“那就先看看吧。”
看到播放出的錄像,傑克呆住了。
“不行啊,真的什麽都沒有。”
萊安更是震驚得厲害,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怎麽會這樣。有那麽多呢!我們是從那個魚群中通過的!”
萊安吃驚也是應該的。帶子上的確一條寬咽魚也沒錄下來。攝像機一直在運轉,就連出現異常後比利放開攝像機時,攝像機仍然吊在他腰上運轉。而且,同那個龐大的寬咽魚魚群交叉而過時,數量眾多的寬咽魚覆滿周圍時,攝像機都在繼續運轉。所以,一條魚也沒有照到是不可能的。
最後,羽陸手持像機追趕的部分也什麽都沒照上。看錄像很明顯能看出,羽陸在海中試圖攝下什麽。他拉近焦距,拚命地跟蹤著什麽。可是關鍵的畫麵上,隻錄著蔚藍的大海。
高登重放了魚群探知器的記錄。如果萊安他們的證詞準確的話,那麽,那段時間前後應當探測到什麽魚的影子。然而這裏也沒有任何痕跡。
“真的是啊……”高登移動圖表數據說,“魚影也觀測到了,是在比利潛入水中的時候。即使假定那是寬咽魚,他們在海豚享受午餐的時候,也向北移動走了。如此推算,發生異常時,那一帶什麽也沒有。”
萊安又開始哢嗒哢嗒地咬牙,但這次他好像什麽也想不出來。萊安深深歎口氣。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6)
“不行,一點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然後萊安對比利和羽陸講了一下他們不在期間發生的事,還有他對高頻聲波的假想。
“不是海豚,也不是寬咽魚,如果這樣的話,那麽聲音的主人就不存在了。那個高頻聲波到底是誰發出的?這個問題本身就擱淺了。”
比利想起一件事。
“那會不會是鯨魚?我們在海中不是聽到了嗎?鯨魚的聲音!”
“不可能是鯨魚。”萊安冷淡地回答。
“為什麽?”
“因為鯨魚是低頻聲波的專家。那就像讓高登唱女高音一樣。鯨魚的低頻聲波,說來是用於遠距離通話的。低頻聲波的緩慢起伏,能令人難以置信地傳送到很遠。鯨魚憑借那種聲音,能與相隔數百公裏的夥伴會話。”
“真是相當遠的距離。”比利皺起眉頭。“可是這樣的話,不還是海豚嗎?”
“那是海豚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對於海豚,那聲音等於是不存在一樣。”
話到這裏中斷了。大家各自抱頭苦思,隻有漫長的沉默持續著。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比利。
“假如說……”
比利拿起手邊的紙和筆,在白紙上慢慢地劃線。
“能劃出這樣的直線,是因為能看見。閉上眼睛,就劃不出筆直的線。不過,劃線劃到一半時閉上眼睛,會怎麽樣?”
說著比利邊劃線邊閉上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紙上的線大大地斜歪著。
“哎?”
羽陸笑出來。
“你想幹什麽?”
“總而言之……不,這個例子不好。再比如說,香腸。盛在盤子裏,你想用叉子紮它。但半途中停電了。可你想吃香腸,就在黑暗中亂紮一氣。說是亂紮,其實你知道香腸就在眼前。試幾次,即使你用叉子紮上香腸,也沒什麽奇怪的。”
“你想說什麽?”萊安問。
“我想說的是,假定是海豚,如果它逐漸提調,即使從中途開始聽不見,它也會繼續發聲吧。對不起,我沒找到好比喻。”
“你堅持認為是由於海豚?”
“我沒別的意思,除了海豚,還能是什麽?而且,我還想起一件事。”
“什麽?”
“‘魔音現象’。沒聽說過嗎?”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比利身上。
“‘魔音現象’?”萊安回問。
“不知道嗎?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澳大利亞一艘捕金槍魚的漁船,在印度洋遇見了怪事。”
“沒聽說過。”
“事情發生在塔斯馬尼亞的近海,船員們出現原因不明的幻聽,正好和我們一樣。”
萊安他們的臉色也變了。
“船失去控製,船員們不能繼續工作,丟下漁網從那裏逃脫,九死一生。”
“原因是什麽?”高登問。
“不清楚。傳說他們逮到了一個奇異的東西。什麽人魚啦,什麽白堊紀的恐龍啦,亂七八糟的說法滿天飛,那個話題沸沸揚揚了好一段時間,我們雜誌也登了。”
“的確和我們的情形很相似。”萊安說。
“我收集了那以後很多類似的例子,多數規模較小,沒有像金槍魚漁船那麽大的事件。像這次潛水中遇到的事多得驚人,不過假新聞也很多。即使是那條金槍魚漁船,船員的證言莫衷一是,都不大可靠。最終,被指為‘沒有科學根據’,從舞台上消失了。現在,那件事成了和在百慕大海域失蹤的噴氣式飛機同樣級別的故事,常登在崇拜尼斯湖水怪和UFO的科幻雜誌上。可以肯定的是,這是種原因未明的現象。現在,因為其與傳說中的魔女岩2有關,一般將其稱為“魔音現象”。不是有探險家謝裏曼3的例子嗎?如果假設“魔音現象”是實際存在的,它很可能是那種神話留下的痕跡。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該怎樣解釋?”
“人魚用歌聲引誘船員……嗎?”
“也許是以在海邊居住的、歌喉動聽的姑娘為原型。也可能是以海豚的叫聲為原型,但是也可能……”
第二部分魔音現象(7)
比利漸漸興奮起來。
“……麵對海豚研究的偉大權威,說這些話需要勇氣……”
“沒關係。”萊安說。
“好吧。那個海豚用於捕獵的聲音……”
“‘射擊音(stun)’嗎?”
“對,射擊音。也許是有漁民見到了那個,因為害怕編造出了那樣的故事。”
“不錯。”萊安搓著下巴點頭。
“事實上,根據一部分專家的說法,那個‘魔音現象’會不會是人類還未知的海豚的能力呢?簡而言之,那個射擊音應用到人類身上,會不會就出現‘魔音現象’了?”
“但它們的目的是什麽?難道想要逮住我們吃掉嗎?”高登說。
“看來也有相反意見。不過請先聽我講完。”
“好!”
傑克演戲似的把蹺起的二郎腿換過來,挺直了後背。比利繼續說:
“遭遇射擊音的魚是什麽樣的情況?疼嗎?痛苦嗎?痛苦到什麽程度?或許,它們身上也會發生我們體驗到的現象?那種斑海豚,你們接觸過好幾次,所以從它們來說,也同樣試探過人類好幾次。假如在這段期間……我們不知道的期間,它們試出了應對人類施放哪種調頻的射擊音……”
比利注視著大家的反應。眾人都在腦海中整理他說過的話。
“所以,出現了剛才的紙和香腸的現象。海豚放出射擊音,人類沒有反應。它們不斷提高聲調,還沒有反應。不久聲音進入到它們自己也聽不見的領域,但是,其本人能感覺到還在繼續出聲。不久人類慌慌張張出現反常。它們於是明白了——那個調子是人類討厭的音。即使聽不見,一看到對方有討厭的反應,使得他們能夠掌握那個音。……嗯,我的話就這些,那麽,請教一下老師的意見。”
萊安應要求站起來。
“的確。確實可能有那樣的事情,那種斑海豚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實際上,他們有時以同我們講話相近的頻率搭話。當然,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麽。隻不過和人類接觸時間長的海豚才做那樣的事。那是他們學習人類發音,並進行模仿的行動吧。不管怎麽說,海豚是聲音的專家嘛,它們掌握的聲音相當於交響樂——如果把人類的語言比作是口琴的話。”
“可是如果讓我說的話……”高登說,“它們為了什麽?射擊音本是為獵食而具備的功能。如果對我們使用,是打算吃掉我們?還是把我們當作敵人?”
“假如它們隻是當作遊戲呢?”比利說,“海豚是很喜歡玩兒的,對吧?”
這時萊安開始反駁。
“比利的意見很有趣。可是海豚的射擊音你也見過,非常短。長時間持續發出激烈的聲音對於它們來說,是很辛苦的。但上次的高頻聲波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而且那個頻率太高。我們長年解析海豚的聲音,那個數值前所未聞。就像……出現了一個隻用二三秒就跑完一百米的短跑運動員。就當成是有什麽搞錯了吧?”
說完萊安仰望空中。
“是的,一定是有什麽搞錯了,這高頻聲波……”
第二天早晨,從聖埃裏諾的氣象台打來電話。值班的職員把萊安他們的電話準確傳達了。據觀測員說,這幾個月間地震計的指針動了二三回,都是人體感覺不到的微震,而且震源在遙遠的北方。在萊安他們遭遇到異常情況的前後時分,沒有什麽地震。
“不過,又出現了深海魚上浮的情況。”觀測員說。最近深海魚頻頻浮上海麵的消息也傳到了他們那裏。“最好加強警戒。”
然後觀測員感謝萊安他們的通報,撂下了電話。
第二部分遭遇(1)
高頻聲波事件以來,研究所的時間表大大改變。傑克為解析高頻聲波,鑽進工作室閉門不出。萊安他們回到錄下聲波的地點,設置水下話筒,追尋當時的海豚群。他們又見到過那次的斑海豚,但沒能從它們那兒再次錄到高頻聲波。
眼下正做的海豚的“方言”研究中斷了。一周時間裏,比利也幾乎把采訪的事拋在腦後。他同樣被這謎一樣的高頻聲波迷住了。羽陸、高登也包括在內,全體人員都熱中於要解開高頻聲波之謎。
潔西冷眼旁觀大人們的狂熱。她有時來工作室看看,一個人觀看那盤有問題的錄像帶,但沒什麽特別反應,就回房間去了。
那一天,萊安他們決定讓遊泳池裏的海豚聽一聽高頻聲波。如果如比利所說,高頻聲波是它們核對好人類調頻的射擊音,那將是劃時代的發現,同時,通常海豚使用的射擊音的結構也將變得更加明確。大家曾數次看到海豚使用射擊音讓魚麻痹,也曾做過實驗,將錄音磁帶播放給魚缸裏的魚聽。魚和直接聽到射擊音時同樣激烈地扭動、痙攣。然而,弄清的隻有這些。為什麽魚會痙攣?這本身就還沒弄清楚。
音響器材運進院子,專門播放高頻聲波的兩個擴音器、四隻話筒、以及四台CCD像機被沉入水中。泳池裏的海豚興奮地圍在擴音器前。四台CCD像機連在四台錄像機上,設定為全程攝像。高登一台台地按下錄像鍵,給萊安發信號。
“對講機的音量已經全降為零。話筒如果收集到高頻聲波會很麻煩。”
看到高登和比利已調好音量,萊安打開錄像機的開關。
水中的海豚有了反應。它們東張西望,不久後聚集在水中的擴音器旁。或輕碰一下,或吱吱鳴叫。
“對它們無害啊。”比利佩服地說,“不過它們的反應也太稀鬆平常了吧。我因為那個差點淹死呢……”
的確,海豚的反應意外地無動於衷,不久,它們厭倦了擴音器,又像往常一樣開始遊了。
“在這樣的高頻聲波裏還能像平時一樣遊,這些家夥。”
高登目瞪口呆。
在聖瑪利亞島上,幼兒園、小學、中學,加起來隻有五所學校。即使這樣,對於這個小島來說已經很多了。高中隻有兩所,沒有大學。兩所高中,一個是當地漁民的孩子上的“布歇高中”;另一個是為到島上來的歐美人和東方人開設的“聖瑪利亞高中”。島上的外國人幾乎都是商社派遣的駐在人員,數量並不太多。其中有孩子上高中的家庭,更是屈指可數。為照顧這些青少年,島上特設了這所豪華學校。少得可憐的學生在英國風格的寬敞校舍裏,盡情享受那寬敞空間,送走校園生活。
潔西當初很討厭去這所學校。她希望去另一個“布歇高中”,要麽就哪個也不去。
“那種暴發戶味道的學校,我死也不想去!”
這就是潔西的意見。
作為父親,萊安從未像那時那樣苦惱過。聖瑪利亞高中散發著白人主義的味道,萊安也不喜歡,讓潔西同當地孩子自由玩耍,是他一貫堅持的教育方針。但是,說到升學問題就不一樣了。讓孩子到好學校去,這是家長的本能。結果,經過幾個月的對峙,萊安強行把潔西放到了聖瑪利亞高中。
潔西不愧是學者的女兒,她的成績出類拔萃。聖瑪利亞高中的水準對於她,隻相當於中學水平。但那都與潔西無關。她埋頭學習,不理會四周,保持著遙遙領先的成績。萊安覺得很慶幸,但潔西也因此在學校被孤立。
“我和暴發戶的孩子合不來。”
潔西說。她從不出席同班同學的聚會。上課時忙著學她自己的,根本不聽老師講課,當天的課程一學完就馬上回家。一次,萊安被班主任叫去批評。
“您的家庭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被班主任莉莉小姐逼問時,萊安流著冷汗回答:
“那個……在家裏我也管不了她。”
莉莉小姐泄氣之餘,不由得笑了起來。正事講完,她說‘這是題外話’,然後就刨根問底地問萊安關於海豚的問題。萊安親切地回答了她。接下來,萊安經常接到莉莉小姐打來的電話,問些海豚什麽的。海豚海豚地說著,兩人逐漸發展到每周約會一次。每逢周末,莉莉小姐都在海濱做潛水輔導。她糊塗地邀請萊安:“你也來上潛水課,學習學習吧。”
第二部分遭遇(2)
不行,因為我的潛水經曆已經有二十年了。”
這麽一回答,女班主任笑著說:“看我怎麽說了這麽糊塗的話。”這笑臉打動了萊安,結果他參加了潛水課——作為教練。上課的人裏也有學生家長,第二天,這件事成為教室中談論的話題。
“莉莉小姐和潔西的老爹關係密切。”
那以後,潔西和萊安的關係徹底崩潰。不明真相的萊安隻有點寂寞地感到,潔西變得特別冷淡了。他仍然繼續回答莉莉小姐的海豚問題。半年前他失戀了,莉莉小姐交了個年輕的男朋友。現在萊安已經從失戀的打擊中康複了,但潔西的態度日益冷淡,以至於現在甚至令萊安感到威脅。
那天潔西仍是迅速完成自己的時間表,上午就從學校早退了。平時她會騎自行車直接去布歇的圖書館,每天埋頭讀書到傍晚,但今天她直接回家。星期三是海豚日,她必須帶“小婦人”四姐妹去海裏。
在遊泳池長大的海豚害怕大海。特別是年輕的貝思和艾米尤其顯著。必須每周帶海豚去一次遠洋,讓它們適應大海。這項工作由高登和潔西負責。還沒有貝思和艾米的時候……隻有喬和梅格這兩隻時,潔西還是個小學生,常跟著媽媽到海裏去。那時由媽媽訓練它們。現在指導貝思和艾米的,正是喬和梅格。這兩隻海豚牢記著媽媽教過的東西,同樣教會年輕的兩隻,誘導它們去較深較暗的地區,讓它們知道那裏並不可怕。諷刺的是,潔西隻能在船上看著它們。自從媽媽死後,她再沒沾過海的邊兒。
回到家時,萊安他們剛結束實驗,正把擴音器從泳池裏撤出。
“你們在幹什麽?”
“啊,做個實驗。”
萊安回答。潔西皺起眉頭。
“別對這些孩子做奇怪的事!”
被女兒叱責,父親不知所措。斜楞眼睛看他一眼,潔西開始了今天的工作。她打開通往大海的門,海豚立刻陸續飛奔向外麵。
“羽陸,一起來。”
羽陸露出為難的表情。
“你怎麽啦?”
“不行,今天我還要幫老師做事。”
“……那算了。”
潔西迅速地從後院出去了。
萊安有點驚慌地看著高登他們,忽然拍拍比利的肩懇求:“你能陪她一起去嗎?”
“不用做什麽,你隻要和潔西一起坐在船上就行。”
比利困惑地接受了。
他去追潔西時,她正在解開係在棧橋上的小型摩托艇。
“哎——,我也去!”
比利跑過去。潔西幾乎無視他,開始發動引擎。如果她掛帆再早一點,比利就被留在棧橋上了。
摩托艇在波浪間激烈地跳躍,全速衝向外海。
“喂,開得太快了吧?”
“這很一般嘛。”
一瞬間,激烈的飛沫已將比利澆得渾身濕透。
到了海麵,海豚集中到小艇周圍,露出臉來。潔西把沙丁魚一條條扔到他們鼻尖,海豚靈巧地接住吞下,然後催促說再給點兒。
“沒有了。去吧,去玩吧。”
海豚放棄了,掉頭消失在海中。
“低頭!”
“呃?”
突然海豚從海中飛躍出來,一個接一個地躍過小艇而去。比利目瞪口呆。
“那是它們的信號,在說‘我走了’。”
“你教的嗎?”
“是啊。”
“真行。”
比利佩服地眺望大海。已經哪兒也看不見海豚了。
“我……需要做些什麽?”
“啊?隻要待兩個小時,然後回去就行了。讓它們隨便遊。”
說完,潔西躺到小艇的船板上,開始看書。
比利從口袋裏取出香煙,一看連煙盒都濕透了。他一根根小心地拿出,盡量不捏碎它,擺放在船邊上。陽光很強烈,估計十分鍾左右就能曬幹。
“那個——”
順著比利指出的方向,潔西看看自己胸前,那裏戴著比利送她的海豚項鏈。
第二部分遭遇(3)
“是叫白海豚來著?”
“是。”
“你戴著很合適。”
潔西把項鏈從脖子上拽下來塞進口袋。比利又無所事事了。潔西依舊專心讀書。比利吸著曬幹的煙,絞盡腦汁尋找話題,結果隻想出來這個:“你看的什麽書?”潔西也不回答,隻微微展示一下書的封皮。是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關於尼采,比利想不出能談什麽。
“哎……”
“……”
“你懂得海豚的語言嗎?”
“你這是采訪嗎?”
“不是。”
“想要聽懂的話可不行。”
“為什麽?”
“因為會聽不到其他語言。”
“什麽叫‘其他語言’?”
潔西沒有接話。
“‘其他語言’是指什麽?”
“別打擾我看書。”
比利隻好吸著煙看海,再無事可做。
突然潔西開始說話:
“人類同動物交流時並不依賴語言,對吧?有時會不自覺地說話,但總想要指手畫腳,想通過全身動作來表達。想要傳達什麽給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時也是那樣。想要表達什麽。這個純粹的動機,引起身體自然的反應,所有姿勢動作都成為語言。對方也是想和我們交流的。所以隻好老實地接受。羽陸說的日語,你無論怎麽集中精力聽,也聽不明白對吧?”
“說得對。”
抓住機會,比利拋出下麵的問題:
“海豚的語言,和人類的語言不一樣嗎?”
潔西沒有回答。
撲通一聲。潔西從書上抬起頭,已經沒有比利的身影,隻有襯衫脫下來扔在那裏。向海上一望,比利剛好浮上水麵向她揮手。潔西不理他,用書遮住臉,又躺下了。聽著比利遊泳濺起水花的聲音,潔西的眼睛追逐了一會兒文字,注意力卻怎麽也無法集中。她摸摸口袋裏的項鏈,海豚項鏈因為剛才潔西粗魯的動作,鏈子給拽斷了。潔西把小鏈子竄了一環,用牙咬上,終於又連好了。海豚的眼睛鑲嵌的是翡翠綠的石頭,翡翠綠的光束反到潔西臉上,使她想起海中的情景。以前,和媽媽潛水時常能見到這種景象。潔西喜歡從海中看到的太陽。
小時候,潔西幾乎沒有用過氧氣瓶,也不覺得有那個必要。海洋對於她來說,是沒有任何不舒服感覺的遊戲場所。
小潔西最喜歡的,是潛水。
盡量潛入深處,再浮上水麵,僅僅如此的遊戲她有時會玩上一天。秘訣在於潛水時不要考慮回程的空氣是否夠用。潛水直到空氣的極限,然後緩緩上浮。最初潛水時她曾粗心忘記回來的空氣,差點遇到危險。當時無論怎樣焦急,也接近不了海麵,她還記得,自己眼淚都要流了出來,拚命地用腳啪啪踢水。隨著潛水次數越來越多,她也適應了。漸漸地,在呼吸不能繼續的狀態下,浮起變成了快感。如果你覺得不行了,做什麽都無濟於事,隻能把身體交給大海。那就是快感。壓在身上的沉重海水,奇特地舒服無比。如果牢牢抱住這樣的大海,不知不覺間,海會把自己帶到有空氣的地方。潔西隻要一動不動地,眺望海中搖蕩的太陽就行了。很快,潔西能若無其事地潛上十五分鍾到二十分鍾。萊安他們為之驚歎,但潔西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萊安他們警告說“再長過這個時間很危險”,她才忍住沒有延長時間,但好像隻要想做,她能潛得更久。因為她是有秘訣的。潔西堅信,隻要抓住那個秘訣,任何人都能在水下想待多久待多久。
那時的感覺又在船上的潔西身上複蘇了。但那隻是一瞬間。這個記憶會馬上喚起另一個討厭的記憶。在媽媽的臉浮現之前,潔西趕緊切斷回憶。她自己也知道,脖子上的汗毛已經豎起來了。
聽到水聲,潔西急忙把項鏈收進口袋。比利從船邊露出臉來。接著,“小婦人”四姐妹也露出臉,“吱吱”地要食物。
比利呼吸急促,抓住船邊呼呼地喘氣。
第二部分遭遇(4)
“哎呀不行了。平時運動不足,現在報應來了。”
海豚從潔西那兒得到魚,根本沒有從船邊離開的意思。
“它們在說:‘下次想和你一起遊’。”
比利說。
“它們才沒說。”
“你懂海豚語?”
海豚執著地啾啾叫著。
“我不能在海裏遊泳。”
“……為什麽。”
“怎麽也遊不了。”
說完潔西又用書把臉遮住了。
“你……和萊安不像啊……”
“你是說膚色嗎?我是媽媽帶來的孩子。”
比利還沒說完,潔西就立即回答,從而打斷了他的話頭。比利一再受挫,但他仍毫不氣餒地接上話:
“聽說你遭到過鯊魚的襲擊?”
“……”
“我是聽你爸爸說的。”
“……他真愛講話。”
“我聽得並不詳細。因為萊安好像也不想說。”
潔西仍舊用書遮著臉說:
“是噬人鯊。”
比利皺起眉頭。
“媽媽說‘快上去’,所以我趕忙跳上船。等我一回頭,海裏已經變成一片血紅。那時的情景,想起來簡直就像昨天的事一樣。我能故意不讓自己想起來,真的。”
噬人鯊是現存鯊魚中最強大、最凶惡的。它常吃位於金字塔型食物鏈頂端的海豹和海豚,簡直可說是“王中之王”。一旦被它襲擊,不可能僅僅是擦傷這樣的小事。他們從不為恐嚇而襲擊人,襲擊人的時候隻有一個,就是吃人的時候。如果被成熟的大型噬人鯊襲擊,隻是一次攻擊,被害者就將失去大半身體。
“我不是鯊魚,不過……”比利說,“在加拿大的深山裏,曾經被灰熊襲擊過。”
“……”
“一起去的攝影師死了。我萬幸沒負傷。灰熊那家夥,可能隻是想嚇一嚇我們吧。它兩三下就扇倒我的搭檔回去了,也許它沒打算殺他。可是,它是身高將近三米的灰色大熊,我們是弱小的人類,人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
“我的搭檔那家夥,一直到死還在按像機的快門,看到洗出來的照片時,我臉上的血色都褪掉了。那是張開大嘴的灰熊的特寫。”
“……你不再登山了吧?”
“哪裏話。三個月後,我已經又在同一座山上了,為了完成對灰熊的報道。替補來的新攝影師嚇得直發抖,我反而沒那樣。”
“為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呢?是因為遲鈍吧?”
“……”
“我覺得好像已經死了一次。和那個攝影師一起,我也死了。”
“你真能自我排解。”潔西的語氣很尖刻。“我媽媽可是替我死的。”
“但是你得救了。媽媽一定很高興。”
“爸爸也這麽說。”
“哈哈…………”
“但是媽媽不會高興。就算她想高興又怎樣?她已經沒有意誌了。因為她已經被鯊魚吃掉了。嚼著嫩牛肉烤成的牛排時,你難道認為那牛還有意誌嗎?”
“……”
“媽媽不在天堂,她變成了鯊魚的血和肉。”
“……你別那麽想。”
“我也不想那麽想,但那是事實。”
“我第二次進山的時候正好是秋天,加拿大的山裏紅葉特別漂亮。我們從山頂架起相機。過了幾天,我看見灰熊和它的孩子涉水過小溪。母熊小心翼翼地,保護蹣跚學步的小熊不被衝走。離近看時那麽可怕的灰熊,那時候看上去可愛得很。”
“……”
“唉,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了,我想說什麽來著?”
“……”
“隻是,有過那樣的事。”
“……你遇到熊是幸運的。而鯊魚,是從出生時候開始,就隻知道殺戮和吃肉的生物。知道嗎?鯊魚出生前,在媽媽肚子裏就和自己的兄弟互相殘殺。從降生於這個世界,它們身上就沾滿了別人的血。”
第二部分遭遇(5)
比利開始覺得腳底發冷。他的腳現在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海中。
海豚頻頻鳴叫著,像是在召喚頑固的潔西。
“喬它們在說話呢。”
“……”
“說:‘海並不可怕’。”
“才沒那麽說。”
說完,潔西突然從書上抬起臉,去看海豚。
“你們怎麽了?”
潔西試圖破譯海豚的話。
“……鯊魚?”
比利也聽出,海豚的聲音越來越迫切。
“有什麽東西來了吧?”
“有什麽呢?!”
舵旁放著小聲納定位儀。潔西打開開關。小船的影子和海豚的影子反映在屏幕上。
“多了一隻。”潔西說。
的確,屏幕上除了四隻海豚外,還捕捉到一隻別的什麽。
“這個,是什麽?”
“這個,是什麽?”
潔西聽到,自己的話被重複了一遍。那個聲音比利也聽到了。
“是魔音現象!”
“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是魔音現象!”
二人慌忙塞住耳朵,但是聲音並不停止。比利環顧四周,寬廣的大海緩緩起伏著,其中有一個黑點。他皺起眉頭凝視過去。
被比利的視線吸引,潔西也捕捉到了那個黑點。
“那是什麽?……海龜?”
看上去確實是那樣。海龜常從海麵露出臉來漂浮,對潔西來說,那決不是稀罕東西。
好像覺察到兩個人的凝目觀察,那個黑點突然消失在海裏。不可思議地,這時困擾著二人的魔音也聽不見了。
比利確信,現在看不見的那個東西,就是發出魔音的主人。他感到全身汗毛直豎。
比利的臉色變了,潔西詫異地看著他。
“你怎麽了?比利。”
比利沒有回答,就跳進了大海。
“比利——!”
潔西大喊。
可是跳進水中的比利再沒有浮上來。
潔西給海豚發出信號。
“你們把他救上來!快!”
海豚陸續向海裏潛去。可是,馬上又返回來了。潔西發現,它們在害怕什麽。不是遇到鯊魚的那種害怕,而是警惕不熟悉的什麽東西的樣子。要是這樣的話,跳下去也沒有危險。……想到這,潔西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她發現了剛才自己想要跳進海裏。發現後,潔西的腳再也邁不動步了。恐懼襲擊了她全身,被鯊魚咬住的媽媽的身影充滿她的腦海。她已經控製不了自己,也不再能切斷對過去的回憶。隻要踏出一步就好了,潔西拚命地念誦著,一步……僅僅如此就夠了。進入海裏,身體會自然而然地行動,之後總會有辦法的。潔西仰望天空,太陽的光線貫穿了她的眼睛。潔西試圖想起搖晃的太陽。從海底看到的太陽。
……太陽的搖動……海的感覺……水壓的重量……。
太陽從潔西的視野消失了。水平線傾斜著橫過來。水麵很硬,隨後變得柔軟。那裏已經是大海之中。
潔西直接向下遊去。遠方能看到什麽。
——比利!
那不是比利。但那是什麽呢?潔西沒有辨認的時間。那個東西一發現潔西,就以極快的速度遊走了。
潔西的心咚咚跳起來。那個東西在消失前回過頭,雖隻是一瞬間,她還是看到,那是一張人類的臉。
——不可能。
潔西集中心思。好害怕……集中得還不夠……,潔西對自己說。
在那個神秘的東西待過的地方,比利漂浮著。潔西一口氣遊到那裏,從後麵抱住他折回。
她看見了太陽,令人懷念的太陽。海水是那麽溫柔。但是,沒有時間緩緩上浮了。潔西抱起比利急忙向海麵遊去。
水比想象的還要深。空氣也用完了。
——不過沒關係。海會引導我。
第二部分遭遇(6)
潔西對自己說。漸漸地,她被奇妙的感覺包圍。令人懷念的舒服的感覺……但那也是缺氧的危險信號。因為缺氧時,人會突然失去意識,潔西非常清楚這一點。現在不能因為缺氧而喪失意識,如果不想辦法保持清醒,連比利也救不了。
太陽還很遠。潔西變得不安起來。她全身沒了力氣,把身體交給浮力,折回向來時的路程。剛才她全力遊得太猛,而且回程又抱著比利,再加上這種深度……血液中的氧已經用完了吧。現在的狀態下,任何時候失去意識都不足為奇。
突然,眼前有東西遮住了太陽。
——是人!
潔西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她以為出現了幻覺。明顯地,那是個人。但由於被海藻般搖曳的頭發遮住了,她看不見那個人的臉。
潔西反射性地向那個人伸出手去。剛一感覺到手被握住,強大的水壓就壓上了潔西。因為自己的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上升,潔西不由得咕嘟一口喝下海水。當她覺得不行了時,抬頭上看,眩目的陽光傾瀉到他們身上。
她和比利得救了。
第二部分聲音地帶(1)
“……那肯定是以前的高頻聲波。傳感器捕捉到了什麽——在船的正下方……。有什麽東西。不知道是什麽。隻不過那家夥在用高頻聲波叫著什麽。我坐立不安,等回過神來,人已經跳進了海裏。因為忘記戴水鏡,眼神不大好使,但我到處也找不到那個東西。
可是,周圍的感覺變得很奇妙。藍色海水中到處是黑色的影子,它們星星點點,簡直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這黑東西不斷出現,我凝神細看是什麽的時候,不一會兒那黑東西就覆滿了四周。它們猛烈地動著,來回遊動。
……是寬咽魚。
和那時一樣,無數的寬咽魚在我周圍蠕動。這東西讓人覺得不舒服,我連忙要回到海麵上去,呼吸也到了極限。……可是,怎麽遊也無法前進。眼前全是寬咽魚。我已經拚命地向前遊了。可是想一想,我是為了什麽來到這兒的?是了……是為了要見那家夥。見到那家夥想要抓住他嗎?……不是,不是那樣的。我隻是想見他,隻要見見他就好了。什麽?隻是這樣嗎?是的,隻是這樣,隻想看他一眼。不過我還是警惕著。人類雖然和我們很像,但與我們不一樣。現在我溺水了。這家夥不是我們。哎?又有什麽來了。向這邊遊過來了。那家夥是我嗎?或者是我?……不……那是潔西……是潔西。”
一口氣說到這兒,比利突然盯著空中,沉默了。
“比利,你稍微整理一下你的話好嗎?”萊安說。
“‘那家夥’到底是誰?”
“呃?”
“你不是說,想見‘那家夥’嗎?”
比利陷入沉思。
“是我。”
“……你想見誰?”
“所以是‘我’!”
萊安歎口氣。
讓比利躺在床上,萊安他們出了房間。潔西說還有話要談,留在了那裏。
回到起居室,萊安他們臉色很難看。
“嚴重的錯亂狀態。”萊安說。
“肯定是溺水受到了刺激。”傑克說,“到明天就好了。”
電話響了,高登去接。是艾法提的消防署署長西伯·昆汀打來的。西伯也是他們的熟人。
“有一艘漁船出事了。要布置我們的署員到凱利那的燈台那邊,能幫個忙嗎?”
這一帶一發生海難,消防署的人肯定以海岬上的燈台為據點實施援救。這時,他們必定要來研究所借住。西伯說“幫忙”,指的是這個。
“觸礁了嗎?”
高登放下電話,傑克馬上問他。
“不,是在海上漂流。可能是發動機係統壞了,那條船以前也出過事。”
“這兒的漁船都老得快散架了。那我回去工作。”
說完傑克回工作室去了。
潔西留在比利的房間,一個人向外麵眺望許久。她沒把自己的經曆對任何人說。不能說出去。不知為什麽,她堅信應該這樣做。
“哎,比利……”
潔西招呼床上的比利。
比利裹在毯子裏,潔西看不到他的臉。從剛才開始,比利也好像沉思著什麽。
“比利,你在海裏見到了什麽?”
“……”
比利沒有回答。
一艘漁船從艾法提出航,在聖勞倫斯島洋麵上突然失去了消息。當地的救援隊馬上出動,將近日落時分,負責搜索的直升飛機發現了正在漂流的漁船。從直升飛機上用無線電聯係也沒有應答,接近一看,甲板上躺著好幾個船員。
向設在艾法提港的漁業協會應急中心匯報完情況後,直升飛機也沒了消息。
入夜,消防隊員來到研究所,萊安把客廳開放給他們。一個隊員對萊安說:
“事情有點麻煩,也許還需要你們的援助。”
“沒問題。有什麽我們能做的,請盡管提出來。”
“謝謝。不巧艾法提的漁民幾乎都出海了,我們人手不夠。”
五名隊員每四個小時一輪,派兩個人上燈台放哨。留在研究所的人則頻繁地與應急中心聯絡,緊張的狀態持續著。
第二部分聲音地帶(2)
發現漁船,是在翌日上午。打撈船馬上要出動,萊安和高登、還有羽陸都要上船同行。
艾法提應急中心像捅了馬蜂窩一樣混亂。到處都是漁民的家屬,大聲哭泣。
西伯署長看見萊安他們,忙走過來。
“麻煩你們真對不起。”
“別客氣,救人要緊。”
“剛才往你們研究所打了電話,打錯了。”
“什麽事?”
“那個,想借用一下你們的船。”
“船不夠嗎?”
“漂流船就算了,但還必須找失蹤的飛機。這方麵想拜托你們。在這個島上,隻有你們船上的傳感器設備最先進了。”
西伯突然哽住了。
“直升飛機上,有我的五個部下。……現在都在海底了。”
努力抑製住顫抖的聲音,西伯讓自己恢複工作時的表情。
“我想讓四個隊員坐你們的船。”
“明白了。我火速把船叫來。”
“不用,剛才在電話裏已經拜托好了。傑克說,他會先把船直接開到漂流船那裏。”
打撈船準備好後,於下午二點起航。
船上有西伯的下屬十人左右,另外還有聞訊趕來的當地漁民。
羽陸夾在其中,和漁民們談論一會兒後,回到萊安這邊。
“那些家夥,說是因為人魚的緣故。”
“人魚?”
“說是漁民聽到人魚唱歌,腦袋壞了,所以船才失去控製漂流的。這種迷信現在還如此根深蒂固,真讓人感興趣。”
四十分鍾後,此次行動的目標——漂流船被捕捉到了。在船的甲板上,斜歪停著迫降的直升飛機。隻從望遠鏡看,機組人員還生死未明,但以為他們早已葬身海底的隊員頓時發出歡呼。
傑克駕駛的遊覽船已經到達,遠遠地跟著漂流船。遊覽船甲板上站著比利。
“不要緊嗎?那家夥。”高登說。
比利向接近的打撈船招手。他兩手拿旗,是手旗信號。
“他在說‘停止’。”
一個船員說。同時傑克的無線電進來了。
“喂,萊安!你在嗎?”
萊安拿起無線電通話機。
“怎麽了?”
“告訴你們船,不要再縮短與漂流船的距離。”
“明白。……為什麽?”
“是上次的高頻聲波。”
萊安吃驚地望著漂流船。
“怎麽回事?傑克?”
“什麽怎麽回事!那個漂流船,被異常的高頻聲波包圍著。”
西伯聽到談話,詫異地問萊安:
“什麽叫高頻聲波?”
“哦……”萊安不知如何解釋才好,隻能先指示不要讓打撈船接近漂流船,然後和高登他們一起,來到遊覽船上。西伯和幾個部下也跟來了。靠近一看,甲板上的比利臉上簡直沒有血色。
“你不要緊吧?比利。”萊安說。
“啊。硬撐著吧。”
比利腳下直晃。
“別勉強自己。”
萊安拍拍比利的肩膀,走進掌舵室。裏麵,傑克正聚精會神地守在聲納定位儀的屏幕前。
“船周圍半徑約300米,被尖銳的高頻聲波包圍。再往外則急劇減弱,過500米後完全消失。船周圍的程度最嚴重,最高波甚至達到223分貝。這數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進裏麵的話會更厲害。”
“也就是說,那條船中有什麽東西嗎?”萊安說。
“嚴密地說是船底。他們抓住什麽東西裝進了底艙……”
萊安把興奮的目光投注到漂流船上。
“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闖了進去。還不算厲害,沒到同時聽PinkFloyd和SexPistols的程度。”
傑克挖著耳朵說。
“傑克的假說也許是正確的。”萊安說,“如果那個東西是在海中叫喚的話,我們在海上,高頻聲波傳不到我們耳朵裏。”
水和空氣的分界線像一麵牆,能強有力地阻斷聲音傳播。海中的聲音被水麵反射,從船上聽不見。相反,翱翔空中的海鷗的叫聲,在海裏也聽不到。從萊安他們來說,這是常識性的知識。漂流船被高頻聲波包圍這件事,意味著聲音的源頭處於登陸狀態。
第二部分聲音地帶(3)
“問題在於,那是個什麽東西?”
傑克說。
西伯再也無法忍受這些莫名其妙的談話。
“萊安,是怎麽回事?”
“啊……嗯……”
萊安隻好一五一十地為西伯解釋高頻聲波。但西伯聽完,仍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一接近的話……會變成怎樣?耳鳴嗎?”
“不……和耳鳴不同。”
“不經曆過是不會明白的。”羽陸說。
“可我們不能在這裏幹看著,裏麵還有生存者。我不知道什麽高頻聲波,堵上耳朵進去總行了吧?”西伯說。
“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吧,就算你堵上耳朵也能聽見。”
傑克說著,給西伯看聲納定位儀——很大的圓圈包圍著漂流船。
“這怎麽說呢,所謂‘音的區域’吧。”
“連救援的直升飛機都沒有辦法,我們總不能愚蠢地衝進去吧?”
萊安說。
“那該怎麽辦?”
“等到夜裏。”
“到了夜裏聲音就能停止嗎?”
“我們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東西,如果它是動物的話,就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我們隻能在這裏幹看著,等到那時候?”
西伯看看漂流船。
“是使人發狂的聲音嗎?……那是人魚吧?”
“是人魚的話可是大發現!”傑克大笑起來。
打撈船和萊安的遊覽船一邊追隨漂流船,一邊等待夜幕降臨。高登從望遠鏡觀看,發現有海鷗停在漂流船的桅杆上。雖處於高頻聲波中,海鷗卻若無其事地整理著羽毛。
“萊安,海鷗不在乎嗎?”
“斑海豚也不在乎。這是證據,證明那個東西能識別人類。”
傍晚來臨,海鷗的數量逐漸增多。
“我們是海鷗就好了。”傑克說。
比利已經在甲板上坐了好久,呆呆地看著漂流船。萊安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比利說:
“我想了想昨天的事。”
“是嗎。”
“記憶很模糊,不大清楚。”
“昨天你還順嘴說了很奇怪的話。”
“……說什麽了?”
“都是‘我’。你說:‘那家夥是我嗎?或者是我?’你一點兒都不記得嗎?”
“不……我記得。”
“是因為刺激太強烈了嗎?”
“不是。從中間開始,那家夥就成了我。”
“……呃?”
“怎麽說好呢……感覺大腦被改變了。那家夥的高頻聲波能做到這一點。像是心靈感應,但感覺又有點不同。是那家夥和我的腦漿混到一起的感覺,我明白那家夥的想法。不……那也有點不同。那時我像是被逼到角落,把腦袋借給了那家夥。我明白那不是我,但記憶中的感覺是我的感覺。潔西來救我,這個我知道。但在記憶中,有個‘我’不認識潔西。不把潔西當成潔西,而是非常警惕,把我和潔西當作是與自己不同的生物。這都是那家夥的想法,但那想法全部流進我的腦海。好像自己的意識和他人的意識因為電波障礙混線了。那家夥把手伸進了我的大腦,試探著:我是誰?是夥伴還是敵人?……”
“比利,‘那家夥’指的是什麽?”
“……不知道。我一直想回想起來,可是關鍵的部分裂開著一個大洞,什麽也想不起來。”
突然,想起了爆炸聲。一看從旁邊的打撈船飛去帶箭頭的鋼纜,咬住了漂流船。
海鷗一齊從漂流船逃開。
“打算用鋼纜拴住那條船嗎?”
船員陸續拋出鋼纜,上麵還拴上氣球。氣球裏裝有照明設備,發出白光的氣球陸續升空。
“天馬上黑了。好想法。”
在氣球的微光映照下,漂流船詭異地漂在海上。
“……很害怕。是恐懼的叫聲。”比利嘟囔著。
羽陸和高登也從船艙看著那副光景。
第二部分聲音地帶(4)
拴上白氣球的漂流船,宛如遊樂場裏的海盜船。
“好像表演就要開始了。”羽陸說。
“放些焰火吧。”高登說。
船員往白氣球裏注入氣體。飄在空中時還不覺得,但和船員一比較,氣球顯得相當大。羽陸呆呆看著那副情景,突然叫了起來。
“啊!有辦法了!”
“什麽?”
高登驚訝地看著羽陸,羽陸的眼睛閃閃發亮。
“能進漂流船裏!”
羽陸立即到甲板上,找到萊安他們,說明自己的計劃。
“同樣是暴露在高頻聲波中,海鷗卻滿不在乎,為什麽?恐怕是因為,那個高頻聲波被調好了頻率,隻針對人類有效。如果這樣,那麽高頻聲波的頻率一旦變化,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了。”
“的確如此。但怎樣才能改變頻率?”萊安說。
“我有個好辦法,就是那個氣球。”
羽陸手指空中飄浮的氣球。
“氦氣。讓發出高頻聲波的那個東西來吸它。你們試過嗎?吸入氦氣會發出奇怪的聲音,會變成尖銳的、動畫人物般的怪聲。氦氣能改變聲音的頻率。”
“不錯。”比利讚揚道。
“但怎麽做?”萊安說,“我們很難靠近那個東西。”
“從海裏進攻。因為現在高頻聲波不在海裏。在船底鑿開個洞,從那裏把氦氣注入船內。”
“這事交給我們署的年輕人。”
西伯說。
“具體該怎麽做?”萊安臉現難色。“往大氣中散播氦氣的話,轉眼間就會散開。必須讓氦氣以相當高的濃度包圍目標……西伯,讓我看看船的圖紙。”
西伯拿來漂流船的內部設計圖,萊安看著,陷入沉思。
“假設先把船擊沉呢?”
“啊?”
西伯嚇得直眨巴眼。
“為確保氦氣的高純度,空氣很礙事。用水把船底灌滿,然後注入氦氣……”
“可是,那隻會造成氦氣鑽進水中消失。”
“我知道。所以沒什麽好辦法嗎?”
“我有個好方法。”
比利插話說。
“什麽辦法?”
“就是那個氣球。”
比利指向飄在空中的氣球。
“把癟氣球放進船內,然後吹鼓氣球。等船底滿是氣球時,同樣體積的空氣就被趕到外麵去了。最後捅破氣球,是不是空氣成分就不一樣了?”
“不錯,大不一樣。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幾分鍾,但總比袖手旁觀好。怎麽樣?西伯。”
“嗯——,我沒太聽懂,不過和你的意見一樣,這總比袖手旁觀好。幹吧。”
西伯立即派救援隊員潛入海中。他們用二十分鍾在船底打開洞,開始往氣球裏注入氦氣。
在這個期間,萊安他們必須做突擊登船的準備,選入突擊部隊的有西伯的部下奈迪、羽陸,還有比利。高登反對讓剛剛出院的比利去,但比利聽從萊安的指示。
“隻有你,接近過高頻聲波的主人。”萊安說,“那家夥很害怕,你負責緩和它的恐懼。”
“我該怎麽做?”
“……不知道。”萊安苦笑。
羽陸在準備麻醉槍。
“還不清楚那家夥的情況就用麻醉槍,有點那個。不過,隻有這個能讓它睡倒。”
羽陸邊說邊挑選子彈。麻醉藥勁太大的話,有可能會殺了它。所以要用效果比較弱的子彈,看對方的情況,分幾發射擊。說是弱彈,威力也很大,人類如果中彈了,五秒鍾也站不住。
準備完畢。萊安他們留在打撈船上,羽陸駕駛遊覽船,載著三人向漂流船進發。到了高頻聲波地帶的跟前,船停下了,因為要等待氦氣充滿漂流船的那一瞬間闖進去。
奈迪是個才十來歲的少年,不太清楚該做些什麽,神情緊張地坐在角落裏。
從漂流船傳出炸裂聲。船內的氣球破了。
“焰火真的響了。”
第二部分聲音地帶(5)
羽陸一個人高興地咕噥著。
從打撈船傳來傑克的聲音。
“羽陸,看看監視器屏幕。音調怎麽樣?”
看一眼監視器,羽陸發出歡呼。
“調子變了!立即見效!”
羽陸駕駛遊覽船向漂流船駛去。
“離高頻聲波地帶還有50米……20米……”
羽陸計算著距離,逐漸減速,準備衝進去。
“還剩10米。”
奈迪緊張地看比利。
“……高頻聲波會怎麽樣?會痛嗎?”
比利笑著拍拍它的肩。
“不要緊,別擔心。”
打撈船上,萊安他們屏住呼吸。遊覽船突破了看不見的分界線。
比利偷看一眼周圍的情況,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同剛才一樣。
“……啊……啊啊。”
比利試著發聲。沒聽見惱人的回音。
“……羽陸……”
“……順利嗎?沒問題吧?”
“啊……是我。”
“……好像很順利。”
聽到羽陸的話,打撈船上的傑克和高登發出歡呼。羽陸一本正經地匯報情況:
“我們平安進入高頻聲波地帶。沒有回音,奇特地非常安靜。現在高頻聲波的頻率水平是2300分貝。好像氦氣奏效了。”
“幹得好。”
聽到萊安的聲音,羽陸頓時一下子如釋重負。
“……其實能不能順利進行,我根本沒有自信。”
奈迪有點發愣。看他的樣子,好像現在也沒明白高頻聲波到底是什麽。
第三部分海人(1)
昏暗的甲板上躺著漁船的船員。他們都昏迷不醒,抱起來搖晃也一動不動。他們的臉都凝固在滿是苦悶的表情上。奈迪把情況用對講機向打撈船報告。
“甲板上有七個人,都失去了知覺,怎麽辦?”
不等無線電傳來回答,羽陸拍拍奈迪。
“先要解決的是高頻聲波。進裏麵去。”
三人先放下船員,走進船艙。
裏麵也東倒西歪地躺著船員。一邊祈禱他們能活下來,比利他們一邊前進。三人從樓梯走向地下,水中麵罩上的玻璃不時輕微地震動。
“這是共振。因為這裏的高頻聲波比甲板上高好幾倍。”
羽陸說。
比利覺得他的話聲帶有輕微的回音,側耳細聽。
“這裏……聲波……甲板上……”
“有時有回音。”羽陸說,“因為聲音的成分不怎麽流失了。”
“是怎麽回事?”
“因為接近聲源,聲音的傳送變好了。所謂‘起泡’。……就是聽得清楚了。高頻聲波中也混有各種各樣的成分,裏麵可能有相當危險的東西。這是目標接近的證據。”
三人終於摸索著來到通往底艙的門前。從門下有水流出。海水從救援隊員鑿開的洞中湧進來了。
剛一接觸門把手,奈迪突然跳起來。
“怎麽了?”
“哎……哎呀,像有靜電……。”
一看,門軸鬆了,正跳動著,發出滴嗒滴嗒的聲音。
“厲害。高頻聲波能讓它像音叉似的振動。”
打開那扇門,裏麵空空蕩蕩,不像有人的樣子。到處散布著炸裂的氣球碎片。
奈迪一臉不安地說:
“這裏麵有什麽嗎?”
聽他說話,比利不由得笑出聲來。奈迪的聲音變得像是唐老鴨。這扇門裏充滿了氦氣。沒有預備知識的奈迪很驚訝,他不停地“啊、啊”,確認自己的聲音。
“……怎麽回事?這聲兒!”
房間正中有個四方形的大魚槽。三人戰戰兢兢地窺視其中。那裏,是一池黑黝黝的水。
“在這裏麵吧?”比利說。羽陸點點頭,手指水麵。仔細一看,水麵上幾何形的波紋如浮雕般浮起。
“實驗時常能見到這種波紋。我覺得這種波……那家夥在裏麵!”
比利他們盯著魚槽的水麵。昏暗的水中什麽也看不清。
“有什麽嗎?”奈迪的聲音很緊張。
“不知道。不過,怎麽也不會是海豚。”羽陸說,“應該有什麽吧。”
奈迪想打開手電筒。
“不能有光。刺激到它很危險。”
“它一定很害怕。”比利說。
“能想辦法讓它放鬆下來就好了。”羽陸說,“可是,對滿心恐懼的動物說:‘鎮靜!’,是沒有用的。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羽陸的聲音重複起來。三人嚇了一跳,互相看著對方。
“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重複不但沒有停下,連音量也逐漸加大。不僅如此,反複的聲音還開始追溯三個人以前的講話。
“可是,對被恐懼所驅使的動物說:‘鎮靜!’,是沒有用的。能想辦法讓它放鬆下來就好了。它一定很害怕。不能有光。刺激到它很危險。應該有什麽吧。不知道。不過,怎麽也不會是海豚。有什麽嗎?那家夥在裏麵!我覺得這種波……實驗時常能見到這種波紋。”
這並不像是物理學上的回聲。很明顯,這是有意圖的現象。
“是人魚唱歌!”
奈迪尖叫著,陷入極度恐慌。
羽陸也莫名其妙。
“氦氣沒有效了!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了?羽陸?”
第三部分海人(2)
“是‘魔音現象’!氦氣沒有效了!”
他們的話陸續被重複。
“它改變了聲音的調頻吧?”
羽陸說。
“呃?”
“那家夥提高自己的聲調,改變了調頻,肯定是的。”
“它那麽聰明嗎?”
“不過,它能連控製氦氣都學會的話,說明……”
“沒別的辦法了!”
羽陸憤然給麻醉槍裝上子彈。
“隻好幹了!”
羽陸向水麵放了一槍。
“打中了嗎?”奈迪問。
“誰知道啊。”
羽陸沒有把握地說。
緊接著的一瞬間,水麵掀起猛烈的水花,同時有什麽東西跳了起來。那家夥直跳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然後又沉入魚槽中。三人因為太過刺激都沒發出聲來,羽陸看看比利。
“……剛才的……是人?”
雖是一刹那,但三個人目擊到了生物的身形。確如羽陸所說,那個生物很像人。
“是人魚!”奈迪喊著。“傳說是真的!”
奈迪去看魚槽。水花再次揚起,比利他們被充滿魚腥味的水劈頭澆下。等睜開眼睛,奈迪已經不見了。
“不好!”
羽陸再次向水麵開麻醉槍,這次連發三槍。
“媽的!不知道打沒打中!”羽陸咂下嘴。
“還沒打中。”比利說。
“你怎麽知道?”
“那家夥的意識傳到這裏來了。”
“到這裏來?”
“把槍給我,我來打。”
從羽陸那兒借來槍,比利端槍對準水麵。他邊瞄準邊叫道:
“那是什麽東西?想用那個殺我嗎?”
比利突然說起莫名其妙的話。
“呃?”
羽陸看看比利的臉。
“不殺你,隻是睡一會兒。”
比利對著魚槽說。
“你和誰說話呢?”
“我不想睡!”比利尖叫著。接著他說:
“不要緊的。不!我不想死!別擔心,我把你從恐懼中解救出來。不!”
比利好像在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
“簡直像是女巫。”
羽陸小聲說。
比利瞄準好,隻射出一槍。
“打中了嗎?”
聽到羽陸問話,比利點點頭,然後他踉踉蹌蹌地倚在羽陸的肩上。
“你沒事吧?”
“生效了。相當強有力……這個……”
突然,比利倒下趴在地板上。翻過來一看,他打著呼嚕睡著了。
“你怎麽啦?”
羽陸看看魚槽。奈迪仰麵朝天浮在水麵上。
“奈迪!”
羽陸叫他,他也沒有反應。奈迪失去了知覺,但他在呼吸,還輕微地打著鼾。
“萊安……能聽見嗎?”
羽陸同打撈船上的萊安無線電通話。
“你們一切順利嗎?”萊安說。
“高頻聲波停了。請求增援。”
“比利他們呢?”
“都睡著了。”
不久萊安他們抵達這裏。高頻聲波已經完全停止了。西伯的部下把船內的船員搬運到打撈船上。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識,但還活著。
在地下的魚槽裏,奈迪依舊仰麵朝天漂浮著。比利也仍在地板上酣睡。傑克拍打他的臉,他也不睜眼。
“發生了什麽事?”
萊安問羽陸。
“我也太清楚……可能他也被麻醉了。”
“你也給了比利一槍?”高登說。
“不是。怎麽說呢……他就像靈魂附體了,我表達不好。……他好像靈魂轉移了……不行,想不出別的表達方法。總之,他是靈魂附體了。”
羽陸支離破碎地說明著。傑克摸摸他的後腦勺。
“你怎麽啦?讓氦氣把腦子搞壞了嗎?”
“詳情以後再細說。”萊安說,“它在這裏麵對嗎?”
第三部分海人(3)
“是的。我親眼看見……那家夥很像人。”
“人魚嗎?”西伯問。
“不……如果要那麽說,也不是不能那麽說……。不行,用語言表達不清楚。與其讓我解釋,不如你們自己看,能更快明白。”
說完,羽陸奮力站起來扛起水肺罐。
“羽陸你先休息吧。”
萊安接過羽陸的水肺罐自己扛起來。
“高登、傑克,來潛水。”
“啊?我也下水嗎?”
傑克嘴上不大起勁地答應著,一邊卻興衝衝地迅速做好準備。根據奈迪留下的圖紙來看,魚槽的深度為五米,而那裏有神秘的生物。這不由得你不緊張、不興奮。
萊安他們進魚槽後,把奈迪用繩子捆住,由西伯和羽陸把他從上麵拉上去。奈迪依舊在沉睡。結束對奈迪的救助後,萊安他們打開水中探照燈的開關,互相看看。
“我的腳底都興奮得發癢。”傑克說。
三人潛入水中。
魚槽裏的水非常混濁。他們開亮燈,尋找那神秘的生物。
“是那個嗎?”
順著高登手指的方向,模模糊糊能看到有個像人影的東西。就是它襲擊了萊安和比利,使漁船失控漂流,使救援飛機失蹤。這神秘的高頻聲波的主人,此時輕易地屈服於一發麻醉彈,正靠在魚槽的牆壁上沉睡著。在三人麵前,它全身豪無防備地暴露著。
如果把它稱為人魚,那的確是人魚。這種生物在海中棲息,擁有適應海中生活的肉體特征,往昔我們的祖先把他們叫作人魚。但我們熟知的傳說中的人魚,擁有魚類的下半身。而這種人魚有點不同。眼前的生物赫然有兩隻腳。如果把有腳的幽靈不稱為幽靈,那麽這種人魚也不算是人魚。那麽應該叫作半人魚吧?或是水中人?或是鰭人、海人……怎麽稱呼都有可能。不管怎麽說,那稱呼將成為我們人類對它們首次使用的詞,即使那是叫人魚。
萊安在混亂的大腦中想著這些。而且,如果把它命名為人魚,那麽它的命名者是萊安·諾利斯,這一事實將長留於曆史。無論如何試圖將這種虛榮心從腦海中趕出去,萊安也不能禁止自己綻開笑容。就像喜歡甜食的孩子看到奶油蛋糕,禁不住嘴裏流出涎水一樣,麵對前所未聞的生物,萊安的腦子裏不斷湧出歡喜的荷爾蒙。即使明白那是多麽地天真和輕率,他仍然不能控製。萊安拚命壓抑著,不讓自己因為歡喜而得意忘形,變得不像個科學工作者。他拚命告誡自己,這和釣魚時逮到巨無霸金槍魚情況不同。
“這是與人類非常相近的物種。”
他終於說出來的是這麽一句話。因為毫無意義,傑克馬上尖銳地趕上一句說:
“這一看就知道。”
“是雄的。”
“一看就知道。”
那個生物的胯股間,耷拉著與人類沒什麽不同的生殖器。
由於光的折射,水中看不出正確的身高,但即使和自己相比,那個人魚也足有二米多高。它的皮膚白得透明,頭部生長著褐色的長發。無力下垂的胳臂前端,長著比人還長的手指,指縫覆蓋著半透明的蹼。看它的腳,形狀更加奇特。腳趾的長度遠遠超過手指,有一定厚度的蹼蓋住腳趾間。那尺寸足以和萊安他們裝備的腳蹼相匹配,形狀很像青蛙的腳。萊安分開它浮在水麵上的海藻般的頭發,猛地抬起它低垂的下巴。
“噢——!”
傑克和高登同時叫起來。
它的麵孔的確是張人臉。
“真的是人魚?這不是人嗎?”傑克說,“還是叫它‘人’比較舒服。”
“也許確實是人。也許是人魚。”萊安說,“不研究的話,現在什麽也不能說。總之,先把它帶回去。”
三人抱著那個生物浮起。
人魚被運海豚用的擔架抬到甲板上,島民為之喝彩。對初次見到的人魚,誰都掩飾不住興奮。萊安他們分開聚集的人群,試圖把人魚運到自己的船上,這時一個救援隊員抓住萊安的肩膀。
第三部分海人(4)
“喂,你要拿到哪兒去?”
“我們研究所啊。”
從萊安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救援隊員們強烈反對。
“不行。你在想些什麽呀?”
“把它放回大海去。”
這是他們的意見。萊安對島民的強烈反應啞口無言。至於傑克,他呆嗬嗬地張大嘴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西伯和隊員們意見一致。
“這些人現在打扮成救援隊員,平時都是漁民。明白嗎?受到大海恩惠的人有相應的規矩。”西伯說。
“哎,大家太奇怪了吧?你們是說,要眼睜睜地放過這樣的大發現嗎?”傑克說。
最年長的男子說話了。
“從前,有個漁夫用魚叉紮死了一條人魚。漁夫並無惡意,但海神發怒了,使人類再也捕不到魚。據說神的懲罰持續了一百年。”
“一百年捕不到魚的話,我們就不能在這個島生活了。”
“是啊。放了它。”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叫嚷著要把人魚放回大海。
“那不過是迷信!要是一百年沒捕到魚,那你們的祖先是怎麽活過這一百年的?”傑克大叫大嚷。
“我們知道這是迷信。”西伯說,“但我們一直相信著這迷信,好幾百年都生活過來了。你們相信科學,但你們的科學才有幾年?”
“呃?”
“什麽科學,說過的話過個十年左右就變了,難道不是嗎?”
“不,那是……”萊安想要反駁,卻一時語塞了。
“所謂科學,反正就是那麽個東西。”
萊安無法反駁。
“要是你們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就把你們從這個島趕出去。”
一個人說。
“如果沒我們的許可,你們連駕船出海都不能。”
另一個人說。
“喂,你們有什麽許可的權力?”
傑克反詰。
“傑克,別說了。”萊安製止傑克。“亂起來怎麽辦?”
萊安抑製著感情,向隊員們點點頭。
“明白了。”
萊安說。
“就照西伯說的,在這裏當場放走它。”
“你終於明白啦?”
西伯拍拍萊安肩膀。
“不過,它現在因為麻醉正睡著,恐怕再過兩個小時才能醒。這樣放回海裏它會淹死的。請你們再等兩個小時好嗎?”
“明白了。”
“然後……不管別人,我們到底是科學家。所謂科學家……就是好奇心極其旺盛的人。至少,在它醒來前的這段期間,能不能讓我們檢查一下。”
“解剖什麽的嗎?”
“怎麽會。我們隻想拿到點證據,看看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西伯他們詫異地看著萊安。萊安小心翼翼地談判,如同走鋼絲一樣艱難。
“那個……要100cc。”
“采血嗎?”
“不好嗎?迷信方麵有什麽說道嗎?”
“……倒是沒有。”
“獻血時的采血量為200cc或300cc。這隻是一半的量,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然後,是皮膚組織,……這個……在它身上不要緊的地方……”
“剝皮嗎?”
“不,隻要一點兒。一厘米見方……厚度不到一毫米左右。”
“……”
“然後是牙。牙是物種分類的重要線索。”
島民用當地方言商量了一會兒,一個人這樣宣布:
“還是不行。你這麽做,最後會連骨頭都分解得七零八碎,然後帶回去的。”
“你們怎麽會這麽想!不是那樣的。好吧,牙就算了。”
“它的身體一律不準動,采血也不行。”
“剛才不是還說可以嗎!”
萊安失去冷靜,大喊起來。
“我們沒有資格說可以還是不可以,一切全憑海神的旨意。”
年長的男人說。
“遇見這家夥不也是神的旨意嗎?”
第三部分海人(5)
“那是神在考驗我們,考驗我們人類。”
萊安頓覺渾身無力。如果把這家夥放回大海,那自己還不如死掉算了。
真的沒有什麽辦法了嗎?
“萊安,X光呢?X光透視的話,不會傷害它。”羽陸說。
“好主意。”萊安說。
“這樣如何?請你們也一起到研究所去,這你們總放心了吧?”
“這個好!”高登說。
西伯驚訝到了極點。
“你們科學家為什麽非得要那樣?”
“呃?”
“就那麽想知道這家夥的真身嗎?”
“那個……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嗎?”萊安說。
“想知道也用不著那麽做,這是人魚!”
“那還不能斷定,不做各種檢查,是弄不清的。”
“管你怎麽說,在這個島上,我們把它叫做人魚。”
“……不希奇嗎?”
“希奇,所以必須放走它。”
“……”
“稍微檢查一下,就變得更想檢查。沒完沒了。”
“西伯,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我們有義務,必須查清這家夥。……那個……”萊安顯得語無倫次。他自己還沒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整理好,但如果不說些什麽,就會眼睜睜地失去眼前的大發現。
“你們終究是外人,所以根本不在乎我們能否捕到魚,對吧?”
有個人說。
“那樣的事……”
“反正你們隻想著自己的成果。”
“說什麽調查海豚,聽說不是悠閑地在海上釣魚嗎?不過是白人抱著來療養的態度,自以為是地做研究!”
高登驚慌地看著萊安。
“那些與此事無關吧?你們呢?濫用圍網,又殺了多少海豚呢?!”
傑克火了,已經不能維持自製力。“根據觀測結果,一年中就有大量的海豚從這一帶消失。你們知道為什麽對吧?因為是你們網住海豚,把它們殺死扔掉的。”
“我們沒有殺海豚!它們進網時已經死了!”一個人說。
“看!殺掉它們的,到底還是你們哪!正是你們自私自利的圍網,屠殺了可愛的海豚!”
“別說了傑克!”萊安勸說他。
但已經沸騰起來的傑克停不下來。
“都裝出一副自然主義者的樣子,誰知把這片海弄得鮮血淋漓的,不正是你們嗎?”
“我們是為了生活。”一個人說,“不那樣做,就活不下去。”
那個相貌純樸的男子對傑克的批判很痛心。但傑克的話毫不留情。
“哎呀呀,你們把捕到的魚全部吃下去了?不對吧?不要的魚就通通扔進海裏!說是活不下去,意外地倒過得很奢侈。這也是神的旨意嗎?你們的神說:‘要浪費食物’嗎?”
“讓我們那麽做的,是你們國家的人!”另一個人憤怒得雙眼充血。“大部分魚運送到了你們的國家!”
“是的,我的祖父祖母都喜歡吃魚,可一次隻能吃兩塊,因為介意膽固醇。就為了兩塊黃油炸魚,人類殺掉了幾百條魚。我的祖父不好,不過連你們也同罪。對我們發牢騷之前,先把你們的老板從島上趕走怎麽樣?把那些傳授給你們惡魔魚法的外國人趕走!”
“你適可而止吧,傑克!”
高登打了傑克。由於打得太猛,傑克翻倒在甲板上。
“你幹什麽,高登!”
“你冷靜冷靜,笨蛋!”
“你這混蛋,想把平時的積怨在這樣的地方發泄嗎?”
“你說什麽?”
“總裝出和島上的人打成一片的樣子,所以你才是混蛋!是個學者的話,你為什麽想不出把那家夥帶回研究所的辦法?你不配做學者!”
高登滿臉通紅,幾次踢傑克的側腹。要製服這爆發的巨漢高登,憑萊安和羽陸的力量還不夠。西伯和屬下也猛撲上去,製住熊一樣的高登。
“神在看著這一切。”
第三部分海人(6)
年長者向天劃十字。
傑克捂住側腹,慢慢站起來,然後什麽話也沒說,就回遊覽船那邊去了。羽陸看著甲板上的人魚,拚命轉動腦筋。難道真的沒有留下這個證據的辦法嗎?
——有了!
想到這個,羽陸不禁打了個冷戰。如果沒想到這個最簡單的方法,自己會後悔一輩子吧。他的脊背一陣發冷。
羽陸對島民說:
“那個,照相可以吧!”
不等回過頭來的島民回答,羽陸向遊覽船跑去。遊覽船上,傑克正吸著煙慪氣。
“你幹什麽呢,傑克!來照相!照相!”
但傑克的反應很遲鈍。他哼一聲,扭過臉去繼續吸煙。
羽陸抱著相機回來時,那些人又變回平時親切的漁民。而且,圍住人魚等著相機。
“快,小兄弟,給照一個!”
羽陸大為驚訝。
“我並不是打算拍合影才拿過來的……”
麵對排成一排的漁民,羽陸磨磨蹭蹭地看取景器。以前曾經看見過這種構圖的照片。
那是張黑白照片,可疑地照著火星人和人類拉手。
“這樣的照片,誰見了都會以為是偽造的吧。”
羽陸忍痛按下快門。
“下一張我來照,小兄弟你進去。”
一個人想從羽陸手中拿過相機。但他手一滑,相機落到甲板上,鏡頭摔碎了。
“啊!”
膠卷沒事,但快門壞了,不能再照了。
“海神發怒了。”
摔落相機的男子迫不得已地說。
之後不久,人魚開始動了。麻醉的藥勁兒開始過去。在萊安的指揮下,人魚被放歸大海。羽陸和高登下到海裏,從下麵支撐住還沒有從沉睡中完全醒來的人魚。
“我也來幫忙。”
回頭看,傑克從遊覽船上現身。
“因為賭氣而沒有見到人魚最後的姿態,說出去這恥辱會留到後世的。”
說完傑克跳進海裏。
人魚漸漸清醒,恢複到即使放手也能在水中保持平衡的程度,但它好像還沒發覺自己被人抱著。傑克看它這樣,說道:
“喂喂,你要撒嬌到什麽時候?”
他拍打一下人魚的屁股。人魚吃了一驚猛地跳起。傑克他們被驚人的力量踢開。
人魚一躍消失在海中。
像是與人魚遙相呼應似的,躺在甲板上的奈迪和比利同時睜開眼睛。最先映入比利眼中的,是無比美麗的朝霞。比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躺在那裏,隻茫然眺望著朝霞。
第三部分捕獲(1)
遊覽船航行在回研究所的路上。此時萊安他們還在反複琢磨:有沒有一條途徑,是自己當時沒想到的。如果能把那條人魚帶回來……一想到這,他們的悔恨就無法形容。他們各自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心底卻恨得頓足捶胸,恨不得地上有個洞鑽進去。
還意識朦朧的比利不了解情況,聽羽陸說把人魚放走了,居然悠閑地感慨:“真想至少看它一眼哪”,但大家對他默然以對。
踏上歸程後還不到五分鍾,傑克關掉了引擎。遊覽船隨波起伏,開始大幅搖擺。
掌舵的傑克來到甲板,特意拋下船頭錨,然後折回來。誰也不知道他把船停在這樣的地方,到底想要幹什麽。傑克特意認真地說:
“剛才的事我道歉。也請高登原諒。”
“算了,我也不好。”高登苦笑著說。
兩個人握手,互相擁抱。抱著高登,傑克繼續說:
“那時太興奮了,未加考慮,等頭腦冷靜下來,我覺得明白了島上人的意見。在他們麵前我那麽出醜,傷害了我們在這個島上的信譽。這件事我最糟糕,不過萊安,你也算是同夥吧?那個時候。”
“呃?……是吧。”
萊安曖昧地表示同意。
“可是再想一想,如果我們當時很冷靜,又會怎樣?”
傑克突然提出了這麽個問題,大家都很詫異。
“喂,在這樣的地方停船,你到底想說什麽?”高登說。
“剛才我們的配合很不到位。在那麽重要的場麵,做出那樣的事情,不難想象,今後有事的時候會怎麽樣。不是嗎?”
“……啊,是的,但……”
“所以我想確認一下,如果能冷靜地判斷,我們會把人魚怎麽樣?”
萊安一時很難回答。
“請坦率地回答我,不要掩飾。我隻是想知道大家的真實想法。大家怎麽想?這不隻是萊安的問題,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
船艙裏的人互相看著,浮現出困惑的表情。不一會兒,羽陸開口了。
“冷靜地判斷的話,會把它帶回去吧。”
“為什麽?”
“沒有不帶回去的理由。”
“有帶回去的理由嗎?”
“帶回去的理由……因為想調查。不過調查它有罪嗎?我們每天都調查海豚,這也是犯罪嗎?”
“說‘冷靜地判斷一下’……”萊安說,“我當然采取科學家的態度。不管冷靜不冷靜,看到有科學價值的東西就想調查。這好像是科學家的本能。”
“也就是說,無論怎樣,都想要抓住它硬帶回去?”
傑克性急地想要下結論。萊安揣摩不出傑克的本意,曖昧地回答:
“如果島上的人不在,將會毫不猶豫地把它帶回去吧。”
“對你來說,這種情況,也就是像現在我們在這裏的這種情況,總之是被島上的人故意妨礙,結果造成把重要的素材扔回海裏的局麵?”
“嗯,很難那麽說。”
“為什麽?”
傑克急躁地催促萊安。
“很難。我們需要思考的時間。那條人魚是什麽東西?生物學上的意義是什麽?自然環境的方麵怎麽樣?這些不能馬上得出結論。可是,人魚不會等待我們想好後再做出決定。所以,我隻想抓住它,拿到最低限度的數據……”
“也有限度的問題。假如過分的檢查殺死了人魚,那是犯罪。但我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限度’吧?”羽陸說。
“高登你怎麽想?”
“我……還是帶回去吧?不知道。不過,看到那樣的東西,即使別人讓我冷靜,我也辦不到。”
“嗯,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的確,人類會立刻超出限度。”萊安說,“其中尤以學者為最。要避免犯罪,最後隻剩下良心吧。作為科學家的良心,作為一個人的良心。但我們到現在為止,並沒有與那些東西很好地同行。我們並沒有為了裝門麵,故作與海豚同吃同住,對吧?”
第三部分捕獲(2)
“那是我們的自豪。”高登說。
“遇到這麽驚人的生物因而失去冷靜,這的確是事實。老實說,我甚至想過以自己的名字給它命名,這種可恥的念頭曾經掠過我的腦海。所以,當島上的人指責我是冷血科學家時,我當時還驚慌失措了。我也是人。老實說是的,即使照西伯說的去做了,也許隻是想向島上的人證明一下,我不同於冷血科學家。也許隻是想扮酷。但冷靜地想一想,無論在保護環境,還是保護大自然方麵,我們都是能正確判斷的學者,這也是事實。隻有我們才懂得,怎樣對待那家夥才比較好。”
“那麽,你最終還是會把人魚帶回研究所嗎?”
“嗯……最終會是的。”
“抓到的人魚怎麽辦?在我們的泳池裏飼養嗎?”
“是的。能養的話當然想養一養,這是我——萊安·諾利斯的本能吧。但我也知道,那不一定能做到。如果它們不適合飼養,就得放回海裏。這是原則。”
“即使對方是你生平第一次見到的生物嗎?這和海豚可不一樣。”
“當然,我們沒有足夠的情報,關於那家夥我們是外行。但同樣的,對海豚,人類也曾經是個外行。無論什麽都這樣,不經過一無所知的時代,就不能前進。”
“不錯。比如說鯨魚的情報,確實也在日新月異地進步,從而在保護鯨魚方麵發揮了很大作用。但其基礎是捕鯨時代的情報,那時人類把鯨魚當成了浮在海上的加油站。它們甚至連動物都不是,隻是燃料而已。我們對海豚,從一開始就擁有了正確的預備知識。生存數量是多少,對於保護和共存,需要注意些什麽等等。因為有優秀的前輩,辛勤勞動收集了情報。但其中,也包含著海軍出於軍事目的收集的海豚情報,那是沾滿了海豚鮮血的數據。我們說自己做的是清白的研究,其實我們依賴著那樣的數據。在這一點上,我們也是同罪的。”
“傑克,我們並不是想要用人魚做蠟燭。”羽陸說。
“我說的不是那麽回事。我想說的是,那家夥是人類發現的人魚第一號,但同時,不會成為人類造成的犧牲人魚第一號嗎?……沒有成為嗎?”
“情況已經有了飛躍性的改變。”萊安說,“我們可不是二十世紀的人類,什麽都要剖開放在福爾馬林裏。我們做過讓海豚受傷、或開個洞那樣愚蠢的實驗嗎?”
“但我們掌握的知識太少了,我們是否有處理那家夥的資格?”
“傑克,所以你那才是二十世紀的想法。”
“是愚蠢的想法嗎?我愚蠢嗎?”
“……不是。”
“你那麽說呀,那樣我會舒服些。”
傑克奇怪地不再那麽從容,他把矛頭指向比利。
“比利怎麽樣?你是客人,但作為動物雜誌的記者總有些高論吧?”
“啊,是的。從我的立場來說,確實想寫成報道,但記者也有記者的良心。失去良心,我在《自然天堂》就待不下去了。關於把人魚帶到研究所去的事,我對萊安的意見沒有異議,但也不能讚成。”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萊安的技術知識。那是專家的領域。”
“我也不知道如何處理人魚。”萊安說,“不過即使不知道,也有些最低限度的事情可以做。的確,那是專家的領域。”
“可以說一句批判的話嗎?”比利說。
“說多少句都行。”傑克說。
“站在人魚的立場考慮的話,被我們帶到研究所去的好處是什麽?”
“呃?”萊安明顯地露出為難的表情。“被你這麽一說很難堪呀。”
“怎麽?一下子形勢逆轉了嗎?”傑克說,“羽陸,你沒有相反意見嗎?”
“確實,對對方來說,沒什麽好處吧。可能它希望別管它。不,也許它認為,我們想要做的,是多管閑事。這樣一想,我們是不是能痛快地放棄了?”羽陸說。
“哈哈,確實如此。人類的放棄很重要。多管閑事,的確如此。”
第三部分捕獲(3)
萊安也笑了起來。
“歸根結底,我們沒能抓住人魚,這是事實啊,傑克。對不起,這場討論沒有結果,如果你想要什麽結論,還要再等一等。我們雖然在這裏高談闊論,但誰都不清楚:沒能抓住人魚這件事帶來了什麽?又沒帶來什麽?”
“怎麽,已經放棄了嗎?我本以為大家會更狠心,想不到相當紳士啊。”
“那麽,狠心的傑克是怎麽想的?”比利說。
“采訪我嗎?”
“不是。”
“是啊,我更狠心,因為我和你們出身不同。還是個小毛孩的時候,我曾經在商店裏偷東西,和夥伴一起被扭送到了警察局。但我遇見了一個好警察,他對我說‘我小時候也偷過東西’。他摸著我們的腦袋說:‘我也同樣是和夥伴一起偷竊,所以看到你們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你在說些什麽呀。”高登問。
“無聊的往事,你聽著好了。說到哪兒了?對了,那個警察,對對,那家夥也曾因為偷東西被扭送到了警察局,像我們一樣。可是他那時,負責的警察就像親爹一樣教訓了他。那個警察說,就連親爹都沒像個父親那樣訓過他。之後,他發誓要當一名警察。後來他實現了願望。有一天,他逮捕了一名搶劫犯,一看臉覺得眼熟,原來那就是以前一起偷竊的夥伴。……那個警察說偶發的邪念誰都有,但不定何時,會惡有惡報。他還說,不定什麽時候,必須自己來思考善惡問題。可是,聽了他的話,我開始深深厭惡自己。因為那時我還藏著偷來的寶石,隻想著如何不被發現。啊,我就是那樣的家夥,現在也像當年還愛耍小聰明。”
“這個我們都知道。”高登說。
“哈哈。所以我沒有說什麽的權力,你們決定吧。”
“決定什麽?”萊安說。
傑克浮現出古怪的笑容。
“傑克,最搞不懂你了,莫名其妙。剛才究竟是為了什麽而討論?你到底想說什麽?”
萊安說。
“我沒有自信。所以希望你們能幫我想想假設抓住人魚,那是好還是不好。的確,對於人魚來說是多管閑事,但我想知道,想知道人魚是什麽。我不認為這是罪過。這和羽陸意見相同。看到那樣的東西,不可能保持冷靜,在這一點上和高登意見相同。從剛才開始,我一邊掌舵一邊想了好幾次,還是得不出結論。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最後仍然不太明白。”
“古怪的家夥。”萊安說,“但確實,也許沒有什麽結論。”
“那可難辦!”傑克有點興奮地說,“別讓我決定,我不明白。”
“怎麽了。”
“我不明白,甚至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說什麽?”
“這裏沒有警察嗎?劈頭蓋腦地說我一頓的警察?教訓我說‘再不許偷了’的家夥,沒有嗎?”
“你怎麽了?傑克。”比利說。
“比利,你也行,對我說:別想些蠢事,從人魚來看,你是多管閑事。哎?說‘多管閑事’的是誰來著?羽陸嗎?你也行。再對我說一遍,說:‘你多管閑事!’”
被傑克緊抓住雙肩,羽陸勉強重複道:
“……你多管閑事。”
“給我說得再嚴厲點。”
“傑克,你怎麽了?”
傑克的表情變得很狂亂,使羽陸害怕極了。傑克從羽陸肩上拿開手,然後一個人在船上跑來跑去,叫喊著:
“啊——!不行了!我已經到了極限了!”
對他這脫軌的行為,萊安他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突然,傑克站住了。他大聲歎了口氣,看向這邊。他那極力保持冷靜的臉十分詭異。他說:
“我坦白。現在,這條船的正下方,有人魚。”
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
“放走它時我安上了傳感器。在它屁股那兒。”
“你說什麽?”
所有人都看向監視器屏幕。畫麵上綠點一閃一閃。傑克手指綠點:
第三部分捕獲(4)
“這就是我偷來的寶石。你們決定吧,在這把它帶回研究所也行,就這麽放走它也行。”
誰都沒有回答。傑克說:
“萊安,你決定吧。你是頭兒。”
萊安東張西望,想要說點什麽,但卻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現在不做決定也行。傳感器的電池用完之前,它逃不掉。無論逃到哪裏,三年內都能靠衛星跟蹤。”
“你真討厭,傑克。”萊安說,“人家本來好不容易放棄了,你卻……,還把責任都推給別人……”
“不錯。哈,終於說出來了,舒服死了。”
傑克已經從容不迫了。他一個人痛快地點上煙,放鬆下來。
萊安看著監視器屏幕,凝視綠色的小點。一陣長長的沉默後,終於下定決心。
“好了,不過,誰都沒有反對意見,對吧?”
看到大家都點頭,萊安說出一句:
“抓吧。”
捕獲人魚的戰鬥開始了。決定由萊安和高登潛入海裏後,二人馬上開始穿戴水肺。傳感器顯示人魚在聖勞倫斯島南西南海上約15英裏處,正緩慢地向北移動。
“遊得慢吞吞的。時速4海裏左右。”傑克說。
“麻醉的藥勁兒還沒完全過去。”羽陸說。
“現在不抓住它,也許再沒有機會了。如果它再開口唱歌,就無計可施了。”
說完萊安戴上麵罩,跳入海中。接著高登也將龐大的身體投進大海。
“更可怕的是鯊魚。”羽陸對比利說,“必須在鯊魚趕來之前捕獲它。因為在這一帶,鯊魚趕來咬住你釣到的金槍魚,花費時間連一分鍾都不到。”
比利不禁毛骨悚然,重新去看傳感器中的人魚。的確,如果被鯊魚追逐的話,它的速度連一會兒也支持不了。和他一起看著傳感器,羽陸說:
“衰弱的魚遊動時發出異常的聲音,鯊魚對此反應極快,快到讓你懷疑它其實剛才就在這裏。想一想,把人魚在那種狀態下放生,本身就很欠考慮,為什麽剛才沒想到這一點呢?”
“事到如今就別說了。”
傑克掌著舵,怨氣衝天地看著羽陸。
展現在潛入海中的萊安他們眼前的,是梭魚魚群。巨大的梭魚形成圓環,在大海的舞台上優雅地旋轉。在其炸麵包圈狀圓環的中心,有著什麽東西。
掌舵室的無線電通話中傳來萊安的聲音。
“不好!是噬人鯊!”
傑克和羽陸視線交錯,相對愕然。
“怎麽了?”比利說。
“是噬人鯊。”羽陸說。
聽到這個名字,比利麵如土色。
噬人鯊……最凶惡的鯊魚,曾在潔西眼前吃掉了她的母親。標準身長六米,體重二噸左右。但萊安報告說,遠遠超過了這些。
“從沒見過這麽大的。”萊安說,“足有十米長。”
“也許是日光浴鯊(姥鯊)吧。”
“笨蛋,我怎麽會看錯!”
姥鯊身長超過十米,是僅次於鯨鯊的巨大鯊魚,但它同鯨鯊一樣,個性溫和,隻吃浮遊生物。它的大嘴中沒有一顆牙齒,也沒有一顆巨大的獠牙。為捕食浮遊生物,它常張大嘴搖擺著漂在水麵上,因此得到日光浴鯊的美稱。同是大型鯊魚,日光浴鯊和噬人鯊的差別宛如天堂和地獄之差。
“沒錯,是噬人鯊。”萊安重複道。
“人魚呢?”傑克問。
“沒看見。你們那邊傳感器的反應怎樣?”
“依然在閃,緩慢移動。”
“噬人鯊遊得也很緩慢。”水中的高登說。
比利倒吸一口氣。即使被鯊魚吃掉了,隻要傳感器沒損壞,綠點會繼續閃爍。裝到海豚身上用於觀測的傳感器,有時會有島上的漁民給送來。那時,漁民總說是從鯊魚肚子裏發現的。
“噢,上帝!”傑克叫起來。
羽陸確認一下魚群探知器,也叫起來:
“稍等一下!反映到聲納儀裏的影子,最多不過二米。”
第三部分捕獲(5)
“你說什麽?”萊安說,“梭魚呢?”
“梭魚嗎?”羽陸問。“在你那一帶嗎?”
“梭魚的圓環,包圍著鯊魚在轉。”
“聲納儀上沒有顯示。”
“怎麽會這樣?”
海中的萊安驚訝地看看高登。透過水中麵罩,他看見高登瞪圓了眼睛。突然,一條梭魚從他的臉上飛躍出來。也就是說,梭魚是穿過高登的臉跳出來的。接下來的一瞬間,高登看到一條梭魚通過了萊安的臉,從他腦袋後麵出去了。
兩人同時說不出話來。
萊安試圖抓住在眼前遊來遊去的梭魚。梭魚並不逃跑,輕易被萊安收入兩手之中,但它剛一從手背露出臉來,馬上敏捷地鑽走了。就像全息照相一樣。
“這怎麽回事?”
傑克從船上說。
“以前的高頻聲波又開始了,聲調越來越高。”
“是幻覺。”萊安說。
“這也是‘魔音’嗎?”高登發出驚歎。
“也許……”
這時萊安恍然想到:
“攝像機沒有錄到寬咽魚,也是這種把戲吧?”
“你是說,都是那家夥製造出來的幻影嗎?”
“隻能這麽認為。”
“那,那個噬人鯊也是嗎?”
“……大概是。”
嘴上雖這麽說,萊安並無確信。
“用麻醉槍試試吧。”
萊安說著,把槍口對準噬人鯊。
“如果是真家夥呢?”
高登一說,萊安膽怯了。如果是真家夥,之後會是怎樣一場騷亂,他心裏沒數。
“那個麻藥,對這麽大的管用嗎?”
“要是是真家夥……管一點兒用。”萊安說,“以人來說,相當於看牙醫打的麻醉藥。”
高登一陣眩暈。
“沒問題,一定能混過去。那肯定也是‘魔音’引發的幻覺。”
說完,萊安試著打了一槍。麻醉彈命中鯊魚的側腹,並停在了那裏。裝著麻醉液的橙色小瓶輕輕搖晃著。
“萊安!”
高登大喊一聲,不由得緊緊抓住萊安的胳膊。萊安已經因為這個打擊渾身僵硬了。——體格龐大的鯊魚縱身一躍,鼻尖朝向了他們。
“快跑!”
兩個人環顧四周,周圍連一塊可以藏身的岩石都沒有。這種場合的臨機應變,事先已經定好了。
兩個人向不同方向逃去。
鯊魚會追趕其中一方。被追趕的人承受鯊魚的一擊,承擔致命傷。鯊魚繞一圈後再回來,這次為的是把一切都納入腹中。其間另一個人逃到船上。誰能逃出生天,隻有鯊魚知道。
鯊魚選擇了萊安。萊安拚命劃水,但全是徒勞,鯊魚眨眼間就追上了他,張開大嘴將他一口吞下。微黑的血頓時染紅了海水。
“萊安!”
高登大叫。
“怎麽了?”傑克的聲音傳來。
“萊安被吃掉了!”
船內頓時一片難耐的沉默。羽陸急忙來到甲板上,大腦由於驚慌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快跑!高登!”傑克喊。
高登沒有想到,鯊魚把萊安整個地吞下了———一瞬間就將他吃得一幹二淨。萊安的犧牲甚至沒有贏得拯救高登的時間。鯊魚對準高登,又猛衝過來。已經逃不掉了。鯊魚的大下顎咬住了慌忙遊動的高登。沒有痛苦,隻是從側腹到脊梁,有可怕的力量通過。高登隻能注視著自己的身體破成碎片,好像看慢鏡頭的感覺。
“啊啊啊!”
大叫聲震動著船內的擴音器。傑克兩眼通紅,拍打著儀表盤。猛烈的拍打聲加上高登的叫聲,誘發了以前的魔音現象。
聽到那可怕的回聲,萊安回過神來。不知為什麽,理應被鯊魚吃掉的萊安,此時正在海中漂浮著。回頭一看,眼前是高登在獨自掙紮著,痛苦著。
“怎麽了?”
萊安不由得嘟囔道。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到了傑克耳朵裏。
第三部分捕獲(6
“萊安!能聽見嗎?”
“啊……啊啊。”
“你還活著?”
“啊……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怎麽了。”
“高登呢?”
“在那裏。”
“沒被鯊魚吃掉嗎?”
不知何時高登也回過神來。撫摸著理應被咬掉的肚子,他茫然若失。
“怎麽了?”
“一定是幻覺。”萊安說,“這也是魔音現象。”
萊安環顧周圍,然後他發現了遠去的噬人鯊。鯊魚的樣子很奇怪,它無法保持水平,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漂浮著。不久,鯊魚歪斜著沉向海底。
“麻醉有效了?”高登問。
“不可能有效。如果那是噬人鯊的話。”
鯊魚失去平衡,向珊瑚礁的裂縫墜落下去。
“那個到底也是魔音現象嗎?”高登小聲說。
“高頻聲波減弱了,能去了!”
傑克的大嗓門差點震破二人的耳朵。
水中的梭魚開始從萊安眼前消失,梭魚旋轉著,逐漸變得模糊。幻覺正在結束。
沉入海底暗處的噬人鯊也在一點點地消失。然後,那個人魚在其中出現了。
在人魚的側腹,那個橙色的小玻璃瓶輕輕搖晃著。萊安急忙追上去,在水深三十米處,抓住失去意識的人魚。
“傑克,能聽見嗎?”
掌舵室的無線電裏,傳來萊安的聲音。
“啊,請說話。”
“抓住人魚了。”
第三部分人類之罪(1)
潔西上中學時,一艘漁船失蹤了。同學中有船員的孩子,潔西至今記得他們缺席那天的空坐位。結果,傍晚時發現船已經沉沒。第二天的朝會上,學生們集體默哀,為同學的父親祈禱冥福。生活在漁島上的聖瑪利亞人,就連意外的慘禍,也將其作為平靜生活的一部分寬容地接受。他們盡情悲傷,大聲哭泣,三天服喪期滿後,就又精神抖擻地出海打魚去了。
母親在海中死去。這件事帶給潔西巨大的創傷,使她長時間避開大海。對於她來說,島民的行動難以理解,同時又令人羨慕。潔西愛他們的心胸寬廣。
這一天,潔西坐在教室裏,隻感到難以忍耐的不快。在聖瑪利亞高中沒有漁民的孩子,所以這次的海難事故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是旁人的事。對於教師來說也是一樣。即使一艘漁船遇難了,島上的外國人也不會談論。令潔西心情不快、難以忍耐的理由就在於此。
但是,無論她多麽不高興,甚至都沒有同學注意到。
到午休時,潔西一個人離開了學校。
回到家,研究所裏不像有人的樣子。是因為救援工作還在繼續吧。潔西剛要回自己房間,聽到從萊安的書房裏傳出說話聲。透過半開的門一看,她看到萊安在裏麵,而他對麵的人潔西認識,是HATANO物產公司的駐在人員、一個叫杉野的男人。杉野的兒子是潔西最厭惡的同學,他比誰都更熱愛聖瑪利亞高中的校風。
“哎,潔西。”
萊安看到潔西後招呼她。潔西也不回答,直接走進房間,一屁股坐在萊安沙發的靠背上。
“你長這麽大了,潔西。”杉野露出和藹的笑容。
“是啊,不用那麽花費精力了,不過做父親的,可有點寂寞。”
“和她比,我家的薩加勒還是個孩子,讓人感覺不到是同歲。”
潔西從兜裏掏出口香糖扔進嘴裏。
“薩加勒在學校怎麽樣?”
“薩加勒?是誰呀?”
潔西佯裝不知。杉野繃緊臉回答:
“就是修平。”
“修平?不認識。和我一個班嗎?”
“是。”
“沒見過。”
看到杉野沉默無言,萊安暗示潔西出去,但潔西隻作不見,咕嘰咕嘰地嚼口香糖。
“潔西,爸爸和客人在說重要的事。”
“請吧。”
潔西沒有一點離開房間的意思。
“沒關係,事情基本談完了。不好意思,你這麽忙還來打擾。多多拜托啦。”
說完,杉野站起身來。
“下次到我家來吃頓飯怎麽樣?正好把薩加勒介紹給潔西。”
也許杉野竭盡全力想諷刺一下,這也被潔西即時擊潰。
“可以帶學校的朋友去嗎?我想向班裏的其他同學也介紹一下——那個薩加勒。”
杉野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模樣回去了。
“潔西,怎麽回事?你那種態度!”
杉野剛一走,萊安當場叱責潔西。
“什麽樣的態度?”
潔西依然厚顏無恥的樣子。
“唉,算了。反正那人以後不用再招待他了。”
“謔,偶爾我們還能意見一致啊。”
“我可不覺得。不過,可真挺快的。”
“我?我今天……”
“不是你。是HATANO物產公司,馬上就收集情報來了。自己的船遇難了,卻喜滋滋的樣子。”
“船沒事嗎?”
“啊。”
“是嗎,太好了。”
潔西自然流露出放下心來的樣子。萊安仔細端詳一下她的表情。
“你是個本性不壞的孩子啊。”
“我本來就是個好孩子。”
“討厭大人嗎?”
“沒有的事。隻不過有少數大人令我討厭而已。”
萊安歎口氣。
“其中也包括我嗎?”
“不管喜歡還是討厭,父親就是父親。嗯,HATANO物產公司來幹什麽?”
第三部分人類之罪(2)
“在漂流船上發現了出乎意料的東西。因為島上的人有意見,放回海裏了。杉野聽說後跑來了,大概是想再次出海去搜尋那個東西吧。”
“那個東西?”
“是人魚。”
頓時,潔西全身汗毛直豎。
看到女兒驚訝的表情,萊安暗自高興。他以為女兒隻是聽到人魚後單純地驚訝。
這個父親並不知道,潔西已經遇到過一次人魚。
帶回研究所的人魚被放進室內泳池,就是那個空中水槽。
“終於用上這個了。”
高登和羽陸滿腔歡喜。這個泳池的設計與施工幾乎都是由他倆做的。
這時萊安和潔西來了。
“就是那個。”
潔西靠近水槽。
人魚還未解除麻醉,正在水中酣睡。他口中被插入軟管,間歇地送進空氣。雖然是人魚,但他並不用腮呼吸。
潔西看得入迷,一句話也不說。
“很神奇吧?”不知何時,比利站到身邊。
“哎……哎哎。”
潔西把臉貼到玻璃上往裏看。水槽的厚度達到二十厘米,因之產生的折射,使實物的大小產生扭曲。無論怎樣把臉貼近,扭曲也無法消除。
“看不清楚。”
潔西抱怨。
這個玻璃本來是為了維持耐久性而設計的。就在方才,羽陸他們欣喜地發現,它還能隔斷人魚的高頻聲波。據羽陸說,90%的高頻聲波都無法通過。即便是剩下的10%,也幾乎都是由接續部的螺栓和黏膠泄漏的,如果修好的話,有可能達到接近100%的隔斷。水槽內另設有共八台高性能的水中話筒,能將人魚發出的所有聲音全部錄音。雖是偶然,但用於觀察人魚,這泳池的設備恰恰最為理想。
趁麻醉沒有解除,他們開始進行基礎性的檢查。所有人從昨天開始,日夜不停地連續工作,但誰都忘記了疲勞。
為采血,高登和羽陸進入了水槽。這種工作不在人魚睡著時絕對不可能完成。高登從胳膊抽取了400cc的血。
然後拍了X光片,進行了CT掃描。用設於水槽內部的陶瓷封閉屏將人魚包住,然後遙控處理X光拍照和CT掃描。高登和羽陸的操作過程,由比利用袖珍攝像機全程錄像。看到這副情景,潔西問萊安:
“喂,采訪OK了?”
“那是我們這邊的記錄,不是采訪。”
萊安解釋。比利回頭苦笑。
“關於采訪的事,今後要和萊安慢慢商量。”
“今後有很多事情要做。”
說完萊安坐到傑克旁邊。傑克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問他:
“HATANO物產來幹什麽?”
“說想要關於人魚的情報,什麽都行。從魚群探知器的數據,到衛星羅盤的記錄,所有情報都要。”
“給他們了嗎?”
“給了一點。笨拙地隱瞞是不是更讓人覺得奇怪?”
“那倒也是。”
“他們也許會羅嗦一段時間,但人魚在這裏的事,絕對不能泄露風聲。”
潔西突然大叫起來。萊安他們一回頭,看見醒來的人魚正在水槽中橫衝直撞。人魚扯斷了空氣軟管,踢壞了CT用的封閉屏。
“潔西,快離開!”
好像沒聽見高登的話,潔西在水槽前呆立不動。人魚幾次用身體去撞水槽,但二十厘米厚的玻璃巋然不動。不一會兒,人魚頭部和肩部的肉裂開了,噴射出來的血液攪混了水槽內的水。
“不好!高登,快給他打麻醉!”萊安喊道。
高登回頭驚慌失措地喊:
“怎麽打呀!”
的確,這種狀態下無法進入水槽。
“打開大門!”萊安叫道。羽陸急忙打開水槽的大門。
“笨蛋!你不能等會兒啊!”
高登說著,急忙往麻醉槍裏裝子彈,然後跑到屋外的泳池,萊安他們也追在後麵。水槽的大門緩緩開啟,人魚從縫隙中以驚人的速度跳進屋外的泳池。
第三部分人類之罪(3)
高登剛到外麵時,泳池裏的海豚正嚇得亂蹦亂跳。高登看看泳池,沒有人魚的影子。
“高登,在那裏!”
羽陸喊道。回頭一看,隻見人魚在岸邊熱帶樹林的樹陰裏,正向著大海拚命爬去。高登對準他後背開了一槍,人魚搖晃著回過頭,向高登叫起來。高登沒有聽到他發出的高頻聲波。不久人魚力氣用完,再次陷入沉睡中。
“麻煩的家夥。”
高登歎了口氣。
“怎麽回事?‘魔音現象’沒有發生。”傑克說。
“恐怕是他弄錯了頻率吧。”羽陸說。“因為這家夥還學了氦氣用的高頻聲波。”
他們想把俯臥在地上的人魚抬起來,就把他的身體翻轉過來。
“哎呀呀。”
傑克驚訝地用腳碰碰人魚的胯骨那兒。人魚的男性器官勃起著。
“這家夥不是對潔西發情了吧?”
對於萊安來說,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別胡說。”
這時潔西趕來了。萊安脫下自己的T恤,塞進人魚的胯骨間,好不讓潔西看到生殖器。大家看著潔西,哧哧地竊笑。
“怎麽了?”
潔西發現人魚下半身蓋著T恤,一下子伸過手去。
“啊!別動!”
萊安來不及阻止,人魚的下半身頓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潔西當場滿臉通紅。
X光片被掃描進電腦裏,將人魚全身的骨骼用三維畫麵顯示,使得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進行觀察。從全身到指尖,都能隨心所欲地放映到三十英寸大屏幕上。羽陸一邊操作畫麵,一邊解說:
“首先,人魚全長為2.15米,是NBA中也少有的身高。然後是胳膊,橈骨和尺骨呈弓形。指節骨稍長,但不如說掌骨異常地進化得很長。腳的方麵,如大家所看到的,跗骨和蹠骨極其長,跟骨則相當細弱。”
羽陸為一起聽講的比利特別解釋了一下:
“簡單地說,就是手和腳與人類有若幹處不同。沒什麽太有趣的特征。”
“隻是因為長年住在海裏,相應地稍微有一點進化嗎?”萊安說。
“是吧。可以說,其骨骼大概為人類在水中生活的話,理所當然會進化出的程度。比如說二百年或是三百年,人類在海中生活的話,就會進化到這個程度。換句話說,大約有十代人。”
“經過十代人。就能生出那種蹼嗎?”傑克驚訝地看看自己的手掌。
“我看過奧運會遊泳選手的手,確實相當進化。”
比利說。
“我想說的是……”羽陸說,“不知道這家夥從何時開始呆在海裏的,如果假想為從幾萬年前開始的,不是應該有更戲劇性的變化嗎?可是他和人類的骨骼相比,沒有太大差別。”
“難道是入海沒多長時間的物種嗎?”萊安說。
“嗯,是和人類相近的物種,在這一點上倒是肯定的。”羽陸說。
“或者,不會就是人類吧?”潔西說出大膽的假想。“本來嘛,沒有比‘智人’的定義更曖昧不清的了。”
“你想說‘人類的定義是什麽’嗎?那是個很難的問題。”萊安說。
“我說的話並不難。不被稱為‘智人’的人類,比如說尼安德特人,又被如何分類呢?”
“那個……尼安德特人就是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不一樣吧?”
傑克說。
“不錯,可如果尼安德特人現在還活著呢?也不算是人類嗎?”
“呃?”
“不被作為人認可嗎?”
這下傑克也答不出來了。
“又不是我分類。”
傑克說著逃開了。
“假如著名的學者認定活著的尼安德特人不是人類,但尼安德特人能說話,能勞動,即使這樣大家也都會聽從學者的說法嗎?那不成了種族歧視嗎?”
潔西環顧眾人。
“現在這裏有三個人種,所以更好理解。白人、黑人、黃種人都是‘智人’。猩猩、黑猩猩和大猩猩不是人類。其區別是什麽?單隻是骨骼或外表的問題嗎?或是智能問題?”
第三部分人類之罪(4)
這種倫理學性質的解釋論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大家不置可否地聽著。潔西著急地看到這些,不耐煩地攏攏自己的頭發。
“現在他在這裏活著、存在著。最重要的是這件事。”
說完潔西沉默了。
“不管怎麽說……”萊安說,“這家夥是個什麽東西,令人很感興趣。問題是他魔法般的能力。他能使用高頻聲波造成幻聽、還有幻覺,猜不出這究竟是什麽樣的身體結構造成的。”
大家都看向水槽中的人魚。赤裸的人魚依舊在沉睡。
當天晚上,雖非舉杯慶祝,但為了安撫昨日以來的興奮,大家大口喝酒。
“確實這是大發現。不過諸位,必須再一次想到:我們本來是科學家,是格外熱愛大海、熱愛自然的人。不要忘記,這個世紀性的發現,一旦行差踏錯,將會帶來我們不願看到的結果。現在瀕臨滅絕的野生生物,大部分都是因為人類之手,這一點大家也知道吧!”
高登喝醉了,變成不同往常的雄辯家。他一個人喝光了一瓶利口酒後,趴在地板上,鼾聲如雷地睡著了。
之後羽陸抓住比利和潔西,開始說出這番話:
“我有一天發現了桑脊虎天牛。還在我四歲的時候。知道桑脊虎天牛嗎?”
“不知道。”
比利搖頭。
“那是什麽東西?”潔西也歪歪腦袋。
“和蜜蜂相似……隻是翅膀模仿了蜜蜂而已,實際上是天牛。我隻在昆蟲圖鑒上見到過這種甲蟲。有一天,我抓到了它,高興得不得了,把它裝進籠子裏飼養。可是有天早晨,我母親看到了它,就大驚小怪起來。我母親一心認為那是隻蜂子。說:‘讓它蜇了可不得了,快扔了!’。我堅持說:‘不是,這是桑脊虎天牛’,母親根本不聽。結果,桑脊虎天牛被扔到了窗外。真窩火呀。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桑脊虎天牛……。這件事現在還是我家的笑料,‘阿洋小時候可傻了,還養過蜂子呢。’親戚們都這麽笑話我,說我是養蜂子的蠢阿洋。他們什麽也不知道,那真的是桑脊虎天牛。”
“你想用這個比喻什麽?”比利說。
“知道真相的人總是得不到回報。”
潔西噗的一聲笑出來。
“不過也可以這麽說。”潔西說,“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福的。”
“……為什麽?”
“你媽媽要是聽從真相的話,那隻天牛肯定在籠子裏變成幹屍了。”
“你這是在諷刺我們嗎?”
傑克說。
“沒什麽。”
“不,是的。我聽你的意思分明是說:人魚在水槽中正要變成幹屍。”
“我可沒那麽說。傑克,你聽多了人魚的聲音,變成重聽了吧。”
“哈哈哈!”傑克大笑。
羽陸還一個人沉浸在回憶中。
“以前我養了好多東西。獨角獸、金龜子、蝴蝶、蜻蜓、金絲雀、信鴿、老鼠、田鼠、土撥鼠、飛鼠和台灣鬆鼠、錦蛇、甲魚、南美龜、大蜥蜴。狗有獵犬、狼狗。貓有暹羅貓、日本貓、四隻雜種貓。還有數不清的熱帶魚。”
“現在怎麽樣了?你的那些寵物。”潔西問。
“呃?貓和狗在老家還活蹦亂跳呢。”
“其他的呢?都死了嗎?”
“……啊。”
“不要緊吧,把人魚交給這樣的家夥。”傑克說。
“不過寵物店先生,我想谘詢一下。我想養條人魚,請問怎樣飼養呢?首先,喂什麽飼料?”比利說。
“魚或是貝吧?”羽陸認真地回答。
“不喂桑脊虎天牛嗎?”傑克說,羽陸有點不悅地喝光了杯裏的酒。
萊安一個人在陽台上吹風。比利在那露出臉來。
“怎麽了?一個人在這兒。”
“呃?……沒什麽。好像沒有心情和大家胡鬧。”
“是嗎。”
“腦子裏全是那家夥。一想到成堆需要做的事,興奮得不得了。我不想用喝酒來抑製興奮,那太可惜了。
第三部分人類之罪(5)
“噢。我明白。”
比利坐到萊安旁邊。
“哎,萊安,你知道水人的說法嗎?”
“……啊。那個我也一直在考慮。”
“是嗎。我也是。”
兩個人向暮色沉沉的海邊望去,眺望良久。
起居室裏,傑克和羽陸就日本的捕鯨問題正展開激烈的舌戰。潔西一個人溜走,悄悄向室內泳池走去。
昏暗的房間裏隻有緊急燈亮著,人魚還在沉睡。從插進他嘴裏的空氣管中定期溢出氣泡。
潔西麵對水槽,同人魚說話。
“嗨……你,有同伴嗎?”
人魚當然不可能回答。
“海是個好地方嗎?”
潔西拍了拍玻璃。人魚沒有醒來。
“謝謝你救了我。”
說完,潔西想離開房間。暗處有什麽在動,她眯起眼睛想仔細看看。潔西隻記得這些,然後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等回過神來,自己正躺在床上,頭痛得厲害。潔西伸手摸頭時碰到了什麽。是繃帶。她試圖回想發生了什麽事,但什麽也想不起來。向窗外一看,顛倒著看見了藍天。不知不覺間天亮了吧!
不一會兒,萊安進來了。看到女兒醒過來,萊安掩飾不住喜悅。
“不要緊吧?”
“哎……頭痛。”
萊安在床邊坐下,撫摸潔西的臉。潔西似乎厭煩地把臉扭過去。
“你最好別動。你的脖子受傷了。”
“發生什麽事了?”
“進來了竊賊。”
“竊賊?”
“他們把人魚偷走了。”
“呃?”
萊安恨恨地咬著嘴唇。
“是HATANO物產公司的人。”
“……怎麽會這樣。”
潔西想要起來,萊安阻止了她。
“沒去找他們要回來?”
“今天早晨,我去杉野那裏追問他了,但他假裝不知道。還問我:‘到底什麽被偷了?’他那麽一問,我也無法回答。一回答,我們私藏人魚的事就暴露了。萬一對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豈不是變成特意泄露秘密去了?真是沒辦法。”
潔西想起了人魚。他的裸體奇妙地刺激了潔西。雖然自己也不想承認,但潔西確實從那個人魚那裏,感受到了性感魅力。
等潔西再次見到他,是在幾個月之後了。
1自動控製音量,使之不超過界限的裝置。
2Lorelei萊因河右岸的大岩石。傳說魔女羅蕾萊在石上唱歌引誘船家觸礁。
3德國探險家(1822~1890),堅信荷馬史詩中的故事確實存在,並以之為根據挖掘出特洛伊遺址。
第二章眷屬
(2015年日本)
海的孤獨
海原密沒有潛過水。這個暑假,他被研究班裏的學長廣池強拉著參加了潛水旅行,到羽田機場時他才知道,新手隻有自己一個人。從那時起,海原密就畏縮了。
而且自己還是個旱鴨子一一這話他隻對廣池說過。密覺得旱鴨子玩潛水,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想謝絕學長的邀請。但廣池說,不能遊可以不下水,本來海原密就不擅長拒絕別人,他再也找不到別的借口,最後隻好與之同行。不過,在機場初次見到的隊友中,有兩位女性。看到其中的芳川美雪,密奇妙地鬱悶起來。美雪長著一張似乎永遠也不會老的娃娃臉,有種天真可愛的勁頭兒,使得男人都想在她麵前展現自身優秀的一麵。
一行人排隊辦理手續時,密得到了和美雪一起去買果汁的機會。問好大家都要什麽,密和美雪在擁擠的機場裏跑向商店。趁隻剩下兩個人,密悄悄問美雪:
"哎,你潛過水嗎?"
"呃?……那當然了"
"哦……"
美雪奇怪地看著密,"你沒有潛過?"
"呃……是。"
"如今你這樣的人可很少見。"
密有點惱火,"是嗎?"
"不要緊,我教你。"說完,美雪露出可愛的笑臉,密的表情頓時柔和了。
"謝,謝謝。"密心情飛揚,進一步期盼在飛機上,美雪能坐在自己旁邊。但事有不巧,坐在身邊的是另一位女性,這個名叫前島誌津香的女大學生和美雪正相反,她是個大塊頭,與魁梧的廣池個頭不相上下,膚色黝黑,白眼球和結實的門牙十分醒目。與總是滿臉笑容的美雪相反,誌津香好像是個不知道笑的女人。她泰然自若,做什麽事都幹脆利落,作為旅行的導遊很值得信賴,但似乎缺乏吸引異性的因素。
直到飛機起飛,誌津香一直在看體育報。和她第一次說話是在係安全帶的燈滅了之後,她一臉令人害怕的表情。對密說:"你叫什麽?"
"呃?……海原密。"
"我叫前島誌津香。"
"……"
"密(HISOKA)和香(SIZUKA),有點像呢。"
像什麽啊!密心裏想。
後麵的兩個小時,直到飛機著陸,兩人再沒說話。
一行人到達衝繩,從那霸港乘船,來到了附近的島。在旅館辦完入住手續,托管好行李後,他們租下一艘遊艇出海了。
脫下衣服換上泳裝,誌津香更加驚人,那身體就像一使勁剝下了一層皮,簡直像肌肉的標本。
"真嚇人……"不僅是密,參加旅行的岸本和鈴木也都看向自己柔弱的身體。
"前島,你真棒!"美雪歡喜地抓住誌津香的胸部,"棒死了,這也是肌肉?"
誌津香沒有回答,任憑美雪在自己胸前揉搓。在場的男性不由得都背過臉去,既是因為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也因為不願想象滿是肌肉的乳房。
大家在甲板上各自作潛水的準備,這時附近響起水花飛濺的聲音。
"噢!"
大家不由得發出歡呼,三隻海豚在做美麗的露天表演。
"今天看來能和海豚一起遊。"
"頭一天就這麽幸運。"
說著,他們各自背起氣罐。
大家陸續跳進大海。密縮著腰,連站都站不起來。看一眼水麵,深青色的海廣闊無邊。密這隻旱鴨子如果溺水,似乎不可能再浮上來。密拚命地想諺語:溺水者連稻草也要抓住……不,不是這個,君子不近危處,對了對了,是這個。不能逞強,今天就在甲板上曬曬好了。
密正想著,廣池從他背後推了一把。密從船上翻落下來,掉進水中。他抱著氣罐,把重量都纏到腰上,身體比預想中更快地滑落到水中。四周變暗了,遙遠的海麵上能遠遠看見同伴們的剪影。密急忙尋找調整器,但倉促之間找不到是哪個。刹那間,他陷入了恐慌狀態,拚命地試圖鎮靜,橫隔膜卻任性地收縮著,想吸進空氣。密捂住嘴和鼻子,想防止肺部進水,但身體條件反射的力量更強大。
——不行了,要淹死了!
他的雙臂在水中掙紮。突然,雙手被強大的力量壓住,失去了自由,嘴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空氣被送進肺裏。一看,不知是誰從後麵抱住了他,麵罩遮住了那個人的臉。密倒退著被救出海麵,
"沒……沒事吧?"
廣池臉色煞白,從遊艇上向下俯視著。在身旁除下麵罩的,是誌津香,密想說"沒事",但發不出聲音。
"什麽沒事!他差點兒死了!"誌津香大聲斥責廣池,"像小孩子一樣!別對外行人胡鬧。
這句話嚴重地傷害了密。往旁邊一看美雪正在小聲竊笑,頓時覺得還是不來好。
本應教他潛水的英雪,很快就消失在海水中了。
"受到驚嚇後不馬上再試一次的話,隻剩下恐懼的心理,以後再也不能遊了。"
即使被誌津香拉著胳膊勸告,密還是頑固地拒絕,決定隻在遊艇上觀看大家潛水。
觀看本身也很無聊。因為從船上全然看不見夥伴們在海底的身姿。廣池回來過一次,告訴他"給大家準備夥食",然後又沉下去了。密照他的吩咐,開始準備午飯,把生菜和火腿夾在麵包裏,密的心情似乎是寂寞,又像是鬱悶。不能充分領略一望無垠的藍天碧海,他很生自己的氣。
大概過了三十分鍾,廣池他們一個個上船,他們一邊高談闊論肴在海中遇見的海豚,一邊毫不客氣地吃掉密親手做的三明治。
"喂,密,你不潛水嗎?"美雪挽住密的胳膊。
"呃?這……"
"去的話,我教你吧。"
美雪好像早把羽田機場中的約定忘得一幹二淨了。密想起自己曾微妙地期待過,覺得很沒意思。
"今天算了,本來我就很怕海。"
"哎,為什麽?"
"沒什麽。"
"以前溺過水?"
"不是……"
"到底為什麽嘛?"
美雪糾纏不休。密已經不想再多說了。他把手裏一直握著的三明治扔進嘴裏,躲過了回答。
"天空變得有點奇怪。"廣池說著,仰頭看天。
"撤吧。"誌津香說。
"還可以吧?"
岸本他們賴著不想走,但誌津香毫不退讓,"海是很可怕的。"岸本還嘴道:"這我知道。什麽口氣嘛,難道你是漁民不成?"
"我當然是。"
聽到誌津香的回答,岸本退縮了。
"大家都聽她的意見吧,這是為自己好。"廣池站在誌津香一邊
"我是漁民的女兒,這有什麽地方不對?"
"啊?真的?"
岸本他們拐彎,船向島上駛去,但還不到五分鍾,烏雲覆蓋了整個天空。雲彩以從未見過的速度迅速傾瀉著,美雪高興得又蹦又跳,直說"太棒了太棒了"。
"那是什麽?"鈴木大聲說,長飄帶一樣的白浪眼看著向這邊湧近,以這條可愛的細浪為分界線,那邊就是暴風圈。狂肆的水花伴隨著令人無法呼吸的大風,向船上的眾人襲來。
"美雪!"
有誰大喊。
以為是波浪的飛沫濺到了臉上,但那是雨。不知何時起,狂風驟雨拍打著船。密隻能緊緊摟住纜繩。
"大家!救生衣!"
是廣池的聲音。可是那東西在哪裏?密不知道。不知是誰將什麽東西遞給了他。那是黃色的救生衣。一看,旁邊是已穿好救生衣的誌津香。
"美雪掉下去了。"
"啊?"密環顧四周。的確,剛才一直都在的美雪不見了,密因為這個打擊,全身都僵住了。
"……救……救救她!"
"不可能!"
眨眼間,海洋驟然大變。大浪把船高高舉起,又摔打在海麵上。這種情況下,美雪還曾連說有趣,又蹦又跳的。但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從窗中能看見鈴木,他好像搶先逃進了艙裏,因為恐俱而滿臉抽搐。岸本也為找藏身之處飛奔進船艙。密想隨後進去,卻被誌津香抓住了胳膊。她的手極其有力。密回頭一看,誌津香沉默地把纜繩纏到了他的胳膊上。
"笨蛋!船沉了的話,就跑不出來了!"
廣池喊著,要去把那兩個人從艙裏拉出來,但巨大的海浪把他整個兒吞噬了。船大幅搖擺,人的身體懸在空中,不知道一切都變成什麽樣了,密喝了幾口海水,隻感到鼻子深處火辣辣的。
等回過神來,密已經漂浮在海上。遊艇在眼前緩緩沉沒。
"沒事吧!"
是廣池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廣池和誌津香也漂浮著。
"沒事嗎?密!"廣池又喊,密因為過於恐懼而說不出話。
暴風雨僅僅十五分鍾就平息了,對密來說,簡直就像一瞬間發生的事。雨雲去向遠方,這裏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依然是晴空、太陽,輕柔的海波,對突如其來的這場災禍,他們毫無辦法,隻能被360度的水平線包圍著繼續漂浮。
"既然如此,隻能等待救援了。費力遊泳反而隻會早死。"廣池說。
"早死"令密一陣暈眩,他生來頭一次真切地感受自己的死亡。
"會死嗎?"
"笨蛋!振作點!一害怕就完了!"
鼓勵密的廣池反倒先死了,等密和誌津香發現時,他已經死了。當時他雖然靠救生衣一直漂浮著,但臉沉在了水麵之下。
靠近他,把他的臉拽起來看時,廣池已經沒有呼吸了。從遇難開始才過去四五個小時,密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死,他是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吧?不管怎樣,這是多麽沒意思的死法呀。
"他是內髒破裂了,你看——"
所津香一說,密果然看到有鮮血從廣池口中流出。但更讓密不能相信的是,這時誌津香仍然極其冷靜。
"你不知道難過嗎?"密大罵她。
誌津香還是麵無表情地還嘴:"難過?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了!"
密無話可說,想一想,他至今還不能理解這突然降臨的極限狀態。隻是有一種生平頭一次體驗到的感覺一直糾纏著密,像被電擊的酥麻感。這似乎是真正的恐懼超越了極限,從體內噴湧而出。
夜幕降臨,密和誌津香一夜未曾合眼,繼續在海上漂浮。新月淡淡的亮光照著大海和三個人。誌津香把救生衣上的金屬環係在一起,以免廣池被衝走。
誌津香讓密睡覺。密沒有睡,覺得好像睡著了就再不會醒來,誌津香自己也沒有要睡的意思。雖然很逞強,但她也在和對死亡的恐懼搏鬥吧。
太陽升起,又一天開始了。僅僅是等死的又一天開始了。
從早晨起,就有奇怪的臭味縈繞在密的鼻腔。這也是死的前兆嗎?密盡量讓自己不這麽想。太陽越來越高,那臭味也越來越濃。密幾次用海水擤鼻子,還是不行。
"怎麽了?"
"沒什麽鼻子裏有股奇怪的臭味……"
"是廣池的味兒吧?"
俯趴著漂浮的廣池開始腐爛了,誌津香擰開廣池的救生衣,想看看他的臉,密不由得背過臉去,"……密。"
誌津香在喊他,密回過頭看見誌津香鬆開了廣池,廣池仍是俯趴著漸漸被衝向遠方。
密雙手合掌,誌津香茫然目送著廣池,突然大聲號泣起來,因為她哭得太過劇烈,密擔心起來,"喂,哭也會消耗體力!"
結果,誌津香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消耗體力才哭的!別管我!"
"難道你想死嗎?"
"反正會死!"
密也無話可說了。
不知何時,再也看不見廣池的黃色救生衣了。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剛才的爆發完全平息,誌津香再次回複到堅強的狀態。
誌津香把一隻螃蟹遞到密手中,是隻剛好放進手心裏的小蟹,雖然沒什麽活力了,但還有一口氣。
"這個,怎麽回事?"
"我抓到的。"
這種情況下,是怎麽捉到螃蟹的呢?密猜不出。
誌津香拿著另一隻蟹。
"吃吧。"
"怎麽吃?"
誌津香折斷螃蟹的兩隻大蟄,然後囫圇個兒放進口中,咯吱咯吱地嚼起來。"文雅地吃,就全都被浪衝走了。"
密也把螃蟹放進嘴裏。
"要慢慢地、一點點地嚼,盡量別劃破嘴裏。嘴裏有了傷口,會從那兒開始爛掉。
密照她說的,慢慢咀嚼蟹子,雖然說不上好吃,但考慮到現在的情形這真是難得的美味。
在咀嚼的過程中,奇特的想象掠過密的腦海。
"哎……"
"什麽?"
"這個是在哪兒抓到的?"
"在哪兒不行!"
"不會是粘在廣池身上的吧?"
"……是。"
密差點吐出來,那隻螃蟹吃了廣池的肉。自己吃了把廣池的肉吞入腹內的螃蟹。
"好好吃吧,這是廣池的供品。"
又過了半日,太陽開始向西傾斜。
強烈的疲倦和睡意向密襲來,誌津香幾次拍打密的臉但他怎麽也克服不了睡意。
密握住誌津香的手,誌津香吃驚地回過頭。
"可以握一下嗎?"
"……"
"我好害怕。"密的手在頗抖。
誌津香的手也在顫抖。"我也很害怕。"
兩個人仰望天空,晴空深邃得令人不舒服,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這樣的晴空不久也湧起雲頭,兩個人懷著蒼涼的心情,一直眺望著雲朵的生成和變化,為了驅趕難耐的恐懼,他們開始東拉西扯地閑談。
"土佐清水。你知道嗎?"誌津香說。
"噢,隻知道名字。"
"以產鬆魚聞名的港口小城。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地方。高知縣能喝酒的人很多,魚打得多的話,女人也從白天開始就舉行宴會。"
"你也喝嗎?"
"還行吧,不是那麽喜歡,不過如果有人勸酒,多少都能喝下去,唉,說到這裏,想喝酒了。"
"你父親是漁民?"
"父母都是。"
"那你不繼承祖業嗎?"
"已經沒有那麽值得欽佩的家夥了,高中一畢業,大家都離開了小鎮,去大阪啦,東京啦。"
"就那樣?待到最後也不回去?"
"是啊,回去的人很少,因為那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小鎮嘛。不過,隻有海是我們可引以為豪的東西。住在那裏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離開了非常懷念海,再加上在東京一個人生活,可引以為豪的東西什麽都沒有,有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在向別人誇耀家鄉的海,真傻,海又不是誰的東西又不是土佐清水的特產,就連東京也有海嘛。"
"東京的海不值得自豪。"
"我總是逞強,是在靠逞強掩飾寂寞吧,其實我寂寞得不得了寂寞得想哭,可即使哭了,也沒有人注意,一個人在那兒寂寞啊寂寞啊,還哭了,但周圍的人甚至注意不到你的存在。後來我就迷上了健身……其實,也許我是想回那個無聊的小鎮,想得不得了。"
"我沒有父母。"
"哦……"
"我是典型的由爺爺奶奶養大的孩子,父親母親在海裏死了,我連他們的模樣也不記得。什麽時候來著?還是五歲或六歲的時候吧,聽到別人說的……很受打擊所以我決定從那以後決不進海裏去,我的家在逗子……你知道嗎?逗子?"
"逗子……不知道。"
"在葉山那邊,橫濱前麵。"
"哦。"
"眼前就是海,每天生活在那裏,即使討厭海,它也會進到眼睛裏來,我討厭那個。小學的時候故意不看海,每天扭著臉上學,不過,我畢竟連見都沒有見過父母。上了中學以後,也覺得總那麽別扭太愚蠢。所以有個暑假我解禁了,第一次在海裏遊了泳,我是被同學邀請的,那時是"同學的約定比什麽都重要"的年齡,我一點也不會遊,被大家大大地嘲笑了一番,那時我才知道:海水真是鹹的。"
"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經商。"
"哦,那你是個少爺呢。"
"是少爺,這個也讓我感到自卑。"
"我對出身農村感到自卑,還曾想過,為什麽我沒有生在東京呢?"
"現在也這麽想?"
"現在不那麽……是啊……有點那麽想。"
"真想去看一看,土佐清水。"
"是個好地方,鬆魚拍肉美味無比。"
兩個人沒完沒了地聊著。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作為對彼此一無所知的旅行者擦肩而過甚至不知是否會留在對方的記憶裏,可是,不知是怎樣的機緣巧合他們變得簡直像戀人一樣熟知對方。而且,或許對方就是自己在這個世上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不久又迎來了日落,天空火紅地燃燒著,令人不能相信太陽即將沉。這紅色也許是他們在這個世上最後見到的色彩吧。
誌津香一直握著密的手,這時她使勁握了握/
"喂……你接過吻嗎?"
"……呃?"
"我沒有過。"
"……哦。"密看了誌津香一眼,看到那張嚴肅的臉心情並不會變得甜蜜,她的臉被太陽的光線灼傷了。已經開始浮腫擠得眼睛都快沒了。恐怕自己的臉也變得很難看了。
"吻嗎?"密說。
"……好。"
兩個人靠近接吻。那感覺很奇特,幹裂的唇與唇相碰,像石頭碰到了一起。
"就是這樣的嗎?"誌津香說。密不知如何回答。
"我很差勁嗎?"
"呃?"
"差勁嗎?"
"……不知道。"
兩個人再一次接吻,密輕碰誌津香的胸部。赫拉克勒斯的乳房意想不到地柔軟,兩個人不斷愛撫著,不知何時成為了一體。還殘留著那樣的力最,讓人不可思議。但生存本能最後的火焰使他們燃燒起忘我的情欲,從旁人來看,穿著救生衣,踩著水的做愛也許很滑稽。但兩個人已經沒有閑暇考慮那些也沒想過這種行為會帶來巨大的疲勞,兩個人跟隨著欲望糾纏扭結在一起。
在哪裏失去了意識呢?密甚至不記得,越過黑夜,黎明再次降臨。新的朝陽照耀著大海。
但那裏已經沒有兩個人的身影。
剛一抬頭,一隻海鷗嚇了一跳,飛走了。它剛才好像停在了自己肩膀上。強烈的陽光照射進眼睛。
—一我在幹什麽呢?
密的意識還不清醒,因此他想不起前後發生的事情。周圍有人在走動,曬熱的地板灼燙著密的皮膚。他的感覺還沒恢複到能覺察這些的程度。
密看到一個大胡子男人在眼前轉來轉去。
—一這是哪兒?
在近海打魚的當地漁船網住了一男一女,兩個人被漁民放置在甲板上。
"真受不了,太臭了。"大胡子男人捏著鼻子。湊近去看密的臉,密反射性地笑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一動,嘴唇啪地裂開了,沒有痛感。
男人瞪大了眼睛。
"哎!他還活著!"
周圍一陣騷動。密的視野裏頓時擠滿了男人的臉。迷迷糊糊中,密想起了誌津香的臉。是的是誌津香她怎麽樣了?
"啊?"
看到密含混地嗚嚕著什麽,大胡子男人把耳朵貼到密的嘴邊,大聲問他在說什麽。
"……誌津香。"
可是,男人聽不清密的聲音。另一個男人擠進來問密:"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戀人嗎了?"
……
對這突然的提問,密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看男人的臉,然後緩慢地搖搖頭。
"是嗎……"男人說。然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告訴密:"她沒能被救活。"
密看向旁邊,誌津香的遺體橫放在那裏。她全身被草席蓋住,隻能稍微看到腳。
從密的一隻眼裏流出了眼淚,但密自己沒有感覺到。
簡曆
密被送到那霸市內的醫院。他生命沒有危險,恢複得也很快。這起海難被媒體大量報道。許多記者帶著相機蜂擁而至,他們關注的焦點是密奇跡般的生還。
密和誌津香被漁船救出的日子是九月二十五日。船沉沒後,兩個月已經過去了。但如果密的記憶沒錯的話,他們在海上最多不過漂流了兩天。
至兩人被發現,約兩個月的時間內,他們一直沉在海底。
根據漁船上船員的說法,被網住時,兩個人抱在一起。渾身是魚。誌津香的屍體損傷得很厲害。與之相比,密的身體奇跡般完好無損。但在被發現時密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瞳孔也放大了。至於誌津香,則連生死都用不著確認了。
"當時他的心跳確實已經停止。"在記者招待會上,副船長城間節男證實說。"因為我確認了好幾次。"
"所以海原密看著我,向我笑時。我嚇得魂都要掉了。"船員金城幸三說起當時的情形,非常興奮。
記者最想采訪密,但他本人一直謝絕會麵。記者隻好專門向周圍的人探聽情況,醫院的大廳裏到處是媒體的人。負責門診的護士長大發脾氣,把他們趕跑了。"不許打擾其他患者!"
電視台記者以醫院的建築為背景,進行實況轉播。
"被發現後,海原密被送進這裏—一那座市民醫院。現在正接受治療。據醫院方麵說,海原密現在意識尚未恢複,仍處於昏迷狀態。海原密和前島誌津香是這次事故最後的失蹤者。從海難事故發生後,已經過去了五十八天。人們對兩人的生存早已不抱希望。搜索活動也已於五周前停止。海原密和死去的前島誌津香同時被發現。由遺體的檢查結果來看約兩個月的時間,前島確實沉沒於海底。為什麽隻有海原密生還了呢?猶如浦島太郎①遊龍宮一般的此次事件有很多難解之謎。等待著今後查明真相。"
密在病房裏看著這條新聞。
"說你是浦島太郎,你還是個名人哪?"護士日向一邊給密換點滴一邊說。
"說我還在昏迷?"密的聲音雖然嘶啞,但很清晰。
"說真話的話,采訪的人還不煩死你?"
"……這是我家。"
電視裏放映的畫麵是密老家的大門。記者站在那扇門前說明密的簡曆,其間插入了對密小學班主任的采訪。多年不見,他禿頂更厲害了。那個班主任披露了很多秘聞,說密是個旱鴨子遊泳課總是請假。
"你是個旱鴨子?那你居然還活下來了。"
另一個記者站在誌津香的老家前麵——
①日本民間故事中的人物,曾到海底龍宮一遊,回到人間後,三百年己過去了,
"前島誌津香的遺體於昨晚運抵這裏一一她在土佐清水的老家。很長時間以來,她的父母一直擔心她是否平安,他們聲音硬咽迎接女兒無言的回家。"
電視上出現了誌津香的父母,長相很相似和誌津香不同的是,她的父母身材矮小,質樸的父親麵對采訪,顯得語無倫次。
躺在床上,密的臉扭曲了。眼中湧出的淚水怎麽也控製不住,不停地滾落。在他身後忙活的日向沒發現,還不知深淺地說:
"哎,隻告訴我好嗎?你到底是怎麽得救的?"
密沒有心情回答,同樣的問題,縣裏的警察已經問過好幾次,問得他都膩煩了。
"上電視節目,說這是奇跡就夠了。但在我們警察這兒可不行。把你記得的全部說出來。"
密覺得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隻除了和誌津香擁抱做愛的事。
"我才想請你們告訴我呢,為什麽我還活著?"
即使這樣縣裏的警察仍然每天造訪,問他"沒想起來什麽嗎"與他糾纏不休,密的主治醫師手塚大夫對他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檢查,想從醫學上查清密生還的理由。在聽覺測試中出現了奇特的高數值,那時手塚顯出興高采烈的樣子。據日向說,還相當年輕的手塚並不是這裏的醫生。
"手塚大夫是佛羅裏達州立醫院的醫生。"
"那他為什麽會到這兒來?"
"因為你很稀奇嘛。"
那天下午的診察別具一格,一進診察室,密就見除了手塚以外,還站著另一個沒見過的醫生。
"這是催眠療法專業的岡村大夫。"
岡村有點古怪地露出友好的笑臉,使勁和密握手。
"想調查一下你在海中的記憶。"手塚說,即使你不記得,也許在深層心理中能留下些什麽。"
僅僅聽他的解釋,密還不是很明白。對催眠術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玩藝兒,密掩飾不住緊張。
"進入催眠後,還能醒來嗎?"
"不必擔心。"岡村讓密躺在床上,在他全身貼上帶線的吸盤。
"放鬆,放鬆,"
然後,催眠療法開始了。密被戴上眼罩,岡村緩慢地按摩他的太陽穴:"能看見什麽嗎?"
"呃·····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能看見什麽吧?"
聽岡村一說黑暗中確實好像看見了什麽,有像粒子一樣的東西擠擠碰碰,密不清楚那圖像是實際看見的東西,還是想象出的東西。
"你應該能看見文字。"
"文字?"
"能讀出來嗎?"
密在眼瞼內部的圖像中尋找文字。一瞬間好像有什麽能讀出來了。但連這記憶也逐漸變得模糊,岡村的催眠術開始奏效。剛過五分鍾密完全睡著了。
岡村重新和他說話。
"能看見什麽嗎?"
"……"
"看見什麽了?"
"……什麽也看不見。"
"什麽也看不見?"
"看不見,太黑了。"
"你旁邊有人嗎?"
"……沒有人。"
"有吧?就在你旁邊。"
密動了動手,然後他好像發現了什麽,做出樓抱的動作。
"是誰?"
"……誌津香。"
"你知道是在哪裏嗎?"
密的額頭噗噗地冒出大汗珠。
"那裏是哪兒?"
密突然睜開眼睛,大叫起來:"哇啊啊啊啊啊!"
密一躍而起,岡村和手塚用盡全力把他按在床上。
"他醒了?"
"不,是完全進入催眠狀態了。"
在兩個人的胳膊下,密喘息著,掙紮著。
"他溺水了,正再現在海中體驗過的事。"岡村說。
其後不久密喉嚨發出響聲,呼吸陷入困難。
"給他吸氧!"
"不,再稍等一下。"手塚說。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要解除催眠。"
密開始痙攣,然後突然不動了。手塚看一眼心電圖,他臉色變了。顯示心髒跳動的脈衝停止了。
"糟了!心跳停止了!"
岡村想解除催眠他對密說話,密沒有反應。手塚騎到他身上做心髒按摩。但脈衝仍舊不動。手塚看向天花板附近的牆麵,那裏鑲著鏡子。自己就映照在裏麵。
"患者心跳停止,請來進行抗休克治療,打鹽酸麻黃素!"手塚對著鏡子驚慌地喊。
不知從何處傳來回答:"你再看一下心電圖。"
"啊?"
"心電圖。好好看看。"
手塚照聲音說的仔細看心電圖的屏幕,靜止的脈衝十幾秒後跳了一下。四十秒後再次觀測到跳動,四十二秒後,四十五秒後心電圖中分別有脈衝反應。
"好像約以四十秒為周期跳動。"
"不會是心室細動①吧?"從擴音器中傳來另一個聲音。
"不是,是更加穩定的脈衝。"
吵嚷聲傳來,牆上的鏡子變成單向透明玻璃。在其裏側,是身穿白衣的一群人。其中還有比利·漢普森和羽陸洋的身影。不懂日語的比利問羽陸:"在說什麽?"
"患者的心髒每四十秒跳一次。"
從擴音器裏傳來手塚的聲音。
"真難以置信!簡直就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所說的冬眠的心髒!"
羽陸把這句話也譯給了比利。比利聽到後滿意地點點頭。這群人中看上去年紀最大的日本人手拿話筒發出指示。
"手塚,測體溫,檢查瞳孔。"
手塚確認電腦屏幕上的數值,"體溫現在是二十八度,相當低。"
"一般情況下這是致命的體溫。"有一個人說。
手塚為確認密的瞳孔,扒開他的眼瞼。
"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樣?"擴音器裏問。
"虹膜縱向延伸,不如這麽說更確切,眼球好像被縱向擠壞了。"
羽陸用話筒回應這句話:"在海中,不戴水鏡看不清東西。那是因為人類的眼球不適應海中光的折射。他這恐怕是眼球周邊的肌肉從兩側壓迫眼球,使其在海水中視力變好。簡單地說,這是海中模式的眼珠子。"
"他現在自以為是在海底?"那位半老的日本人說。
"恐怕是。"羽陸回答。
"心跳的周期變得更慢了,現在九十秒一次。"手塚說,"為什麽這樣他還能活著?真不可思議。"——
①心跳停止前發生的痙攣性搏動。
"這就是他能在海底生存的秘訣嗎?"半老的日本人說。
等密醒來本應在診察室的他,不知何時回到了病房。
"還記得什麽嗎?"手塚問他。
"大夫問我‘能看見文字嗎’……我覺得好像看見了。"
其後的事情,他完全不記得了,血壓和心率也正常,他曾一度瀕臨腦死亡狀態。但大腦完全看不出有損傷。他還若無其事地吃光了早飯令手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到了下午,日向護士告訴密,有個叫羽陸的人要來見他。
"羽陸?"
"說是你的朋友。"日向護士說,"你不認識嗎?"
"嗯。"
"那我替你謝絕他?"
密覺得奇怪,"現在我不是謝絕會見嗎?即使是朋友……"
"是啊,但他是手塚大夫特別許可的。"|
"可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的話還是別見了,謝絕他吧。"
然後日向壓低了聲音:"那個手塚大夫真氣人,從別的地方來的,卻神氣得很,最近常有外人出入,神神秘秘的……真可疑,你知道齋門齊一嗎?"
"齋門?"
"據說是遺傳基因方麵的權威,上午檢查時,你見到他了吧?滿頭白發的小老頭。"
密疑惑地扭扭脖子。
"沒見到他?"
"沒有。"
"奇怪,那他幹什麽來了?"日向也納悶起來,她耳語似的問密:"今天是什麽樣的檢查?"
"呃……好像是什麽催眠療法。"
"哦。"日向稍微想了一下,露出"算了"的表情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手塚本人來了,"聽說你不想見我?"
"不……那個……因為猜不到是誰。"
"你當然猜不到,因為你沒見過他。"手塚滿不在乎地說。
"他是誰?"
"我的朋友,說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麵,可以嗎?"
雖然覺得手塚把私事公事混為了一談,但密沒有理由拒絕。手塚把密帶到一個單間,說聲"我還有工作"就走了。過了一會兒,日向端茶進來了。
"說是手塚大夫的朋友。"密說。
日向呆了一下,皺起眉頭。
"哎?沒聽說過這回事呀。"
密苦笑一下。
"我要直接告訴護士長。"日向高高吊起眉毛,離開房間走了。
之後過了好長時間。訪問者也沒有來。日向沏好的茶已經冷透了。這時密背後的門終於開了,回頭一看一個外國人站在那裏。
"你會說英語嗎?"
"呃……會一點。"
"哦,對,你曾經在香港住過嘛。"
密非常驚訝,這個素不相識的外國人為什麽知道這一點?
此時,那個外國人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比利,比利·漢普森。《自然天堂》的記者,你知道《自然天堂》嗎?"
密疑惑地扭扭脖子。對方的英語說得太快他的聽力沒跟上。
"不知道嗎?我們雜誌也出日文版呀,下次你到紀伊國屋書店看看。"
"那個……請慢點說。"
"哦,哦,對不起。"
比利坐到密的正對麵,打開包,稍猶豫了一下,又合上了。
"我有個搭檔,是日本人,還是有翻譯在場更好吧?"
"……啊?"
"話說起來相當麻煩,所以我想有個翻譯為好。"
"哦。"
那個搭檔一直沒有出現。比利閑得無聊,隻好吸飲涼茶,因為一直沒有動靜他再次打開包。
"沒辦法,時間寶貴,我們開始吧。聽不懂英語時,你告訴我。"
"沒關係……如果你慢慢說。"
正在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開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跑進來的是羽陸。
"真受不了,這次見麵好像沒安排妥當。我和手塚大夫一起被護士長叫去訓了一頓,手塚大夫對你說,我們是他的朋友?"
密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他要編也得編個更好的理由啊。"
"不是嗎?"
"呃?"
"你們不是他的朋友嗎?"
"和手塚大夫是朋友?"
"對。"
"哈,我們隻是認識而已。"
密莫名其妙。
"好了開始吧,開始吧。"羽陸一坐到比利旁邊,就性急地說,密打斷他:"請問你是誰?"
"呃?"
"要開始幹什麽?"
羽陸和比利露出有點為難的神色。比利說:"他叫羽陸洋。"
羽陸撓撓頭,"哦,我還沒自我介紹。""他是研究海豚的專家。"比利說,"請問你們有什麽事?是采訪嗎?"
"與之類似。"
"我謝絕采訪。"
"哦?像個大明星似的。"
"不……不是我……是醫院讓這樣做的。"
"哦,知道,你昏迷不醒,所以謝絕接見,對吧?"
"所以采訪……"
"是我們拜托醫院那麽做的。"
"呃?"
"是我們不讓你見任何人。"
"你們……到底是誰?"
"作過自我介紹了。"
"嗯,不……不是這個意思,那個……為什麽?"
"就要說這件事。話說起來很長,可以嗎?"
"……可以。"
"那麽首先我有幾個問題。"比利又在包中翻找,密有點惱火:"我希望進入正題前,你們能把事情好好解釋一下。"
句尾摻雜著怒氣。比利一時傻眼了,看向密。
"所以我這就要解釋。"羽陸對心情不快的密說,"我們不是媒體記者也不是采訪。"
"但這個人是雜誌社的記者吧?什麽自然雜誌的。"
"是的,不過他來這裏為的是別的目的。"
"對,今天和我的本職工作無關。"比利說。
羽陸神色認真地說:"我們的話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請先聽我們講完。"
密扭扭嘴,終於點頭,"請說吧。"
比利放下心來:"我本職是個記者,所以剛才可能不自覺地露出了采訪的語氣,不好意思。"
比利在包裏一陣亂翻,拽出一本文件夾,夾子似乎裝滿了文件什麽的。他從中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密的麵前,照片上是個學者氣質的中年外國人。引人注目的是那張照片相當陳舊,隻是拿著它,它就像枯樹葉一樣好像隨時會碎掉。
"這個人認識嗎?"
"不認識。"
"他是個學者,叫阿爾弗留德·拉塞爾·華萊士。"
"不知道。"
"哦,那這個呢?"
另一張相片,是個好像是中國人的中年男子,穿著中式服裝頭戴瓜皮帽。
"認識嗎?"
"不。"
"他是個中國人叫海洲全。"
"根本不認識。"
比利並沒有顯出失望的樣子。好像這在他意料之中,他看上去反而有點高興。中國人照片的背麵貼著另一張照片,翻過來一看是個穿著旗袍的女性。
"認識嗎。"
"不……不過,她很漂亮。"
比利露出白牙笑了笑,好像在說,自己也有同感。
"海鱗女。剛才的海洲全的女兒。"
"哦。"
比利接著拽出一本書,讓密看書中附加的照片,好像是什麽紀念照。"這是中國式的結婚照,你看看正中間新娘的腿。"
密看向照片中間盛裝打扮的女性,她的腿很奇特。"這是什麽?""有很奇怪的東西對吧?"
從那個女性的衣裙下擺,能窺見魚的鰭。
"好像是人魚。密說。"
"是的,是人魚。"比利極其幹脆地同意。
"但這個……是合成照片。"
的確,腿部的洗印與周圍不同。這東西明顯是合成的。
"是合成照片,你真是好眼力。"比利的回答好像很泄氣,密摸不清比利的真實意圖。看一眼旁邊羽陸回了他一個令人不安的笑容。比利合上書,把封麵朝上,送到密麵前。
"這本書叫《香港人魚錄》。你一讀就明白是本陳腐的幻想小說。看到剛才的照片了吧。這裏還有好幾張誰都能看出來的合成照片,當作虛構故事來讀的話,倒是本有趣的書。這本書送給你你看看吧。"
"好,可我不太明白……"
"什麽?"
"這莫非是什麽心理測試少,"
"呃?哈哈哈……那你就當成心理測試來配合我們吧。"
比利在椅子上換一下二郎,腿進入正題。
"我們最近為人魚著了迷,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工作也丟下不管,查看了所有與人魚有關的文獻。從全世界的神話和民間故事到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全都查了,所以我現在完全是個人魚博士了。"
說到這兒比利抓起那本書啪地拍一下書背。
"其間,我發現了這本書。這是距今約一百年前,由一個名叫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人寫的。內容是他在香港逗留期間遇見人魚的故事。"
"哦。"
比利遞過《香港人魚錄》。密疑疑惑惑地接過,重新展開閱讀,有在人手上添加上水蹼的圖、眼球的放大圖等,畫得很巧妙,也讓人感覺很可疑。
"當然這樣的東西沒有人會相信。"比利說。密也點頭。
"世上把這本書與荒誕無稽的奇書劃為一類。但這個阿爾弗雷德·華萊士卻並非小說家,他是個相當出色的學者。你知道達爾文嗎?"
"嗯,進化論的……"
"達爾文最初發表的進化論論文,實際上是與這個華萊士合作的。其實是在華萊士的論文上加上了自己的想法發表的。基本的東西是由華萊士想出來的。這你知道嗎?"
"不……頭一回聽說。"
"他是進化論的幕後英雄。幸運的話,也許名垂青史的不是達爾文,而是他。他如果不是粗心地讓達爾文看到了自己的論文。也許就不會被達爾文央求著合作,他是沒能成為達爾文的人。差點成為達爾文的人被達爾文算計的人怎麽說都行。總之,他是個相當優秀的學者。"
"哦。"
"好了,該說到人魚了。《香港人魚錄》是他被埋沒的遺作。偉大的學者為什麽要寫下這種莫名其妙的書呢?有點不可思議吧?"
"……啊。"
"所以我下決心用飛躍的視點來讀這本書,就是用謝裏曼的視點。你知道謝裏曼嗎?他發掘了特洛伊遺址……"
"……對不起。"
"沒關係,簡短地說,我開始想,這本書會不會並非虛構?假定這裏寫的人魚故事全是事實,那會怎麽樣?是事實的話,也許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發現。"
"也就是說,那個……人魚是實際存在的?"
"啊!"比利仰天長歎,"拜托你不要一下子把結論說出來!"
"我也相信人魚什麽的。"
"……哦。"比利和羽陸麵麵相覷。
"你見過嗎?"羽陸問。
"我沒見過,但我的朋友看到過UFO……"
"好了,好了,現在你這個程度足夠了。"
比利撓撓頭,"實際上不隻這本書,每當我們讀古往今來,南北東西的人魚書,都設定了一個規則:以人魚實際存在的視點來讀,如此去讀,則馬上能判斷出其寫的是虛構還是真事。比如說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小人魚想去見王子,把下半身變成了兩條腿。以科學觀點考慮這件事,說明人魚有來到陸地的能力。我們就這樣解讀了各種書籍,其中這本〈香港人魚錄》尤為出色。不愧是勝過達爾文的學者,寫出來的書中情報極其豐富。甚至讓人覺得人魚可能實際存在過。人魚是實際存在的,這是讀書時的規則。但你看,這張過於露骨的合成照片,它具有強大的破壞力,足以把我們的想法打得粉碎。"
比利探過身來,將密手上的《香港人魚錄》再次翻到合成照片那一頁。
"但我們相信有人魚這是規則,然後我們再次看這張照片,開始猜測:莫非華萊士有什麽故意隱藏的真實意圖?莫非這張照片是故意偽造的?他有意製作了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偽造的照片,不能這麽想嗎?"
"啊。"密不太配合地應了一聲。
比利毫不在意,繼續說:"我們立即來到香港,在那裏有了很大收獲使我們大為滿意。當然,廣東菜也很好吃。這個先不說……你來看看這個。"
又是照片,和書上的合成照片是同一張。"
"這張是原版,你看看腿那個地方。"
原版的新娘赫然有兩條腿。
"有腿。"
"對,她有腿。也就是說,華萊士在《香港人魚錄》中登了假照片。"
"為什麽?"
"這最好是問他本人。但他已經躺進墳墓了,真相仍是個謎。之後我們隻能推理,這再一次用到那個規則—一人魚是實際存在的東西,華萊士正如書中所說,弄到了人魚。他是個純粹的科學家,想把這些留下記錄。這麽想是主要方向,但他有不想將人魚的發現公開發表的理由,所以做了如此奇妙的偽裝工作。想說卻不能說,簡直就像說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倘若人魚是驢耳朵,那麽國王是誰,也就是說,被泄露秘密的話這個人將很為難,好了,他是誰?"
比利煞有介事地將視線投向密。
"……不知道。"密歪歪腦袋。
"下麵是我的推理。我想,那個人會不會是華萊士自己?除了這個理由,再想不出還有什麽能讓他把這個難得的大發現塵封在如此無聊的書中。"
比利自信地點點頭,密隻覺得這些根本無所謂。
比利把話停頓一下,從桌上探在一起的照片中,重新抽出最初的三張排列起來:西方的老紳士,中國男人,少女。
"據這部《香港人魚錄》說,阿爾弗雷德·華萊士重金買下了雜技團的人魚。而且那條人魚已經懷孕了,她後來生下的孩子,由華萊士的友人海洲全接收被作為人類的孩子在陸地上撫養,就是這個海鱗女。"
密看看名叫海鱗女的少女的照片。
"但這張照片感覺也是假的。"
"先相信,這是規則。"
"啊……是。"
比利選出幾張照片,夾在那本書的照片那頁,把剩下的文件先放到地板上。這些照片和書似乎是下一個故事的道具。
先拿出中國男人的照片,比利開始說明:
"這個男人—一海洲全是香港的大富豪,與阿爾弗雷德·華萊士交往甚密。還慷慨援助他研究資金,這個資助人海洲全有個兒子,名叫洲化,海洲化。他把鱗女和洲化作為兄妹撫養。但這兩個人竟大膽地相愛了……人類和人魚,名義上的兄妹……兩人犯下了這兩個大忌諱而且鱗女還懷孕了。但不知是當時的香港風氣開放還是做父親的異想天開,竟認可了兩個人的戀愛,還讓他們結婚了。於是就有了我們眼前的結婚儀式的照片。"
比利再次把那張結婚照放在桌子上。
"如果這本書說的是事實,則將存在人魚與人類的混血兒。但這本書沒有寫任何關於那個孩子的事。是他沒寫呢,還是孩子成了研究的材料,死了?假設孩子還活著,那麽現在一百一十七歲,他生存的可能性雖然很小。但也有傳說說人魚很長壽或許他還活著。即使他死了,也許他的子孫還在。所以我們做了很多調查,不知不覺中走入歧途,等發現時,竟找到了你的名字。"
"哎?"遙遠的異國往事竟突然與自己連在了一起。密的頭腦中混亂起來,"請問是怎麽回事?"
"我們對你的父母進行了調查,你的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吧?"
"嗯,很久以前……在海裏。"
"現在在戶籍上,你是你祖父母的養子。"
"對,祖父也已經去世了,"
"海原修三先生。"
"對。"
"他的國籍不是日本籍,你知道嗎?"
"啊,啊啊。"
"修三先生是戰後移居到日本的華僑,他的本名是什麽?"
"不……不知道。"
"修三先生的本名叫海洲元。"
"哦……"
"好像很有因緣的名字吧?海洲全,海洲化,海洲元。"
"有什麽關係嗎?"
"大有關係,你出生於香港?"
"嗯。"
"而且一直在香港生活到十三歲,和祖父母一道。"
"是的,我八歲時,祖父死了。"
"哦。不過,你的祖父,也就是海洲元先生的父親是誰?"
"我不知道。"
"名叫海洲慶。海洲慶的父親是海洲全,哥哥是海洲化,也就是說你過世的祖父是海洲化的弟弟的兒子。"
然後,比利將最後一張照片放在密的前麵。
"這是年輕時的海洲化。"
密說不出話來。全身立起了雞皮疙瘩,那個叫海洲化的年輕男人身穿中式服裝,長得和密一模一樣。
比利嘴裏支離破碎的故事現在開始一點點冒出意義來了。
"見你之前,我也一直半信半疑。但你們這麽相像,不可能沒有關係。我們再整理一遍吧。鱗女和洲化被作為兄妹撫養,鱗女懷了洲化的孩子,時間是1898年。洲化十六歲鱗女十四歲。"
比利看著自己的筆記本進行說明。密再次看海鱗女和海洲化的照片,比利又遞給密另一張快照,是一個幼兒被乳母模樣的女性抱著。
"這是洲化的弟弟,洲慶他繼承了父親洲全的家業。而他的兒子海洲元也就是海原修三,作為青年實業家來到日本。並與一位日本女性結婚,那就是你現在的祖母,海原靜子原名醍醐靜子。"
"啊。"
"但這兩個人之間沒有孩子。"
"……"
"這你知道嗎?"
"啊?"
"不知道?"
回答一聲"哎",密的心情變得十分奇特,祖父和祖母之間沒有孩子。這意味著有極其不妥之處。但他腦海中一片混亂,什麽都搞不清楚。比利馬上說出了答案,他的話使密的思緒更加混亂。
"也就是說你的父母並不存在。"
是的,祖父和祖母之間沒有孩子。意味著自己的父母並不存在。而自己本身也不可能存在。這不可能,自己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密大張著嘴無法合上,事情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限度。
"呃?那我……"
看著驚惶失措的密,比利笑了出來:"哈哈哈,你不可能不存在。因為那樣的話你就不會在這裏。是的,你的父親不是海原修三的孩子,這一點確定無疑。"
"父親……他不是祖父的孩子?"
"是的,那他是誰的孩子?這是要點。"比利嘩啦嘩啦翻自己的筆記本。"從頭說起,作為調查海洲化行蹤的一環,我們著眼於海家的家譜。坦率地說,真沒想到能從那裏找到突破口。本來隻是事務性的一般調查,而調查海家的家譜後發現了這樣的結果:首先,洲化的父親海洲全共有七個孩子。長子洲化,次子洲慶。本來洲化必須繼承海洲全的家業,但繼承了家業的是弟弟洲慶。洲慶有十四個孩子。洲元,也就是海原修三先生是他的次子,如此看來海家人數眾多,關係複雜。我們姑且先找到現存的子孫,像什麽洲元的哥哥有個情人呀,還為他生了個孩子呀,我們都查了出來。我們查到海原修三夫婦有個養子。"
比利這時微微一笑,在椅子上迅速地換了一下腿,"那個養子就是你。"
"我是那個海什麽的子孫嗎?"
"不,如此斷言還為時尚早,查到你時,你還是個養子,我們還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也許是從橋下撿來的,"
"……啊。"
"當然,如果你是從橋下撿來的,我們也無法忍受。我們一麵祈禱著並非如此,一麵調查你們從香港到日本的情況。結果查明,這個養子本是修三夫妻的孫子。據說其兒子兒媳婚後住在香港,十多年前死於香港的海裏。真是奇妙的說法啊,在香港查到修三夫妻沒有孩子而日本的修三夫妻別說兒子,連孫子都有了。這兩種說法肯定有一個是假的。我們拿著日本的線索又回到香港,為的是調查其兒子兒媳的海難事故。但是,那起事故並不存在。"
"那我的父母……"
"從一般的角度考慮的話,你的父母是不存在的。但如果真不存在又很奇怪,這時我們回頭重新查海家的家譜。邊查邊思考,並根據獨立的調查重新製訂了一份家譜。它雖然像老鼠的繁殖圖一樣複雜,但不透明的部分很少,僅有兩處,即海洲化下麵的枝杈,還有與你相連的枝杈。也許這個少年就是洲化的子孫吧。這是我們當時的假設。看到了收集到的你的照片後,我們更加確信。不管怎麽說你和海洲化實在太像了。"
密呆了。比利巧妙的說法毫無破綻,聽起來簡直不容置疑。
比利的話還在繼續,他信心十足地說:"如果我們的假設成立,真相正如《香港人魚錄》所載—一人魚實際存在,生下了名叫海鱗女的孩子。那個海鱗女與洲化之間生下了混血的人魚人……則名叫海原密的少年正是人魚的後裔。"
"怎麽會……"
"我們通過調查弄清的就是這些。而聯結著海洲化與你的人魚的下落卻查不可知。"比利深深坐入椅中,盯住密,
"可是,人魚什麽的有嗎?"密說。
"有。"比利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立即回答。"這也是我們滿懷自信,能夠斷言的事實之一。"他又開始翻文件夾,然後抽出一張照片。"有了,看這個。"
比利捧著珍寶似的把那張照片遞給密。那也是什麽紀念照片。在船的甲板上,皮膚黝黑的異國男人們排列著,正中間有個全裸的人。
"邊上有我。"羽陸說。密凝神一看,照片上果然有眼前這個男人。比利微微一笑,又迅速地交換了一下雙腿。"這是真的人魚。"
"呃?"
"真人魚的照片。"
密看著照片中的人魚。"我覺得,這是張做得很好的合成照片。不……我更想說的是這個不就是人嗎?"
照片中的人魚,關鍵的特征—一手和腳沒有收入照片內,把他看成是人類也理所當然。
比利並不慌張,反而高興地探過身來。
"是的,從外表看他幾乎就是個人,所以才對呀。如果這家夥下半身和魚一樣,又怎麽能同人類結合生出像你一樣的子孫?"
即使他這麽說,密也不能相信,一旦相信了。那麽最後連自己也被劃為人魚了。一想到這裏,他更想拒絕。
"我們把他稱為瑪利亞一號,他是我們在聖瑪利亞島上發現的人魚。是距今三年多的事這張照片是那時照的。"
"是編造的故事吧?我不可能相信。"密說。
比利依舊一副笑臉。"好,明白了。還有比這種照片更確切的證據,是最近得到的消息,這為我們的調查突然帶來一縷曙光。你看看完美的證據,它使你和人魚的結合點突然變得十分清晰。"
密抬起臉看比利:"那是什麽?"
"就是你。"
"呃?"
"是你這次的事故。"
"兩個月前,突然出來了這麽一條新聞:我們追蹤調查的海原密在海中遇難,我們不由得懊悔萬分。本來想至少要見上你一麵,這個夢想還沒實現,你就化為海中的泡沫了。坦率地說,當時我們沒想到兩個月後你還能生還。但你卻做到了,明白嗎?放到一般人身上根本無法想象的事,你卻做到了。與《香港人魚錄》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海家有緣的人,在海中生存了兩個月。我們懷疑是人魚後裔的人,於現實生活中在海裏創造了奇跡—一特洛伊木馬突然有了真實性。《香港人魚錄》不是假的。我們更加堅信,阿爾弗雷德·華萊士肯定遇見過真正的人魚,而且海鱗女肯定留下了子孫,活在當代。"
密的視線落在照片上。但他本人心不在焉,如何接受他們這一連串的調查結果呢?密試圖理清混亂的頭腦。在那之前,羽陸說話了。
"素不相識的人突然跑來,說些這樣荒誕無稽的話,你聽了肯定非常困惑。"
被他這麽一說,密擠出僵硬的笑容。"那個……我隻是不太明白。"
"是。不過沒關係,你一點點地理解就對了,這對你來說也很重要,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獲救,你自己也想知道吧?"
密沉默了。"人魚的後裔"雲雲,的確荒誕無稽,但沉沒於海中兩個月,卻依舊生還,這件事也很荒誕無稽。不合情理。
"我們隻想把你心中的疑問一起解決。"羽陸溫和地說。"
"你為什麽獲救了?"
"……"
"你在海裏做了什麽?"
"……"
"遊了嗎?"
"……"
"睡著了嗎?"
"……"
"不想解開那個謎嗎?"
密無法回答。突然比利把桌子上攤放的照片和文件裝進包裏。
"今天就告辭了。"
"呃?"
"你馬上能出院,下次見麵會在東京吧。"
說完,比利和羽陸離開了。被一個人留在房間的密茫然若失,甚至有那麽一會兒忘記了思考。
《香港人魚錄》躺在桌子上。
逗子
住進那霸市民醫院後,一個月過去了。密頂著意識不清的名義出院了,雖說報道的高峰已過,醫院大廳裏還剩下一些采訪的記者。院方想出周密的辦法,將密連床一起蓋上被單從後門送上救護車,直接運到機場。救護車中有手塚同行。
"一下子發生了這麽多事,很不容易吧?"今天的手塚不是平時傲慢的樣子。
"……嗯。"密看著窗外。
"我明天也離開這裏,逗留時間雖短,卻很不舒服。在你的事情上,我很獨斷專行,所以院方對我敬而遠之。"
窗外掠過衝繩農村亙古不變的風景,那種異國情調使密感到孤獨。
密猶豫著開口:"大夫你也知道嗎?"
"呃?"
"我的事。"
手塚向窗外眺望一會兒。看一眼密,點點頭,"……嗯。"
"是真的嗎?"
"大概是吧。"
他的話重重壓在密的心上。
"別那麽悶悶不樂,又不是被宣告死亡。"手塚這麽安慰密,但密隻是感到絕望。
"你們到底是誰?"密說。
"呃?"
"是C?A?或是克格勃?"
手塚苦笑:"不是啦。"
"那是什麽?"
"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
密苦澀地歎口氣。
他不想和他們再扯上關係,即使自己的出生有什麽秘密,那也是過去的事了,而且必須成為過去,事到如今,他不能忍受自己的生活和未來因為那件事而被扭曲,本來因為這次的海難,自己的人生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如果再被當成人魚等等莫名其妙的東西,今後真不知如何是好,大致說來,目前自己順利地在人類社會活著,到底哪裏像人魚了?密被無邊無際的焦躁包圍著,
倘若遇難也能獲救的事是出於自身的本能,不是應該高興地接受嗎?即使如此我也再不靠近海了,密想著,從飛機的座位上向窗外眺望,
飛機下麵討厭的大海一望無際,據說這世界的百分之七十是海洋,真讓人覺得泄氣,自己的存在空間好像正在不斷地失去,不斷侵蝕密的存在空間的,是海,海奪走了密的父母友人,現在還要奪走他自己,
感到喘不上氣來密拉上窗簾,
在機場,手塚給了他名片上麵隻有姓名和手機號,頭銜一欄隻寫著醫學博士,在何處工作,住所等都沒寫。
"身體出現問題的話馬上給我打電話。"
"……好"
和手塚一分開,密就把那張名片揉成一團扔掉了。
密的家在逗子,是一座古老的大宅。大宅本由祖父母長年居住,密的父親也在這裏出生成長,父親和母親結婚後,還在逗子逗留了一段。在密出生的1996年前後,夫妻二人移居香港,密一歲時,他的父母去世,祖父母來到身邊照顧他,直到十三歲,密同祖父母在香港生活,之後他們回到逗子的大宅居住。
密清楚記得和祖父母在香港的生活,但小時候的事,他都是聽祖父或祖母說的,密一直對其毫不懷疑但白從遇到比利他們,他不知道是否還應該相信自己的那些"往事"。
相隔三個月之後密走進自家的大門,和往常一樣,花匠春日部在庭院裏給樹木剪枝,春日部一看見密就從鬆樹上滑下來。
"少爺你這次可出名啦。"春日部純樸的笑臉使密感到溫暖。
打開房門女傭真智子看到密顯得極其驚訝"密,你怎麽啦?"
"呃?"
"你身體不是還……"真智子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她的神情,密早已見怪不怪。
密把包交給她,走進房裏。"大家好冷漠呀,也不去看我。"
"我去了,到衝繩去了!可醫院說你不能見客,我求了兩個星期也不行,加上也要照顧夫人,才暫且回來了。不過少爺,你什麽時候恢複知覺的?"
"昨天。"
"呃?"
"騙你的。"
密帶著真智子,沿著回廊去祖母的房間。
祖母從一年前倒下以來,一直臥床不起,密看著躺在看護用床上的祖母,祖母能眨眼,能動動舌頭,但不知她是否還有知覺,密拿起祖母的手隻剩皮包骨的手,仿佛蟬蛻。
"我回來了,平安地回來了,讓您擔心了。"
隨後,密對著祖父的遺像行禮。一直和老人們生活的密,對這種儀式早習慣了。
遺像上看慣的祖父今天有種陌生的感覺,密又開始焦躁起來。看來被比利他們灌輸的東西影響了他感到難以忍受的不快。他心裏想著,不管他們的話是真是假,隻要自己不牽連進去就什麽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日子,自己的生活就不會受到破壞,但與這種心情正相反,他的腦海中幾次閃過比利的臉和其說過的話,越是想忽略過去,越是想起不想回憶的部分。
到了傍晚,密再也忍耐不住,決定進後院的倉庫看看。那裏應該有父母的照片,密所認識的父母隻存在於照片之中,他小時候常常一邊看影集,一邊聽祖母給自己講父母的事,祖母每每掉下眼淚,那影集,那往事,那眼淚,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
倉庫裏冷冷清清的,有很重的黴味,密拿著手電筒尋找影集。發現看慣的封皮後,他拿入手中,一看,是父親學生時代的影集,父親曾是網球選手,大學時參加過好幾次錦標賽,影集中幾乎都是那時的照片,密以前一直很崇拜身穿網球服,英姿颯爽的父親。
據說,父親和母親在大學的研究班相識,影集中有學生們圍著教授模樣的人拍的照片,其中也有年輕的父親和母親,密從孩提時代就看慣了父親和母親,想一想,他們和自己現在的年紀差不多,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密翻動著父親的影集,從中間開始變成了全是和母親有關的照片一一他們從那時開始戀愛了吧。
一頁頁翻著密,找到了母親一張照得很好的小照。
密久久地望著母親的照片覺得嘴角和自己也不是不像,稍稍放下心來,但凝視一會兒,他又覺得母親和自己不像了,現在,這讓密受到的傷害更加嚴重,年輕的母親額頭上"下巴尖上生有小小的粉刺讓密覺得母親很可愛,所以他把那張照片從影集中揭下來,想貼在房間裏。
密繼續翻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好照片,父親和母親各種各樣的姿態,從他的眼前掠過。
翻完最後一頁密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影集中的母親從中間開始,無論哪張臉上都生有同樣的粉刺,即使發型變了,季節變了,粉刺始終沒變,其中有好了一點的,而額頭上的粉刺從影集中間開始變大甚至能看出逐漸變得嚴重的過程,難道這本影集是在短期內拍攝的嗎?在密的心裏懷疑的種子又發芽了。
但這也可能隻是偶然。密忐忑地從頭再次翻閱,而且一張一張細致地查看,他仍不滿足,索性一張張揭下照片看背麵有沒有寫下什麽,於是他發現了致命的證據,所有照片的背後都是淺色的,印著廠家的標記和奧運會的五環標誌,中間用小小的字寫著:
"亞特蘭大奧運會官方讚助商1996年。"
影集中的照片,都是在亞特蘭大奧運會召開的1996年前後洗印的,密出生於1996年,照片洗印的時間正是在他出生那年的前後,如果祖父母的話是事實,那時父母應該早就大學畢業了。
這本影集肯定是在密出生前匆忙偽造的。
"做得這麽細致來騙人!"
密心髒抨抨亂跳,一陣陣地眩暈,他把影集摔到牆上,撕掉揭下的母親的照片,即便這樣,心仍跳個不停,他的心跳越來越激烈,最後連他自己都能清楚地聽見心跳聲。
密躺倒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周圍塵埃飛舞映照在?陽射進的一縷餘暉中,熠熠發光。
密把手放在胸口等待悸動平息,塵埃緩慢地在屋中飄動像雲母一樣閃爍,不知不覺間,密看得入了迷,不久他發現一件奇妙的事:散布在整個房間的塵埃,隻要自己一扭動脖子,就像被什麽力量牽引似的,改變方向。
"……怎麽?"
密重新凝視半空中,那種粒子作為塵埃來說,有點太亮了,密用手遮住光,想去觸摸它們。於是周圍的粒子稍微變大一點,在密的手指周圍緩慢回旋,粒子相互碰撞著越來越大,變成玻璃球大小。
這簡直就像在夢中,也許是自己躺著躺著,累得睡著了,密想。
突然密感到有什麽纏到了手上,一看是果凍狀的東西,它像活的般動著,一碰,它就像水一樣沙沙作響。
"這是什麽?"
那像水一樣的東西不自然地纏繞在密的手上,眼看著成長起來,密吃驚地跳起來,胡亂地揮動胳膊,但那種來曆不明的水一樣的東西繼續變大並從手臂延伸到身體,密的手在胸部和臉上徒勞地亂抓,那種物質毫不費力地將他整個身體包住,同時覆蓋住他想逃走的雙腳,密的身體浮在了半空中。
那種物質形成巨大的球體時密的身體漂浮在其中。
密不能呼吸在裏麵痛苦掙紮,無論他怎樣拳打腳踢,身體隻是在球中滑動似的旋轉,不能掙脫出來,如果再這樣不能呼吸就得死掉了,密幾乎害怕了,海上漂流時的記憶在他腦海中鮮明地複活了,在如此的狀態下,和誌津香一起漂浮的時光竟令人無比懷念,密想起了和誌津香的吻想起了兩個人抱在一起等待死亡的時光,接下來,他想起海中的光景,他看見了遙遠的極小的太陽,密理解,那是溺水後失去的記憶的碎片。
一一如果能停止呼吸就好了。
密在心裏小聲說。於是,猛烈的心跳變得平緩了奇妙的安靜支配了密的身體,密覺得全身乏力,隻感到周圍包住自己的物質的重量。
—一不是你們控製我而是我控製你們。
這並不是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而是從密的腦海中閃過的念頭。
—一我要放手。
這也是密心裏的念頭。
水球半途中隨重力落到地板上,密連同水一起落下,他環顧四周地板全濕了,自己也濕透了,看看手掌細小的水滴像被靜電吸引似的,靜止在手周圍的半空中。
密感覺就像看到了超能力,他察覺到自己的咽喉在吟唱著什麽,是異常高的聲音,因為聲調太高,最開始他甚至沒意識到那是聲音,密最後醒悟到正是那個聲音控製了水,密的聲音停止水滴也隨之落地。
密呆呆地坐了片刻,自己心中也不清楚剛才是夢是真,一個大噴嚏把密拉回現實,待回過味來他正沐浴在黃昏的暮色中。
"怎麽回事?剛才的……"密渾身濕透離開了倉庫。
到了晚上一邊吃著真智子準備的晚飯,密一邊環顧餐廳,古老的洋式餐廳有著聞慣的饅味密竟莫名地感到安心。
"你東張西望地看什麽哪?"真智子露出詫異的表情。
"真智子。"
"哎?"
"你到我家多長時間了?"
"唉呀,有好長時間了,密的爸爸結婚那年來的。"
"哦?"
"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呃……沒什麽。"
密默默地繼續吃飯。真智子奇怪地看著密,密終於忍不下去,開口說:"喂。"
"哎?"
"海洲化這個人,你知道嗎,海洲化?"
真智子表情絲毫沒變,歪歪腦袋,"……不知道。"
"剛才我看到了父親的影集,那全是同一時期拍的吧?"
"呃?"
密偷偷窺視真智子的臉,對方依舊一副遲鈍的表情。
"父親母親是假的吧?不是我真的父親母親吧?"
真智子微微一笑,"你怎麽啦了?淨說這些孩子氣的話。"
"告訴我真相。"
"什麽真相呀……"因為密的神情過於嚴肅真智子有點不知所措。"你的父親母親,都是非常親切的人,你說他們是假的,他們在天國會傷心的。"
"那,隻有真智子被欺騙了,你見到的人並不是我的父母。"
"那是誰?"
"……"
"密,你真是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密沉默了。這個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還是她說的是真的?
真智子露出明朗的笑臉,對密說:"要不是真的父親母親,你打算怎麽辦?"
"呃?"
"不還是什麽都不會變嗎?對吧?"
"……嗯。"
聽她這麽一說密覺得倒也是,即使父母是假的,也什麽都不會變,密自己也希望不會變,正是因此,他才如此焦躁不安。
"唉,你的心情,我倒也理解。"真智子歎氣了。"繼承這麽蕭索的舊家,倘若我在密的處境下也不能忍受這種事啊,要是和父母沒有血緣關係,不知有多麽輕鬆。"
真智子是有意地轉換話題還是真心那麽說的,密看不出來。
"不過,據說以前海原家是很顯赫的呃,所謂盛衰興亡呀。"真智子放下筷子,歎息道:"你父母也好,你也好,好像都被海詛咒了,"
"哦。"
"你去神社驅驅邪吧?鐮倉有個很不錯的神寺。"真智子認真地說。
結果密沒能從真智子那裏得到任何線索。
水人
闊別三個月後,密回到位於青山的大學。
看到密,同年級的同學和預想的一樣極為轟動,他們也以為密仍在衝繩的醫院中昏迷不醒,同班同學在密的身上摸來碰去,看他是不是幽靈,上課鈴聲響了,大家約好午休時談談詳情,同學才各自回到座位。
那個約定沒能實現,正上課時,辦事員進來叫密,密正納悶有什麽事,出來一看,比利和羽陸在等著他。
密一陣暈眩,這些無禮地闖入自己生活中的男人,簡直不能原諒。
"你看上去很精神。"比利說。
"有什麽事嗎?我現在正在上課。"
"文化人類學的課?由尾原常章副教授上的?"羽陸說。
"啊……是。"
"尾原老師算是個中堅實力派,但很保守,他的課題太陳舊了,我認為不太有益處。"|
他這種無所不知的模樣惹火了密。
"那沒有什麽,我又不想成為文化人類學家。"
"我們想讓你聽聽更有益的課,能不能跟我們走一趟?"
密還在猶豫,比利他們強拉著他,上車疾駛。
"帶我去哪兒?"
"東京大學。"
"呃?"
"生物學家裏克·凱倫茲博士從美國到日本來了,你知道裏克·凱倫茲博士嗎?"比利說。
"………不知道。"
"他是進化學說的權威。"
"來日本參加學會,他很少離開本國,所以各方都熱情邀請他,他從很緊的日程中特意抽出一天時間,為學生開個特別講座。"
"是想讓我聽講座嗎?"
"不,和講座沒關係,不過既然來了就聽聽吧。"
密沒有回答。
"《香港人魚錄》看了嗎?"比利問。
"……看了,因為住院時很閑。"
"你現在覺得有人魚嗎?"
"沒有。"
"哦,看來還不能馬上明白。"
"那……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作過自我介紹了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密找不到合適的話。
到東大時,裏克·凱倫茲的特別講座已經開始了,教室裏擠滿了學生,甚至還有人站著聽。
"他很有名嗎?"|密小聲問羽陸。
"你不知道他?這證明你不太愛學習。"
裏克·凱倫茲講的東西太難了,密聽不明白,黑板上畫著一棵大樹吸引密的目光,密也知道那是為表現進化史畫的地圖,樹周圍有些奇特的數式,還有"con·ex效果","同群種內集團選擇"等不知何意的詞,用難以辨認的字體潦草地寫著。
比利小聲解說,直到達爾文的進化論,進化學的表達還基本上是文學性的,但最近變得像數學一樣了。我也一竅不通,不過裏克·凱倫茲能為外行通俗易懂地講解,算是個難得的學者,他還不斷發表破天荒的假說,學會上常被人懷疑但一般的愛好者都非常支持他。
比利說外行也容易聽懂這個講座,但裏克·凱倫茲約兩個小時的講座,密絲毫沒聽明白,學生離開教室後,他和裏克·凱倫茲見麵了。
"你是海原密?"
密同裏克握手。
"我聽說海難的事了,很不容易啊。"
"啊……"
裏克看看手表,"馬上到中午了,肚子餓了吧?"
"不,不是很……"
"怎麽,你最近沒有食欲嗎?"
"呃……不,我隻是現在不太餓。"
"哦,那算了。"
"您呢?"比利說。
"我也不用吃了。"
"那麽開始嗎?"密疑惑了。
"開始什麽?"
"特別講座。"比利說。
"啊?"
"學生隻有你一個人。"
"啊?"
"參加學會隻是個名義。裏克·凱倫茲來日本的真正目的,是要見你。"
羽陸從後麵拍拍密的肩膀。
"真讓人羨慕,世界聞名的裏克·凱倫茲做你的個人教授。"
"等一下—一你們有什麽企圖?"
"呃?"
"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麽樣?硬把我扯進這種沒頭沒腦的事裏來!"
對比利他們古怪的安排,老實的密也生氣了,裏克站在講台上對憤怒的密露出笑容,這樣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知道有點強迫你,但又沒有其他更好的手段。"
"你們想做什麽?"
"想讓你理解人魚是怎麽回事。"
"原來是這樣啊……"密退縮了。"既然那麽想讓我相信,請帶一條人魚到這裏來!看到了,我就會相信。"
"這裏倒是有一個,不過……"比利苦笑著說。
"那……我回去了。"這句話惹惱了密。
"好,明白了。"裏克·凱倫茲說。"我讓你看人魚。"
聽了他的話,比利和羽陸顯然也吃了一驚。
"裏克老師,這是怎麽回事?"比利說。
裏克不回答他,對密說:"這總可以了吧?"
"既然你說想讓我看……看看也行。"雖如此說,密卻不認為這麽簡單就能見到人魚,他心裏想,如果這是愚弄人的玩笑,我可以轉身就走。
裏克又說"但你聽完我的講座再看,也不晚吧?"
"啊,真狡猾,如果你再說是騙我的,又當如何?"
"隻能請你相信我。"
密一時不好回答。
"可以了嗎?"
"講座需要多長時間?"
"時間不長。"
密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裏克·凱倫茲微徽一笑,拿起粉筆。
"好,開始上課。"裏克用洪亮的聲音說先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智人。
然後他說:"你相信人類的祖先是猴子嗎?"
"呃……啊,是的。"
"可以,那是正常的知識。"裏克微笑一下,把手肘支在講桌上二學校的老師是那麽教的,一般人也那麽相信,認為那是理所當然,大部分人對此毫不懷疑,但事實上,如此武斷的說法並不存在確鑿的證據,這你知道嗎?"
"不。"
"知道黑猩猩嗎?"
"知道。"
"黑猩猩是人類的祖先嗎?"
"……大概是吧。"
"那不太對,黑猩猩和人類都是現在存在於地球上的動物,而且關係無限接近,人類和黑猩猩在遺傳基因方麵的差異,隻不過是百分之一,也就是說,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部相同,由此看來,這兩個物種肯定是無限接近的明白嗎?"
"哦……"
"但並不能因此就說,人類是從黑猩猩進化來的,為什麽?"
"呃……因為也可以說,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而成?"
"這是很獨特的想法,但在科學上,假說隻要不被證明,就不能認定為是事實,你提出了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來的這種說法,如果有人問,那麽人類是如何進化成黑猩猩的?你必須加以證明,這不是容易的事,做這些事,是我們學者的工作,也可以說是本能,題目越是困難越引起我們的好奇心,進而想去研究,這是學者的DNA,特別是人類祖先的問題,與我們密切相關,是誰都想研究的題目,你不這麽認為嗎?"
"嗯,啊。"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尋找人類祖先的科學家恐怕比你預想的少得多,就連目前為止發現的古代人的化石,也數量過少不足以闡述人類的進化史,被認為最古老的人類祖先化石,是約六千萬年前,古第三紀的名叫普爾加托裏猴的靈長類,這被認為是人類和猴子的祖先化石中最古老的東西。從推斷結果看,普爾加托裏猴牙齒的形狀與其說是像猴子不如說與老鼠的更接近,以這個普爾加托裏猴為出發點,把發掘到的化石點與點地連成線,人類的曆史眨眼間就來到了現代人階段,而且這些化石往往隻是下巴的一部分。對於探索人類的進化來說,似乎顯得證據不足,學者們有讚成和反對兩種意見。有的學者認為,用兩隻手都能數過來的化石來證明人類的進化已經足夠,也有學者認為那根本不夠。"
密無意中回頭,看到比利和羽陸正在專心地聽講,密覺得,他們迄今為止的強迫性做法,例如突然開始的這種奇怪講座,都不像是正常的人能幹出來的。這些人全都發瘋了?
裏克·凱倫茲咳嗽一聲密趕忙向前看,裏克繼續講課。"
"1948年,在非洲東部維多利亞湖的魯辛加島上,發現了晚第三紀中新世的類人猿原康修爾猿,這種原康修爾猿是約一千八百萬年前生存的四足步行猿,然後1914年在埃塞俄比亞的哈達爾發現了二足步行的類人猿最初的化石,大約三百五十萬年前,棲息於晚第三紀上新世的南方古猿非洲種,就是這個,這兩個種類之間,還發現了肯尼亞猿、地猿始祖種等幾種類人猿的骨頭,但無論哪一種,都沒發現能推測出其全身的部件,也就是說,把四足步行猿、即原康修爾猿定義為二足步行的類人猿,即南方古猿非洲種的直係祖先的話,證據嚴重不足,我們要進行推理,例如,在地猿始祖種的頭蓋骨底部的化石上,與脊髓連接的枕骨孔位於正中,說明地猿始祖種的脖子垂直於地麵的可能性很大,即其有可能是直立二足步行,地猿始祖種的化石被推斷為是四百四十萬年前的,所以有學者提倡說:"四百四十萬年前,已經有直立二足步行的類人猿存在,"但也必然會有學者提出異議:"等一下,僅憑腦袋的化石能說明腳的情況嗎?"說到結論,現狀是似乎還搞不清楚我們的祖先是誰,僅憑被發現的幾具像是祖先的化石,無法填補人類進化史中大片的空白,我們將此空白稱為"缺失環節",從普爾加托裏猴到我們,人類究竟如何進化?走過怎樣的曆史來到今天1從原康修爾猿到南方古猿非洲種期間,我們的祖先如何獲得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從南方古猿非洲種到現代,我們又走過怎樣的曆史?說起來他們是否真的是我們的祖先,缺失環節到處都是,或者說,一切進化史都是缺失環節,其中隻橫著幾具化石而已,所以全世界的考古學家各有一套主張自說自話,沒辦法,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你也可以倡導什麽學說,對了,你主張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來的?"
"不是……"密苦笑。
"嗯,眾說紛紜,但其中最獨具一格的是"水人說"。"
裏克在剛才的一智人,旁邊,寫上"水人"二字。
"在缺失環節中,類人猿一度回到海中,然後又從海中回到陸地,其間失去了猿的很多特征,獲得了與現在接近的體形—這就是"水人說"。
"該種說法一見之下很荒誕對吧2但人類為什麽有了現在這樣的體形?這樸素的疑問卻能因之迎刃而解。
"比如說:人類沒有濃密的體毛,你可曾想過,人類為什麽沒有毛?陸地上的哺乳動物幾乎都被體毛報蓋,而人類沒有那些體毛。"
"那個……是因為人類有衣服吧?"密說。
"你說的有道理,但人類從何時開始穿衣服的?如果已經全身是毛,則不需要衣服,服裝的曆史又十分暖昧模糊,無法查明在失去體毛之前,衣服是否已經存在了,當然,如果發現了身穿服裝卻又毛發濃密的木乃伊,則另當別論,如果這樣,不如尋找沒有體毛的哺乳類,和人類進行比較的做法更快捷,比如說海豚沒有體毛,為什麽?"
"……不知道。"
"因為毛在海中沒有保溫效果,海中喃乳動物一般沒有毛但皮下組織的脂肪層很發達例如海豹,人類也沒有體毛,脂肪層代之鈕蓋全身,這對於在海中生活非常便利。"
"是啊。"密一不留神作出了反應,也許在不知不覺中,他開始被裏克·凱倫茲的話所吸引了,裏克不愧是世界知名的科學家,每一句話都有奇妙的說服力。
裏克繼續說:
"其次,這是最重要的:人會遊泳,不錯,狗也會遊泳但它與人類有決定性的區別那就是身休的形態,遊泳時人的體形是漂亮的流線型對於對抗水的阻力是極為合理的,但狗又如何呃?比較海獅和水獺就明白了,與那些適應水的動物相比,狗無法進行流線型遊泳,人類能用那種形態遊泳,並非偶然,當然也有人反駁:"因為人類能直立行走身體扳成筆直所以遊泳時也能伸直身體遊,"但如此則產生一個疑問:為什麽人類的脊梁骨筆直地伸長?為什麽人類變得必須直立行走滬一想到水,這個問題就很容易回答了,人類為了減少水的阻力不斷努力,不斷進化身體當然會變得筆直,但這樣的話不能行走隻能像海豹一樣跪爬,因為當初人類是四足步行手腳必須相對於身體伸展成直角,這樣一來,人類隻能要麽像海豹一樣爬,要麽選擇直立行走,實際上,有種生物也被迫作出這種選擇,進行了相似的進化,你知道是什麽嗎?"
"呃?"密想了想,沒猜出來。
"是企鵝,企鵝為了遊泳身體變得筆直,而為了行走,不得不變成像現在這樣。"
裏克在黑板上畫了隻鳥,密強忍住笑如果說那是企鵝,裏克的素描功力可真夠誇張的,像是看透了密的心思,裏克說:"這是普通的鳥。"
林後,他在旁邊畫了一隻企鵝。
"腳的位置完全不同吧?企鵝的腳最初和普通的鳥位胃相同,但它們在學會遊泳的過程中,腳長到了尾巴的位置,如此一來,它們不能在陸地行走了必須像海豹那樣甸甸前進,但海豹位於食物鏈中的高層,企鵝本來就有很多天敵而且所處環境中也沒有什麽能藏身的草叢之類,如果就這樣在陸地爬行,對於其他動物來說它等於是躺在冰上的美味香腸,即使隻是幾步,企鵝也想好好地行走,至少,它們希望能在被敵人發現抓到之前跳進海裏,所以企鵝隻好將甸甸的身體豎直立起,對於它們來說,最初這無疑是很痛苦的姿勢,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再等待什麽別的進化企鵝恐怕早已被吃得一幹二淨了,順便說一下,一種與企鵝極其相似的鳥—黑喉潛鳥,也是為了遊泳身體變直,腳長到了後麵,所以不能很好地行走,它算是企鵝進化途中的鳥吧,人類也是獲得遊泳能力後又克服了遊泳導致的不便之處變成了今天的體形,掌握了自由的二足步行,如果看企鵝的骨骼,可知它的膝蓋是彎曲的,強迫的進化,導致形成這樣的體質,這一點很宜要,以前曾發生過南極探險隊將移動中的企鵝群誤認為是人的事,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裏克·凱倫茲說到這裏開始在黑板上總結要點。
"綜上所述,"水人說"誕生了,我們在智人之前的祖先是水棲動物,正確地說是兩棲動物,在海洋和陸地之間來往,為在海中生活我們的祖先突然變得必須趕快進化,正如剛才所說,為讓身體適應海洋,發生了變異,還不隻這些,人類還需要捕魚的工具,和陸地狩獵相比,要在海中抓住遊動的魚更難,想一想現在為垂釣和漁業而開發的工具和技術吧,豐富多彩,遠非陸地狩獵的工具所能比擬,抓魚之外也需要別的工具,比如說處理貝類的工具,抓住貝類很簡單,吃它卻很麻煩,即使海獺也要使用石頭砸開貝類才能吃,人類此時不可能不使用工具。
"如此說來,好像都是好事,其實並非如此,人類在海洋中也失去了體毛和爬行的能力,這是最致命的,人類連忙開始康複訓練為讓反蹺的身體變得能走路,拚命地進行練習,人類後來終於獲得了直立行走的能力,但失去了體毛是他們更迫在眉睫的危機,一上岸,濕淋淋的身體急劇失去體溫,像現在的人類,從海裏上岸必須趕緊披上大毛巾,如果是晚上,則有可能凍死,古人類從海中一上岸,被冷風一吹,可能更覺得冷可能趕緊四處尋找,看有沒有什麽能暖和身體,如果有狐狸他們會殺掉刹下皮:如果有洞穴會鑽進其中;如果沒有洞穴,會砍倒椰子樹,揪下樹葉建成小屋……這些事情,人類等不及體毛再慢慢進化回來就做了,為了暖和身體他們肯定什麽都做了,最後仍冷得沒有辦法時他們從某些地方發現了火,恐怕是在製造工具時他們就偶然發現了生火的方法,這種發現,隻要有誰發現一次就足夠了,為什麽一次就夠了這個待會兒再說,這樣,他們能使用火隨後也能用火烤食物吃?"
"總之,人類從海洋登上陸地的瞬間,需要衣服、房子和火,拿動物比喻一下,這時的人類頗像寄居蟹,寄居蟹沒有貝殼就不能生存人類沒有房子和衣服也不能活著,也許從動物的角度來看,房子和衣服就是人類身體的一部分。"
"為了克服寒冷人類將這些東西弄到手了,等回過味來,人工的殖民地已經到處出現了,到此地步殖民地的擴大,複雜化,隻是時間的問題,殖民地群落之間會打架,不久會引發戰爭,殖民地還有另一個好處:采集的獵物,果實和穀物能夠貯藏了,螞蟻,蜜蜂都在最大限度地利用著這個好處,在開放的自然界,這其實是最難的,你捕獲的獵物別的動物不會隻是幹看著,獵物由所有的動物分享這是白然界的規則是美好的調和,但有些動物構建了隻有自己和同伴才能居住的殖民地它們從這個邏輯中逃脫了,自己的獵物要謹慎地運回巢隻與夥伴分享,這種習性,如果看看蜜蜂和螞蟻就一目了然,它們因此從自然界的規則中逃脫了,這也是自然界的規則,並非人類的容智帶來了現在這種情況,"睿智"這個詞在自然法則麵前沒有意義。"
"講到這裏,以後就簡單了,古代人往自己的殖民地運送各種東西,魚和貝就不用說了,剝掉毛皮的動物也運進來留作食用,然後是水果、穀物,穀物非常適合貯存,因為它本身就善於自我貯存,直到季節更替,貯存的穀物還有更大的好處,初夏的某一天,古代人發現殖民地的穀物倉中長滿了繁茂的草,一看,原來是新的穀物在結實,貯存的一部分穀物在地麵上發芽獨自生長,這些穀物,古代人當然也毫不客氣地吃了,不過,穀物不斷播種,穀物倉一帶漸漸變成了穀田,即使人類不再特意采集穀物運來他們的穀物倉也開始獨自生產穀物了,這不是上天的恩惠嗎?可見,就連被稱為文明開端的農耕業,也是人類毫不動腦偶然掌握的,到了此時,人類已經沒有必要再回到海洋去,海洋毋寧說已經變成了難度很高的獵取食物之地,即便如此,人類也沒能同海斷絕關係,這也許隻是因為海洋存在著陸地上沒有的味道,那是基因一經記住便難以忘懷的味道。"
"如此一想,人類憑借所謂的"睿智"而獨自開發出來的東西是不存在的,隨著殖民地不斷進化,又產生了分工合作的現象,即分出保護殖民地的角色,采集食物的角色,監視倉庫的角色還有繁衍子孫的角色,分工合作的代表動物是螞蟻和蜜蜂,致衍子孫這種神秘的工作,由領袖蜂後和蟻後獨攬,以人類來說,這相當於君主政治,不過人類的進化沒到螞蟻的程度,階級雖然產生了,繁衍子孫的任務始終委托給了個人,所以才能實現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沒有階級的平等社會,如果隻有女王獨占生育權,那麽即使想發動革命也不行,因為打倒了女王則不能留下後代,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動物學家理查德·亞曆山大提出:照顧孩子的昆蟲一旦獲得能夠獨占食物的殖民地,就會朝著螞蟻和蜜蜂的方向進化,他還進一步假設說:社會性哺乳類動物也將和社會性昆蟲走同樣道路,也就是說,人類也有可能成為那樣,他說:恐怕已經存在那樣進化了的喃乳動物』假如有那樣的動物它們會是像植物的塊莖如芋頭或洋蔥一樣的東西,他還具體地預測:那樣的塊莖需要成長的環境,即旱季很長的地區,在那裏,它們在塊莖的周圍形成地下殖民地居住,幾年後,南非的動物學家詹妮佛·傑維斯宣布發現長牙裸鼠的存在,像是要直接證實理查德·亞曆山大的預測,這種老鼠具備與螞蟻完全相同的習性—隻有鼠後負責性交和生育其他雌鼠一生勞作,而且這種長牙裸鼠正如其名,身體完全赤裸在哺乳類中,它是於人類之外存在的少數的赤裸一族,它可能是因為在完全被保護的地下殖民地生活結果失去了體毛,它們是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了人類為了獲得殖民地而失去了體毛的說法,在這一點上,它們也成為"水人說"的反證,但人類建築的殖民地不是在地下而是在更殘酷的外部世界,假如沒在海裏生活過,最初就在陸地上修建殖民地,人類沒有理由失去體毛,因為有體毛更輕鬆方便,這種長牙裸鼠能夠說明人類在漫長的進化期間為何完全不能恢複在海中失去的體毛,急忙穿戴的衣服和住所,加上由火供暖,排除了人類本來能恢複的體毛。"
"非常遺憾,人類的進化到此為止,之後可說隻剩下幾個發明而已,提到火時,我曾說過這類發現隻需一次就夠了,對吧?隻要有誰發現一次就好,例如史蒂文森看見沸水鼓動水壘蓋,發明了蒸汽機這引發了產業革命,扳機隻需扣動一回即可,人類的進化亦然,如此眾多的人把任何時代都擠得滿滿的,看到水壺蓋,如果沒有一個人成為史蒂文森,那才是不可思議!在那以前的人類用火藥做槍彈,但誰也沒想到以之為動力,做成運送大炮的車,人類認為這所有文明都是拜自己的英明件智所賜,但大部分人類隻是從出生時起,就沐浴在了早已存在的文明中,如此發達的文明,幾乎都是在誰都沒幹什麽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已經存在的,如果把大多數人類認定為一般人的話,隻能這麽說。"
"講著講著,就講到了人類文明的曆史,人類曾在海中生活—這種假說能夠輕易地說明到此為止的所有過程,但並非所有人類都走過這條道路,如果有一部分人類一度回歸海洋後,完全適應了那裏的生活,也根本不足為奇,他們—作為水人繼續生存的人,就是人魚。"
密不由得倒吸一口氣,裏克繼續說:
"三年前在聖瑪利亞島捕獲了一條人魚,說是人魚不如說像是在海裏生活的人類,我們將其命名為瑪利亞一號開始研究,結果查明:瑪利亞一號無疑是從人類分離出去的物種,分離的時期約在四百萬年前,南方古猿非洲種的登場是在三百五十萬年前,所以人與人魚的分離比那還早五十萬年,令人深感興趣的是,與南方古猿非洲種相比,人類與水人更像同一種類,極其相似,盡管一方在陸地進化,一方在海中進化,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
"假如你繼承了人魚的血脈,你又能輕易地在陸地生活,這種狀態是怎麽回事呃?你和人類沒什麽不同,不,你就是人類,但你流淌著人魚的血,這又是怎麽回事呃?"
"不知道……"
"說什麽人魚人魚,歸根結底就是人類,換句話說,人類,歸根結底就是人魚。"
密沒能很好地理解他的意思,裏克開始擦黑板。
"好,講座到此結束,那麽按照約定讓你看人魚還是已經沒有讓你看的必要了?我剛才說了,人魚等於是人所以在這個房間裏,還剩下三條人魚呢。"
比利和羽陸憋不住笑了出來。
裏克從講台上下來,拍拍密的肩膀。
"比利他們說你是人魚你用不著害怕,你就是你,是名叫海原密的日本人,流淌著中國人的血和海中住民的血,那就是你。"
聽到這密一下子變得渾身無力,他就像被醫生宣告說,隻剩下三個月的壽命了,隨後又被告知,那是誤診,不,說是誤診有點不對,隻是知道了胃裏長出的腫瘤不是惡性的,但人魚真的不是惡性的嗎?
密問裏克:"人類和人魚完全一樣嗎?"
"嗯,說完全一樣的話,是有語病的,因為我們的身體裏包含著四百五十萬年的進化,而人魚的身體裏,也包含著人魚獨特的進化,二者有顯著的差別,也有不顯著的差別,比如說,你在海中遇難唯有你一個人得救了,如果是人類會說那是奇跡,但對你來說,那不能算是得救了,你隻是待在海裏,後來被漁網纏住了而已。"
"哦。"
"你的聽力檢查結果,我也看了,你的聽力比海豚和蝙蝠的還要優秀。"
"呃?"
"對於你來說,是很自然的事,但也許你能聽到的聲音世界,與我們聽到的世界有很大不同,你自己沒發現過什麽征兆嗎?"裏克說。
"呃……"密想起前幾天體驗到的現象—那奇妙的水,但他沒有勇氣直說出來。"沒發現過什麽。"
"哦,早晚會發生的,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必須理解它,把它作為命運來接受,而且希望你能將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們,誠然這是為了我們的研究但恐怕隻有我們瑪莫得能為你的身體作出診斷。"
"瑪美得?"密將"瑪莫得"錯聽成"瑪美得。"
"老師,他還不知道瑪莫得……"羽陸說。
"是嗎……"
比利對密解釋道:"我們秘密地組織了一批人做研究人魚的項目,那就是瑪莫得援助中心,是三年前成立的,以在聖瑪利亞島發現的人魚為開端。"
"那個手塚大夫也是其中的成員嗎?"
"他是參加這一項目的齋門齊一小組的一員,你知道齋門齊一嗎?"
在那霸醫院時,日向護士曾說過這個名字,但沒能留在密的記憶裏。
密搖搖頭"不知道。"
"他是遺傳基因學研究的第一人。"
密還無法掌握事情的全貌,但無疑有什麽驚人的事情正在運作。
瑪莫得
在距今三年前的2012年,世界本應因一條爆炸性的新聞而沸騰,那就是在聖瑪利亞島發現了人魚的新聞,發現存在棲息於海中的人類,也就是此時,人們開始關注這一生物,瑪莫得,日文"人魚"一詞的音譯。或許這比發現活恐龍更有價值,因為人類的曆史將因之大大改寫。
從聖瑪利亞島送來了這意想不到的東西,令HA了ANO物產公司的高層欣喜若狂,人魚立即被公司內部的水產工學研究所保管,當初所長森下明和研究員們曾在日記中寫道因無法對付人魚的高頻聲波將其放入八號樓的大水槽中,三天無法接近。
HATANO物產公司在公布人魚的消息之前先請來播磨工科大學遺傳基因工學係的齋門齊一博士,想以其為代表組成特別研究小組。
正當這個時候,美國的一個自然保護組織"水行星"的代表—凱茜·哈蒙德前來向公司的童事長施加壓力,凱茜·哈蒙德說,HATANO物產公司所擁有的人魚本來是萊安·諾利斯他們追蹤,捕獲的,應當立即文還給他們,公司詢問在聖瑪利亞島的駐在人員杉野晴彥,他向總公司報告說:人魚被本公司的漁船網住,是由本公司自己捕獲的,但經過調查查明杉野的報告係嚴重偽造。
最初捕獲人魚的確實是HATANO物產公司的漁船第三海零號,但該船隨後失去控製,陷入漂流狀態,在對該船隻進行援救時,人魚被當地的漁民發現,並放回海洋(報告書中還附記了島上關於人魚的民間傳說,作為參照的放歸理由,》然後,由名叫萊安·諾利斯的研究員將人魚再度捕獲,闖進萊安的研究所偷竊的是當地居民,但人魚第二天早晨被另一艘HATANO物產公司的船送離了聖瑪利亞……這是經過內部調查而公開的概要,HATANO最初捕獲了人魚是事實,但偷竊了人魚也是事實,這同,水行星一方麵提交的報告書內容大體一致。
"水行星"威脅說,如果HATANO物產公司不交還人魚,他們準備了各種各樣的製裁措施,發現人魚本身固然是個大新聞,但如果盜竊人魚之事公開出來將成為無法挽回的醜聞,最終HATANO不得不接受"水行星"的要求。
HATANO接受要求的消息迅速傳到佛羅裏達的"水行星,事務局趕到這裏的萊安他們也馬上聽說了,他們發出勝利的歡呼。
"凱茜,全都是你的功勞:萊安緊緊擁抱凱茜表示謝意。"
"用不著這麽熱情吧,"凱茜被太陽曬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不過萊安,關於那條人魚我有個提議。"
"什麽提議?"
"想不想把他帶到佛羅裏達來—一不是由聖瑪利亞,而是由基韋斯特來管理。"
基韋斯特指的是位於佛羅裏達州的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那裏也是萊安工作過的老地方。
凱茜的話是這樣的:人魚是整個地球的財產在研究人魚時,應當設立處於中立立場的共同研究項目,從全世界範圍選拔優秀的科學家,進行綜合研究,
"我知道,科學家會認為共同研究是非常麻煩的形式,但如果你一個人擁有人魚,卻可能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將人魚解剖,"
"我並沒想到解剖。"
"但如果你一個疏忽大意殺了他,你會受到全世界的譴責,而且我想你一個人調查人魚有些困難。"
這種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令人惱火,但凱茜的意見合情合理,萊安自己也從未想過能一個人研究人魚。
"項目的負責人是誰?"萊安問。
"我覺得你就很合適。"
"不,如果是新種海豚還行,但這次發現的是人魚,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裏克·凱倫茲。"
"是。"
裏克·凱倫茲是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的所長,其實,關幹這次事件萊安進行商談的對"水行星"做工作的,都是他。
"那麽你讚成我的意見啦?"
"雖然覺得有點遺憾。"
兩個人握了握手。
"不過,我可算放心了。"萊安說。
"為什麽?"
"我本來很擔心,怕你說"把人魚放回大海吧"。"
"哎呀,原來還有這一著,"凱茜笑了。
"已經晚了。"
萊安這麽一說,凱茜嚴肅起來。
"其實那個我也考慮過了,但在人魚被發現時,把它放歸大海就已經不可能了。"
"為什麽?"
"從知道有人魚的一瞬間開始,人類就會追逐它們,就像你和HATANO物產公司一樣,用國際條約進行限製對壞人來說等於火上澆油,在此階段能控製情報的泄露一不如說是奇跡。"
萊安深切感到,是凱茜多方斡旋,才圓滿解決了此事,他再次向凱茜表示感謝,凱茜搖搖頭,"的確,出麵調停的是我,但這一切,我隻是聽從裏克·凱倫茲的意見罷了,共同研究的計劃也是他的主意。
萊安同意地點點頭,他知道裏克·凱倫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
於是,瑪莫得成立了,事務局設在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聖瑪利亞的人魚被賦予代號"瑪利亞一號",處於極端保密之下,等待時機來臨,從各國秘密召集來的科學家中,也有播磨工科大學的齋門博士和HATANO物產公司水產研究所的森下,讓他們加入,是因為需要他們也保守秘密,即使不這樣,齋門齊一也是一個值得讓其參加的人物,在遺傳基因工學方麵他是全世界數一數二的科學家。
萊安他們暫時關閉了聖瑪利亞的研究所回到佛羅裏達,說是暫時其實不知道人魚的事情何時才能解決,不管怎麽說誰也沒有經曆過人魚的生物研究。
傑克對被迫移居佛羅裏達很不滿一給我工作時說是在聖瑪利亞!"
萊安沒太理會傑克的抗議,因為他知道那是傑克的老一套,他嘴上雖硬,最後總會來的,比他更棘手的是潔西,她根本不聽話,說要留在島上。
"喬他們怎麽辦?誰來照顧?"
那是萊安最大的弱點,最終,他無法說服潔西拋下海豚,隻好包下專機將四隻海豚運到佛羅裏達,看到航空公司寄來的賬單羽陸歎著氣說:"這相當幹我一年的工資啊。"
離島那天,在機場送行的眾人中,出現了HATANO物產公司的杉野和聖瑪利亞高中的莉莉小姐,這是潔西最討厭的兩個人。
"因為你們,我的任期又被延長了三年!"杉野抓住萊安毫不隱諱地大發牢騷。
"那可真慘,"萊安沒心情安慰他,可能的話,他倒是想讓這盜賊當場付水槽的修理費,
"在這個一無所有的島上還要待三年我們可怎麽辦?"
"和你們相比,我更同情這個島,"萊安輕蔑地回答。
莉莉小姐含著眼淚和大家擁抱,莉莉預計要按照高登,傑克,羽陸潔西的順序來擁抱大家最後撲向萊安,但當她緊抱著羽陸,抽眼找潔西時,卻沒看到她,潔西早已坐到飛機座位上了,莉莉隻好提前擁抱住萊安。
此時,《自然天堂》的主編鮑伯·威爾森臉色不佳,他的職員在南太平洋豪遊了有一個月沒文上預定的稿子,卻突然提出辭職。
"這怕違反了合同比利?"
"不,稿子會給你的,一定。"
"鮑伯對心情爽朗的比利很看不順眼,在聖瑪利亞發生了什麽事嗎?"
"給說中要害,比利慌了"呃?為什麽這麽說?"
鮑伯仔細端詳一下比利的臉開始看手上的辭職信。
"你同意嗎?"
"沒辦法。如果你本人人不想幹了,我當然得同意,別忘掉這兒,好在希望當個記者的人到處都有。"
"對呀,所以我想就算我辭職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鮑伯愣住了抽動一下鼻子,最後說:"要是發現什麽好新聞,要最先發給我們雜誌。"
比利有點迷惑地點點頭。
這樣,萊安和他的工作小組開始真正地投入研究人魚的工作中。
瑪莫得成立後的第一件大事,是運送瑪利亞一號,在那之前第一次會議在基韋斯特召開,著名的科學家一個接一個地來到佛羅裏達,看到他們的麵孔,比利掩飾不住興奮,對在《自然天堂》工作過的他說這些戴著樸素眼鏡的半老紳士們,看上去就像大明星一樣。
最後來到佛羅裏達的是裏克·凱倫茲,他住在基韋斯特,所以與其說是"來到",不如說是一回到"更準確,雖然他是海洋科學研究所的所長,但在佛羅裏達很難見到他,他為出去開學會和講演而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他也是萊安的恩師。
萊安到所長辦公室拜訪裏克,打開門令他想念的人正從窗戶向外眺望。
"裏克先生,"
裏克回過頭來,他老了很多但銳利的眼神依舊沒變。
"你千萬別提什麽海豚學者,海豚知識之類的蠢話,求求你了。"
在研究所的食堂裏,傑克正對高登抱怨,因為他看到,喜歡搭話的米妮·波特曼女士正端著飯向這邊走來,果然,她占據了傑克旁邊的座位。
"昨天又熬夜了?你們總悶在工作室裏,會得伺樓病的。"
傑克和高登訕笑一下,裝作認真地埋頭吃飯。
米妮·波特曼不是瑪莫得的成員,是純粹的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的職員,瑪莫得在這座設施中有辦公室,共用研究所,但對外一律聲稱是在研究海豚,因此米妮·波特曼對人魚一無所知。
肩負"保密"這種不習慣的任務,對傑克來說是種壓力,每當被米妮女士刨根問底地追問研究內容,傑克都必須撒個妥當的謊把她糊弄過去。
米妮環顧四周,對傑克他們小聲說:"今天是第一次例會吧,瑪莫得的?"
"呃?……啊啊。"
傑克他們也環顧四周,明顯不是所員模樣的人散坐在食堂各處。
所員也都知道這些人是瑪莫得的成員,所員隻以為瑪莫得是"世界海洋生物保護基金"的愛稱,看到宣傳畫上的口號"救救屬於全世界的人魚吧!"時誰也想不到那是指真正的人魚。
"好像來年要在旁邊的地皮蓋樓,高登照事先商組好的內容打掩護。"
"那座樓的建設用地太接近海豹的繁殖地區了,怕會有問題。"
米妮女士果然上鉤,抓住了這條假信息。
"那些係領帶的家夥隻注重形式,設立保護基金的話隻要有一張現金卡不就夠了?"
"和我們沒關係。"說完,傑克拿起托盤離開座位,"一看到你,我不禁想起阿爾伯特。"裏克·凱倫茲說完苦笑了一下。
萊安當年從馬薩諸塞工科大學的研究生院畢業後,曾希望直接留在研究室,他的希望沒能實現,其後他匆忙地開始應聘,也都失敗了,最後到新貝德福德的捕鯨博物館做學員,每天邊工作邊寫論文,在美麗的街道上被鯨魚的資料包圍著,這種平靜的生活也不壞,當時的萊安沒什麽野心,如果論文得到好評,能回到大學研究室,他對人生就十分滿足了。
提交的論文中,有幾篇得到教授的好評剩下的隻是等待所員位置的空缺,這樣的某一天,名叫裏克·凱倫茲的人寄來一封信,萊安當然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享譽世界的進化論者,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曾被馬薩諸塞工科大學聘為客座教授,萊安在學生時代聽過他的講座,裏克·凱倫茲當時剛剛就任佛羅裏達的海洋科學研究所所長,正在招募那裏的研究員,信中滿是溢美之辭:"拜讀閣下的論文令我產生強烈共鳴,"這封信使得萊安渾身輕飄飄的,差點飛到天上去,海洋科學研究所是個經過改造的研究所"原是海軍拍賣的軍事設施,萊安也知道那裏原來用於監視別國潛艇的裝備現在被直接用來研究鯨魚和海豚,落到萊安頭上的,是那所設施的研究員一職,萊安馬上一口答應。
其後隻用了三年,萊安就升任海洋生物生態研究室的所長,也是在那個時候,他與研究員阿爾伯特·法隆結婚,阿爾伯特年齡比他大,離過婚還帶著一個年幼的女兒,但這些萊安全不在意,當時隻有三歲的潔西活潑開朗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我覺得自己能了解海豚能了解鯨魚,卻沒能理解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人類的少男少女有極端叛逆的青春期。"
萊安如此向裏克匯報潔西的近況。
其後萊安埋頭研究野生海豚,巴哈馬是個研究的好環境但為了弄到更廣泛的數據,萊安在聖瑪利亞島建設研究所,帶著阿爾伯特和潔西移居那裏。
話說到這兒,裏克眯起眼睛,開始懷念往昔。
"不過阿爾伯特的事真的很遺憾。"
"啊。"
"她是個喜歡海的人,在海裏死去至少是個安慰。"
"她一直致力於保護噬人鯊,多麽諷刺的巧合啊……"
"她雖然付出了生命,但她在天國裏也不會仇恨鯊魚的。"
"是的,我也那麽認為。"
"歲月流逝得真快,你說想在聖瑪利亞建研究所的時候,坦率地說,我很驚訝,結果你是正確的,如果留在這裏,你就不會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
"還有比那更好的,如果待在這裏,我也不會遇到人魚。"
裏克沉默了,萊安以為說錯了什麽話十分納悶。
"老師您……怎麽想那條人魚?"
"呃?"
"那真的是人類的亞種嗎?"
裏克苦笑著看看萊安,"我正想問你呃,因為我還沒見到人魚。"
菜安也苦笑,"如果老師不來信叫我,我就那樣在新貝德福德過著農村生活,又會怎樣呃?有時我非常懷念馬薩諸塞的雪景。"
萊安看向窗外,基韋斯特的常綠樹木展現著與雪無關的風情。
"聽說您最近積極參加"水行星"的活動。"
"啊,不過已經到了隱退的時候了,這個研究所所長的位置也該讓出了。"
"怎麽可能,您還很年輕……"
裏克的臉上現出寂寞的神色。
"偉大的學者留給後世驚人的成就,往往也留下無盡的麻煩,平凡的學者隻能終其一生,為他們獸後,我呃,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我隻是個平凡的學者。"
想到裏克輝煌的業績,又看著如此脆弱的他,萊安覺得意外。
然後裏克古怪地變得沉默_萊安想可能是他剛結束講演長途旅行歸來太累了,萊安決定早早告辭,看到他的表情裏克對不住似的說:"我老啦,受不了長時間坐飛機了。"
"我也一樣,您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吧。"萊安站起身。
裏克突然露出陰沉的表情,說:"萊安,你要小心齋門博士。"
"啊?"
"他可能會比誰都快地解開人魚之謎,到了那一天,他可能優先考慮研究,而不是為人魚設想。"小心他。"……是"
雖然答應了。但那時菜安還沒把這個忠告放在心上。
兩天後的半夜,瑪莫得的主要成員都到邁阿密機場前來迎接從日本運送過來的人魚—瑪利亞一號,從運輸機上下來的,是HATANO物產公司的森下和他的下屬。
森下一副慌亂的樣子草草打個招呼就湊到裏克耳邊說:
"他的情況很糟糕,可能是長途跋涉過於勞累了。"
"是瑪利亞號嗎?"
在森下的帶領下,裏克和萊安來到機內,數分鍾後他們出來了,臉上都陰沉沉的。
"怎麽了?"傑克問萊安。
"情況很嚴重總之,先運到研究所吧。"
萊安也不詳細說明隻給運輸車發出信號,運輸車停到飛機旁邊人魚連同水槽一起被裝到車上,聚集的觀眾根本沒有看見人魚的機會,就各自回研究所去了。
運到研究所後,人魚被抬進集中治療室,瑪莫得成員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蜂擁趕到室內,從水槽中撈起來的人魚奄無生氣,全身沒有一點力氣的樣子,也沒有能動的跡象。
"他媽的。"看到躺在診察台上的人魚,傑克不由得叫起來。
和在聖瑪利亞時相比,人魚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幹痰幹瘦的,幾乎像個木乃伊。
"他還活著嗎?"潔西抓住比利的胳臂。
"但願他還活著"……比利隻能如此回答,人魚的生命立即得到了保證,心電圖也開始運作,心電圖的脈衝傳達著人魚微弱的心音。
打上點滴後,又過了幾小時,人魚的情況略為穩定了。
留下手塚帶領的醫療小組,其他成員轉移到會議室。
"瑪利亞一號在到達的三個小時前突然失去生氣,然後眼看著衰弱下去,像那種……怎麽說呃"……森下不安地說著,卻表達不好,各界專家紛紛貴備森下,批評他沒作好應急處理,森下變得臉色蒼白,一直低著頭。
"瑪莫得剛剛成立,如果瑪利亞這就死了,可不是開玩笑"凱茜皺著眉頭說,
坐在末座的齋門博士發言了:"他並不是人類,應急處理不好,也不能一概責怪森下,因為即使是現在注射的交感神經促進劑,也不知是否對瑪利亞一號有效對吧?"
"的確,齋門博士的意見很對。裏克說:"我們處置人魚,經常是和這種危險同行的,如果不進行處理就隻能把他放回大海了,"
"那樣的話,我倒希望能把他放回去。"凱茜說,"不過,恐怕在座的諸位不會同意吧,"
"事到如今,放回去隻是殺了他,"齋門博士說,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這時手塚跑了進來,
"快看這個!"
手塚把幾張x光透視照片擺到桌子上,成員們爭先恐後看照片。
"明白嗎?胃和腸正在壞死。"
會議室頓時喧嚷起來。
萊安搶過照片對著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看,確如手塚所說,在胃和腸的部分出現了黑斑。
"怎麽回事?"潔西問羽陸。
"是啊,怎麽回事呃?"羽陸也猜不出來。
所有人都要跑進集中治療室手塚在門口攔住了他們。
"馬上要動手術請不要進去。"
"等一下,"凱茜說,"手術?要幹什麽?"
"必須切開,把損壞的部分切除否則……"手塚突然想起了什麽,胡亂地掃視著。
"必須輸血……一手種喃喃道。
"輸血。"
學者們大聲討論起來。
"人類的血可以嗎?"
"他有血型。"萊安說。
森下也點頭,"現在已經知道,他的血液與人類無比接近……"
"他是AB型,"萊安說。
周圍頓時安靜了。
"呃……"森下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做過測試,暫時還沒發生凝固反應……"
"隻能試試了。"萊安說完看看裏克,裏克沉默地點頭。
"從附近的醫院調AB型血!"還有,這裏有AB型血的人嗎?"
手舉起來了,是潔西,其他人一個也沒有。
手塚有點失望,對潔西說:"那……讓我來給你采血。"
潔西在另外的房間裏接受采血,被抽取血後,她被囑咐要一直躺在那兒,潔西毋寧說是幸運的,因為參觀手術的其他人都目擊了最槽糕的情況,手術開始了。"打開胸部。"
手塚的聲音通過室內話筒傳入相鄰的房間,在隔壁,其他成員貼在玻璃上觀看手術的進行,打開人魚腹部後手塚急忙開始切除壞死的內髒,
"給人魚的肚子開刀可是生平頭一次,可能的話,希望隻是切個盲腸什麽的。"
手塚嘟囔著。
"輸血嗎?"
助手問,手塚點點頭,助手慎重地擰開軟管的栓塞潔西的血液被送入人魚體內。
"血流未見變化,情況穩定,"手塚向隔壁逐一報告。
"手術進行得怎麽樣?"萊安用話簡呼叫手塚。
"還可以,但這並不能保證教活他。"
"想辦法救他。"
"我會努力的。"
看著電腦屏幕,助手說:"腎上腺素的數值有點高。"
"多高?"
"不很嚴重。"
"嗬,莫非是輸了女孩子的血他興奮了?"
手塚剛開了這個玩笑,人魚被床單覆蓋住的胯骨間驟然變大了,助手掀開床單看看裏麵。
"哎呀呀。"助手小聲笑著抬起臉。"真的變大了,這個家夥!"
這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突然發生了,人魚在床上開始拚命掙紮,手塚他們急忙按住他的身體,人魚扯下床單撞開了一個助手。
"不好!他要叫。"
萊安喊道。
人魚叫了,但是魔音現象沒有發生,相反,周圍開始有水滴浮在空中,並逐漸將人魚包圍。
"這是什麽。"
透過玻璃觀看的人們,也對那種現象目瞪口呆。
水滴不斷膨脹手塚他們已經無法再抓住人魚,人魚一邊叫著一邊握緊自己變硬的陰莖。
"他在手淫。"
傑克輕率地說,但在誰看來人魚的行為都是如此,人魚一心一意地捋著陰莖,凱茜不由得移開視線,從人魚剖開的肚子中,血不斷溢出來,包圍著人魚的水刹那間混濁了,玻璃後的人拚命想看到裏麵,但怎麽也無法看到被紅色的水包圍的人魚。
到了某一瞬間,那水像突然有了重力似的,落到地板上,然後,仰麵躺在床上的人魚暴露出來,觀看的人和治療室裏的手塚都啞口無言,人魚的手依然緊握著陰莖,但他那隻胳臂已經從肩上斷掉,滾落在了床上。
突然,從人魚陰莖裏射出大量白色的精液,劈頭蓋臉澆在正欲靠近的手塚等人身上,此時就連玻璃後麵的人們也全都背過臉去。
"這是人魚嗎······"一個學者帶著不快嘟嘴著。
手塚去看人魚的瞳孔。"不行了,他死了。"
以保護和研究人魚為目的的瑪莫得剛剛起步,瑪利亞一號就以自己恬不知恥的死亡祝福了它的成立,發起人凱茜·哈蒙德當即離開房間,發現者萊安·諾利斯沉默著搖頭。
負責人裏克·凱倫茲則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嘟嘴著。
"沒辦法……不管怎樣,他都已經死了。"
瑪利亞一號的遺體被放在地下冷凍室保存。
海原密從海中奇跡生還,是在兩年零四個月之後。
第三章鱗女
(2015年香港)
水的呼喚
裏克的講座過去差不多一周,比利打來電話。
"有個人想讓你見見,怎麽樣,比利的聲音仍然顯得沒心沒肺。
"見誰?"
"你的父母。"
"呃?"
"很早以前我們就去接近海家,但他們戒備森嚴,事情根本沒有進展到了現在他們突然和我們聯絡說務必要見你,可能是那起海難的新聞刺激了你的父母。"
"他們也是人魚嗎?"
"肯定是,恐怕是比你血統更純正的人魚。"
密還在猶豫。比利一個勁死纏爛打,最後敵不過他的執著密在周末乘上了飛往香港的飛機。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了。這句話在密的腦海裏已經盤旋幾個小時了,密最終聽從了比利和裏克·凱倫茲的安排,坐上了飛往香港的飛機,在那裏能見到人魚不是傳說中的人魚,而是被稱為水人種族的人類,如果此事與他毫無關係,也許還能引起他的好奇,但現在,這消息令他極其厭惡恨不能沒聽過,然而密到底步入了他們的軌道這對他來說,是個不可思議的選擇。
密覺得,就像有人撿到了裝著一億日元鈔票的紙袋子媒體會覺得有趣而去采訪人家,同樣,裏克·凱倫茲,比利·漢普森,羽陸手塚,歸根結底,怕都是出於感興趣來接近自己的,然而另一方麵奇妙的期待與興奮在密心中發芽,也不知這種心情從何而來;其中也有恐懼這恐懼也不知是從何而來。
從海中生還後,不知在什麽地方自己開始偏離日常生活,不過重新考慮一下,以前就存在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呃?或許自己早已知道那一切都是偽造的,難道自己不是明明知道,卻故意配合著謊言,活到現在的嗎?密的心中思緒萬千一片混亂,他拚命尋找亂成一團的麻線線頭隻是現在仍找不到,就這樣,他來到了香港。
飛機突然在高樓間滑翔,幾個乘客發出驚呼,香港機場位於與街市相鄰的地方,飛機像從高樓縫隙中擠過去般飛起降落,曾住過香港的密對此並不吃驚,他眺望窗外,高樓林立,是令人懷念的風景。
機場有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子在等候,她手舉的紙板上用寫錯的漢字寫著"蜜",密正疑感那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對方先向他搭話:"海原密?"
"啊。"
那位女子笑也不笑,隻伸出手來。
"我是瑪莫得的潔西·諾利斯,我的爸爸萊安·諾利斯是瑪莫得的主要成員,我是爸爸的助手,"潔西大致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因為戴著墨鏡,看不到她眼睛的顏色,但她的頭發,膚色都像是東方人。
潔西看著筆記本,像個導遊似的說明在香港的安排,聽她說見海家人安排在明天早展,在那之前,可以白由活動。
"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詳細情況。"
"哦。"
"今天怎麽辦?觀光旅行?想去哪兒我領你去。"
"我在這裏住過十多年。"
"哦,是嗎?那就不觀光了。那,去見你以前的朋友了。"
潔西一說,密一時想不起能見誰,他有點頭痛。
"你沒有朋友嗎?"潔西很莽撞地說,密沒有聽見她的話,因為他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兩隻黑眼睛迷住了,到現在為止,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眼睛……"
密還在發呆,潔西對他這樣說道:,你的眼睛真漂亮,那麽深邃像海底一樣。"
自己被潔西的雙眸迷住時,自己的眼睛卻受到稱讚,密有點不知所措,他將這偶然的巧合擅自理解為戀愛的預兆,一陣心勝搖曳。
"那麽你帶我到哪兒轉轉吧,我是頭一次來香港。"
"啊……是啊……"密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麽好點子。
"你不知道能去哪兒嗎?"
"不,香港隻是我住過的地方而已……所以我不太知道遊客想去什麽樣的地方,"
"那,去你住過的房子看看怎麽樣?"潔西說。
"呃?"
因為潔西這個離奇的想法,那天白天密開始了周遊往昔之地的旅行,開著租來的舊車。潔西毫不在乎車不斷哢哢作響,一路飛馳。
密出生成長在香港一個名叫"赤柱"的地方。
"回歸前被稱為斯坦禮,是以前英國殖民地時代一個官員的名字。"
到達的地方蓋著西洋風格的住宅,大宅與往昔相比毫無變化,使密馬上感覺到鄉愁,入口的鐵門壞了,能鑽進去,踏著潮濕的落葉,二人在其中探險。
"不錯的地方嘛。"
"小時候總覺得有點害怕,像鬼屋似的。"
"這裏原來是誰的房子?"
"呃?誰?一一我去世的爺爺的。"
"在你出生之前海原修三先生不是一直在日本嗎?"
"嗯。"
"在那之前誰住在這裏呢?"
"……不知道。"
"海家一族?
潔西的目的好像在這裏,原來她感興趣的也是人魚,密有點失望。
你見過人魚嗎?"
"嗯。"
"在香港?"
"不,是在名叫聖瑪利亞的島上。"
"聖瑪利亞……那瑪利亞一號?……"
"看來你努力預習過了。"
"不是,我不想聽,卻不得不聽……"
密現出悶悶不樂的表情,潔西看看他的臉2出笑容,看到潔西烏潤潤的眼睛,密又一次心神蕩漾。
"聖瑪利亞島是個幾乎在赤道上的島,那裏是我的故鄉,我出生的地方。"
"你……對不起,你是什麽人?"
"看我的皮膚,看不出來嗎?"
"嗯。"
"不過我的父母都是美國人,很奇怪吧?,
"我覺得你好像有亞洲人的血統。"
"也許吧。"
密覺得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有點難為情,他換了個話題"……人魚就是在那個島見到的嗎?"
"嗯,第一次是在海裏第二次是在爸爸的研究所裏,爸爸本來是研究海豚的,有一天偶然抓到了人魚,運到研究所,那以後,他就開始對人魚著迷了,"
"那條人魚就是所謂的"水人"?"
"是的,他就是瑪利亞一號,是條雄人魚,其後,他又馬上被盜了,"
"呃?"
"被一家名叫HATANO物產公司的日本企業,"
在密聽來,潔西特別強調了"日本"二字,
"HATANO物產公司把人魚藏在自己的水產研究所結果卻對付不了他,你知道播磨工科大學的齋門齊一嗎?"
"不知道。"
"他是遺傳基因工學的權威。"
聽到這句話密想起來了,裏克·凱倫茲提到過這個人。
"HATANO請他進行共同研究,也許那個選擇沒有錯,倘若人魚是人類的亞種,那麽是什麽時候和人類分道揚鑣的?最有可能把它弄清楚的,就是遺傳基因工學。"
"哦……"密不明白但做出了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潔西立即看穿了這一點。
"很無聊?"
"……不。"
"你好像不感興趣,那算了。"
"真的不是。"
潔西不說話。
"你爸爸抓到的人魚,不應該是你爸爸的東西嗎?"
潔西回過頭來,眼睛閃閃發亮。
"我們也氣得不得了!但是HATANO那邊一口咬定說不知道,爸爸他們生氣了,使出了強硬手段。"
"什麽手段?"
"你知道自然保護組織"水行星"嗎?"
"不知道。"
"是個世界性的自然保護組織,它的頭兒凱茜·哈蒙德和爸爸合夥威脅了HATANO,人家可是自然保護組織!如果想讓HATANO物產公司名譽掃地的話,他們什麽事都能幹出來,你們不也是因為自然保護組織,不能再吃鯨魚了嗎?"
"不知道,我又沒有吃過鯨魚。"
"哼,不管怎麽說,HATANO偷了東西,說起話來底氣不足,最後隻好投降,但麻煩的事還在後邊,我們本以為人魚肯定能交還了,正歡呼雀躍凱茜·哈蒙德卻說:人魚是地球的財產雖說是研究,個人擁有它也太不像話,所以她提議應該成立一個組織,把全世界的科學家和有識之士集中起來研究人魚。"
"那就是瑪莫得?"
"對,不過她沒說把人魚放回大海去,我們還算是幸運的,爸爸似乎也同意她的意見他並沒有獨自研究人魚的自信,人魚最終沒回到聖瑪利亞而是被運往佛羅裏達的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瑪莫得好不容易成立了人魚也運到了基韋斯特,但為時已晚—人魚現在在地下冷凍室裏凍著呢。"
"怎麽回事?"
"死了。"
"為什麽?"
"不知道,原因不明,後來他們說,人魚對環境的變化不太適應反應太強烈,就在這時,你的存在浮出了水麵,這個名叫海原密的混血人魚,不就在陸地上生活嗎?而且像個普通人一樣上大學!這話最初誰也不信,對科學家來說,相信世上有你比相信世上有人魚更難,可笑吧?
"有點……笑不出來。"
潔西苦笑一下,說:"今天怎麽了,我這麽哆唆。"
之後,潔西一下子沉默了,密想填補令人尷尬的沉默,感到有必要說些什麽,但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話題很有限。
"比利……他和別人處得好嗎?"
"呃……還行。"
"哦。"
對話中斷了。
住宅的正門鎖著,密知道鑰匙在哪兒,把手往院子的鳥巢箱裏一伸,同往昔一樣,他摸到了鑰匙,憑借那把生了鏽的鑰匙,兩人闖入房裏。
穿過門時,潔西的手從後麵觸碰到密的肩膀,密嚇了一跳,回過頭去。
"怎麽啦?"潔西問他。
"……沒什麽。"
潔西的手仍放在密的肩膀上,密真實地感到,被觸碰的地方從皮膚裏滲出了汗珠,日本人不像他們那樣習慣親密接觸,但讓密如此緊張的,是因為對方是潔西。
從一開始密就一直為心中刺癢癢的感覺煩惱,在密記憶中,還不曾如此在意過哪位女性,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你出汗了。"
潔西這句話讓密更緊張了,他想讓潔西挪開手又不能那麽說。
太久沒回來,自己的家使密感到陌生,而且他覺得家變小了。
"我原來覺得房子很大。"
"因為你變大了。"
地板破損嚴重,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兩個人一邊小心著腳下一邊前進,潔西的手已經離開了肩膀,卻又握住了密的手腕,密通過手腕感受到了潔西的脈搏。
"喂,如果我說,不想和瑪莫得合作會怎麽樣?"密說。
"呃?"
"如果我拒絕合作,會被強行綁架到佛羅裏達去嗎?"
"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不是想解剖嗎?本來……把我……"
"怎麽會?"潔西曖昧地否定,但瑪莫得能把密保護到何種程度,實際上她也沒有自信,瑪莫得把密作為研究對象是肯定的,如果不是那樣,他們也不會故意接近密。
"裏克·凱倫茲曾說人魚其實就是人類,是真的嗎?"
"呃……人類?"
"不對嗎?"密露出不安的樣子。
"真相是什麽,誰也不知道呢,"潔西說:"所以我不是說了嗎?聽說有你這麽個人魚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看,大家都很吃驚,我見過的瑪利亞一號雖然和人類很相似,但很難把他稱為"人"。"
"為什麽?"
"為什麽?怎麽說呢……說他是動物的話感覺很別扭又不能肯定地說他是人類。"
"我呢?"
"呃?"
"我也有那種感覺?"
"你?"
密站到潔西麵前,"我看上去也不像人類嗎?"
"你看上去隻像人類。"潔西坦率地說。
"說實話。"
"為什麽你問我這個問題?"
"呃?"
潔西一說,密沉默了,被潔西盯著,他心髒咚咚直跳腿也開始發抖,密拚命地努力,想不去在意潔西,但越那麽做,幻想越是在腦海中泛濫,在密的幻想中,潔西已經半裸了。
掩飾著臉上火燒火燎的感覺,密向前走去。
"等等我。"潔西小心地踩著陳舊的地板,追在他後麵。
密從前的房間在二樓,地上零亂的舊物十分眼熟,找到小時候畫的畫和鄰居家孩子玩的足球,密很感慨。
"真令人懷念,足球,我常常踢,"密像寶貝似的捧著癟了氣的足球,潔西感興趣地看著他,"你還屬於人類啊。"
"為什麽?"
"不,沒什麽,隻是……想到你也有過這樣的生活啊……"
潔西想方設法把所想的用語言表達出來,她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不過潔西的想法已經傳達給了密,密羞澀地將癟癟的足球在手中拋上拋下。
"倘若瑪莫得硬要做些什麽,我會保護你。"
"……謝,謝謝。"
潔西目不轉睛地盯住密,密移開視線。
"我怎麽了?"潔西說,"我今天很奇怪。"
"……為什麽?"
密斜眼看一眼潔西,然後他啞口無言了。
潔西的眼淚已打濕麵頰。
"怎麽了?"
"不知道,好像……我自己也不知道,"說完,潔西突然握住密的手,那隻手出了很多汗,而且顫抖著。
"有這種心情,還是第一次,"潔西不斷吐出意圖不明的話密拚命想把話岔開,如果接受並理解了她的意思密覺得將難以控製自己,他想把視線從潔西身上移開,但怎麽也做不到,至今為止從未體驗過的欲望已經支配了密,他好不容易才調動起理性,告誡自己:別想蠢事眼前的女子與自己剛剛見麵,別胡思亂想。
但不斷湧起的衝動越來越難以抑製,等回過神來,密自己的眼睛也正在流出大粒的淚珠,
"為什麽哭?"潔西說。
"你才在哭。"
"你想把我怎麽樣?"
"呃?"
"我們剛見麵。"
"哦……嗯。""別亂想。""我什麽也沒想。""騙人!"
"你是誰?"
"呃……誰?"
無法忍耐的兩個人顫抖著,嘴唇碰到一起,兩個人緊緊地擁抱,然後倒進密少年時代用過的床上,發出姍味的床由於吸收了雨水和露水而濕漉漉的,但兩個人已經不在乎那些,他們相互脫下對方的衣服抓住對方的身體,咬肩膀啃乳房,即使這樣還是覺得有什麽不夠。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潔西喘著氣說。
"不知道……"密把臉埋在潔西的胸前,回答。
兩個人胡亂地反複擁抱,反複接吻。
密突然想起了前島誌津香。
一一我愛過她嗎?
恍惚的意識中密想起了這件事,那不可能是愛,隻是擁抱而且現在也是……自己正抱著才見麵不過幾個小時的女孩子。
—一這樣,是在做那件事嗎……
那種事,對密來說超出了可理解的世界,密試圖想起與誌津香那時的事,從含混的擁抱這種記憶開始,具體的感覺複蘇了。
"誰?那個女孩子?"潔西在耳邊低語。
"呃?"
"別,別看那邊。"潔西強烈地愛撫著他,從密腦海中將誌津香擦去,密被不可理解的感覺擊中了,他有種感覺現在自己的大腦正和潔西的大腦相通。
"你隻能看著我。"
臂彎中的潔西激動地嗚咽著,密覺得,自己的心意意外地得到了安慰。
這時,密正在逐漸變熱的下半身,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密向下看了一眼,有什麽透明的東西開始纏繞在自己的腰部,正逐步向上勒緊他,那種液體似的東西很眼熟,透明的液體……
—一這是……水?
密不由得戰栗了,他慌忙環顧四周,從濕床上湧出的水滴像忘記了重力,漂浮在空中。
—一就是這種水!
密倒吸一口氣,那是曾在倉庫中體驗過的現象,他搞不清它為什麽又出現了。,
水滴在大氣中不斷增加一瞬間包圍了兩個人,吃了一驚的是潔西,她反射性地推開密的身體從床上滾落,但水像變形蟲一樣,包裹著她浮在地板上,水滴從大氣中一個接一個產生,兩個人不斷被水的變形蟲吸收,密拚命回想在倉庫時的情景。
一一沒什麽難的……不要對抗水。
身體一放鬆,水的力裏就萎縮了,從密的身體上剝離出去,然後床上下了場瓢潑大南,變形蟲消失了。
但他回頭一看,覆蓋著潔西的水依舊存在,在膨大的水塊中,潔西徒勞地踢動著雙腿,密不知道怎樣才能救出她隻好拚命地跳進水中,水輕易地接受了密,但當他抓住潔西想把她拖出去時,所有的水都一齊跟上來,最後密也變得隻能在水中掙紮,他好不容易擺脫掉了纏住自己的水,但潔西的水似乎與他的意誌無關,
—一難道這水聽從的是她的意誌嗎?
那樣的話隻要潔西能和密一樣,控製住自己的心情水應該就會失去力量,密想把這個想法告訴潔西,但這裏是在水中,"不要對抗水"的話想說也說不出來,因為恐俱潔西緊緊抱住了密,陷入恐慌的潔西力大無比,奪走了密的自由,密在無意識中叫了起來。
眼前突然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潔西的臉刹那間變得模糊了,頭蓋骨暴茲出來,接著頭蓋骨也消失了,潔西的腦漿出現在眼前,密的視野不斷從腦漿中穿過,鑽過無數神經的網線,等密回過神來,眼前出現了自己的臉。
——怎麽回事?
密在心裏想。
——哎?是誰?
是潔西的聲音。
那已不是錯覺,密進入了潔西的意識中,潔西現在正體驗著的恐懼感襲擊了密,潔西身體裏腎上腺素溢出的感覺,令密一陣眩暈,潔西的意識緊抓住他的意識,以潔西來說隻不過是意識到自己大腦中突然出現了真空地帶,她的恐懼頓時減輕了。
——不要對抗水!不要對抗水!不要對抗水!
密拚命地念叨著。
水忽然順著重力流到地上,刹那間把密和潔西解放回大氣中一看,眼前是全身濕透的潔西密回複成了自己。
潔西顫抖地看著密。
"剛才……我……變成了你。"潔西說。
"我也……變成了你。"密抱緊潔西,兩個人擁抱了好久,不能離開,當他們終於平靜下來分開時,才發覺出不了這個房間,因為濕透的外套和內衣散落在地板上。
"這樣不能回去。"
密和潔西擰幹衣服吊在床邊,然後赤裸裸地來到走廊尋找能蔽體的東西,兩人一個一個地看房間希望至少有個窗簾什麽的,但沒有什麽像樣的東西,位於亞熱帶的香港白天晚上都很悶熱"但在這陽光照不到的昏暗空曠的住宅,隻讓人感到冷絲絲的寒意。
"這種樣子,不能讓任何人見到。"潔西緊緊抱著密笑了。
密記得,地下的倉庫裏有劈柴。
"在浴室的鍋爐裏點著劈柴的話應該能熬過去,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洗上個熱水澡。"
潔西相信密說的話,跟著他來到地下室,在地下室的浴池裏,洗桑拿用的睡衣裝在塑料袋裏,二人免去了全裸的處境稍稍安心地進了倉庫,劈柴不多但還剩了點,隻是沒有點火的工具,兩個人必須用最原始的方法生火,潔西檢來直些的樹枝,在板上撚鑽,往結合點上添枯葉,則是密的工作。
"這麽做能生出火嗎?"
"沒問題,我小時候常這麽玩。"
火怎麽也點不起來,潔西說手麻了讓密替她撚鑽,大約花了一個小時,兩個人終於點起了一小撅火,他們慎而重之地加上枯葉,總算成功地點著了劈柴。
"和裏克·凱倫茲說的一樣——密說。"
"什麽?"
"人類冷得受不了時會蓋房子做衣服生火什麽的。"
"的確,寒冷是無法忍耐的人類真脆弱。"
鍋爐的火力漸漸增強,兩個人來到浴室,試著擰開淋浴的開關,水管隻流出一點帶著鐵鏽的汙水,再不出水了,他們失望地回到了鍋爐室,鍋爐周圍已經很熱了,但兩個人的身體緊挨在一起沒有分開。
"不過,剛才是怎麽回事啊?"那個水嗎?""嗯。""以前也發生過一次。""哦?那是什麽?""不知道。""那也是人魚的征兆吧?""也許是。""你進到了我的意識裏?""呃?……啊。"那以前也有過?"
"不,那是頭一次。"
"比利以前曾經曆過—在聖瑪利亞遇見人魚的時候,剛才很像比利告訴過我的感覺。"
"哦。"
"這種感覺被稱為"回聲掃描",人魚能利用高頻聲波侵入人的大腦讓人產生幻聽和幻覺,剛才肯定是那個"潔西的眼睛閃閃發亮。
"你真不愧是科學家。"
"誰?"
"你呀,懂得那麽多。"
"我還差得遠呃,我隻是個正在上學的大學生。"
"騙人。"密吃驚地說。
看到他的表情,潔西撅起嘴"哼,那你以為我多大了?"
密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潔西接著說:"我才十九歲。"
"啊?和我同歲?"
"你也十九?"
"嗯,你幾月份生的?"
"二月,二月二十九日,閏年,所以其實我才四歲。"
"呃?"密的表情驚訝極了。
"……怎麽?"
"我也是二月二十九日。"
"騙人!"
"真的。"
對這個巧合兩個人都驚訝了。
"好像感到了命運的力量。潔西的眼睛濕潤了,她接著說:"今天的事……就叫"做愛"嗎?"
"呃?"
"因為我沒有經驗,所以……"
"你騙人的吧?"
"是真的,你真失禮。"
"可是……剛才你……
"怎麽?"
"相當主動所以……"
"我也不明白,因為是頭一次有那樣的心情,我們認識還不到兩小時就做了那樣的事,真不可思議。"
"哦,我還以為你很大膽呢。"
"過分!"
"如果不是那樣……我們是被紅線拴住了吧?"
"你說什麽?"
"在日本,是這麽說的,兩個人如果注定在一起,他們的小手指之間就被看不見的紅線拴著。"
"嗬,日本人真浪漫,我們也被紅線拴著?"
"不知道。"
"肯定是的。"
他們必須拚命抑製再度高漲的感情,因為僅僅是輕輕的接吻,周圍就開始浮起失重的水滴。"和你戀愛有生命危險呢。"潔西說,兩個人小心地看著水滴,又吻了好幾次。
香港夜
比利·漢普森和羽陸洋在九龍半島旅館的茶座,等待密和潔西的到來,但他們過了好久也不回來,手機也打不通。
"在哪兒玩著吧?"羽陸說。
"還都是孩子嘛,潔西有了異性朋友,正高興得活蹦亂跳吧。"
比利雖這麽說,但天黑了,兩人還沒有消息他也變得有點不安起來,比利正想再打一次電話,口袋裏電話響了。
"哈鑼?"
"是比利·漢普森嗎?"
"是我……"
"我是齋門小組的手塚,"
比利露出驚訝的表情,並故意讓羽陸看到,為讓羽陸知道電話那頭是誰。比利這樣說道:"嗨,手塚大夫有什麽事,"
知道對方是手塚,羽陸的臉色也變了,
"我想和你談談,請來804號房間。"
"什麽?你現在在哪兒?"
"804號房間,我等你。"電話就此掛斷了。
"怎麽?"羽陸探身問。
"他好像在這個旅館。"
"哎?什麽?"
兩個人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比利他們來香港的事,是絕密行動。
"他說想和我談談。"
"怎麽辦?"
比利考慮一下,除了去見麵,也沒有別的辦法,兩人一起離開了茶座,
在八樓下了電梯,兩人敲的魂房間的門,敲了幾次也沒人應聲,這時,走廊裏有個客人走了過來,回頭一看,那是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亞洲女子,看到他們時,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刺向二人的鼻子,兩個人同時皺起鼻子,裝作若無其事地等那個客人過去,女客人拿鑰匙開自己房間的門,兩個人以為她進了房間,斜眼一看,她半開房門,還在看著這邊。
兩個人臉上露出禮貌的笑容,打個招呼。
"804號是這裏吧?"
比利說,想敷衍過去,那個亞洲姑娘一副吃驚的樣子。"你不認識房間號碼嗎?寫著804的當然就是804號房間。"
但和她的語言、表情相反,她把手指尖鉤起招呼著二人。
比利手一揮,拒絕了她的挑逗,那個姑娘走回來纏住比利,"玩玩嘛,既然來到香港何不玩一玩?"說著,她抱住比利,然後在他耳邊小聲說:"這邊來,比利。"
比利吃驚地看看她的臉,那個姑娘憨笑著,逃進自己的房間,比利理解了她的暗號悄悄溜進那個房間。
果然,手塚在那裏,他縮著肩,坐在房間的角落裏。
"喂!比利!"
羽陸說著往房間裏看,看見手塚後,也明白了情況,羽陸環視走廊後,也進了房間。
"什麽嘛,在玩間諜遊戲?"比利嘲笑手塚。
"對不起,電話很容易被竊聽,所以……"
"誰竊聽?"
手塚不回答,招手讓二人坐到沙發上去。
"喝點什麽嗎?"剛才的亞洲姑娘打開冰箱說,二人要了礦泉水。
"她是同在齋門小組的天野犀子。"天野回身點點頭。"你演技不錯啊。"比利說,"謝謝。"天野有點害羞地笑了。"不過,怎麽搞得這麽複雜?什麽事?""你們明天要和海家見麵吧?""原來是這件事啊。"比利說。羽陸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們怎麽知道?""你想說"那是絕密"嗎?"手塚說,"啊啊。""這麽說可能不太好,不過你們的所謂機密,我們完全看得見,比利剛才笑著說什麽"間諜遊戲"。但我並不是要跟你們開玩笑。"手塚平時看上去就有點神經質,這一天更明顯了。"所以說,你們並不知道頂級機密的情報。"
"你指的是什麽?"
"瑪莫得擁有很多機密,恐怕你們所知道的隻是冰山一角。"
"別故弄玄虛了。"比利焦躁地說。
手塚有點輕蔑地笑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悠閑自在的,真不錯。"
"什麽?"
"比如說,你們知道裏克·凱倫茲是什麽人嗎?他既非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的所長,也不是"水行星"的顧問,他的本來麵目是怎樣的?恐怕萊安·諾利斯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比利和羽陸相互看了一眼。
"那麽,這個怎麽樣?他早就知道海原密的事……"
手塚的話令兩人倒吸一口氣。
"你說什麽?"
"看,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他認識海原密……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唉,算了吧,那不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
手塚這麽說著,避開了回答比利的問題,然後他突然追問道:"明天的接見是什麽時候?在哪裏進行?"
手塚看出比利他們不會回答他接著說:"看來你們不可能回答,因為那也是機密嘛,不過據我推測,你們應該還什麽也不知道,現在正處於等待命令的階段……是不是?,
"為什麽這麽認為?"羽陸說。
"因為要保持機密,防止你們泄露消息。"
"你想說,我們不被上麵信任嗎?,比利無法忍受手塚屢次三番的言論。
瑪莫得就是這樣一個形跡可疑的組織,比利,大家都在隱瞞著什麽,我不能忍受那樣的體製一手塚有點動感情了;他也一副急於要做什麽的樣子。"好吧,問題是明天的事,據我到手的情報,明天要見的是海原密的親生母親,也就是新的雌性人魚。"
比利他們沒有回答。
"如果說那是機密,你不用回答,我說的話有重大錯誤時,你再訂正好嗎?"
比利他們仍不回答。
手塚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十月十五日淩晨二點十六分,海家打來電話他們說,想讓海原密見他的母親,比利你把這件事報告給了萊安和裏克,決定權在裏克,裏克沒有馬上回答,在兩天後才開綠燈放行,比利,你得知後馬上給海原密打電話,那是十月十七日晚上十點四分,你們於昨日傍晚抵達這裏香港時間是六點十八分,比利,陸羽和潔西,一行三人,今天早晨起你們兵分兩路,你們兩個與海家人見麵,對方名叫海小寶,關於明日的見麵你們聽了對方的講解,地點在寧山路的天海閣,那是海家經營的中餐館。"
比利他們的內心無比驚訝,手塚的話證明,他們的所有行動全被什麽人監視了。
"真糟糕,"比利歎息著說。"是啊,不是間諜遊戲而是事實。"
"不知道你們在那裏談了些什麽,這正是海家厲害的地方,他們戒備森嚴,我們這種程度的情報活動根本無法介入,還有與你們分頭行動的潔西,她於下午一點四十分在香港機場與密碰頭,其後就不知所蹤,後來是被海家保護起來了,潔西他們甚至沒發現被跟蹤吧。"
"你的話真令人毛骨悚然,沒想到背後發生了這麽多事,"比利說。"看來在廁所裏大便也不能隨隨便便的了。"
"在這裏說的話恐怕也正被竊聽,至少被海家竊聽呢。"
"啊?"羽陸看看四周。
"海家肯定沒問題,因為他們的意圖恐怕和我們一致。"
手塚說完,看向天野,天野對比利他們說:"明天要見的雌人魚,是齋門的目標。"
"呃?"手塚點頭附和天野的話,"是那麽回事,"
"為什麽要把這種事告訴我們?你們……"羽陸說。
"我們……"手塚的聲音有點顫抖。"已經走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我們不能製止齋門齊一的瘋狂,才希望你們能阻止。"
"是怎麽回事。"
"關於那個……由天野來講,她是齋門齊一的助手。"
"是啊,從哪兒開始講呢?"
天野的聲音也在顫抖,比利能夠理解一一他們要背叛自己的上司。
"利用瑪利亞一號的標本我們這兩年間對人魚進行了調查研究,例如人魚同人類分離是在何時等等,按瑪莫得的規定,這個報告應該在例會上匯報過。"
"是DNA報告嗎?那個我們聽過。"羽陸說。
"是證明了缺失環節的那個吧?"比利說。
"但關於人魚的最高壽命,報告過嗎?"
"最高壽命?"比利扭扭脖子。
"按人魚的腦與體重的比率推算可知人魚比人類更長壽,人魚的紅血球能活三百天左右,這也證明了他的長壽,三百天這個數字約是人類此項數值的三倍,我們通過紫外線照射實驗查明,人魚的DNA修複能力是人類的二十五倍,用這些數字不可能直接推導出人魚的壽命但假設一下,算出其壽命為二十年到六十年,在現階段這個數字不可能再縮小了,那樣反而會失去真實感。"
"六十年,和人類很接近……"比利說。"二十年的話,則和長壽的狗相當?"
"不是的,"天野說,這個數字的讀法不是那樣的,計算出這個結果,我們是以海豚的平均壽命為參考的。"
"也就是說,年輕時被淘汰掉的個體也包含在內?"羽陸說。
"是的,二十年"聽起來似乎短命,但這個數字是以海洋嚴峻的生活環境為背景的,同等條件下計算的話,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十四歲,粗略地說是這麽回事:在如此嚴峻的環境中,假如人類能活到一百歲,人魚則能活到大約一百四十歲,如果在自然的環境中,人類平均壽命為六十歲則人魚會是在嚴酷條件下的三倍即四百二十歲。"
比利和羽陸為之驚愕,"四百二十歲?"
"是的,在日本,人們都說人魚長壽,看來那未必隻是傳說。"
比利他們歎口氣,人魚很厲害,弄清這些的齋門小組更令人驚歎。
"遺傳基因工學就是這樣,所以讓人討厭,"羽陸說。"我們野外考察大且實踐、耗時數年的研究,他們一眨眼就弄清楚了,壽命什麽的本該飼養一生才能知道的。"
"這是遺傳基因工學的優點,也是可怕之處,但這項研究不如說是瑪莫得要用的,齋門老師也打算早晚要在例會上報告的。"
"什麽,他背後還在幹些什麽?"比利說。
"與瑪莫得合作進行的研究,對齋門老師來說不是他的本職,發現了人魚,查查人魚的DNA對於瑪莫得來說,必要的事情僅此而已吧?這並不能讓齋門老師拋開自己的研究埋頭其中。"
"那麽他……你們在幹些什麽?"
"克隆。"
比利歎口氣"原來是這樣呀。"
"人魚才發現兩條,對吧?瑪利亞一號和海原密,海原密是人魚的子孫,所以殘留的遺傳基因信息不完整,今後不知能否再發現人魚,但我們有瑪利亞一號體細胞的標本,由其克隆的話多少條人魚都能造出來,隻不過那是被瑪莫得的規定禁止的。"
"假如人魚被正式認定為是智人,還容易發展成為人權問題。"手塚說。
"所以極其保密。"天野說。"你們也知道,遺傳基因研究有汙染的問題,所以有完善的嚴密封鎖係統,將遺傳基因植入其他種類的細胞中時有可能生出未知的危險動物,產生未知的有容物質,十分危險,所以其設施與外界完全隔離。"
"換句話說,那裏事先預備了一個地方,是閑人免進的科學家天堂咯?"比利說。
"正如你所說,現在齋門老師將人魚的實驗定為P4級別,隱藏在了特別設施中。"
"進展到什麽程度了?莫非他已經造出人魚來了?"比利說。
"不,並不是那麽簡單,"天野的臉上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因為有個關鍵之處。"手塚說,
"什麽?"
手塚接過話頭,講了起來。
"克隆人魚必需的素材簡單地說有三個,一個是人魚的DNA,這個可以使用瑪利亞一號的細胞核,第二個是卵子,這個使用人類的卵子不行的話可以換用黑猩猩的卵子,問題是第三個就是培育轉換基因後的卵子的容器……"
"就是母體嗎。"比利問。
"是的,必須有一個母體,培育基因轉換完成後的卵子,不可能讓黑猩猩產下人類的胎兒,受胎的母親是人魚最好,但現在沒有雌人魚,所以我們決定用人類的子宮做容器,因為當時探討了人類和人魚的差異,判斷在生殖器方麵可能沒有問題,但現在想來,那是個不可靠的判斷,我們沒見過雌人魚,我們所知道的,全都隻是瑪利亞一號的數據,最終在不知道人魚如何產子的情況下,我們擅自開始了實驗。"
"實驗進行了六次。"天野說。"直到第五次都失敗了,轉基因卵子沒有存活,但這是常有的事,誰也不認為一次就能成功,在第六次的實驗中,卵子終於開始了正常的細胞分裂,人魚的胎兒在母體中順利地開始發育,但兩個月過後母體發生了異常的變化。"
"一周內,母體瘦了十公斤。"手塚說,"經檢查發現,血液起了異常變化,症狀近似於患了急性貧血症,血液中的成分變得極少,人類懷孕的話胎兒也會從母體攝取營養,所以這種症狀是可能發生的,隻是這次嚴重得多。"
"是人魚的胎兒太能吃了?"比利問。
"通俗易懂地講,是那樣。"手塚說:"不管怎麽說,我們一麵開始輸血一麵對母體進行了掃描,唉,我至今也不能相信……"
"怎麽?"
"母體的肝髒幾乎消失了。"
"內髒消失?就像瑪利亞一號臨終前一樣啊。"比利說。
"不,"手塚說,"和那個情況不一樣,瑪利亞一號的內髒是壞死了,但那時候怎麽說呢……感覺像是被胎兒給吃掉了。"
"吃掉了?把肝髒?"羽陸發瘋似的叫出來。
"當然不是用手抓著咯吱咯吱地吃掉了,那個胎兒通過臍帶把母體肝髒給吸收了。"
"我……"天野說,"對齋門老師說應該墮胎,但他沒有允許,他說,失去了肝髒的母體反正救不活了,所以應該繼續觀察,直到她死亡。"
天野說著緊咬住嘴唇,
"那不成了人體實驗嗎?"比利喊道。
"從一開始就是人體實驗,"手塚說,"隻不過我們沒有自覺,以為母體的安全始終能得到保護,聽到齋門的命令時,我變得臉色蒼白,的確,母體救不活了,但從人道主義來考慮摘除胎兒,盡力營救母體,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從人道主義來考慮的話,就不應該做那樣的實驗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比利說,
"是啊,"天野說:"我們在P4級別的隔離空間中,明目張膽地做了人體實驗而且殺了人,在實驗中合作的母體死了。"
"那個母體是民間人士嗎?"羽陸問。
"是我的妹妹!"
比利他們啞口無言。
"我妹妹結婚了,婚後沒有孩子,所以她……"天野的聲音啞咽了。
"你妹妹知道人魚的事嗎?"羽陸問。
"怎麽可能知道!人魚是機密,她以為隻是生普通的孩子。"
"那樣啊……為什麽?"
"肯定是中了邪,那時對人魚過於興奮了,海原密不是作為人類正常地生活著嗎?所以我們覺得沒什麽問題,人魚和人類沒有區別,因為齋門老師是那麽說的……"天野低下頭抽泣起來。
"不過……"手塚說,"齋門也預測到了這種事,他一向在研究員的親人中尋找因不孕而煩惱的患者,這樣出現意外時,容易把事情壓下來,姐姐是負責的醫生,死者家屬怎麽會起訴呢?"
"太卑鄙了,"比利搖搖頭。
"齋門就是這麽樣一個人,"手塚唾棄似的說。
"不過"天野開口了"我們也是同罪,手已經髒了。"
"是啊,"手塚說,"即使現在在這裏,把一切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我們也已經不能免罪了,你們也一樣,關於瑪利亞一號,瑪莫得的所有成員都應該被追究責任。"
天野的話是對的,瑪莫得開始走入歧途是事實。
"這是人魚的詛咒,"羽陸說,"我們也許犯了禁忌。"
"我們聽多了人魚的歌聲,精神變得不正常了。"手塚說。
沉默在房間裏流淌著,不久,手塚長歎一聲,再次開口:"剩下的事你們明白了吧,明天要見的人魚是女的。"
"在齋門看來是能成為轉基因卵子的母體的素材?"
"嗯,齋門很起勁,為此將我們派到香港,但我們不能再犯罪了,瑪利亞一號死的時候天野的妹妹臨終的時候,負責看護的都是我,已經夠了!從醫生的立場來說,我們對人魚太沒有常識了,瑪利亞一號為什麽那般死去?人魚的胎兒為什麽連母體的肝髒都吃了?無論哪一個我們都不清楚,"但肯定是有理由的吧,不然人魚也不可能存在,如果胎兒吃掉母體,那他自己本身也會滅亡,肯定是人魚在胎內時,發生了什麽別的事情。"
手塚看看大家,
"人魚的確是令人興趣無窮的生物,但大家因此越出常軌了,我已經受夠了。我要撤出,"
"啊?那我們怎麽辦才好?"
比利問,天野拿出公文包放在他麵前。
"這是什麽?"
"這裏麵裝著三份資料證明我們剛才的話,一份給凱茜·哈蒙德一份給裏克·凱倫茲,還有一份,內容稍有不同,裏麵對人魚隻字未提,那個……"
手種猶豫了一下,聲音顫抖地說"一旦時機到來,請交給日本的檢察廳。"
談完話,比利他們離開了房間,分手時比利問手塚"裏克·凱倫茲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手塚含糊其辭地回答:"他……是瑪莫得裏最正常的人,"乘上電梯,二人一時無話,比利盯著手塚托付給他的公文包"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卻……"羽陸說,"呃?"在什麽地方按錯按鈕了""是啊,"比利兜裏的手機響了,是潔西打來的,"對不起觀光旅遊去了,所以晚了,""密和你在一起嗎?""嗯,你們吃晚飯了?,"還沒有正等著你們呃,""對不起:之後,比利和羽陸一起上街,和潔西他們約好了,在旺角的小飯館會合。
潔西和密若無其事地相鄰而坐,
"觀光怎麽樣?"比利說,
"海洋公園很一般,貓街的舊貨市場倒挺有趣一
潔西流暢地說著今天的觀光路線她當然是信口開河,密強忍住才沒笑出來,他知道,潔西來這裏之前,拚命地背下了旅行指南,
"傍晚坐雙層電車到怡和街轉了轉那裏很像紐約的唐人街:
"紐約的唐人街是模仿那裏建的:比利訂正說,
麵對一無所知的比利和羽陸,密有種奇特的心情,誰能想象就在剛才,在那座空房子裏麵發生的事呃?從潔西和密在機場初次見麵,隻過J六小時,
吃過飯,四個人在街上閑逛一會兒吹吹風,亞熱帶的風沒有一絲涼意,
比利對走在旁邊的密說:"我有點後悔了:
"呃?"
"我想,是不是把你牽扯到奇怪的事情裏了?"
"事到如今,……你卻說這種話。"
"是啊,事到如今……"比利古怪地有點垂頭喪氣。
"怎麽了?"
"啊?哦……"
"你有什麽話說嗎?"
"呃……沒什麽。"
"是嗎?"
"怎麽這麽問了"
"好像從吃飯時起,你就給人這種感覺。"
比利歎口氣,我畢竟隻是個平凡的雜誌記者,我覺得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好像摻和到了驚人的事情裏麵,所以一下子變得不安起來。"
"我……也隻是個普通學生。"
"是啊,平凡的雜誌記者和普通學生,不是正合適嗎?
密不明白比利的真實想法。
"嗯!我也還是學生哦。"
走在前麵的潔西說,今天的潔西心情很好,好到甚至讓平時看慣她的比利他們覺得奇怪。
"就在這條街上,阿爾弗雷德·華萊士買下了人魚?人魚不久生下了海鱗女,鱗女又與海洲化結了婚然後生了孩子,那個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又和誰結婚了了生下幾個小孩,留下多少像你這樣的子孫?"
"我還有兄弟姐妹嗎?"密問道。
"他們即使是人魚的子孫肯定也都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在這條街的某個地方……也可能在海裏。"羽陸說。
密仰望天空,從高樓的縫隙間望去暗夜裏沒有星光。
聲音的魔術
鴉片戰爭後,1842年根據《南京條約》香港被割讓給英國,以此為開端,1860年根據《北京條約》,九龍半島的尖端也被割讓;1898年根據《展拓香港界址專條》,九龍北部的新界地區九十九年間成了英國的租借地,直到根據《中英聯合聲明》,1997年,香港才回歸中國,這大約一百年間,香港一直是英國的殖民地,不用說,這是香港的宿命時代,對瑪莫得的研究人員來說,這個數字也具有重要意義,他們稱此時期為"人魚的缺失環節"。
新界成為租借地的1898年正是海鱗女意外懷孕的年份,海原密出生的1996年,是香港回歸中國的前一年,正好在香港曆史的分界線上,各自存在著海鱗女和海原密,但在此期問,別說海鱗女生下的孩子,就連海鱗女本身也下落不明,不僅如此,1996年忽然出現的海原密父母到底是誰,同樣不清楚,鱗女生下多少子孫,才傳到了海原密這一代,根本沒有查明,因此,有關學者才將此稱為"人魚的缺失環節"。
比利他們一大早就離開旅館,向九龍北部駛去,那裏有往昔被英國租借的最後一塊地盤—新界地區,目的地是其最北端的沙頭角,那裏過去隻是個山溝裏的小村莊。
比利手握方向盤,頻頻看向後視鏡一輛黑色奔馳車從剛才開始,一直跟在他們的車後麵,
如果那是齋門一夥的車,就壞了。
"那輛車……怪怪的。"羽陸說。
"什麽?"潔西和密也跟著回頭。
"好像在尾隨我們。"
"也許是齋門的人。"比利說。
"啊?"潔西瞪大了眼睛。
"什麽?"
穿過茂密的森林看見一扇小門,比利在那裏停下車,奔馳車居然大膽地緊挨著停在了後麵,從車中下來幾名男子。
"你們被盯梢了。"一名男人說。"不過我們已經處理好了。"
"不是齋門的人?"潔西小聲對比利說。
"是海家的人。"比利回答,手塚的話好像是真的,比利他們在香港處處受到海家的保護,那些男子走進門去比利一行緊隨其後,穿過悠長的竹林一棟寬大的中式住宅出現在眼前。這裏是海家,主人在恭候諸位。"一個男子說,"往這邊請。"進入裏麵後,四個人邊斜眼看著庭園邊在回廊穿行,比利慎歎庭園的宏大和精美"太棒了。真是東方的奇跡!是吧,羽陸?"
"哦?"羽陸冷淡地回答。
"為什麽西方人在這方麵不行呃?"密有同感,潔西也雙目閃光。密卻不明白什麽地方那麽美。"你們沒有美感嗎?"潔西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羽陸和密,不久四個人到達了寬敞的大廳,大廳的正麵,有人坐在那裏,"這是我家主人。"男人說。然後對密說,"是你的父母,"比利他們的位置距離主人有二十米從天窗射進來的陽光隔在中間,"歡迎。"聽來是位上了年紀的男子,聲音沙啞,"啊初次見麵,我是瑪莫得的比利·漢普森:"我是羽陸洋。""潔西·諾利斯。"……海原密,"男子沉默了片刻不久從陽光的那頭傳來聲音,"洲化,他和你一模一樣,"那是位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請坐,"男子的聲音說,四個人就坐了,我是海洲化,"男人說,比利一行頓時說不出話,"海洲化?"比利小聲嘀咕,是那個……海洲化嗎?"
"才不會……隻是名字一樣吧?"羽陸嘴上雖然這麽說,卻無法抑製心中的不安,如果他是海洲化……羽陸迅速地在心裏計算,一百三十三歲。"他不由得小聲喊出來。
"什麽?"潔西說。
"沒什麽……"羽陸咽口唾沫。
接下來是女性的聲音在打招呼:"我是海鱗女。"
比利一行驚愕不已。
"他們……是我的父母嗎?"密茫然地問,但誰也沒有回答。
陽光那邊的人緩緩抬手,遮在眼前的光馬上變淡了,密不由得抬頭看向天窗,隻見烏雲正遮住太陽。
"怎麽?是那個人做的嗎?"潔西問。
"是偶然吧,"但羽陸的聲音也在顫抖。
揭去光的麵紗,正麵浮現出一個人,四個人的視線聚集在那個人身上,那的確是一個人,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那個人的麵目,她身穿中式服裝,相貌正是那張照片上的,而且,眼前的她仍有著照片上天真無那的少女容貌,歲月在她臉上沒留下一絲痕跡。
"你是海鱗女嗎?"
比利顫抖著說,海鱗女微微一笑,點點頭。
"那海洲化……"
對羽陸的疑問,鱗女隻是微笑。
"不過……你多大了?"比利問。
"一百三十一歲。"
"開玩笑吧?"潔西輕喃道。
"不同的生物,壽命和衰老程度都大相徑庭,請不要把我看作是人類,我們雖然相似,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人魚和人類不是一樣的嗎?"
密捅捅比利的後背。
"我也那麽認為呀,可是……"比利說。
"對不起。"羽陸說,"我們對人魚進行了各種各樣的研究,專家們都認為人魚和人類是極為接近的物種,甚至有人認為"人魚就是人類",你不那麽認為嗎?"
"可以說,你們對我們的事一無所知,對於我們來說,水就像空氣一樣對於你們來說,水中卻是有生命危險的地方,我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們可能不以為然,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大的鴻溝,請理解這一點。"
"我完全能理解了,我們是不同的,"比利說"你還活著,還如此年輕,這本身就已經越出常軌了。"
"我被他們稱為人魚。"密說,,不過,我作為人類過著普通的生活並沒有什麽不妥,"鱗女沉默了,,即使這樣,我也是人魚嗎?
"我不能作為人類活著嗎?"
"那全看你了你想作為人類生活就作為人類生活想作為人魚生活就作為人魚生活,這就是我的回答。"
"但人類和人魚是不同的生物,對吧?"
"是。"
"那我為什麽作為人類也能活著?"
"不知道你能否活著,隻是,你可以選擇那種活法。"
"我像以前一樣就行了,做人類很好你不也像人類一樣活著嗎,你不也沒在海裏嘩啦嘩啦地遊泳,沒在海裏生活嗎?那麽有什麽不行的?"
"我有洲化,所以說,我身體的一半是人類,這是我不能回歸海洋的緣故。"
"那是怎麽回事?,比利問。
"洲化在哪兒?"潔西問。
"他在這裏。"鱗女說。
"哪兒?"
"這裏呀。"響起的是洲化的聲音,鱗女的嘴角紋絲未動。
"你是在用高頻聲波嗎?"羽陸說,"把洲化的聲音送進了我們的腦子裏?"
"洲化在你的心裏?"潔西問鱗女。
"我和洲化在同一個心裏。"
"洲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嗯。"
"他死了?"
"他還活著在我的裏麵。"
"是這麽回事嗎?'羽陸說"你用洲化的語氣說話其實不過是運用高頻聲波的技巧,使我們產生幻聽,你往我們的腦中直接輸送了洲化的虛擬聲音,讓我們以為他就在那裏,對嗎?"
鱗女眯起眼睛,沒有回答,羽陸進一步追問:"關於人魚的高頻聲波,我們的研究已經有了很大進展,已經知道高頻聲波能給人腦帶來某些影響,但關鍵的原理如何,還沒能查清,你對自己的能力又怎麽想?"
"你們並不知道我們的事,因此也不可能理解。"
"的確,一切都還不清楚,但如果斷言說我們肯定弄不清楚,那麽什麽都無法開始吧?"羽陸有點生氣地說,
"是啊。"鱗女苦笑,"但請記住,理解我們的事情很困難,因為你們不可能把一切都理解了。"
"那請說明一下,讓我們能稍微明白一點,臂如剛才我說,你用高頻聲波製造了幻聽,但你的表情卻在說,不是那樣,有什麽地方不對呢?"
"所謂高頻聲波是你們的語言,對於你們來說,隻存在兩種聲音聽得見的和聽不見的,那就是你們認識的極限。"
"不,不能那麽說:羽陸說"我們沒有像蝙蝠,海豚一樣的回聲定位的能力,但能理解它們擁有那樣的能力。"
"你所謂的理解也就到那個程度罷了。"
"你說隻到那個程度就算是吧,但憑這些也能理解,對吧?"
"假設海豚在水中用聲音畫圖,你們能看見那幅畫嗎?,
羽陸不太明白這個比喻,"你說的是……"
"隻要你們看不見海豚畫的畫,你們就認為那畫是不存在的不對嗎?"
"也許是那樣·一"
"把高頻聲波以看褥見的形式為我們說明一下,是不可能的嗎?"比利說.
於是鱗女回答:"你們能看見的高頻聲波,是你們所能理解的一切,你們叫作高頻聲波的東西,是你們所能理解的極限,比如說這個."
屋子裏開始閃閃發光.
"我從空氣中召喚水,大氣中的水蒸氣變得比在雲和霧中顆粒更大大到可以變成毛毛雨落到地麵,現在它們都浮在空中是吧?我能讓它們變得更大。"
閃閃發光的東西逐漸變大,像玻璃球一樣大的水珠漂浮在各處。
"這是什麽?"比利驚訝地去碰其中一個。"真的隻是水。"
潔西對密低語:"和昨天的那個很像。"
"那個?"
"做的時候的……
密滿臉通紅。
"這也是高頻聲波嗎?"比利說。
"是的,"鱗女點頭,周圍的水珠逐漸逝去。
"而且……這個也是高頻聲波,明白嗎?"
"呃……哪個?"羽陸向四處張望,然後他旋轉著倒了下去。
"怎麽回事?"羽陸仰麵朝天躺在地板上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了?"
"哦,不知怎麽摔倒了。"
"是我讓你倒下的,調動你耳朵裏和膝蓋處的體液耍了點小把戲。
羽陸碰碰自己的膝蓋,不知道鱗女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你說是高頻聲波就是高頻聲波,說是超能力就是超能力。"鱗女說,"這還是比較容易明白的,因為你們能看到結果。"
"唉,真不太明白,"比利嘮叨著。
"你們能聽見洲化說的話,那是因為洲化在你們大腦中放置了他的話。"
"放置?"這個表達讓比利他們不太明白,
"是在大腦裏放置語言,那種感覺我也不能再進一步說明了。"
"洲化不是你製造出來的人格嗎?"
"洲化是洲化,不是我,"
"那和多重性格一樣嗎?"
"不一樣,讓你們看看這個吧,"說完,鱗女滿不在乎地解開衣服的前胸部分,小巧的少女般的乳房呈現在眾人眼前,比利他們頓時不知往哪兒看好。
"請看這個。"鱗女說著,用手指描畫著從乳溝到肚臍的部分,那裏縱向伸展著一個像瘤子一樣隆起的部分,比利他們探出身去看,那裏像是有什麽骨頭從內側把肉推了出來。
"那是什麽?"比利問。
"這就是洲化,"鱗女說。
"呃?"
"是洲化的脊梁骨。"
四個人說不出話來,在他們眼前脊梁骨自己動了起來,潔西不由得用手遮住嘴。
"洲化在我的裏麵,就是這麽回事。"鱗女說。
"你是說,人類進到了你的身體裏麵?"潔西的聲音變尖銳了。
"是的,我住在鱗女的身體之中。"
那是洲化的聲音,鱗女嘴角仍然紋絲未動就發出了洲化的聲音。
潔西感到眩暈,靠在密的肩上,洲化開始說道:"孩子們,謝謝你們遠道來訪,攢下了好多話要說,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們還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好像研究了不少,但就像鱗女所說你們並不能全盤理解。"
"好像是的。"羽陸臉上冒汗,露出苦笑。"理解這種情況,對我們來說已是不可能。"
"是啊,但不必擔心,我們必須讓你們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我們理解不了啊。"潔西嘲諷地說。
"承認不能理解,這已經邁出了理解的第一步。"鱗女說,"你們就認為這是莫名其妙吧,不這樣,你們不能真正明白我們的事也不會明白即將發生的事……"
"發生了什麽事?"密問。
"你們迄今為止沒有體驗過的會話,"鱗女說完,有點落寞的樣子,
"那開始吧,"洲化說。
鱗女點點頭,重新係好衣帶坐在椅子上。
"那麽從現在開始,送上我們的記憶。"
"記憶?"
"怎麽做?"
潔西和密同時說,然後接下來的瞬間,兩個人被拽入了鱗女的記憶世界。
水的記憶
乙醚的味道,福爾馬林的昧道,甲醇的味道,藥品的瓶子,瓶子,瓶子……沾血的棉球,貼瓷磚的地麵,針筒,躺在診台上的裸體人魚。
(這是我常常做的夢……反複做的夢……)
鱗女突然把聲音放置在二人的鼓膜上,密和潔西感到自己正飄浮在這副情景之外。
(……也許這是母親的記憶。)
(鱗女,是你在說話嗎?"
在意識的某處,密能聽見潔西的聲音,從她的聲音中,密覺察到眼前的光景正是自己大腦中的意識,中國人模樣的紳士哧哧笑著,(他是海洲全……我的父親。)洲化將沙啞的聲音放置在二人的鼓膜上。
"這一帶的漁夫很熟悉人魚,據他們說每十年能捕到一次人魚,他們的話不能全信。不過他們確實懂得如何處理人魚,人魚一旦落網漁夫們用蠟封住耳朵,然後才開始工作,他們先用大砍刀割斷人魚的咽喉,因為人魚唱歌能使人發狂;然後將人魚的頭用鋸完整地鋸開從中取出腦漿,再把它身體上的肉一片片切下來,將大腦和內髒醃潰,將肉做成肉幹,據說漁夫們隻分得一點肉幹剩下的全部進貢給紫禁城。西太後一個人要把它全部吃光,據說人魚肉有長生不老的功效。"
"那是迷信。"
"試一試嗎?"
"無聊。"長著一臉大胡子的西方人,吸著煙鬥,在診台周圍慢慢踱步,(他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洲化用沙啞的聲音說,人魚躺在診台上,大胡子西方人捏住她的下巴,往喉嚨裏窺視,人魚的咽喉傷得很厲害,"被砍成這樣居然還能活下來,"大胡子西方人皺起眉頭,"好像即使腦袋被砍掉了,人魚依然能夠遊泳,他們的精力本來就很強。"
大胡子西方人撬開人魚的嘴,研究咽喉裏麵。
他給她的雙手和雙腳畫速寫。
將手伸進人魚胯骨間的生殖器,做觸診。
"喂,華萊士,你把手伸進哪裏去了?"洲全嗤笑著撫摸著唇上的小胡子。
華萊士的手從人魚的生殖器處滑出來。
"真讓人吃驚,這東西懷孕了。"
"什麽?"
"沒錯,而且她馬上就要生了"""那孩子就是鱗女嗎?潔西的意識說,"是我,"鱗女說,身上淨是鮮血和胎盤的嬰兒,大手用剪刀剪斷嬰兒的臍帶,打開小小的手數指頭,看腳,被奇特的鰭覆蓋的腳,這也是……你?)潔西的意識,(這是我,記憶則是華萊士的,)鱗女的聲音,(華萊士是個科學家對於他來說我不是人。)"看!洲全!"華萊士滿臉笑容,他倒提著嬰兒,說:"是個雌的,"密和潔西的意識同時感到不愉快。
水的孩子
小巷,黴味和糞尿的味,灰泥牆,坐在椅子上,看著牆壁的老太婆,聲音,孩子們的聲音,讓雨落!石頭打中正走路的行人,行人的額頭被割破,流出了血但她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那頭上流血的少女,梳著黑亮的辮子,身穿旗袍,孩子們仍然瞄準少女投石子,不久,烏雲占據了睛空,大滴的急雨敲打著幹燥的地麵,孩子們吃驚地四下跑開,"鱗女,鱗女,人魚的孩子,讓雷擊,讓雨落!,少女仰頭向天,微溫的雨水撫摸著少女額頭的傷,(鱗女?)潔西的意識說,"這是我七歲時的記憶,)鱗女放置了聲音,古老的住宅,庭園,水桶,舀水的勺子,少年正往庭院裏灑水,(我……)密的意識看著少年的臉,突然的急雨,少年仰望天空,(這是洲化吧?)潔西的聲音又插進來,鱗女將第二句話放在密的鼓膜上,(他是海洲化我的哥哥。)少年望著院子的角落,被割破額頭的少女在那裏,少年站在雨裏,少女望著少年,舞動的五加樹樹葉,跳躍的大滴的水滴,少女淩亂的頭發,少女歪斜著的眼球,少女濡濕的短睫毛,少年的長睫毛,密的胸中騷動起來,潔西抨懺的心跳聲傳來,也許那是鱗女的心跳,也許是洲化的……少年的舌頭舔著少女的傷口,少年的舌頭舔著少女的脖頸,少年的舌頭舔著少女的嘴唇,少年的舌頭舔著少女平板的胸部。
(夠了。)
密無法忍耐地說,這話滾落到潔西的意識上,在意識中,潔西的手指緊握住密的手,那手指因為出汗,變得濕淮流的,
這兩個孩子隻是什麽也不知道,)
潔西的聲音給密帶來溫暖,少女的舌頭舔著少年的臉,少女的舌頭舔著少年的脖頸,少女的舌頭舔著少年的嘴唇,少女的舌頭舔著少年平板的胸部,少女的舌頭舔著少年的……
(不要!)
潔西的聲音在密的意識中響起。
記憶越來越鮮明,深深烙印在鱗女記憶裏的部分,填滿了密和潔西的意識,生殖器……(七歲的我。)鱗女放置聲音說,(九歲的我。)洲化放置聲音說,少年的生殖器在出汗,少年的鼻尖在出汗,汗喚來汗,雨喚來雨,少女被水球包圍,少年的生殖器依舊膨脹,少女浮在空中,那個是……)密的意識小聲說,(人魚在呼喚水,水在呼喚人魚。)鱗女放置聲音說,水快速爬上少年的身休包緊少年,意識中,潔西呼出的熱氣,呼到密的臉上,(我知道那種感覺……)潔西的意識在密的脖頸上糾纏,(是昨天的事吧?)密的意識落到潔西肩上,(不是……是很久以前……)水球包住少年和少女,吸收雨水繼續不斷地膨脹,不久,它變成一滴水,向黑暗中落下,滴答……
水的語言
滴答……黑暗中波紋擴散著,黑暗中的木桶,巨大的木桶,像鯉魚似的東西在汙濁的水中遊動,是長著鰭的東西,"(母親活在死水中……)鱗女說,,(死水很臭。)鱗女說,(死水發出葬禮般的聲音。)鱗女說,撲通……唔通,撲通,……哢璞,(死水發出悲哀的聲音,鱗女說,撲通唔通撲通哢,母親住在研究室的地下鱗女說,撲通……唔通,撲通……哢哎,(我沒見過母親,)鱗女說,撲通……唔通,撲通哢唆(但我能感覺到母親的存在……)鱗女將母親的觸感注入密和潔西的意識中,那是死水的奧味和刺骨的體溫的感覺,到處都壞死了的肉的感覺,魚鰭拍打著水的……虛無的肌肉的感覺,撲通唔通撲通哢璞房間裏,躺在被窩裏的少女,(我呼喚母親,為母親唱歌。)少女在唱歌,用沒有聲音的聲音唱出歌,人魚的歌,玻璃吱嘎作響,閣樓上蝙蝠騷動,(玻璃在唱歌蝙蝠也在唱歌,但母親決不會唱歌,隻有死水發出葬禮的聲音……發出悲哀的聲音。)撲通……唔通,撲通……哢璞,(水永遠是我忠實的聽眾。)少女說,天花板下,水球漂浮著,水球獨自跳躍,發出聲音,撲通……唔通,撲通……哢璞,(那是我和媽媽的信號,)鱗女說,少女伸出手,召喚水球,水球在她臉的正上方停住,少女把臉埋在水球裏,水的觸感傳遍密和潔西的身(這是媽媽送來的溫暖?)潔西的意識,(是的。)(這麽冷啊……)潔西的淚打濕密的臉頰,水球撫模著少女的身體緩緩地移動,從臉到頸從頸到胸從胸到腹從腹到腳……朝陽……晾衣竿上搭著被子,女傭正打少女的屁股,用的是鞭子,"每天都把被子弄得楠濕!你這個水女!少女扭曲著臉強忍疼痛,那疼痛貫穿密和潔西的後背,(住手!)潔西的意識喊道,住宅後麵的柴房,門上掛著大鎖,柴房裏,少女人事不知地躺在稻草上,午後的陽光從小窗射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耳朵變得透明,血管中脈搏跳動,少女被脈搏的聲音弄醒,小水珠從稻草中冒出,升起,(水在說什麽?)密的意識嘟喊著,(在若告什麽?)潔西的意識嘟哦著,太陽暗下來了,少女站起來,從窗戶往外看,能看見街上的屋頂,她拍打柴房的門,不斷拍打,女傭的臉出現在窗口,"怎麽?受不了了嗎?"少女喊起來:"起火了!"女傭順肴少女手指的方向回頭看,那裏隻有微陰的天空看不到一絲黑煙,"什麽都沒有嘛,你這個騙子!"女傭吐口唾沫不知到哪裏去了,突然,少女叫起來,用沒有聲音的聲音,打開華萊士的大腦之門,進入華萊士的大腦,不久,華萊士快步跑來了,"哪兒?哪兒起火了?"少女用手一指,他回頭望去,黑煙升騰,裁縫店已是一片火海,消防隊在噴水,無數看熱鬧的人中有華萊士和少女,華萊士說:"你怎麽知道的?憑味道嗎?"少女回答:"……水的語言。"
水的法則
乙醚的味道,福爾馬林的昧道,甲醇的味道,藥品的瓶子,瓶子,瓶子……沾血的棉球,貼瓷磚的地麵,針筒,坐在診台上的少女,(又是這裏……)潔西的意識,(討厭的味道,)密的意識,華萊士坐在少女麵前,少女將水滴聚集在自己的手指尖玩耍,"你從什麽時候起會這種事的?""……不記得。""水教給了你什麽?""……不知道。""不會吧,你知道起火了,那時候你為什麽能知道?""……知道就是知道,靠水的語言,""水的語言是什麽?"就像我們這樣說話呀,用水。""什麽?"用水說話。""怎麽做?""這麽做。"少女亮出手掌,水滴向那裏匯聚,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不知道。"嗯—這可真難辦。"華萊士抱住胳膊沉思,那麽,你用水的語言能幹什麽?""能幹什麽?",你使用水的語言總能做些什麽吧?-"能說話,""和誰說話?",和媽媽:,媽媽?,華萊士的臉一下子陰了,"你知道媽媽在哪裏?-"這下麵水裏麵,""你見到她了?",沒見到,",聽誰說過嗎?"沒有。""那你怎麽知道的少"一靠水的語言,"少女一派天真,華萊士直撓頭,"莫非你媽媽也能使用水的語言嗎,-少女點頭,"你怎麽問出來的,不用問,我知道。",怎麽做到的?""不知道:,你現在能和媽媽說話嗎?,"能一"讓我看看,""看不到的"嗯—那這樣吧你能從媽媽那裏得到些信號什麽的嗎?"什麽樣的?""我也能明白的信號,"……好吧一少女給母親送去語言,從母親那裏來了回答,"她要在這裏聚集水,"華萊士環顧四周到處浮現出水滴,數且越來越多體積不斷變大,隻一會兒工夫,房間裏已經全是水了,"明白了,明白了,你能讓這些水消失嗎?"這麽多的水,沒法讓它消失:華萊士放棄了研究室,遊泳逃出房間,香港街市,華萊士和少女在走路,,從家裏到這兒不下三裏你在這裏能感覺到媽媽嗎?少女點頭,"媽媽也能感覺到你嗎?"少女點頭,一證明一下,",證明?"你看,我不知道媽媽和你心靈相通,我也想搞明白,",聚集水嗎?""那個算了,你饒了我吧一,怎麽做?""嗯,好了,有辦法了,"華萊士用布蒙上少女的眼睛,他將她的身體轉了好幾圈,"現在你知道媽媽的方向嗎?"少女用手一指,華萊士佩服了,"了不起。"
海邊,華萊士和少女。"在這兒也能感應到媽媽嗎?,少女用手一指,,從家裏到這裏有八裏,比剛才更難感應到媽媽吧,"少女搖頭,一喂鱗女一"嗯?-"你能感應到其他同伴嗎?""同伴?""在這海裏某個地方的同伴,"少女看著大海,"在這廣闊海洋的某個地方肯定有你的同伴吧,""不知道。""是嗎?""因為海裏太吵了,"
少女在水邊撿貝殼。
華萊士躺在海灘上眺望著她。
"這已經適應了海洋生活的種族,為什麽僅用一代就能輕鬆地在地上走路?,細浪湧來又退去,少女雪白的腳走在沙灘上和浪花玩耍,"人類是何時同他們訣別的呢?"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撿起的貝殼,貝殼在她手中自動打開,少女吃掉貝殼裏的肉。
水的羅盤
桌子上的世界地圖,華萊士和洲全,長大了一些的少年。(這是密了)潔西的意識,"不,是我,"洲化說。
華萊士正在講話。
"海洋是個謎,裏麵棲息著許多未知的生物,據說深海住著巨大的墨魚全長超過十五米,除此之外,肯定還有各種怪魚,史前的恐龍的殘餘之類可能也在其中翻波倒浪,人魚也許能成為一把鑰匙,解開神秘的大海之謎。"
"你指的是……"
"聽說過地球空洞說嗎?"
"沒有。"
"今年,比利時的探險隊挑戰南極大陸,他們在別林斯高晉海上航行時曾落入巨大的海洞之中。"
"海洞?"
"對,還有,也是在今年,瑞典的曾險家乘氣球向北極點進發,當時也目擊到,海洋開啟了一個巨大的洞穴,"
"那個洞是什麽東西?"
"是連接另一個世界的洞。"
"哎?"
"據說在洞的那一頭,存在著不同的世界生活著古代的恐龍什麽的。"
"真的?"
"從科學上來說不大靠得住,但人魚不是就實際存在嗎?所以那些虛無級緲的話未必不是真的,"(他說的是真的?)密的意識。"怎麽可能,這可是南極探險家阿蒙森和斯科特之前的時代。"潔西的意識。
"這次試驗規模宏大,將人魚先放回太平洋,出於本能人魚將會在海中四處遊動,如果能掌握她的行蹤就能找到人魚的棲息地。"
華萊士在地圖上展開手繪的另一張圖,
圖上畫著人魚,全身係滿了繩索,
"給人魚拴上繩子,當人魚在海中遊動時海藻會纏繞到繩子上,海藻將層層分布,越來越厚,然後我們回收繩子進行分析,就能弄清人魚經過了哪些海域,遊過了哪些路徑,萬一能粘上什麽藤壺啦黑帽貝啦,更能確定是哪些地區了。"
"不錯,看來你經過深思熟慮,但一旦將人魚放遊海洋,如何將其收回?一不小心豈不是眼睜睜放走寶貴的人魚?"
"鱗女是個保險,她任何時候都能知道母親在什麽地方,"(多麽不科學……)潔西的意識,(就是那樣的時代嘛,)密的意識,少年的臉上滿布愁雲,"怎麽了,洲化?"洲全拍拍少年的肩,"父親,先生……我反對:
"你說什麽?"
對於兒子的突然發話洲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混賬!你對先生是什麽態度!"
"可是……她們不是實驗的道具,"
華萊士微笑了。
"洲化我明白你的心情,這兩個人魚對我來說,也是重要的家人我不會對她們不利的。"
"可是……"
"實驗肯定會順利的,你也和我們一起為實驗的成功而祈禱吧。"
少年緊緊抿住嘴唇眼裏泛起滿滿的淚水。
"如果失敗了……我會憎恨先生的。"
"哈哈哈,不可能失敗的,"(所謂的科學家,過去和現在的全無二致啊。)潔西的意識,(他們一旦癡迷上什麽……本來是沒有惡意的,和我爸爸一樣,)羅洲港,海洲全的帆船停泊在那裏,強勁的海風吹得帆嘩嘩作響,甲板上站著華萊士和海洲全,還有少年和少女,人魚被吊車吊著,全身綁滿了繩索,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姿態,少女眼神呆滯地望著她,華萊士和海洲全手持雙筒望遠鏡眺望她,"放下!"華萊士一揮手,人魚被投入海中,失去平衡地落下,水花飛濺,船員們一齊探身觀看,突然,少女大聲叫起來,沒有聲音的叫喊,船艙的玻璃突然一齊破裂,華萊士和海洲全驚訝地回頭,船員們驚訝地回頭,少女號陶大哭,附近的人全抱著頭在甲板上痛苦地翻滾,華萊士海洲全,都是這樣……少年從後麵緊抱住哭叫的少女,但少女發狂似的繼續尖叫,"割斷她的喉嚨!"華萊士喊著,"我叫你割掉鱗女的喉嚨!"少年呆立不動。"洲化!你來幹!"海洲全喊著,少年抱著少女後退,船員們捂住耳朵,試圖接近少女,但無法接近,少年抱著少女喊了出來:"鱗女她們是人魚嗎?是人類嗎?"少女哭泣著倚在少年身上,"先生!父親!請告訴我!""你在說什麽呀?洲化!還不快把那家夥……""她們是人類嗎?是人魚嗎?"少年的眼睛因為憤怒而充血,"我要!"少年叫喊道:我要和鱗女結婚!"
水的交合
房間裏一片沉默,華萊士和少女對峙著,少女低著頭,水的微粒包圍著少女的身體,少女的心思反映在密和潔西的意識中,憤怒和黑暗的混合物像焦油一樣鑽著在二人的意識上,真是個頑固的家夥,"華萊士歎口氣,"鱗女你明白嗎?如果你一直不說,媽媽就會纏著那些繩子淹死的"少女保持沉默,"讓媽媽死掉也可以嗎?密和潔西的意識接觸到別的什麽東西,{這種感覺……)潔西的意識,(是鱗女的媽媽。)密的意識,(我和媽媽任何時候都有看不見的鏈子聯結著。)鱗女放置語言說,憤怒和黑暗的大海,像焦油一樣的大海,繩子上纏繞著海藻和貝類,人魚拖著沉重的身體在海中遊著,海水和繩索的皿量直接壓在密和潔西的意識上,潔西的意識發出痛苦的呻吟,"你想讓洲化和鱗女結婚?"驚訝地提問的人,是華萊士,"我覺得那也是件有趣的事,"洲全將著鼻下的胡須,"這是從華萊士那裏偷來的記憶"鱗女說,"這是我父親傳承給我的,他自身的記憶。"洲化說。
"你瘋啦?"
華萊士詫異萬分。
洲全冷靜地說:
"我沒瘋,你看,洲化是我的繼承人,我的事業,財產,早晚都要由他來繼承,為了海家的繁榮,我還必須讓他結婚,生出優秀的男孩子,你是個學者,也許不明白這些。"
"誰說我不明白?"
"不,你不明白,學者隻是一代的工作,你們科學家的人生,不過是做好研究留名青史,而我們商人,"芯兒"是空的,再怎麽努力幹,自己的某個地方也是空虛的,即使攫取了巨額財富,人總是要死的,雖然金錢留下了但海洲全這個人物死了,也就消亡了,我們度過的就是這樣的人生,所以總希望能有讓自己安心的情神支柱,對於我來說,那就是海家,海家曆史悠久,年輕時我曾覺得綿延的家族毫無用處,因為做生意往往是當天就見輸贏,但最近我才發現,毫無用處的是我自己。"
"你本來就不適合當商人。"
"哈哈,也許吧,年輕時我是個隻知道讀書的慘綠少年,不過,我到底是海家人,是海家的一分子,即使我死了,海家仍舊存在,我想讓海家永遠地存續下去,這恐怕是我最後的夢想。"
"但這和鱗女有什麽關係?"
"你還不明白?"
"告訴我吧。"
"我想要人魚強壯的精力,想要他們的遺傳。"
"哦,原來你想把人魚的生命力留給海家。"
"不錯,吃人魚能長生不老的說法不科學,吃他們的肉,隻是穿腸而過,能有兩三天覺得好受罷了,與之相比,更確定無疑的是遺傳,也就是交配,就像養鯉魚要讓它與強壯的種類交配,才能變成更強壯的鯉魚,怎麽樣,先生,這是不科學的嗎。"
"不,你說的很合乎道理,隻不過……"
"怎麽?"
"人魚還是未知的東西,我們完全不知道他們能否與人類交配,人類一年到頭都可以交配,但動物界卻可謂形式多樣豐富多彩,貓啊狗啊有所謂的發情期,海裏的生物更加複雜、另外我還對人魚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了"
"買那條人魚時,她已經懷孕了。"
"是啊那時鱗女已經在她肚子裏了。"
"到生產,花費了六個月時間。"
"嗯。"
"但她肚子裏的鱗女從六個月前開始,就已經是隨時可以誕生的狀態了。"
"你什麽意思?"
"人類的臨盆期,在人魚來說有六個月。"
"這很奇怪嗎?"
"無論是對哪一種生物來說,這時間都太長了。"
"那可能就是人魚長壽的秘訣吧。"
"可能是,不管怎樣,太多的事情我們還不了解,所以我認為讓洲化和鱗女結婚太草率了。"
"你不感興趣嗎?"
"呃?"
"這可是人類和人魚的交配哦,""我是父親我都同意了,""冷酷的男人,",你的說法太刻薄,想想看,如果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雄人魚,那是堅決不幹的,但洲化是男的,說是結婚,交配,不過是舉手之勞,就算搞砸了,生孩子時肚子疼的又不是洲化。"
"那倒也是。"
"再說,就算我們反對他們也會自己生出孩子來的。"
"嗯……我知道他們兩個相愛……"
"相愛?不隻這些,他們從懂事起就眉來眼去的了,人魚是個妖精,毛還沒長全就能勾引男人了。"
華萊士膛目結舌,
"你竟然看著他們幽會卻不說嗎?"
"為了海家嘛,""好吧,看來你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想法了。"洲全獨自微笑了。寺院,婚禮的儀式,少女和少年站在祭壇前,(這裏是……那張照片的……)密的意識,紀念合影,所有人靜止在相機前,滿月,紅色的月亮,雲霧繚繞,臥室,搖動的帷帳,交合的少年和少女,無數水滴從黑暗中湧起,水開始包圍兩人的身體,潔西的意識緊握密的手,兩個人的意識同時想起昨天在空宅裏發生的事,激烈糾纏的少年和少女,水纏繞上二人,少年的紅色生殖器與少女的紅色生殖器相接觸,密在意識中臉燒得通紅,潔西在意識中移開視線,但那幅光景被固定在視線正中,想掙脫也掙不開,(行了!)潔西的意識叫起來,(不要移開視線)鱗女的話強烈刺激著潔西的鼓膜,)別惡作劇了,——潔西的意識拚命地反抗,(潔西!)密的意識喊,(看!)潔西的意識凝視那幅光景,從少女的私處,溢出像海葵般的觸手,(這是什麽?)潔西的意識戰栗了,密的意識感到惡心,觸手卷住少年的陰莖,激烈地旋轉,少年的陰莖噴射出白色的精子,觸手爬過少年的腹部,到達少年的肚臍,密和潔西的意識發出呻吟,少年的肚臍打開了,從臍中可以看到內髒,眾多的觸手侵入肚臍中,觸手相互糾結,不久合為一束,形成臍帶,洲化口中吐出泡沫,意識朦朧的眼睛開始眨動。
"當時的感覺,我現在仍記得很清楚,"
洲化說。
(那一瞬間呼吸也不需要了在水中也一點都不痛苦,我知道,鱗女灼熱的體液充滿了我的身體。)
洲化將那種感覺傳遞給潔西和密。
與眼前離奇的光景正相反包圍住密和潔西的是從未體會過的舒暢感。
不,那決不是沒體驗過的感覺。
是在遙遠的某處體驗過的感覺……
但兩人想不起那是什麽。
洲化在兩人耳上放置語言說:
(我……回複成了嬰兒,)水的球體中,少年和少女抱在了一起,朝陽……使女走進房間。"早飯準備好了。"沒有回答。"洲化少爺……"沒有回答,使女悄悄向帷帳裏窺視,她變得臉色蒼白。
華萊士和洲全看向帷帳之中。
少女赤裸地坐著。
她以怯生生的眼神望向華萊士和洲全。
滿是血的床鋪。
散落的手和腳。
少女抱著什麽。
從少年的頭後部到身體……
"啊啊啊啊。"
洲全大聲喊叫。
"這個妖怪!她把洲化吃掉了!"
洲全抓起少女的手腕,把她拽起來。
赤裸的少女和少年,身體黏合在一起。
洲化的臉埋入少女胸部的乳溝,身體軀幹從肚臍往下的部分被吸收進少女的下腹部。
隻剩下一隻左臂,從肩上鬆弛無力地聾拉著。
(……吃掉了嗎?)
密的意識顫抖著。
(沒有,我們隻是成為了一體,因為我們相愛……)
(那麽……怎麽會那樣?)
(我一點也不痛苦,手腳不過是累贅,所以自然脫落了,非常自然地脫落了。)
洲化說,
(是"黏合"。)
潔西的意識。
("黏合"?)
密的意識。
(安康魚之類會發生這種現象,雄性被雌性的身體吸收。)
(為什麽?)
(為了保證受精,深海的生物數量稀少,所以一生中很難保證再次遇見對方,一旦遇見,受精不徹底完成的話,"種子"本身就會滅絕,不過……難道說人魚是極端稀少的種族?)洲全驚訝地放開少女的身體。"妖精……人魚果然是妖精。"洲全渾身顫抖,少女像保護少年似的抱緊了他。"華萊士,給我砍下這個東西的頭,現在,馬上!""洲全……"華萊士說。"對不起我要把鱗女直接帶回去,""什麽?"研究她是我的工作。""她吃了洲化,殺了她!,""你看洲化還活著。""呃?"華萊士用手一指,少年殘存的左臂動了動,抱緊了少女。"你的兒子在袒護鱗女呢。"
水的時鍾
診斷台上的少女。
她赤裸地躺著。
從胸前的乳溝到下腹部,能看出縱向隆起的部分。
那是洲化的脊骨融入少女身體後,留下的痕跡。
華萊士坐在桌前往病曆上寫著什麽。
"你恨我嗎?"
華萊士說,
鱗女的眼睛裏映出華萊士。
"你應該恨我,是我把你母親丟進了海裏,不久以後全世界都會知道你們人魚的存在,我將會成為罪人吧,人們會說,阿爾弗雷德·華萊士進行了背離倫常的人休實驗。"
華萊士放下筆,站到診台上的少女旁邊。
"第一次見到你母親,是在雜技團的小帳篷裏,你母親在桶裏遊著美極了,但我無論如何也不認為她是人類,那是生物,對我來說那不是人類,也許這是嚴重的偏見,如果可能,我真想把時鍾倒回從前,再次回到雜技團的小帳篷,重新遇見你的母親。"
華萊士撫摸鱗女的下腹部。
"你的肚子裏已經孕育了新的生命,是你和洲化的孩子。"
少女看向自己的下腹部。
"是雙胞胎。""對於人魚來說,這是少有的還是普通的現象!我連這都不知道。"客廳,海洲全和一個小孩坐著,洲全已經很老了,華萊士和少女走進來,華萊士也很老了,但少女完全沒變,洲全很高興的樣子,他對旁邊的孩子說:"洲慶這是你的哥哥。"孩子歪頭納悶,少女微笑。"洲慶,你長大了。"孩子驚訝地看少女。"明白了嗎?我是你哥哥。"少女的嘴角沒有動,但能聽見聲音。"洲化今年多大了?""三十一歲。"
是嗎,鱗女可是絲毫沒變哪。"少女苦笑,孩子津津有味地觀察鱗女的嘴唇,華萊士將一本書遞給洲全,"終於完成了第二本一。"書的封皮—《香港人魚錄》,翻開第一頁,洲全一下子笑出來,"這是什麽東西嘛?"那是結婚儀式的照片,新娘的腿上長著人魚的鰭,"這是假的。最終,人魚是不存在的。"華萊士笑笑。"啊,我想起來了,我給洲慶帶了個禮物,"他把一個小箱子放到孩子麵前,孩子打開箱子,"哇!是柯蒂斯的飛艇!""我讓一個關係好的工匠做的,做得不錯吧?""嗯!"孩子因為得到珍貴的飛機模型而笑逐顏開,洲全突然換成一本正經的神情說:"說起來,聽說在薩拉熱窩發生了什麽暗殺事件?""啊,奧地利的王儲被殺了,最近討厭的事情真多,真難辦,"(這一年阿爾弗雷德·華萊士死了。)洲化說,(海洲全的死是在那十年之後……也許是二十年之後……)墓地,送葬者的隊伍,海洲全的遺像,照片上是晚年的海洲全,頭頂全禿了,沒有牙的嘴微笑著,身穿喪服的少女,完全不變的年輕,她旁邊是個青年,是成年的洲慶,青年旁邊是他的妻子,化著濃妝以掩飾皺紋,旁邊是洲慶的孩子,送葬的人們低頭聽僧侶念經,孩子偷看鱗女覺得奇怪似的,"媽媽那個人是爸爸的哥哥嗎?"濃妝的女人小聲回答:"是啊。""騙人!那個人是女的。""喂,洲元!安靜!"青年男子訓斥孩子。(洲元……海原修三……是爺爺。)密的意識嘟囔著,(待會兒我也要出來了吧,)身上淨是鮮血和胎盤的嬰兒,大手用剪刀切斷嬰兒的臍帶,打開小小的手,數指頭,看腳,被奇特的鰭覆蓋的腳,"沒錯,是人魚的孩子,"這聲音聽來耳熟,(這個是?}潔西的意識(是我生產,)鱗女說,(這是……什麽時候?)密的意識,(1996年,)鱗女說,(是我出生那一年,)密的意識,這意識突然不安起來,(……)潔西的意識問:(等一下你懷孕是在哪一年?)(1897年,)鱗女說,(從懷孕到生產,你花了一百年?眼前突然出現了醫生的臉,讓助手抱起兩個嬰兒正在洗手的醫生的臉……(裏克·凱倫茲!)潔西的意識叫出聲來,(他……為什麽?)密的意識顫抖了,密的身體顫抖了,逗弄著嬰兒的助手抬起頭,"先生,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看到那張臉,潔西驚愕不已,(媽媽……)"女孩的名字我決定了。"女助手說:"……叫潔西·法隆,"潔西的眼睛泛起淚花,密的眼悄泛起淚花,密用嘶啞的聲音說:潔西用嘶啞的聲音說:(你,是我的母親?)(你真的是媽媽?)突然,眼前變成古老住宅的一個房間,從天窗射進微弱的陽光,眼前坐著海鱗女,密和潔西結束了漫長的記憶之旅,四隻眼睛滿含淚水。
宿命
"那麽從現在開始送上我們的記憶。"
"記憶?"
"怎麽做?"
潔西和密同時說,緊接著潔西突然蹲下,開始放聲大哭,密則呆立在那裏,眼中流出大顆的淚珠。
比利和羽陸驚訝地回頭看後麵的兩人。
"潔西,你怎麽了?"比利把手放在潔西肩上,但潔西隻是不停地哭。
"怎麽……怎麽會那樣……"
密已經不明白要從哪裏著手,才能解決頭腦中的一片混亂。
"被詛咒了·……
從密嘴裏突然吐出的是這樣一句話。
"全都被詛咒了……"密膝蓋一彎,倒在了地板上,潔西依然忘我地哭泣,鱗女麵對比利和羽陸,俯首坐在椅子上,看不清她的表情,"你……對他們做了什麽?,比利說,鱗女漏出一聲輕歎,然後用無力的聲音說:"把我們的記憶給了他倆。""記憶?"僅憑這句話,比利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
鱗女平靜地站起來,對比利他們說道:"我對你們倆還有話要說,請到裏麵的房間來。"鱗女向他們招手,她的手沐浴著天窗的陽光,閃著蒼白的光。
比利和羽陸對視一眼,有點躊躇。
"怎……怎麽辦?"羽陸有點不知所措,比利拍了拍他的後背,"到了這個地步不可能拒絕吧。"
二人留下坐在地板上的密和潔西,跟在鱗女身後。
長長的走廊延伸到地下,鱗女在前麵走得很慢,羽陸被比利踩了好幾次腳,就近看到的鱗女,個子很高不像一百多年前的東方人/
二人被帶到一個小房間,那裏像個病房,診台和煮沸器都像古羞一樣古老,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可以看出,這裏被珍貴地保存著/
幾乎同時比利和羽陸的脊背竄過一陣戰栗,不用說他們也明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診察室吧!"
鱗女平靜地點點頭,
這裏是《香港人魚錄》的主要舞台,是他們迄今為止多次夢想過的地方,那本書中的很多記述,是以這裏為舞台展開的,二人重新審視這個房間。
"那個……這下麵還有個房間嗎?放著個大桶的地下室,關著你的母親···"羽陸說。
"是的,但現在什麽也沒有了,如果你們想看的話……"
"你能帶我們去嗎?"羽陸說。
"不,不行,因為我一次也沒進去過……對我來說那是個討厭的地方。"
"那個……"比利說。"你為什麽把我們帶到這裏來呢?"
"有件東西想請你們轉交給喬納森·華萊士。"
"喬納森·華萊士?"
比利和羽陸同時重複那個名字,他們初次聽到這個名字,但太明白這個名字的重要性了,喬納森·華萊士,冠有華萊士的姓氏說明他一定是與阿爾弗雷德·華萊士有關係的人,
"有這個人嗎?"
"喬納森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子孫。"
"他在哪兒?"比利說。
"喬納森……是你們很熟悉的人。"
"呃?"比利覺察到腦海中幾個點和線連接到了一起,如果自己的推理正確,那麽各種謎團都將解開。
"那個喬納森,莫非是裏克·凱倫茲了"
"啊!什麽?"比利出平意料的話,讓羽陸無比驚訝。
鱗女平靜地點頭,承認了這個大膽的假設。
"果然是啊!"
比利跳了起來,
"手塚暗示的裏克·凱倫茲的真實身份,指的就是這個啊!"
"那時我們就要生孩子了,新出生的孩子,必須有人守護他們,喬納森既有華萊士的血緣,又是個生物學家,他正是最合適的人。"
"你的孩子就是海原密嗎?"比利問。
鱗女沒有試圖加上潔西的名字。
被留在大廳裏的潔西仍在哭泣,密已經稍微平靜下來他摸摸潔西的肩膀。
"潔西……"
潔西推開他的手,露出因淚水和鼻涕而變得滑膩膩的小臉。
"別碰我!真髒!"
密頓時說不出話來,
潔西卻像機關槍似的開始掃射了,
"你不明白嗎?我們有血緣關係,可是卻幹了那樣的事!明白嗎?這叫亂倫吧?不能這麽說嗎?在人魚世界裏,這是理所當然的嗎?"
"潔西……"
但密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快滅絕的動物才亂倫,你知道嗎?這使它們更快地滅絕,亂倫生下的孩子遺傳基因有缺陷,知道嗎?這是自然界的規則,殺死對方,吃掉對方的肉,這不會受到懲罰,但亂倫的動物會受到神的懲罰,那是嚴重的禁忌!,
"不過……我們還……沒做到那一步。"
密自己也覺得說了很蠢的蠢話,但他找不到別的詞。
這句話對潔西發揮作用了。
"是,我們還沒做到呢"
"嗯,在緊急關頭急刹車了。"
潔西破涕為笑。
"你可真不知道著急,"
"我……"
"就是。"
"不過,因為煩惱也沒有用處。"
說完密仔細一看,潔西並沒有笑她表情嚴肅地瞪著密。
"人魚什麽的,我煩透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潔西……"
"這次旅行結束後,我們就是陌生人,不要再見麵了。"
"……"
"好嗎?"
"……好我明白了。"
本來是難得相逢的孿生姐弟。
—可是太沉重了。
密在心裏嘟哦著,在這句話的旁邊,他看到了什麽,
—那是什麽人的苦惱。
向旁邊一看,潔西也有了反應,兩個人麵麵相覷,一瞬間,一種像絞動內髒的不快感襲擊了他們,密不由得把手放到嘴上,才忍住不吐出來,
"這是怎麽了?"
兩個人站起來,覺得忐忑不安,然後他們同時跑起來,正是向著同一方向,
"去哪兒?"密問,
"不知道……"潔西回答。"媽媽她……"
兩人一口氣跑過走廊衝向地下。
診察室裏,鱗女露出極其疲憊的神情,她的額頭冒出了黏汗,比利他們沒注意到她的情況還在一個勁兒興奮地議論。
"不錯,這樣的話,謎團一下子全解開了,是的,你,海原修三和裏克·凱倫茲見證了密的出生,那是1996年2月29日,海原密誕生後被作為人類撫養。一切都曾一度消失在了黑暗中,但這種計劃發生了意外,三年前,在聖瑪利亞島發現人魚,人魚落到了HATANO物產公司和齋門一夥的手裏,出於偶然他們來找裏克拜托他進行共同研究,對裏克來說,自己本就想隱瞞人魚的存在,在人魚之事差點被公布的緊急關頭機會竟從天而降到了自己手中,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裏克建立了瑪莫得這個組織遵循國際中立原則進行人魚的保護工作,但這隻是名義上的,他的本意是要將人魚的消息都暗中處理掉,是這樣嗎?"
鱗女搖頭,"他隻是想保護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在顫抖,比利一看,鱗女的表情極其痛苦,"你怎麽了?不舒服嗎?,鱗女再也無法忍耐,她躺到診台上。"沒事吧?""嗯……我沒事,更重要的是……"鱗女掙紮著想要起身羽陸忙支撐住她。"……希望你們……交給喬納森……""交給他什麽?""……我們的……身體。""呃?""那是……我們和他的……約定。"
鱗女呼吸困難,一個字一個字像擠著似的吐出來。
"……洲化……剛才……去世了。"
"什麽?"
"在向他們倆傳遞記憶的過程中……"
對比利和羽陸隻是一刹那的那個記憶之旅,半途中,洲化已經停止了呼吸,鱗女手捂胸口,痛苦地繼續說:
"他是人類……所以已經活過壽命極限很多年了……但我們還有使命……見到孩子……把我們的記憶……"
她的狀態,已經令人不忍卒睹。
"明白了,你別再說了,"
羽陸想讓鱗女躺到診台上,鱗女揮開了他的手。
"……洲化和我不能再合成一體了,我們將會分裂成兩個,那樣的話……請把那個身體運到喬納森那裏,"
"明白了。我們會照做的,請你先躺下吧。"
鱗女不聽羽陸的忠告,掙紮著站起來,她解開衣帶打開衣服的前部,鱗女的肚子已經像臨盆的孕婦一樣,和剛才看到的模樣完全不同。
鱗女掩飾著膨脹的肚子,走到病房的角落,將兩手撐在牆壁上。
"怎麽了?"
比利他們剛想跑近,鱗女用從未有過的尖厲聲音喊起來。
"別過來!"
鱗女的視線落在比利和羽陸中間他們一回頭,看見密和潔西站在那裏,兩個人都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別看……求你們了……"
鱗女將手撐在牆上,拱起後背開始呻吟,她兩手的指甲使勁撓著灰泥牆,比利他們想從後麵窺視時,伴隨著有黏性的一聲鈍響,什麽東西落到了地板上,一下子破碎散開,那是什麽,精通生物的他們一目了然—一雖已幹透萎縮,但那的確是人類從腦到脊髓的部分,那是海洲化的軀體。
潔西尖叫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
鱗女站著,兩臂支在牆上,依然不想讓密他們看見似的試圖用衣裙下擺遮住飛濺的腦漿,洲化的腦髓上一陣血雨傾注,不久從鱗女裂開的胸口處內髒滑落下來,那是鱗女自己的內髒。
鱗女盡量避開滿是血和內髒的地板跪下了。
"把這些……全部交給喬納森……"
這時鱗女的力氣用完了,比利和羽陸想要跑近,潔西把他們一把推開。
潔西抱起渾身是血的鱗女。
"潔西……"
這是鱗女最後一句話,密上前看時鱗女已經死了。
"她說。"比利說,"人類和人魚是不同的生物,指的是這件事嗎?"
沒有人回答。
"羽陸,我們當初是不是把研究人魚看得太簡單了?"
"呃?"
"我覺得越來越不能理解他們了,他們活著的意義啦,死亡的意義啦……我沒那麽堅強也沒那麽聰明,可以理解這樣的生存方式。"
"我也是。"羽陸咬著嘴唇,頻頻點頭。
抱起滿是鮮血的遺體,潔西小聲叫道:"媽媽……"
比利和羽陸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鱗女……海鱗女……她是我們的母親。"密聲音顫抖地說。
"我們?"
比利和羽陸看看密,又看看潔西。
"怎麽會……"比利的聲音變尖了:"怎麽會這樣?"
背後傳來抽泣聲,回頭一看那裏站著十幾個男女,恐怕都是與海家有關的人,他們流著眼淚,哀悼鱗女的死亡,對於他們來說,鱗女既不是人魚也不是怪物……恐怕也不是人,而是值得愛慕的主人,他們真誠的眼淚說明了這一點。
四個人重新看看躺在潔西懷中的鱗女。
鱗女綿延一百三十年的漫長人生結束了,但對於人魚來說她的生命過於短暫了,從愛上海洲化這個人類的時候開始,這就成了鱗女的宿命。
她臨終的麵龐異常美麗。
鱗女和洲化的遺體翌日從香港機場被秘密地運走了,送去的地方不是瑪莫得,也不是裏克·凱倫茲的研究所,而是位於佛羅裏達的約翰·詹姆斯·華萊士紀念博物館研究大樓在那裏,將由喬納森·華萊士接手。
比利他們離開旅館,將要回國,在機場,海家的眾人等著他們,密在那些人中發現了眼熟的人,不禁十分驚訝。
那對男女帶著溫暖的笑容,向密走來。
"初次見麵。"
密和他們握手。
"你認識我們嗎?"
"那個……當然。"
那是隻在照片中認識的密的父母,當然是假的。
"我們一直猶豫是否應該見你……"那名男子說,"但她說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麵:
"對不起,聽說你知道真相了,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的笑容很單純。
"也許是做了那種事的懲罰……"男子說,結果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孩子,她現在也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兒子。"
"你們是夫妻嗎?"密說。
"是的,"兩個人有點害羞地點點頭。
"太好了,因為我是看著你們和諧恩愛的樣子長大的,怎麽說好呢……如果連這也是假的,那我會很難過……"
聽到這句話,女人哭了起來。
"不過沒關係,"密說,"你們一定會有真正的孩子。"
"因為咒語已經解除了。"
密在心裏說。
"不過請問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叫海衛周。"
"我是他妻子,叫海春晉。"
"我叫……海雲馬(海原密),"密用剛記住的蹩腳廣東話作自我介紹。
在出境口前與海家人告別後,接下來,密還將和比利他們告別。
比利、羽陸和潔西將回佛羅裏達,交給密的,是一張回日本的機票。
"你已經不想見我們了?"
比利問。
密一時難於回答,他斜眼看一眼潔西,她早已扭過了頭去。
"不過……我們早晚還會見到,"
"恐怕……最近就會。"比利說完緊緊抱住密,羽陸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到密前麵,同是日本人兩人握握手就過去了。
潔西隻是瞟了密一眼。
"那麽,再見……"
密點頭行個禮,背上背包走向去往日本的入口,潔西瞪著腳下的紅地毯始終沒有抬頭。
和大家分手後,一種難以相容的不安突然襲擊了密,變成一個人,重返現實世界,無論是海鱗女的事、瑪莫得的事,還是潔西和比利他們的事,覺得全都像夢幻一場,密回頭看看身後,那裏已經沒有比利他們的身影,他們也許已經離開了。
密不由得呆呆地站在那裏。
莫不是自己還沉沒在衝繩的海裏,而且還是淹沒後,在將要死的時候,做著最後的夢,如果那樣的話,密希望自己早點醒來,他希望醒來後早點變得輕鬆快樂,即使那是死的選擇……
瑪莫得收到密失蹤的報告是在四天後的十月二十四日,在同一天,在基韋斯特的海岸發現了手塚和天野犀子的遺體。
終章人魚(2016年佛羅裏達·基韋斯特/阿拉斯加·白令海)
身體中的海
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這裏是哪兒啊?"
一段時間後密的腦海中才浮現出這個疑問,他試圖活動身體,但全身都不聽使喚。
"我怎麽會在這樣的地方?"
密努力回憶,在機場和潔西他們告別時的情景浮現在腦海中,然後他想起自己一個人登上了回日本的飛機,然後是機內的記憶以及在成田機場辦入境手續的記憶。
"是了……我回家了。"
一個人走在逗子山坡上的記憶複蘇了,但之後就沒有了,密朦朧的意識轉了一圈,又回到最初。
"這裏是哪兒啊?"
密感覺到,自己被熟悉的昧道包圍著,順著這昧道追想,也許還能想起什麽,密努力去想那個味道到底是什麽,他試著轉動眼珠,周圍是純梓的黑,恐懼感漸漸上升但沒持續多長時間,同時,發麻的疲倦感壓在密的身上,
他感到有什麽通過了眼前,是什麽很小的東西,密拚命地想用眼睛追趕它的行蹤但馬上丟了,他感到又有什麽從附近通過了,這次有了點真實的感覺,他越集中注意力對方的存在感越鮮明,那是迄今為止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第二個什麽東西過去後,過了很長時間才等到第三個東西的到來,第三個東西從較遠的地方出現時,密就感覺到了,他拚命地集中注意力,模糊的影像逐漸變得消晰,但還沒等認出那是什麽,它又消失了,密集中精神等待下一個。
又過了不久第四個機會來了,密在約二十米的距離外捕捉到了它,他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他能推算出對方距離自己有二十米左右,他還感覺到那個東西大小為三厘米左右—一自己在不太清醒的情況下居然能算出這些數據。
三厘米左右的東西經過密的身旁,密能認出它了。
"……是蝦。"
黑暗中經過密身旁的是小小的蝦,密終於明白了包圍著自己的熟悉的味道是什麽,是海水的味道。
密忽然覺得冷,他這才發現,自己身體冰涼,密一動不動地停了一會兒,開始思考。
"我怎麽會在這樣的地方?"
"他找不到答案。"
身體內血液開始運行,密逐漸恢複了體力,他試著再一次回憶,但就像醒來時想不起剛做的夢一樣,在機場和潔西他們告別的情景,一個人走在逗子山坡上的事,全都從密的腦海中消退了。
身體開始想要呼吸,密慢慢活動身體,他往脊梁骨上用力,擰動身體動了一點點,在漆黑的世界裏,密努力往上遊去,不久他行進的方向開始稍微發白,黑暗的世界很快變成藍色的世界,藍色越來越明亮能看到海麵了,密用力踢水,舒服的推力推動著密的身體,眼前展開了大氣的世界。
密喉嚨發出響聲,將大氣滿滿地吸進肺裏。
HATANO物產公司的海洋勘探船克羅尼亞·彌達斯號停泊在離房總半島一百二十英裏左右的地方,
在掌舵室裏觀看傳感器的森下,突然大聲喊起來:
"快叫齋門先生!"
不久,幾個輪機員和齋門博士一起來了。
"怎麽了?"
"海原密從冬眠中醒來了,他現在浮上了海麵。"
"隔了兩個月呼吸到的空氣,想必很香甜吧。"齋門博士露出徽笑。
"催眠完全發揮作用的話,他應該在海裏再待上兩三個星期,可能催眠沒有完全奏效。"
"這個馬上就能弄明白。"
在香港沒能抓到海鱗女,失敗的齋門一夥打出最後一張王牌—一在逗子綁架了海原密,被麻醉後密被運往播磨工科大學的齋門研究室,齋門他們在那裏對他施行了催眠療法,他們的目的,是要促進密自身的覺醒。要喚醒他身上沉睡著的人魚的本能,即使那不能讓密完全覺醒,齋門博士也勝券在握。
"即使催眠不能完全奏效,能讓他本人產生那種欲望就行。"
盯著傳感器屏幕上顯示的代表密的小點,齋門博士嘟嚷著。
即使催眠療法不能誘發真正的覺醒,隻要密能感覺到自己是人魚,某些初步的本能就會自然而然地發揮作用,這是齋門博士的預測,而且他們最為期待的,是沉睡在密身體中的歸巢本能。
在催眠療法之外,齋門他們還給密投下了腦內藥物,在他大腦的側頭葉做了手腳,他們這樣做使密負責傳導記憶的神經活動放緩而聽覺神經更加活躍,這樣一來,密的大腦陷入了接近失去記憶的狀態,同時聽覺變得異常敏銳,齋門他們認為,大腦內聽覺部分的活躍,能促進人魚本能的覺醒。
一旦人魚的本能覺醒,密應該很快會開始尋找同伴,
"據推測人魚不僅能用高頻聲波,還能使用低頻聲波。"
在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的會議室裏,萊安在說明著,這是他在匆忙召開的緊急會議上發言。
"理論上,這種低頻聲波能傳數百公裏遠,它是遠距離使用的語言。"
然後萊安環顧集合起來的成員,說"如果我是密我,將先尋找同伴,如果我是齋門,我會期待著密的這種能力。"
那一天,瑪莫得極度混亂,上午接到海原密失蹤的報告,兩個小時後,手種]和天野犀子的訃告到了。
手塚和天野犀子的屍體在基韋斯特海岸被發現時已是其死後三四天了,比利見到二人的當天,或是翌日,他們就在基韋斯特死了,在他們最後住宿的旅館發現了遺書,上麵是手塚的筆跡,寫著兩人因有情人關係,不堪煩惱而自殺。
"這不可能,他們是被謀殺的。"聽到消息,比利無法抑製憤怒。
手塚他們交給比利的文件,他已經交到了裏克·凱倫茲和凱茜·哈蒙德的手裏,那份文件給他們帶來的衝擊不言而喻,雖說齋門一夥的行為是擅自行動,但瑪莫得必然不能免除責任。
緊急會議召開的一個小時前,凱茜在裏克的房間,二人重新閱讀那份文件,商討對策,手塚準備交給日本檢察廳的文件中,不僅沒有提到人魚,連瑪莫得團體的事也一點都沒有涉及。
"他是不想殃及我們吧?"凱茜說。
裏克有不同意見。
"不,他是想讓我們在此事公開之前,解散瑪莫得。"裏克說,"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不這樣,瑪莫得的所有成員都將被追究進行人體實驗的罪行。"
凱茜默默點頭,。
"這是手塚的遺書,"
"我倒是覺得,這就像是人魚的詛咒。"凱茜說,
"詛咒?"
"是的,想想看,從三年前發現瑪利亞一號以來,人魚的事還一次也沒有向世間公布過呃,公開發表的機會有過兩次,一次是HATANO物產公司將人魚帶回日本的時候,但當時他們還舉棋不定我們就趕去製止了,第二次是在瑪莫得成立的時候,結果當時瑪利亞一號死了此事又作廢了,接下來是這份文件,然後是海原密失蹤手塚和齋門的助手死去,這樣,剩下的手段就是解散瑪莫得了吧?雖說晦氣的事連連發生,但也未免太多了。"
裏克沉默地摩挲胡子:"這樣最後誰能得到好處?如果有什麽人能得到好處,隻有人魚了,對吧?"
"是啊。"
在緊急會議上,裏克和凱茜向成員們公開了文件。用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說明情況。所有成員無不心情沉痛地聽著,很明顯,齋門的行為是背離了倫理道德的暴行,但對這些學者來說,那並非與己無關,誰都難說自己沒有犯下和齋門同樣的錯誤,裏克暗示要解散瑪莫得,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接下來的問題是:海原密怎麽辦?如果他是被齋門一夥綁架了,那就不能置之不理,但是現在不知道密被囚禁在哪裏,會議將結束時,萊安提起低頻聲波的話題。
"如果齋門想要雌性人魚,他必然會把密放出研究所,如果是我,將會在密身上裝上傳感器把他放回海裏,把傳感器放進他身體裏,用衛星跟蹤的話,無論他遊到哪裏都逃不掉,如果是我,就會這麽做。"
萊安好幾次提到,"如果是我。"
"最能清楚地預測齋門的行動的,就是他的共犯—一我們這些科學家呀。"萊安帶點諷刺地說,
"至少現在他被關在研究所的可能性高一些。"裏克說,"也要監視播磨工科大學。"
會議結束後比利來問萊安:"情況怎麽樣?"
萊安極其疲意地歎口氣,"來,慢慢說吧,"兩人走進了電梯。
潔西仍未從香港之行的打擊中恢複過來精神很不穩定,這一天她也是從早晨開始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因此密失蹤了的事,手塚兩人死了的事,她一概不知,傍晚時裏克打來電話,讓她過去說有話要對她說。
出現在裏克房間裏的潔西+分憔悴,裏克讓她坐下她搖搖頭,態度有點反抗裏克的意思,裏克知道原因,他猶豫一下,對潔西說:"……在香港辛苦了,"
"沒什麽,"潔西恨恨地攏起頭發,"您有什麽事?"
"海原密失蹤了,"
"呃?"
"你還沒聽說嗎?"
"是的,"
"就是和你們在香港分手以後,"潔西拚命想掩飾不安,終於無法忍耐地哭出來,裏克沒想到潔西慌亂成那樣,"潔西,你怎麽了?"
"……沒什麽,"潔西抽著具子說,"不過我想過,可能會變成這樣。"
"什麽?難道你有什麽頭緒嗎?"
"嗯。"
"告訴我好嗎?"
"他大概是自殺。"潔西忍住怒氣說,裏克想過密失蹤的各種理由,其中最不想考慮的就是自殺,但從潔西嘴裏,這個詞輕易地就跳了出來讓他感到大為狼狽。
"為什麽這樣想?,
"因為自己是人魚,覺得無法忍耐吧。"
裏克歎息了,潔西和密有過相同體驗,品嚐過同樣的痛苦,她的話深深刺痛了裏克。
"裏克先生,您也知道了吧一一我們的事。"
裏克輕輕點頭,
"多麽驚人的故事啊,爸爸知道嗎?"
"你們是一家人,難道關於那件事,什麽都沒說過嗎?"
"我們家很少有悄悄話。"潔西搖搖頭,諷刺地說,裏克緊盯著低著頭的潔西好久後終於說道:"我本來希望,如果可能的話,要讓你們什麽都不知道,作為人類度過一生。"
潔西沉默不語。
"你媽媽,阿爾伯特也是這麽想的。"
"而且你的另一個媽媽……生下你的海鱗女也是。"
潔西對裏克怒目而視,然後,將無從發泄的憤怒向他一股腦兒拋來。"
"嗯?那你說的和你做的可相當矛盾啊,不是嗎?請問告訴密真相的人是誰?是你和比利!但下命令的全是你!讓我去香港擔當密的護衛的也是你,托你的福我見到了不該見的鱗女。知道了自己不想知道的出生的秘密,那也都是你的安排吧?"
裏克沒法回答。
"鱗女也是毫不猶豫嘛,她不容分說,就把真相塞進了我的腦子裏!真狡猾啊,還有……"潔西的身體顫抖了:"她要死的話,自己去死好了。"
潔西想起了鱗女悲壯的死亡,她的眼裏湧滿了淚水。
"我的人生……真是幸運的人生啊,媽媽有兩個這本來就夠幸運的了,而且一個被鯊魚吃掉了,另一個從身體裏蹦出了像異形的東西。"更幸運的是,這些決定性的瞬間,我居然都能在場,這真了不起,這樣的體驗,一般人沒有。我是什麽特別的人嗎?肯定是,哦不,我忘了重要的事了,說起來我還不是人呢。"
"潔西……"
"有些事人還是不知道為好,你是因為我和密不是人類所以才告訴我們的?還是在你看來,我們是做試驗用的人?"潔西歇斯底裏地喊叫著。
"喂,潔西……你冷靜點,聽我說!"
潔西沒有回答,她撩起T恤擦眼淚。
"今天的話對你很重要。"
"什麽話?"
"對你今後的人生有重要意義的話。"
"難道還能有什麽更重要的事嗎?"潔西挑起眉頭。
"你既然流著人魚的血,有些事,就必須知道。"
"如果是雄蕊和雌蕊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真敏銳,不錯,是人魚的性教育。"
裏克坐在書房的椅子上,開始講話。
"你們是海鱗女和海洲化生出來的也就是說,是人類和人魚的混血兒,我們曾很猶豫,不知該讓你們在海裏長大,還是作為人類撫養,結果,為了能讓你們二人平安長大,我們決定把你們作為人類撫養。"
"是因為海裏的生存率低下?"
"嗯,現在看這個選擇也沒有錯,既然作為人類來撫養了,就要讓你們度過人類的一生,這是我們的本意,然後你由阿爾伯特收養,密由海原修三撫育,但是,有一個很大的難關。"
"難關?"
"性。"
潔西想起鱗女和洲化慘烈的初夜,後背直發冷。
"也就是說"·…"黏合"?
"是,鱗女讓你看了?"
潔西點點頭。
"真是生物界最壞的交配。"
"那就是人類和人魚決定性的不同,在人類說來,那是難以想象的行為,但在人魚看來,那是極其自然的愛的儀式,安康魚的例子你應該知道吧?"
"嗯。"
"在動物中,人類是比較不擅長生孩子的,特別是現代人,即使能活到八十歲,大多也隻是生一個到兩個孩子,但人口並不少,比一次能生好幾個孩子的動物數量多得多。"
"那是因為死亡率低嗎?"
"對,人類在陸地上修建殖民地,能不受外敵威脅,能對抗嚴峻的自然環境,保護自己弱小的孩子,但是人魚沒有安全的殖民地,他們必須暴露在海裏,挺過那裏殘酷的生存競爭,在海裏,很難像人類這樣增加人口於是他們數量銳減,為了活下去,人魚必須有什麽新的進化,他們選擇了進化成為以個體也能生存的強壯生物,其結果是有了那種高頻聲波能力令人難以置信的漫長壽命,還有長達一百年的懷孕期,在海洋的殘酷環境中,人魚努力著一定要活下去,這些都是他們在艱苦的曆史中進化出的特殊能力,"黏合"也是其中之一一數量少的種族為保證受精,恐怕隻能如此吧,在我看來,那是人魚的悲劇,因為,這說明他們根本不想出生。"
"不想出生……"
"就是有"回歸胎內的願望",生下的雄性最後要回到雌性的體內,被"黏合",就像被生出來一次,但又害怕地逃回媽媽肚子裏……你不那麽認為嗎?"
"那樣的話女人不是很吃虧?女人成了男人的鎧甲嘛。"
"也許是,不過你和密是人類和人魚的混血兒,我們不知道你們兩個成年以後,是進行人魚方式的性生活,還是人類方式的性生活,這成了我們最擔心的事,事實上你和密迎來第二次性征期時,我們檢直了你和他的身體。"
"呃?"
"全身都檢查了,當然,也細致地檢查了你們生殖器的發育情況。"
潔西一點也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當然不知道,檢查的時候特意不讓你察覺來著,"
"爸爸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為此在聖瑪利亞逗留了兩個月之久。"
潔西臉紅了。
"怎麽做的?"
"你別問了,擅自檢查你的身體,現在在這裏向你道歉。"
"什麽人嘛,你是外星人?"
"不,真的對不起,說到檢查的結果沒發現什麽異常,我們暫且放下了心,以為你們也許能作為人類生活,但在三年前,突然發生了一件麻煩事。"
"三年前……"
"聖瑪利亞的人魚,瑪利亞一號。"
"啊啊……那有關係嗎?"
"瑪利亞一號是為了你才出現在近海的。"
"呃?"
"他嗅到了你的氣味。"
"他不是偶然遊到那邊的嗎?"
"不是,我們最初也以為是偶然,但你也看到了吧?那個變得像個木乃伊似的瑪利亞一號。"
"嗯。"
"他因為遇到你而發情了,同時促進了黏合,看到他那種狀態之前我也不知道這件事。"
"瑪利亞失去內髒也是為黏合作的準備嗎?"
"啊啊。"
潔西想起了一件事,
"那時瑪利亞是想強奸我嗎?他在聖瑪利亞的水槽裏亂撞的時候……"
確實,在泳池邊被高登用麻醉槍擊倒時瑪利亞的陰莖是勃起的,潔西想起當時的情景感到惡心。
"這麽說來,他死的時候也是……"
潔西想起聽人說,瑪利亞是手淫著死去的。
"那時……"裏克說,"我也大意了,一不留神,用你的血液輸了血,但對他來說,那就是黏合的信號,粘合後的雄人魚依靠雌性的血液,不再需要呼吸,進食就和胎兒的狀態一樣,有了你的血液後,瑪利亞的身體誤認為黏合開始了,戲劇般地加快了退化,但那裏並沒有雌性的身體接受他,他的身體裸露在大氣中,為黏合作好了所有的準備,然後他死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潔西發出歎息。
"對於我們來說,當時更擔心的卻是你的身體。"
"我?"
"瑪利亞一號對你的反應如此強烈,莫非你已經發生了什麽異常的變化嗎?我們必須再次檢查你的身體。"
"檢查了嗎?"
"啊啊。"
"什麽時候?"
"我們做的時候你不會察覺。"
裏克苦笑了,潔西厭煩地歎口氣。
"檢變後仍沒發現什麽異常,我們又暫且放下了心,可是到了今年又發生了麻煩的事。"
"密遇到了海難。"
"是啊,那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而且,致命的事發生了。"
"致命的事?"
"密平安得救,說這是幸運的事為好,但密因此開始覺醒了,我們立即飛往衝繩,檢查了他的身體。"
"我知道那份報告,說他有了征兆。"
"嗯,我們隻好進入下一階段也就是人魚的教育,必須讓密有作為人魚的自覺,教給他必要的知識,讓他作好精神準備,即使作為人魚也能夠生存下去。"
"所以才急切地接近他?"
"是的,我們之所以著急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鱗女的壽命,或者應該說是洲化的壽命,他已經達到了極限,他死了,鱗女也會死,在他們死之前,必須完成記憶的傳輸。"
"所以你讓我也去香港。"
"這事其實我相當猶豫,最終,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也知道,考慮到最壞的情況,我決定將能做的事都先做好。"
"最壞的情況?"
"就是密發情的情況。"
"發情?"
"像瑪利亞一號那樣。"
"密也會變得像瑪利亞一號那樣嗎?"
"弄不好的話,也許會變成那樣,如果他像瑪利亞一號那樣發情戲劇性地開始退化誰也阻止不了,他隻能死,如果想製止他,必須得由你來做。"
"我……怎麽做?"
裏克欲言又止,終於這麽回答"當他在性問題上覺醒時,除你之外,還有人能接受他嗎?"
"你是說,讓我和密完成"黏合"?"
裏克略顯遲疑地點頭,"想不殺死密,隻有這一個辦法。"
"哦……什麽呀,你在勸我亂倫嗎?"
"潔西,這是最壞的情況。"
潔西無話可說,"……哦,天哪。"
"放心,我並不是想強迫你們黏合,隻是想在那種情況下,為密保留一個最後的可能,黏合對人魚來說是很自然的事,但那未必適合你們,因為你們作為普通的人長大,隻不過撫養你們有很多難關,我的工作就是作好足夠的準備幫助你們渡過難關,十九年前我第一次見到鱗女的時候一一她求我做這項工作,我當時開玩笑說"我接受工作條件是你要把身體給我,有這個報酬就夠了。"不管怎麽說當時我是第一次見到真實存在的人魚,本來隻是個玩笑,但她遵守了那個約定,她把你和密的未來托付給了我,然後死了,你明白嗎?"
潔西不能坦率地回答他。
"為了封鎖知道人魚的人,我準備了這個組織,把知道人魚消息的家夥集中到一處隔離起來,就是瑪莫得,這種做法也有它的極限,他們早晚得想要公開的機會,那是最讓我頭痛的地方,但事情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瑪利亞一號的死亡,齋門的瘋狂,這些偶然事件完全封死了他們公開人魚存在的機會!相關的人全部都變成了罪人,這不知是誰的安排,凱茜女士說是人魚的詛咒,也許是吧,一百年前,阿爾弗雷德·華萊士也是如此,他留下奇書(香港人魚錄》,封鎖了與人魚有關的事實,在一百年過後的今天,在這一切都能用科學來推測的時代一流學者濟濟一堂,卻仍不能將人魚引向公開,我策劃的瑪莫得和這種偶然的策劃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我不像凱茜,我不認為那是人魚的詛咒,人魚是被神保護的東西"
說到這裏,裏克把話停下,看著潔西,潔西仍舊低著頭,似乎在考慮著什麽。
裏克再度開始說話。
"密應該還活著,是齋門一夥拐走了他。"
"齋門齊一?"
"啊,他們想克隆人魚,為此必須有雌性人魚,他們綁架了密,想讓他做誘餌引來雌人魚,好像他們還不知道你是人魚,這多麽幸運,肯定也是上帝在保佑,如果是這樣密也一定會得救的。"
"你的想法可真像一個科學家的想法。"
"那我說說像科學家的話吧。能弄清他所在地點的,隻有你。"
"我……"
"你流淌著人魚的血,隻是現在它還沒蘇醒,但它一旦蘇醒,可能就再也無法後退了,也許你再也不能回複成人類,在我這個抱過你的人來說我不勸你那樣做。"
"是嗎,你難道不希望我覺醒嗎?"
"不。"
"才不信你。"
"那樣也好,你不必相信,你做你自己就行了。"
"那密會變成怎樣?"
"齋門他們不會殺他,但他們不知道如何照管人魚,如果密開始了黏合的準備他們可能會像瑪利亞一號那時一樣,會害死密吧。"
"怎樣才會開始作黏合的準備?"
"鱗女和洲化相愛多年,最後才嚐試了黏合。"
"那個我也看到了:。"
"那隻是人魚和人類交配的情形,我們幾乎沒有雄人魚的知識,知道的隻是瑪利亞一號變成了那樣。"
潔西想起了和密的擁抱,那件事如果對密的身體形成了某種挑逗……
"但是不能在一切事情上都優先考慮密,手塚和天野犀子都為他死了,當然,那不是密的罪過,但沒必要為了人魚再讓誰犧牲了,你也一樣,你和密的確是孿生姐弟,不過你們頂多才認識三天,傷害不大吧,據比利他們匯報說,你們不太要好,密在衝繩的海裏遇到海難死了,你這麽想就行了。"
裏克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潔西一直沉默,她的真實心情隻有她自己知道。
"你再多想想吧,時間還很充分,不過,今後你要生存下去,隻有一件事很困難,隻有這個,希望你能理解……"
"是什麽?"
"是性。"
"這個話題,我已經聽夠了:
"不行,今後,你作為女性生活下去,這件事將成為你的沉重枷鎖,幸運的是,你還沒出現人魚的征兆,或許你身上的人魚基因比較薄弱,順利的話,你也許能正常地結婚生子。"
"但最壞的情況是我將和丈夫黏合,進入一百年的懷孕期。"
"……是的,不過也別把這件事想得那麽壞,順利的話你將比誰都長壽,那全看你怎麽想了。"
潔西一動不動地盯著地板沉默著,她的淚珠滾落到地上。
"也許……已經晚了。"
"呃。"
"您……最後一次檢查我的身體是在什麽時候?"
"呃"
"不是時常檢查我嗎?"她低頭看著地麵繼續說,"我從香港回來後檢查過我嗎?"
"沒有。"
"那檢查一下。"
"為什麽?"
潔西沉默片刻,終於下定決心,看向裏克,然後她坦白說"我,我和密睡了。"
"你說什麽?"
"我好幾次想否定……好幾次想忘掉……可怎麽也不行,請告訴我,這也是命運嗎?"潔西的眼淚不斷落到地板上,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先生……我……愛他。"
裏克徒勞地動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一聲長歎不由得從他嘴裏溜出,他的眼睛濕潤了。
"這也是上帝的安排嗎?"
潔西接受了裏克的檢查,本是在不知不覺時接受的神秘檢查潔西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接受了,以正常的心情接受的話也許要因此睡上三天,但現在無論讓她做什麽,她都心不在焉。
結果是陽性,在潔西的身體中人魚的覺醒正慢慢開始。
冬眠
來基韋斯特後,萊安父女倆住在研究所的公寓裏,過去一直性情不合的父女倆通過瑪莫得的活動增加了交流,父女關係有了修複的跡象,對此,最高興的人是萊安,正因如此香港的事對萊安也是莫大的打擊,潔西竟然是人魚的後裔!這一事實是在她去香港期間由裏克告訴萊安的。
吃早飯時,潔西和萊安總是隔著桌子相對沉默,但這一天,潔西拿定了主意,她一放下叉子,就對萊安說:"我不是媽媽的孩子。"
正想叉起香腸的萊安,叉子停在了半空,他保持著低頭的姿態回答:
"……啊啊。"
"你聽裏克說了?"
"……啊啊。"
"嗯。"
一陣沉默,萊安將香腸在盤子上無聊地翻來倒去,然後,他看向潔西,"潔西···…"
"啊?"
"沒什麽……"萊安無話可說。
"到底什麽嘛?"
"沒什麽……這種時候,當父親的該說些什麽呢?"
說完萊安就後悔了。自己說的話可真夠分的。
"該說"恭喜你"。"潔西充滿諷刺地說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萊安笑不出來,他痛感自己是個沒用的父親。
"那麽,作為一個科學家,你有什麽忠告呢?"麵對低頭不語的父親,潔西嘲弄似的說,萊安徹底沉默了,潔西再也受不了了,她想離開,萊安叫住了她。
"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今後……肯定什麽都不會改變。"
"是嗎?"
"……是的。"
潔西看著萊安的臉然後說:"爸爸。""……""爸爸,""啊?"萊安抬起頭,潔西露出笑容。"我隻是試著叫一叫。""……"萊安歎口氣。伸手去拿咖啡杯,"爸爸。"潔西又叫他,"什麽事?"能讓我叫出"爸爸"的,還是隻有爸爸你啊。"
萊安的鼻頭突然變得通紅,他拚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當然,潔西就是潔西是我的女兒。"
"是啊,隻是能比別人多活一段時間而已。"
"對呀隻是比別人遊泳遊得好一點。"
萊安想笑聲音卻哽住了,潔西也撰緊了桌布臉皺到一起,萊安握住潔西的手。
"人魚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們兩個人回聖瑪利亞去,還和海豚一起生活!"
潔西哭著連連點頭。
這一天,潔西主動向裏克提出想要覺醒。
"真的可以嗎?"
"嗯,我作好準備了。"
裏克為潔西準備了檢查用的特殊水槽,那是聖瑪利亞島上空中水槽的大型版,也是參考了基韋斯特的樣板建成的。
密遭遇海難時的情報,是人魚覺醒的全部信息,施行催眠療法時得到的腦波數據心電圖體溫變化表,成為實驗的依據,覺醒的分歧點在於其心髒是否冬眠,在現場,隻到了比利和羽陸,還有萊安—裏克將成員限定為知道潔西秘密的人,
萊安幾次勸潔西放棄,連裏克也不知道,這個實驗後,潔西將發生怎樣的改變,但潔西堅決不肯改變心意。
"記住耐不住時不要忍,要趕緊上來。"裏克說,"如果沒能進入覺醒,恐怕在水下待一兩分鍾,你就會到極限,你把這個時間作為標準吧。"
"兩分鍾?那不可能。"
"不,你千萬不能逞強。"
"不是逞強,我在水裏能輕鬆地潛二十分鍾。"
"呃?"
"我在聖瑪利亞鍛煉過。"
裏克驚訝地看萊安"我隻知道她很擅長潛水……
"這說明她己經覺醒了吧?"羽陸說。
全身接上線的潔西進入了水槽,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最後長長吐出一口氣潛入水中。
"是海豹式啊。"裏克說。
海豚和鯨魚潛水前吸氣,而海豹是完全呼出肺裏的空氣再潛水,無論哪一種對於長時間潛水來說,肺都不起什麽作用,使長時間潛水成為可能的,是血液,如何有效利用血液中的癢是潛水的關鍵,
"如果不依賴肺,肺裏的空氣就是累贅。"萊安說。"因為那會給身體增加浮力。"
"不知她是憑經驗知道的,還是習性使然……"羽陸說。
"令人無比感興趣啊。"裏克苦笑。
潔西躺在水中,遠遠超出了她講的時間,令人吃驚的是她在不呼吸的情況下,潛了近三十分鍾。
"你一點也不難受嗎?"裏克通過話簡問水中的潔西。
潔西在水槽中輕鬆地點頭。
"心律降低了百分之十三左右,離冬眠還差得很遠。"
萊安注視著溫度記錄器,潔西的體溫也維持著一個低水平,萊安看過電腦屏幕上的血壓,佩服地歎口氣。
"血流成功地局部化了。"
血壓數據表明潔西的循環係統在選擇身體的重要部分送血她的身體很自然地抑製了血液中的氧氣消耗。
"她對水很適應。"羽陸說。
"不……真正的覺醒才開始。"裏克說。
四十分鍾過後潔西的心律開始急劇下降。
"心律降到了正常情況下的百分之四十八。"
"就要到人魚的領域了。"裏克說。
海豚和鯨魚心律緩慢時,也能觀測到這個數值,一般情況下,人魚應該也用這個心律在水裏遊動,潔西能輕易到達這個數宇固然令人驚訝,考慮到她在聖瑪利亞的生活,也許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潔西在聖瑪利亞並沒有覺醒,這是她和因海難而覺醒的密的差別,裏克他們認為位於覺醒與否的分界線上的是"冬眠"。
一個小時過去了。
"心律急劇下降了。"羽陸說,"是正常情況的百分之十七。"
"潔西,能聽見嗎?"
沒有回答,裏克他們往水槽裏一看,潔西已經香甜地睡著了。
""冬眠"開始了。"
"百分之五,完全進入了冬眠的範圍。"萊安長出了一口氣,裏克拍拍他的肩膀,"沒事,肯定會順利的。"
海洋無限蔚藍,那種舒適感令密難以形容,密已經懂得如何操控水,他能像魚兒一樣遊動,雖說從小就害怕水,不會遊泳,但現在他連害怕過的事都想不起來了,不過對於密來說,那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想不起來的事,等於沒存在過。
在他的周圍,隻有藍色和因回聲定位而立體化了的水世界。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了,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隻有藍色,這讓密無比愉快,在這除了藍色之外一無所有的遠洋中,密沒有一絲恐懼和不安,密擁有密自己擁有自己的身體,"自己"這種存在感,從未如此可靠過,他自成一個社會自為一個世界。
孤獨,自己正在孤獨之中,密吃驚地感到孤獨感竟是如此強烈,獅子的孤獨,狼的孤獨、大雕的孤獨、盆魚的孤獨,虎鯨的孤獨,鯨魚的孤獨……位於自然界最高層的種族全都是孤獨的,但那是沒有寂寞感的黃金般的孤獨。
齋門一行的催眠療法把密引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對於他來說,催眠療法隻不過是個契機,一度動搖過的本能將密帶到不能回頭的地步,而且,和齋門的預測相反,密並沒有想尋找同伴。
他隻是自由自在地來回遊動,隻有那種喜悅支配著密。
肚子餓了,密就用回聲定位來尋找獵物,他用高頻聲波捕捉到沙丁魚魚群,然後加快速度接近,沙丁魚發現了他,無數沙丁魚的思想跳入密的大腦中,沙丁魚的思維簡單劃一,就像一個人,密在沙丁魚的大腦中尋找自己的形象,那並不難,在它們小小的腦袋裏,視覺領域中映照出的密,對焦很模糊,因為沙丁魚並不會停下,回頭、瞪眼嚇退逼近的敵人,它們隻能認識到,有什麽大的東西接近了,然後分泌腎上腺素。
它們腦海裏的圖像很容易修正,密從它們的視覺中把自己刪除,於是,沙丁魚以為密隻是海水的一部分。密跳進魚群中,沙丁魚毫不閃避,嗵嗵向密猛撞,密發出搜索用的高頻聲波,向眼前的沙丁魚發出射擊音,他輕而易舉地抓了一大把麻醉的沙丁魚然後離開魚群,像啃玉米一樣狼吞虎咽掉沙丁魚後,密再次開始遊泳。
一望無際的海裏也有路標,在浮力中也能感覺到重力。而且能感受到顯示南方北方的磁場以及從天空中緩緩降落的電磁波,這些成為指南針,引導著密,海水出現一陣低緩的起伏,密側耳傾聽,從剛才開始就不時能聽到這個聲音,密沒有在意,但那聲音越來越大,等回過神來,一頭巨大的抹香鯨從深海浮上來了。
抹香鯨浮上海麵喘口氣,開始在密的周圍遊弋,密悄悄接近它,掃描它的大腦,那隻鯨魚好像剛在深海吃掉一條巨大的大王烏賊,腦中滿是大王烏賊的餘味,那股味道把密嗆壞了。
"別隨便偷看我的腦袋,"抹香鯨的大腦將這條信息發給密,這位年老的海上霸主看來懂得人魚的習性。
"不如這樣,我眼睛旁邊粘著個煩人的東西,你幫我取下來。"
在它的右眼寄生著水蚤之類,給它揭下來後,鯨魚變得神清氣爽,那種感覺也返回了密的大腦,密問鯨魚:"你見過我的同伴嗎?"
"這個,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雖這麽說,鯨魚還是為密找出了關於人魚的記憶,圖像顯示出三條人魚在鯨魚的周圍遊動,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以前。"
在鯨魚的大腦中,回蕩著低頻聲波的呼喚聲,那是同伴在遙遠的海中鳴叫,好像這段記憶表示的也是鯨魚的往昔,密不能破解其因果關係。
密和鯨魚遊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了什麽。
"你怎麽了。"鯨魚的大腦還和密連接著。
"沒什麽……有誰在喊我。"
密環顧四周,從遠方傳來了誰的喊聲,使用的是鱗女所說的水的語言,隻是那聲音太微弱了,密向著聲音的方向彎過身體。"你小心點去吧。"鯨魚對密說,"謝謝。"密向聲音的所在地遊去。"他的速度加快了!"注視著傳感器屏幕的輪機員喊道。"……太快了,時速達到了一百二十海裏"克羅尼亞·彌達斯號加快速度尾隨密,"前進方向東北偏北。"
同一時間,潔西終於從兩個月的睡眠中醒來。
剛從冬眠中醒來的潔西緩慢地呼吸著,從水槽裏爬出來。
"沒事吧!"
萊安跑上前,剛一碰到潔西急忙後退跳開了—一他感到了靜電般的東西,一看,潔西的身體被一層霧一樣的東西籠罩著。
"找到密了……"潔西聲音沙啞地說。
"在哪兒?"
裏克追問。
"向北……白令海。"
聲音很難聽清,但潔西的確是那麽回答的,然後她突然失去力量倒下了,萊安急忙接住,她靜電般的感覺頓時打得他全身酥麻,萊安顧不上這些抱緊了潔西。
極海
翌日比利和羽陸帶著潔西,飛往阿拉斯加。
在飛機上,潔西把頭靠在窗戶上始終保持沉默,比利和羽陸也很少說話,不同往常。
海裏的密是怎樣的狀況,現在完全不清楚,如果萊安的推測是正確的,密應該處於齋門的智能控製下,他的本能被迫過度地覺醒,甚至有可能失去了人類的理性……也就是說,是瑪利亞一號悲劇的重演。
如果那樣,比利和羽陸也無計可施,隻有同是人魚的潔西能捉住恢複了野性的密。
齋門的船正在跟蹤密,所以恐怕也在那片海域,要盡量在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讓潔西潛入海中,領回密這是他們此行的任務。
飛機飛過萬年積雪覆蓋的阿拉斯加山脈到達諾姆,比利他們在那裏換乘小型飛機,幾小時後,小型飛機來到斯瓦爾德半島的尖端降落在威爾士,根據潔西的感應,密如果直接北上的話,應當經過白令海峽,比利他們計劃在這個海峽上埋伏,捕捉密。
十二月的阿拉斯加冷得超乎想象,和幾個小時前待過的佛羅裏達相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看到街頭的告示牌上寫著零下二十度,羽陸發出了哀鳴,開出租車的愛斯基摩人說,今天算是暖和的。聽到這話,三個人的臉都抽筋了。
"密真的在這樣的地方嗎?"比利說。
"他在。"潔西的回答充滿自信。
出租車把比利他們送到了港灣管理局門前,樓裏有暖氣他們放下心來,脫掉防寒外套的帽子。
一個在火爐前看報紙的白人男子回過頭來。"有什麽事?"
比利揚手說。"漢斯,還記得嗎?我是〈自然天堂》的比利。"
名叫漢斯的男子馬上扔下報紙走過來,他是個大塊頭,個子有兩米多。
"比利?哎呀!真的!真的是比利!"說著,漢斯將比利像孩子一樣輕輕地提起來,潔西和羽陸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比利身在半空向他倆介紹漢斯。
"這是漢斯·雷諾茲。"
"比利,你們認識?"
"以前不是有件鯨魚被浮冰困住的事嗎,那時我到這裏來采訪,現場有個船員,幹勁十足,一問他,這家夥為了救鯨魚連工作也丟下了,從朱諾遠道趕來,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把他寫進報道裏了,那人就是這個漢斯·雷諾茲。"
"哈哈,我後來看到自己上了電視,真讓人受不了,不過,那時的雜誌我還珍藏著。"
"而且,我為另一件事前來采訪時,又遇到了這個漢斯,他說,已經離開朱諾,住到這裏來了,我還以為是怎麽回事呃,原來是鯨魚事件的時候,他和本地的愛斯基摩姑娘談起了戀愛。"
"比利,你太誇張了。"
漢斯突然鬆手,比利著陸失敗,把腰擰了。
"我隻是喜歡這個小鎮,"漢斯提出異議。
"不過你結婚了,這也是事實吧?"比利揉著腰說。
"對,哈哈哈哈哈!"漢斯放聲大笑,"你這次來采訪什麽?"
"漢斯,其實我從雜誌社辭職了。"
"啊?"
"我現在在佛羅裏達海洋科學研究所。"
"喂,你出息了,"不了解情況的漢斯恭維他。
"現在我們在追趕一頭麻煩的鯨魚,所以,有件事想求你。"
比利厚著臉皮,向漢斯借了一艘船,漢斯主動提出要掌舵,遭到比利的婉言謝絕,因為這次任務必須全在秘密中進行,但不知內情的漢斯一個勁說"別客氣。"硬是跟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一個名叫亞曆山大的愛斯基摩人。
亞曆山大一看到潔西,就眯起眼睛說道:"你的眼睛真漂亮,會被鯨魚喜歡上的。"
漢斯準備的船是港灣管理局的拖船,裝上行李後,比利他們出發了,拖船避開鋪滿海麵的浮冰,緩慢地前進。
把潔西的傳感器和海圖進行比照很困難,因此,不能正確把握密在哪裏,何時通過白令海峽,比利他們隻能在海上等待不知何時到來的密。
拖船停泊在俄羅斯海域前迎來了黑夜,冬天的阿拉斯加,下午四點,天就已經全黑了。
潔西的胳臂和大腿上纏有內置發報機,她在上麵套上潛水服,羽陸開始整理新型的密閉式頭盔,這是他獨自開發的,對付高頻聲波用的頭盔,他不認為密會襲擊自己,頭盔隻是為了防備萬一。
相鄰的掌舵室裏漢斯和比利為打發時間,玩起了撲克。
"哎,比利,你說的鯨魚是怎麽回事?"漢斯說。
"呃?"
"哪有這麽晚了還埋伏著找鯨魚的啊?"
比利答不上來。
"再說,隻有潔西一個人準備潛水,大半夜的讓一個女孩子去潛水,難道不可疑嗎?何況這裏不是佛羅裏達,這裏可是阿拉斯加!"
"……該你出牌了,"
"你有什麽事不能說嗎?"
"哎,漢斯……"
"怎麽?"在這裏看到的請你不要對任何人講。""呃?""我們在找人魚。""人魚?""他將從這附近經過,潔西的任務是捉住他。""人魚,是什麽代號嗎?""是潔西和他的代號,"漢斯沒能理解什麽意思,比利也沒有進一步說明,亞曆山大進來說,晚飯準備好了,當天晚上的菜單是:雜燴文蛤罐頭、烤鯨魚肉,比利驚喜地一口咬住鯨魚肉,潔西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你竟然能吃鯨魚肉!"
"說什麽呢,既然來阿拉斯加當然還是要嚐嚐鯨魚肉,對吧?羽陸。"
但羽陸不碰肉,隻吃麵包。
"哎?你是日本人吧?"
"算了吧,上個世紀的人才吃什麽鯨魚肉。"
亞曆山大看到精心烤好的鯨魚不受歡迎很失望。
用過飯,大家各自鑽進睡袋打算睡一小覺,亞曆山大不時到甲板上去,查看浮冰的情況,他把竿子插到海裏,看看有沒有浮冰粘在船上,船如果被浮冰困住,輕易不能脫身。
潔西沒睡覺,她貓在船艙的角落裏,繼續集中意念,她感覺到有兩種跡象,一個肯定是密,而另一個是比較微小的跡象,密的跡象在南,另一個跡象顯示在北麵,密正向著另一個跡象前進,潔西堅信這一點。
半夜兩點剛過,潔西叫醒比利他們。
"來了。"
比利他們急忙穿上防寒服來到甲板上,大風從側麵揮動猛舉向他們襲來,外麵的嚴寒非比尋常,體感溫度可能超過了零下五十度,如此一來用體感溫度這個詞有點奇怪,一到零下五十度,已經不是身體能感受出的溫度了,習慣了的漢斯和亞曆山大在嚴寒中仍然若無其事,但他們也裹著防寒服,潔西還留在船艙裏,她穿的潛水服不可能抵擋住這種寒冷,不過考慮到要在海裏靈活行動,潔西不願穿得太多。
"不行!"羽陸喊著,"在這個地方潛水,轉眼就凍僵了!"
"不要緊,海裏很暖和。"亞曆山大笑著回答。
"真的嗎?"羽陸拍拍正納悶的比利。
"那當然,水沒有凍,說明溫度不會低於零度,和這裏相比,溫度高出四十度呢。"
"那……說得也是,"
羽陸似乎理解了,但看看漂著浮冰的海他又不能相信了。
亞曆山大向南麵一指"那邊有條船。"
比利和羽陸眯起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漢斯把雙筒望遠鏡遞給比利,比利順著亞曆山大指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發現一星亮光。
"是齋門的船?"比利小聲說。
潔西從船艙裏出來了,淩厲的寒風讓她皺起了眉,她的潛水服,光是看看都覺得要凍住了,比利他們想給潔西係上安全繩她拒絕了。
"我走了。"潔西毫不猶豫地跳進海裏。
"喂,燈!"羽陸想給她水裏用的燈,但甲板上已經沒有潔西的身影。
漢斯和亞曆山大吃驚地往水麵上看。
"喂,剛才那個女孩子她背氣罐了嗎?"
漢斯回頭看比利,比利用眼神向他示意,想起剛才比利的警告,漢斯領悟到:有什麽事情現在開始發生了,那是絕不能對別人說的事。
潔西扭動身體,打探周圍的動靜,和甲板上的寒冷相比,海中像溫水一樣,而且一團漆黑。
海麵的浮冰,隱約可見,那並不是通過肉眼看見的,潔西使用了剛剛學會的回聲定位,這項技巧,她還很生疏,一開始連眼前的浮冰都對不準焦點,不過,她越來越習慣了,腦海中的圖像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與此同時北上而來的密的跡象驟然清楚起來。
三千米……兩千米?
潔西想正確把握密的位置,但做不到,因為還不習慣,她的聲波調頻還不穩定,不久她明顯地聽到密的"克啦聲",那是密在回聲定位,潔西趕緊對準密,用高頻聲波呼喚他。
"密!能聽見嗎?"
沒有反應,潔西覺察到是自己的做法有問題—一不抓住密的大腦,就不能把自己的意識送進他的大腦裏。
潔西集中意念。
密遊近到前麵一公裏處了,他的圖像投影到潔西腦海中,圖像不太清晰,潔西焦急起來—一自己的高頻聲波調子太低了,不提高聲調的話,進不到密的腦子裏。
潔西往咽喉使勁唱出高頻聲波之歌,那也有局限,她的喉嚨發不出那麽高的音。
—一要用另一個地方,不是咽喉,是另一個什麽地方……
潔西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她回想海豚腦部的剖麵圖,海豚震動位於頭頂的,鼻子附近的肌肉,潔西試著控製自己的鼻子,怎麽也找不到能把高頻聲波提高幾個八度的地方。
密來到大約兩百米遠的地方,潔西通過回聲定位看到的和她的肉眼看到的,已經同樣清晰了,但這還不行,不提高調子,就進不到密的大腦裏。
—一要是密,他肯定能做到,密,你是怎麽做的?教教我!
潔西在心裏喊,這時,她想到一件事。
—一是了,密可以。
也就是說如果他進人到自己腦子裏,就能進行對話了就像過去比利和瑪利亞一號的對話一樣,就像鱗女把密和潔西同時拉進她的記憶裏一樣。
密的軌道在潔西左邊,偏離她一百五十米左右,潔西向著他的方向遊去。
隻要能進入密的回聲定位區他就會發現潔西。
回聲定位的"克啦聲"隻對著前進的方向,向非常狹窄的範圍內發出,換句話說,用回聲定位看到的視野極其狹窄,類似於在黑暗中,隻能看到探照燈照亮的範圍,潔西必須進入密的探照燈光束中。
潔西全力遊泳。
在人魚的覺醒上,她比密落後,但在遊泳上,她很有自信,而且覺醒後她能用連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遊動,然而,密的速度還是超過了她。
潔西向密發射著回聲定位,她看見密了,但距離目標點還剩下十米時,密從眼前通過了,潔西不由得喊起來:
"密!"
潔西的高頻聲波仍然不足以進入密,密頭也沒回,直接遊走了,潔西幾次喊他,而密連速度都沒減慢,
不規則的波浪向茫然的潔西衝來,抬頭一看一艘船正從頭頂經過,那是HATANO物產公司的克羅尼亞·彌達斯號。
比利他們站在拖船甲板上眺望克羅尼亞·彌達斯號,越過日本的海域,闖到這裏來的克羅尼亞·彌達斯號關掉了船艙內的燈光,在黑暗的海上,它像影子一樣,從拖船旁邊通過。
"是條蒙麵船,用篷布把名字給遮住了。"漢斯說。
潔西浮到海麵上,海麵上的海水冰冷,一接觸到空氣,潔西潮濕的頭發和臉馬上結冰了。
在猛烈的航跡裏搖擺著,潔西目送克羅尼亞·彌達斯號遠去。
比利從拖船上喊:"潔西!怎麽樣?"
潔西抓住亞曆山大拋過去的救生圈也大聲喊:"失敗了!我再追下去!"
"你先上來!"
"不用!"潔西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大海裏。
"漢斯!開船!"比利喊。
漢斯急忙起錨,亞曆山大對漢斯說"那個女孩子怎麽回事?簡直是人魚!"
漢斯也搞不清楚,他隻知道,在現實中一個女孩子沒背氧氣瓶,在深海裏遊來遊去。
拖船跑了起來,被浮冰阻隔時速最高才十節"
"不能再快一點嗎?"比利焦急地催促漢斯。
"別胡說了,撞上大塊浮冰的話就全完了。"漢斯說,"本來,這麽晚開船本身就是自殺。"
"比利,潔西的速度是多少?"
"三十節左右。"羽陸說。
"三十節?"漢斯叫起來。
一邊將潔西的傳感器和海圖進行對照,羽陸一邊說,"喂,漢斯,一直北上會怎麽樣?"
撞上浮冰,就此到頭。"
羽陸像在考慮什麽。
"想什麽呃?"比利問。
"哦,密像是要去什麽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大冰牆了。"
"難道有他的同伴在那裏嗎?"
"不知道……"
漢斯聽到兩個人說話,把舵交給亞曆山大走過來,"那個叫密的是另一條人魚嗎?"
羽陸吃驚地看比利,他沒想到漢斯知道這個秘密,"比利你……"
"不,我……比利十分狼狽。"
"不要緊,我對誰都不會說的,所以把真相告訴我吧。"漢斯笑了。
比利他們不好回答,漢斯於是說:
"我來猜一猜:潔西是個在軍隊受過特殊訓練的女兵,那艘蒙麵船是某國的間諜部隊,那個密,和潔西一樣是受過訓練的士兵,他帶著什麽重要機密逃跑了所以你們追趕他。"
比利差點沒噴笑出來,他哄小孩似的對漢斯說,"是和你想的一樣,你的推理真對。"
"別唬我了,受什麽樣的訓練,人能遊到三十節那麽快?"
"海上沒有秘密,亞曆山大掌著舵說。"相應的海上的約定絕對要遵守,那是我們的規矩,在海上決定了要保密的事,絕對不能說出去,這是海上男人的原則,像托馬斯和漢森的老婆搞婚外情的事情,誰也沒說,就是警察詢問,也沒有一個人破壞約定。"
"你說的是什麽事?"比利問。
漢斯臉色發青,看著亞曆山大。"托馬斯到底還是被謀殺的嗎?"
亞曆山大嘻嘻地笑著,漢斯說:
"托馬斯在海上失蹤了,因為鎮裏傳說托馬斯和漢森的老婆有染,所以漢森有犯罪嫌疑,但同船的漁民全都作證,說是那天漢森沒出海打魚。"
"海上發生的事海上解決,定下了是秘密,就誰也不能說。"亞曆山大說。
羽陸最後坦白:"我們在追趕人魚,學名叫水人,是真正的人魚。"
"潔西也是人魚嗎?"漢斯問。
"對,潔西和密一樣,看上去是人類,實際上有人魚的血統,那艘蒙麵船是日本的研究小組的,他們對人魚圖謀不軌。"
"想以密為誘餌,抓住其他人魚。"比利補充說。
漢斯認真聽著,聽到半道忍不住笑出來。
"怎麽?"
"對不起,問題雖然是我提起的,但你講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漢斯實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你們……真能胡說八道……臉上還那麽一本正經……"漢斯的身體抖個不停。
"是真的!"比利有點生氣。
"人魚?怎麽可能有?怎麽我們是在做夢嗎?說什麽人能遊泳遊到三十節,我在海上生活這麽多年,聽都沒聽說過,太棒了!太棒了!這是最棒的笑話!"
漢斯笑得滿地打滾,比利和羽陸不禁麵麵相覷。
"那不是人魚。"亞曆山大說,"我爺爺說他網住過人魚,但我爺爺看到的人魚下半身是魚尾,隻把下半身剁下來吃了,肉很肥,很好吃,我爺爺說和海豹的味道很像。"
"那大概不是我們的人魚。"
"不過也許就應該讓人魚住在這些迷信當中。"比利說。
"那讓他們回到迷信的世界去不就得了?"漢斯說,"拯救鯨魚的時候很刺激,比利,你這次比那個還刺激,"漢斯說完,從亞曆山大手裏奪過舵加快了速度。"他相信了嗎?"羽陸說,比利也摸不著頭腦。
冰墓
無論遊到哪裏,那個微弱的聲音都遙遠而纖細,但它確實存在,那個"聲音"的確呼喚著密。
四周變得明亮起來,天亮了。
頭頂的浮冰沐浴著朝陽,閃動著奇幻的色彩,密翻個身仰麵朝上一邊眺望那些流光溢彩,一邊繼續遊泳,這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初升的太陽好像被雲層吞沒了周圍隻剩下微暗的世界。
能夠用眼睛看了,密變得輕鬆一些,因為不用完全依賴回聲定位了。
一群虎鯨正在遊動,饑餓的虎鯨發現了密,向他遊過來,就在它們張大口要咬時,眼前的密突然不見了,虎鯨在周圍盤旋,卻哪裏也找不到密,密從它們的腦子裏刪除了自己的影像,也許人魚的高頻聲波就是這樣進化來的,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敵人侵犯。
從浮冰間突然跳進來一隻海象,海象很不走運,對於虎鯨來說,它跳進來等於早飯從天而降,海象轉眼間就被咬開撕碎,鮮血把海水染成汙黑。
密移開視線,急忙繼續趕路。
潔西通過那片汙黑的海域,是在數分鍾以後,著到虎鯨正吞咽著碎肉塊,潔西嚇了一跳,她還發不出能進入大腦的高頻聲波,所以還不能像密一樣能進入虎鯨的大腦,幸運的是,虎鯨已經填飽了肚子,對潔西漠不關心,如果那隻海象不跳進來潔西肯定成為虎鯨的腹中餐了。
硬挺著通過那個地方,潔西想起媽媽被鯊魚吃掉的事,感到毛骨驚然,海裏不會同情弱者,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而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的正中央。
"不能害怕。"
潔西告訴自己,害怕的話最後自己就會變成弱者,在這個世界裏弱者不是活物,而是美味的食物。
在這樣的世界裏人魚生存了下來,潔西堅信他們是強悍的。
向上一看,浮冰快要把水麵填滿了,再往前走,就不能浮到水麵換氣了。如果需要氧氣,必須返回。
潔西找到浮冰間的一絲縫隙,把臉露出海麵緩慢地呼吸,超過零下五十度的大氣差點把肺都凍住了,吸進了冷氣,潔西的身體急速變冷,但血液很快補充了氟氣,身體也馬上暖和起來,潔西重新認識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了,如果是覺醒前的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生存。
周圍被高大的冰牆攔住,什麽也看不見,隻剩下被雲彩覆蓋的純白的天空,如果登上冰牆,眼前展開的必將是白雪皚皚的雪原景色,潔西真想上去看上一眼。但又放棄了,讓她安心的是,自己還和往昔一樣,能產生這種浪漫的感情,潔西徐徐吐出一口氣再次潛行。
克羅尼亞·彌達斯號在離潔西很遠的地方停下了,浮冰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森下站在甲板上,他眼前正是潔西沒能看到的風景,但他本人卻沒那份興致欣賞。
"那家夥到底打算去哪兒?難道他想穿過這兒,一直遊到大西洋去嗎?"
北極的原野不是大陸而是巨大的冰塊,漂浮在海上,其深度達到四千米到五千米,潛入其中,確實有可能進入大西洋,如果那樣的話,齋門他們就不能駕船跟蹤了。
回頭看去小型探查艇正被吊臂吊起。
站在森下旁邊的磯村船長說:
"速度太慢了,即使命令我們用那個去追趕人魚,也是不可能的。"
森下也明白,不過是齋門下達了出動探查艇的命令。齋門認為,密將在這附近停下,而且,這裏可能有他的人魚同伴。
齋門待在溫度保持在二十度的水下船艙通過監視器看甲板的情況,監視器屏幕上,正顯示著沉入海中的探查艇,
森下和磯村船長從甲板上下來一起回來了,他們兩人已凍成冰人,身體散發著的冷氣幾乎使房間裏的溫度降下來。
"探查艇出發了。"森下說。
"哦……"齋門靠在沙發上,正悠閑地看書。
"你讀了嗎?"
"啊?"
"這本書。"齋門揚了揚手裏的書,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香港人魚錄》。
"啊,當然,"
"有什麽感想?"
"呃,我嗎?"
"對這本荒誕不經的書,你怎麽看?"
"是荒誕不經的書嗎?"
"你不這麽認為嗎?"
"是啊,以前比利·漢普森的報告中提到過,說其中有令人深感興趣的地方……但即使華萊士和人魚接觸過,他也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人,就像達爾文的進化論雖然有曆史價值,但已經無法成為現代進化學的教科書……
"不錯,過去我也以為這是本無聊的書,但是,我覺得對人魚了解得越深就越明白這本書的意義。"齋門喜愛地撫摸那本舊書的封皮。
"啊,您說得也是。"森下小心地附和,他最近越來越感覺到齋門的威嚴。
森下常年埋首於研究室,是個學究氣很濃的學者,但就連他這樣的人,也覺得齋門沒有人性的真實感,齋門就像喜歡顯微鏡的孩子直接變成了大人,他常常講述自己的夢想,那是他的魅力所在,使他擁有眾多的崇拜者,手塚和天野犀子也曾是他的信徒,事實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缺乏真實感的人所持的夢想。
森下覺得,手塚和天野的死絕不是報道所說的那樣,隻是單純的殉情自殺,人魚什麽的,已經無所謂了,可能的話,他隻想盡早脫身,他內心雖這麽想卻沒能做到,究其原因是怕重蹈手種的覆轍,另外也是害怕齋門的權威,長期呼吸學院空氣的人,往往對權威柔順得可憐,自己認為是NO的,在權威麵前會變成YES,他們每說一次YES,就喪失了一部分自我,森下可說是這種權威崇拜者的典型。
"這裏還提到地球空洞說。"齋門說,"書裏說在地球的兩極,存在著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人魚可能就是從那裏來的,這事說得像科幻小說似的,但現在,海原密確實在向著極地前進,前邊到底有什麽呢?"
"我覺得地球內部隻有灼熱的地核和地幔……"
"地殼的裏麵當然是地慢,這毋庸醜疑,隻不過,我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極其樸素的東西?以前我們為什麽不相信有人魚呢?"
"也許,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見過。"
"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機會見到他們了,莫非,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存在?"
"沒有存在?"
"如果不是這樣,那他們一定隱藏在了哪裏。"
"隱藏……您是指藏在北極?"
"他們的壽命,以及冬眠的心髒,這些一定意昧著什麽。"
齋門翻動著《香港人魚錄》。
"華萊士到底發現了什麽?"
過去裏克·凱倫茲曾擔心地預言:齋門齊一將是最能接近人魚謎底的人,但這個科學怪人正以遠遠超出裏克擔心的想象力,緊逼人魚的真相,連他本人也還不知道這一點。
密終於來到終點,巨大的冰牆聳立在眼前,攔住密的去路,這是座巨大的冰山,左右橫亙幾公裏,那微弱的呼喚聲從中傳出,密將自己的前額抵在牆麵上,傾聽那個聲音。
聲音的源頭距離密有幾十米遠,對方被困在冰中,除了召喚密的聲音,還能聽到微弱的心跳,頻率為幾分鍾一次。
是人魚在冬眠。
密從額頭發出高頻聲波,向冰中掃描,人魚頭朝下坐在冰中,在其周圍,還纏繞著細長的海藻般的東西。
密不知道那些海藻般的東西是什麽,他招呼那條人魚。
"喂,你能聽見嗎?"
對方沒用語言回答他,而是用了另一種方法,密抵在冰牆上的手和額頭融進了冰中,冰就像是水一樣,輕易地接受了密,那全是意識中的事,密將自己的身體留在了原地,隻有意識滑入了冰中。
密穿過冰牆,在果凍狀的液體中遊泳,聲音的主人終於在眼前了。
人魚的全身都纏著海藻,那海藻在冰中錯綜複雜地糾結著,伸向四麵八方,密碰到其中一條,海藻是纏在什麽結實的東西上的,解開一看那是古老的繩子,密挖開其他的海藻,海藻之中都隱藏著繩子,經過很長的時間舊繩子上長滿了繁茂的海藻,
古老的繩子和人魚……密恍然醒悟到眼前的人魚是什麽人,他戰栗了。
一一鱗女的母親……
她是很久以前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為做實驗放到海裏去的人魚,全身的繩子肯定是為了采集海藻而綁在人魚身上的,她曆盡千辛萬苦來到這裏然後被封閉在冰中,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在這樣的狀態下,人魚堅韌的心髒仍然活著,並且把遠方的密叫到了眼前。
密感到難以名狀的憤怒,這人魚被囚禁在冰中達百年之久,科學家無聊的好奇心導致了如此殘酷的結果!
人魚目不轉睛地看著密,她好像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清澈的眼睛隻是充滿了見到同類的喜悅,等回過神來,密回到了冰牆前,人魚衰弱的體力不能長時間把他拉到眼前。
密瘋狂地拍打冰牆,然後他叫了起來,強烈的高頻聲波振動著周圍的海水悲傷的聲音傳向遠方……密在哭!,潔西雙足用力加快了速度。
密凝視著眼前冰牆的一點,向那裏聚集高頻聲波,牆麵劇烈地震動起來,割破了密緊抓住那裏的手指,鮮血進濺到海中但密不顧這些,繼續高叫,高頻聲波和密的意識一起在冰牆中爬行環繞,一旦發現微小的裂隙,就在那裏集中能量,裂隙被高頻聲波削開,越來越大,再加上冰自身的重且最後冰牆一下子裂開了,
隨著一聲沉重的鈍響冰牆縱向剝離了,崩潰的巨大冰板在海中卷起猛烈的旋渦,緩慢地下沉,然後又浮起來,密被那波浪吞沒,失去了知覺,如果潔西不在這時跳了進來,密可能已經被碎冰塊壓扁了。
等密瀟醒過來,潔西已在他身邊,密想和她說些什麽,結果喝了口水,他痛苦地掙紮著,向周圍一看,才明白自己是在水中。
密驚惶失措,他急忙屏住氣看著潔西。
潔西做了個招手的手勢,指了指嘴和腦袋,她在讓密說些什麽,密驅動高頻聲波潛人潔西的大腦中,兩個人終千能交流了。
"潔西,這裏是哪兒?"
"哪兒?是在海裏。"
"冷!"
"當然,這裏是北極。"
"北極?"
密看向四周,一抬頭,大冰洞般的冰牆堵在頭頂。
"齋門的智能控製解除了吧?"
"……對了,我是在齋門的研究所。"
"他們在那裏對你做什麽了?還記得嗎。"
"給我注射了,然後"……密拚命地回想,但記憶中斷了,想不起來"我……抓住魚,吃掉了。"
"什麽?"
"在海裏遊泳……和鯨魚說話了,然後發現了那個聲音……"
密恍然覺醒,剛才的記憶突然蘇醒了,他環顧四周。
"怎麽了?"
"我打碎了冰牆。"
"就是剛才的響動。"
"是哪裏?哪個牆?"
潔西用手一指碎裂的冰牆,不可思議的那就在眼前,密奔向冰牆,用前額抵住,尋找人魚的所在,冰牆剝離後,從表麵進出無數小氣泡,可能由於這個聲音的妨礙,剛才人魚的呼喚沒進入密的聽覺網。
"那裏有人魚嗎?"潔西問。
密繼續尋找聲音的來源。
"不可能聽不見,那個聲音傳到了日本,我一直能聽到的。"
潔西發現了冰中糾結的海藻。"喂,那裏—"
聽她一說,密下到潔西的地方,看牆。
"在這裏!"
"呃?"
潔西看不出那是人魚,其實人魚的身體已經接近冰牆邊了,密又貼到牆上在接近人魚的臉的地方,蹭蹭自己的腦袋,但人魚已經不叫了,潔西終於也看出來了她是倒著蜷縮成一團的姿勢。
"……真的,是人魚!,
"是鱗女的媽媽。"
"呃?"
"所以……就是我們的外婆。"
潔西全都明白了,人魚不是被海藻纏住而是被繩子層層綁住的,她也終於明白了密為什麽大叫。
"太過分了,這就是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傑作?"
密傾聽人魚的心跳。
咚……
密側耳傾聽,四五分鍾後,他聽到了下一次心跳。
"她還活著!"
密再次呼喚人魚,沒有回答,
"潔西把這道冰牆打破吧,你幫我。"
"什麽?怎麽做?-
"我包住她的身體,你把這道冰牆打碎。"
"用高頻聲波?"
"啊啊,"
"不行,我沒做過。"
"不要緊,你想象一下它碎裂的樣子。"
"用多高的調子?""別想那個,隻想著你要打碎它,就成了。""你說得太簡略了……""試一試。""明白了。""你先來。""應該你先來才對吧?""我必須聽到你的聲音……""為什麽?""我要擋住你聲音的尖端,免得撞到她。"潔西聽得稀裏糊塗,。
"密,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這麽多本事?"
"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密也覺得不可思議。
潔西集中意識,發出高頻聲波。
"再強一點!"密喊,潔西提高了音調。
"太低了!再高點兒!"
"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你是從哪裏發出聲音的?"
"不知道!你是怎麽做的?"
"呃?"
密反省一下,他是無意中掌握這些的,被潔西一問,他更解釋不清了。
"怎麽說呢……這個……適當地……"
"差勁!你的說明讓人聽不明白。"
"那我來幫你吧。"
密從潔西的身體裏放出高頻聲波,把潔西的聲音推到了她無法企及的高度,潔西感到,自己體驗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寬廣了。借著這股勢頭,潔西的意識逆流到密的大腦中,眼前出現了自己。
"變得怎麽樣了?"
"你進到我的腦子裏了。"潔西停住聲音,眼前還是密。
"明白了?"
"好像有點明白了。"
潔西再次麵向冰牆嚐試,即使不像剛才那樣用力,高頻聲波也能達到極致。
"不用那麽高,對方不是大腦,而是堅硬的冰,你想象一下它破碎掉的樣子。"
潔西覺得,密說的意思,她比剛才明白多了,眼前的冰逐漸開始猛烈地微振,彈開了潔西放在上麵的雙手。
"感覺不錯。"
"喂,要碎了,擊碎可以嗎?"
"衝!"
潔西心中想象著拿冰鎬紮透冰的情景,不久,眼前的冰裂成粉碎,紛紛噴飛出來。
人魚被從冰裏解放出來,跳到海裏。
"太棒了!"潔西叫起來。
人魚身上纏繞看枷鎖漂浮在海中,密和潔西遊近一看,他們的身體僵住了。
人魚已經七零八落,她全身的繩子勉強把她身體的各部分拴在一起。
潔西在密的身後移開視線。
"……是因為我嗎?"
"不……是我的錯。"
密臉色蒼白,他用高頻聲波包裹住人魚的身體以免傷害到人魚,但是那道冰牆崩塌後產生的反作用力,他沒有計算在內,冰塊破碎後的重壓壓碎了人魚的身體。
從人魚的遺體中進出了什麽東西,那是雄人魚的腦髓。
"鱗女的父親。"
那是兩個人的外祖父,也是長達數百年的深愛的證明。
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了聲音兩個人環顧四周。
明顯地,那是人魚的高頻聲波,而且不止一個,是無數的聲音。
"什麽啊?"
潔西緊緊抓住密。
從包圍著潔西他們的冰牆的各個地方,都能聽到高頻聲波,那個聲音集中到人魚的遺體上,人魚的身體和雄人魚的腦髓一起,慢慢地失去原形,崩潰了最後隻剩下纏著海藻的繩子。
是誰破壞了人魚,兩個人茫然地肴著這個過程,但都感到,事實上那個高頻聲波溫柔慈悲,充滿憐憫。
"有誰在嗎?"密叫了起來,"有人在嗎?"然而沒有回答,兩個人發覺有一陣周期性的低沉聲音。"這是什麽?""……螺旋槳的聲音,是齋門的船。""呃。""他們用探查艇追來了。"密看向聲音的來處,他看見了發光的小點是探查艇的探照燈。"潔西,他們怎麽能知道這裏?""傳感器。""呃?""你的身體裏可能有傳感器。""在哪兒?"潔西用高頻聲波掃描密的身體,傳感器被埋在側腹的位置。"你把衣服脫了。""呃?""我給你取出來。""怎麽取?""用高頻聲波。""不行。"
"為什麽?"
"高頻聲波並不是超能力,你那麽做的話我的肚子就破了。"
"那麽嚴重?"
"是啊,取出來不行,但把傳感器破壞掉很簡單,你掃描到接線,把它切斷就行了。"
"對呀。"
"你能嗎?"
潔西將意識集中到密的側腹,她眼前浮現出傳感器的內部結構,潔西將幾條電線適當地剪斷了。
"停了嗎?"密問她。
"……不知道。"
"算了,隻要他們不來就說明成功了,接下來我們到哪裏去?"
潔西手指探查艇的方向。
"比利他們開著拖船正往這邊來呃,我們回那裏去吧。"
兩個人再一次環顧四周,巨大的冰牆沉默著,不再歌唱。
"這裏是人魚的基地嗎,抑或是人魚的故鄉?"
密覺得哪種說法都很正確,也許自己還會到這裏來,他有這種預感。
"好了,走吧。"密拍拍潔西的肩膀。
兩個人向來時的方向返回,途中和探查艇擦肩而過時他們看到那船的外部攝像頭不停地轉動著,船歪歪扭扭地走著怕是因為沒有了密的傳感器,失去了方向的緣故。
"用這麽慢的船想幹什麽?"
潔西使足勁兒,照探查艇踢了一腳,裏麵的船員肯定以為撞到浮冰了,兩個人拋下遲緩的追蹤者向比利他們的拖船遊去。
不久,他們看到了停泊在那裏的拖船船底,從海上露出頭來看時,船上一個人也沒有。
"比利!"
潔西一喊,比利他們從裏麵跑出來。
"潔西!"
比利他們發現密在潔西的旁邊,都喜出望外,亞曆山大扔下泳圈把兩個人拉到船上,兩個人裹著毛毯跑進船艙,最多不過五六度的船艙,對他們來說就像溫室一樣暖和。
"密,歡迎你回來。"
比利重新握住密的手,那隻手像冰一樣冷已經長出水蹊,看到這個亞曆山大說:
"這個人,果然不是人魚,因為人魚沒有蹼。"
"才不是什麽人魚。"比利說,"漢斯,亞曆山大,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朋友—海原密。"
密害羞地和二人握手。
羽陸去擁抱潔西,被寒冷的潔西凍得嗽嗽直叫。
人類和人魚
克羅尼亞·彌達斯號忙著回收探查艇時,比利一行正悠然踏上歸程,好不容易再次出發後,克羅尼亞·彌達斯號不幸被浮冰攔住去路動不了了,磯村船長給港灣局打電話要求出動碎冰船同時,他與諾姆的機場聯係,讓水上飛機出動,那架水上飛機本來是為了回收密而事先準備好的。
不到二十分鍾,水上飛機到了,齋門他們先一步離開克羅尼亞·彌達斯號,
起飛後不久,齋門發現有一艘拖船行駛在海上,不知為什麽,齋門覺得那條船有點蹊蹺,這隻能說是直覺。
"那條船怎麽回事?"齋門說,
"啊?"
森下也從窗戶往外看,看到海麵上黑點大小的般。
"是本地的船吧?"
"查一下。"
"是。"
森下去駕駛艙,讓飛行員與那條船用無線電通話:"哈哆,哈哆,我是水上飛機J606,能聽見嗎?"船上回答了:"喂喂·我是威爾士8號,能聽見嗎?請說話""是漢斯的聲音,是港灣局的拖船,"飛行員對森下說,"你是詹姆士嗎?我是漢斯。"飛行員認識漢斯,"噢,漢斯啊,你在幹什麽呃?""工作,你呢,在幹什麽?""我也是在工作,""正好,我看到有條蒙麵船,到了諾姆,你跟港灣普備局聯係一下。""位置?""西北偏北十英裏附近。"明白,詹姆士切斷了無線電,森下把情況匯報給齋門,"糟糕,被本地的船給發現了。""什麽?""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那片海域……",森下讓這架飛機降到那條船旁邊,"啊?""傳感器壞了的事,我總是放心不下,我想看看那條船裏麵。""明……明白了。"森下又折回駕駛艙,"哎?為什麽!"詹姆士莫名其妙地反問。"別問了,這是教授的命令"水上飛機在上空轉個彎,平行於拖船下降降落到水麵上,拖船收到詹姆士的無線電通訊,"漢斯,能聽到嗎?""怎麽了,詹姆士?""發動機出故障了,你能幫個忙嗎?""喂喂,我可不懂什麽飛機。"雖然這麽說,漢斯還是把拖船停在了海上。
"真沒辦法,詹姆士這家夥。"
漢斯說著,來到甲板上,詹姆士打開飛機的門亞曆山大將拖船慢慢靠近飛機,比利幾人從船裏看著。
漢斯跳上飛機,比利他們在船上搖來晃去的,等待船長回來,但十分鍾過去了,漢斯一去不返,亞曆山大用無線電呼叫飛機:"能聽到嗎,詹姆士?"
沒有回答。
"他不在駕駛艙?"羽陸說,
亞曆山大走上甲板羽陸和比利從門後茲出臉看他,飛機內的齋門一眾等的就是這個瞬間。
從飛機門裏跳出一群戴著密封式水下麵革的人他們來到甲板上,每個人手中都端著白動步槍。
"你們要幹什麽?"潔西叫了起來,
"不好!是齋門!"比利喊道,急忙鎖上門,甲板上,亞曆山大舉起手,大聲喊著,不要開槍!
對方的目標是船艙內,老拖船的門輕易地就被突破了,比利他們來不及躲藏,在船艙內被包圍了。
戴著麵罩的人中有一個說道:"今天我的頭腦分外清醒,你們真的在這裏,真讓人吃驚。"
聽聲音,這個人是齋門。
"齋門,你以為你這樣做,會沒事嗎?"比利板起臉大聲道,
"你們呃,以為這樣做會沒事?"
槍聲響了,密被麻醉彈打中,幾秒後,他昏睡過去,潔西把倒在地上的密抱在懷裏。
"密!"
戴著麵罩的那些人推倒潔西,抱起密,
潔西發出高頻聲波但聲波隻讓比利和羽陸在地上翻滾,對那些人卻沒有用,他們的麵罩完全隔斷了高頻聲波,拿著麻醉槍的男人照密的大腿又打了一槍,無論是誰,都誤以為發出高頻聲波的人是密。
潔西幹脆閉上嘴。
"媽的!偷我們的技術!"羽陸猛踢地板,
耐高頻聲波的隔音技術,是羽陸和高登研究了三年才開發出來的成果是在萊安和傑克做了大量聲波解析工作的基礎上才獲得的,其結果曾在瑪莫得的會議上報告過,但齋門從未公開過能製成麵罩的數據也就是說,研究數據被齋門盜用了。
齋門一夥把密搬進了水上飛機,裏麵準備了為密特製的囚籠,這種容器有多種構造,能百分之百隔斷高頻聲波,這也是仿照了萊安小組的設計,漢斯和詹姆士被那些部下用槍逼著被迫幫助抬動密。
比利等人被帶到甲板上,亞曆山大失去了蹤跡。
"你要幹什麽?"比利說,"難道你要像對手塚一樣,殺掉我們嗎?"
齋門笑了,他的笑聲從麵罩裏傳出,痔人地在甲板上回蕩。
"有什麽可笑的?"
"手塚和天野犀子是自殺,"
"對啊對啊,是被迫自殺,你想讓我們也那樣嗎?"
"你們到這裏千什麽來了?"齋門說"來找密2"
"那又怎樣?"
"所以,你們能都自殺嗎?那太奇怪了,你們沒有自殺的動機,是遇難了,這樣,就沒什麽不自然了吧?"
"你是笨蛋嗎?有讓槍打穿了胸脯的遇難者嗎?"
齋門又笑了。
"是啊,我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比利,謝謝你告訴我,那麽,現在你們給我跳進海裏去!"
"齋門先生……"羽陸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戶"
"你是……哦萊安的助手……叫什麽名字來若?"
"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是全世界數一數二的DNA權威,可你為什麽要這樣?這是犯罪!你醒醒吧!"
羽陸環顧周圍。
"你們也都是學者可手裏都拿著槍,你們不覺得可笑嗎?什麽時候起,你們變成了恐怖分子?"
"沒用的羽陸,為了醫學的進步,不得不犧牲做實驗的人,他們都是恤得這一點的人。"
做實驗的人?指的是我們?"潔西說,
"對於你們來說,人魚是什麽?和海豚有什麽區別?說起來你們為什麽要研究海豚?做那種事有什麽用?照我來看你們的什麽研究,就像是出於愛好而釣魚,你們這樣的人,懂得什麽人魚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人魚的價值?在你看來,人魚不隻是做實驗的人嗎?"
"也許吧,不過我仍然要向人魚帶來的東西表示敬意,他們將從根本上改變未來的醫學。"
"你們要用人魚幹什麽?"
"幹什麽?幾句話也說不清,他們是無比豐富的資源。"
"資源?"
"不是嗎?他們是人類,又不是人類,明白嗎?是不被承認人權的人類。"
"是這麽回事啊。"羽陸說,"你想要克隆他們?"
"不錯,因為人類的克隆被國際條約明令禁止嘛,但克隆他們的話,生產多少都沒問題摘除多少器官都沒關係,是吧?"
"卑鄙!"潔西的臉都扭曲了。
"行了,這不過是一個例子,我倒可以多告訴你一些,但對馬上就要死去的人,那沒什麽意義吧,好了老老實實地沉到海裏去吧。"
齋門向部下發出信號,槍口一齊通近比利等人,三個人的腳像釘在地上"都動不了。
,真是想不開的家夥,喂,給我推下去!"
部下看著齋門,誰都猶豫著不敢先下手。
"真村,你來。"
戴麵罩的人裏,被叫到的真村站在最前麵。
"是是!"真村雖然答應肴,卻怎麽也不動手。
"你怎麽啦真村?副教授的位置在等著你呃,你不想要了?"
"好!"真村響亮地回答,卻怎麽也動不了。
看到這兒,比利笑了出來。
"真可憐,我是為了幫這個家夥晉升而死嗎?那就礙難從命了,"
說完,比利自己跳入海中。
"比利!"
潔西和羽陸同時喊。
比利的身體沉下去又浮起來他的臉變得雪白。
"呼,好舒服!"比利喊著,"齋門你等著吧!我的屍體上來的時候你就該進監獄了。"
洶湧的波濤將比利的身體衝得越來越遠,他還在繼續喊著"手塚和天野不會白白被你殺了,知道嗎?他們把你做人體試驗的文件偷偷交給我們了,那馬上就會送交給警察!"
"你說什麽?"
"你去死吧!在警察接你之前,盡量把你肮髒的試管洗淨了!"
從拖船望去,比利幾乎成了個小點,那個點拚命地鑽附在海麵上但終於看不見了。
潔西強忍住眼淚,對齋門怒目而視,"你想要的,是雌人魚吧?"
"啊?"
潔西脫下手套迎著光舉起手,齋門一夥的視線被吸引住了—她的手指間有剛剛長出來的水蹼。
"真遺憾,我曾經就在你麵前,你本來不用到這裏來的。"
在部下撲過來之前,潔西的腳離開了甲板,一陣水花濺起後,隻剩下厚大衣漂浮在海上。
"他媽的。"
齋門第一次現出慌亂,他從部下手中搶過槍,向海裏掃射。
"你們在幹什麽!你們也開槍!她就是死了我也要把屍體帶回去!"
但周圍的部下躊躇著沒有動。
齋門繼續開槍,突然,他腳下一滑,掉進了海裏,再度浮起來時,隻見他的身體上插著兩米多長的大魚叉。
部下們回頭一看那裏站著亞曆山大,他們把槍對準了想逃跑的亞曆山大。
"別開槍!"羽陸大聲喊道,"命令你們的人已經不在了,現在再開槍,就全是你們自己的罪過!"
聽到他的話,部下們都膽怯了。
"海上的事,在海上解決!"
亞曆山大說。
潔西遊得很艱難,齋門的子彈擊中了她的身休,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隻感到比疼痛還強烈的酥麻感,她忍耐著遊著。
通過回聲定位的網絡,她捕捉到了比利,比利已經失去知覺,正在海中漂遊,不久,潔西用肉眼也能看到他了。
"比利!"
潔西好歹遊到了比利身邊,她的意識成功進入了他的大腦。
"比利比利,能聽見嗎?"
在自己的大腦中,比利是清醒的,他本人已經進入假死狀態,可能連做夢的感覺都沒有。
"……潔西……這是哪裏?"
"你振作點!"
"……我想起來了,我跳進海裏了。"
"你起來!睜眼睛!"
"……不行……我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
"你還活著,你不能放棄。"
潔西抱住比利的身體想浮到海麵上,但她也沒有那個力氣了,兩個人隻好漂浮在深藍的大海中。
"……我不行了,潔西,我先走了。"
"你不能死!"
"別給我鼓勁了,肺裏已經進水了,潔西,我和你們不一樣……"
比利的意識逐漸消失。
"不!為什麽?我和你都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什麽呃?
一樣的人類?……但自己不是人類,一樣的人魚?……但比利不是人魚。
但有什麽是一樣的,如果沒有人魚人類什麽的定義,我們不就是一樣的嗎?潔西在混亂的思考中想到了這個。
我們哪裏不同?哪裏一樣滬齋門把人魚看成人類的資源,人魚嗎?我不知道自己是人魚也活了十九年,密也是一樣。
密……
潔西呼喚密。
"密!密啊!"
潔西的高頻聲波起伏著,周波頻率急劇下降,不久,那個聲音通過了可聽音域,變成不可聽音域的低頻聲波。
"密啊!密啊!密啊!密啊!密啊!"
潔西捕捉到了密的意識。
密在深度睡眠中回答潔西。
"潔西……太黑了,"
"你在幹什麽呃?快來救人!"
"……這裏是……哪兒?"
"我哪知道!喂密我該怎麽做?比利要死了!"
"比利……比利要死?"
"喂,救救他!救救比利!"
"不行啊,他已經……死了……"
潔西返回比利的大腦。
一比利!你在哪裏?比利!
比利的意識已經找不到了,這就是死亡嗎?潔西戰栗了。
"你別死,比利!不能死!"
驚慌的潔西跳進密的腦子裏。
"怎麽辦?喂!"
"那個……不知道啊。"
"為什麽?喂,為什麽呀!我們在海裏行動自如,為什麽人類就不行了。"
"那是因為……人類……不是人魚……"
"哪裏不一樣?喂我們不是一樣嗎?我,你,都是作為人類長大的,人類難道不能變成人魚嗎?"
"那怎麽可能……"
"你醒醒!密!"
"困……"
"討厭!比利就要死了!
"已經死了……比利……"
"密這不是你在做夢!是現實!求求你,快醒吧!"
"不是做夢……是現實……我明白……再讓我睡一會兒……明天……學校……"
密完全睡過去了。
"喂!你起來!"
"人魚……人魚……和人類……"在朦朧的意識中,密說。
"什麽?"
"……"
"和人類一樣……萊安說過。"
"爸爸了……是啊,爸爸是那麽說的!"
"水人……缺失環節……什麽來著……"
"密!"
已經沒有時間等密醒來了,潔西幹脆切斷了與密的連線,然後,她回到比利的大腦,為尋找他的一點意識在他神經的迷宮中跑起來。
齋門的部下們沒有了上司都把槍扔掉了。
"我們不知是怎麽了,我們要贖罪。"森下含著眼淚說。
漢斯和亞曆山大出動拖船,去搜索比利和潔西,漢斯他們幾度嚐試潛水但在這茫茫大海中,遇見他們兩人是不可能的,海漸漸狂基起來,潮流越來越洶湧,漢斯隻好停止搜索同水上飛機進行無線電聯絡。
"海上要變天了,不能再停留了。"
"唉……"羽陸說不下去了。"
"飛機不快點起飛,也不行了。"詹姆士說。
"你那邊的人魚怎麽樣了?"
"正在治療。"
"哦,能把他弄醒就好了。"
"是。"
密被從囚籠中解放出來後,正接受醫師們的治療,為減輕兩槍麻醉彈的威力正給他打點滴,輸血,切斷無線電通話,羽陸坐到密的旁邊。
"困……"
應該還沒恢複意識的密說。
"密!你還好嗎?"羽陸輕拍密的臉頰。
"已經死了……比利……"密用沙啞的聲音說。
"漢斯幾人去救比利和潔西了,他們肯定會得救的。"
密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不是做夢……是現實……我明白……再讓我睡一會兒……明天……學校……"
"喂振作點!密!
"人魚……人魚……和人類一樣……萊安說過。"
"是啊,人魚和人類是一樣的!"
為了讓密恢複知覺羽陸拚命地回答著。
"水人……缺失環節……什麽來著……"
"缺失環節是水人和智人分離的地方,你記得很對。"
"缺失環節……和智人……分離的地方……"
密的意識開始和羽陸搭上話了,羽陸急忙繼續說:,是啊,在那之前,人類是一個整體,
"人類……一個整體。"
"以前我們都住在海裏,水人繼續留在海裏智人到了陸地。"
"……留在海裏……到了陸地……"
"是啊。"
"……潔西。"
然後,密又陷入了沉睡中。
被潔西切斷的線路還殘留著痕跡,密沿著線路追趕,最後來到潔西的大腦。
"潔西能聽見嗎!"
"密?"
"是我……"
"你醒了嗎?"
"還沒有,你帶我一起去……比利的腦子裏……"
密緊抓住潔西的意識,潔西在比利剛剛停止的大腦中奔跑,比利的大腦中溢滿了光。
"晃眼……"在意識中,密不由得眯起眼睛。
"是瀕死體驗,腦中的荷爾蒙放出最後的光。""靈魂之光……""這個消失了的話他就徹底完了,不過,到哪裏去才行?。"尋找古老的記憶。""呃?""太古的記憶,如果人類以前是人魚的話……"潔西的意識忽然靈光閃現,"你是說……在某個地方,他應該有人魚的記憶……""是的,但是那在什麽地方呃!""隻能找了一二人闖入比利記憶的世界,他們尋找的,是比利出生以前的記憶"
四個小時後,密睜開了眼睛,那裏是威爾士的醫院,眼前是羽陸的麵孔。
"比利他……"
密小聲呃喃,羽陸的表情黯淡了。
"下落不明,潔西也是。"
"他們兩個還活著。"
"什麽?""不要緊,還活著。""在哪兒?"……海裏。"羽陸很泄氣,他認為密還沒從夢中醒來。"他們兩個人……冬眠了""冬眠?""是的""比利也是嗎?""……是的"羽陸苦笑,看來密還在繼續做夢,"哦,比利也是人魚啊,"羽陸配合著密說,"大家……都是人魚……"密說。
回歸大海
從剛才開始,比利一直望著藍天,映入眼裏的藍色極其新鮮。
生平第一次看到的藍天也是這樣的顏色……雖然不記得,但總覺得是那樣。
比利剛從一個月的睡眠中醒來,當羽陸告訴他,他冬眠了時他什麽也不記得,問起潔西和密,羽陸這樣回答:"他們回歸大海了"
"呃?……回去了?"
"哈哈,別擔心,他們都平安無事"
然後羽陸遞給比利一封信,比利拆開後長歎一聲,把信扔掉了。
"什麽事?"
"《自然天堂》的主編來的說因為我沒寫聖瑪利亞的稿子,讓我返還采訪時花掉的經費。"
羽陸像是想起來了,他笑了。
"說起來,那時比利是來采訪的呃。"
"是呀,怎麽想起這個來了。"
"嗬嗬,我早就忘了還有這回事。"
在基韋斯特海洋科學研究所旁邊的棧橋上,坐著裏克·凱倫茲和萊安·諾利斯,瑪莫得悄無聲息地解散了,萊安也預定馬上回聖瑪利亞。
"老師您以前曾經對我說過:萊安說,"自己隻是個平凡的學者。"
"啊啊"
"我也是個平凡的學者"
"哦。"
"不過,我們肯定失去學者資格了"
"哈哈,我完全同意。"
"麵對如此偉大的發現我們卻膽怯起來了,說不定,我們發現了科學史上驚人的缺失環節。"
"那不也很好嗎?阿爾伯特收養潔西的時候,是這麽對我說的:她不打算把這個孩子作為人類來撫養,也不打算作為人魚來撫養,而是要作為潔西·法隆來撫養,況且潔西出色地成長為潔西·諾利斯,正像阿爾伯特所期望的那樣。"
萊安點頭,
"海鱗女也一定很欣慰。"
"啊啊。"
"密的身體總有一天會渴望黏合吧?"
"不知道,這個誰也不明白。"
"如果是那樣必須由潔西來接受他嗎?"
"天知道。"
萊安大聲歎了口氣,裏克拍拍他的肩,說:
"我們是人類所以希望密和潔西也是人類,但是,人魚有人魚的幸福,一百多年前,洲化和鱗女相愛,那個誰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們被牢固的紐帶緊緊連在一起一定比任何人都幸福,對我們人類來說很難理解那種幸福感,但幸好我們是科學家有比別人更堅強的意誌,想去理解很難的事情,鱗女把孩子托付給我們這些科學家,有她自己的理由,鱗女或許是憎恨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但也相信他,你不這麽認為嗎?"
"她是想讓我們見證密和潔西的命運嗎?"
"是想讓我們與他們的命運共生啊。"
裏克站起來打開手中陶壺的蓋子,他把壺在萊安的手上倒過來,白色的灰在手掌上飛舞,萊安將它投向大海,裏克也把手伸進壺裏,掬起灰撒向大海。
那是海鱗女海洲化,以及聖瑪利亞的人魚的骨灰,在二十一世紀初窺得片麟的人魚傳說,如此再次消失在深邃的大海。
回墓韋斯特後的一個星期裏』密和潔西整天帶著厭倦了研究所泳池的"小婦人,四姐妹去佛羅裏達的海裏暢遊,這一天他們來到較遠的海麵,喬它們還不適應這一帶的海,因為害怕沒有跟上來。
兩個人盡情地遊著,對海覺醒後他們的身體非常想這樣。
從海麵露出臉一看,已經看不見海岸了,兩個人讓氧氣充盈整個身體』又潛下水去,密遊在前麵,潔西從後麵緊跟上他。
"喂密。"
潔西用水的語言說,
"怎麽?"
密用水的語言回答,
"就這樣生活在海裏吧。"
"呃?"
"還是回到陸地上去?"潔西握住密的手,"回到海裏?"被深藍的世界包圍著,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後記岩井俊二
第一次見到原米米組合的石井先生,是在雪中。
我正在拍攝電影《情書》,石井胃著小搏的大雪,前來探班。
"拍電影真辛苦啊。"
說完社交辭令,石井馬上進入正題。
"下次,我想拍個"人魚"的電影。"
"人魚?"
順便說一句,石井的前一部作品是"水怪"
"石井,你還真喜歡這種題材。"
"岩井,你能帶下忙嗎?"
"啊?"
這個工作委托來得石息而迅速,
當時我完全沉浸在《情書》的世界裏,時他說的"人魚",大腦中還一片空白。
向旁邊杆眼一看,在零下的氣沮中,石井身穿厚重的大衣,露出孩子般的眼神,已經在幻想藍色的大海和人魚的世界了,那年工天,我和石井去了澳大利亞的海。
石井幹不及故事完成,已經開始了開場的鯨魚攝影工作,隻能坐五六個人的小船上,除了我們,還有兩個澳大利亞攝影師、一個場記,當時波濤洶湧,停在海上的船緩慢地卻是大幅地搖擺,讓人很難受,酸東西從我的胃裏一個勁兒往上湧,感覺糟透?"
石井滿不在乎地站在船邊,繼續尋找雌魚,
"石井,你不暈船鳴?"
"嗯,我足在海上長大的。"
過了一會兒,石井哼著akuri樂隊的配樂,甚至唱起歌來,不久,像感受到歌聲的吸引,雌魚巨大的背出現在波浪間,攝影師輕而易舉地背起裝有35毫來相機的巨大的水中裝備,跳進海裏,我生平第一次看見天然的蛛魚,連暈船也忘了,隻顧一個勁地喊:
"啊—啊—啊—"
看到真正的雌魚都能如此興奮,那麽如果有人看見人魚,他又會變得怎樣呢?
一瞬間,我好像宛視到了這個人魚物語的核心。
但人魚絕不是輕鬆的題材。
人魚是什麽?我開始將寫作方向不斷偏向於科學,石井特愈前往小禪,本走希望我能給人魚故事加入《情書》的情感,但他打錯了算盤。
"請寫成人魚和人類的愛情故事。"
石井幾次這麽說,但我怎麽也做不到,在我心中,還一直沒有抓住人魚的實質,石井襯心地子我的書寫出來,但我本來是幹導演的,他對這樣死腦筋的寫手懷抱希望,琦於他,作為導演的我發自內心地同情,如果這是我白己導演的作品,我可怎麽辦呃?
答案並不難,換個編劇就行了,這時雙方都好。
旁為導演的我,決定果斷地撤換身為編劇的我。
"不過,岩井的人魚物語,就這樣隻當成小說寫,怎麽樣?"
我主動提出撤換時,石井這麽時我說,
這一句話,成為這本書出版的開端。
其後也沒能一帆風順,我已經投身於《燕尾蝶》的準備工作,什麽時候寫這本小說也成了問題,小說由角川書店出版,定於配合《akuri》的發表而發悠,那時,我的《燕尾蝶》應該還未拍攝完畢。
到底何時來寫?
我記得,當時幾乎麻痹了的大腦想這件事時,就像想別人的事,即使在偶爾休息時麵對打字機,這麽龐大的故事也不可能想出頭緒。
"……種不起,寫不出來。"
我被挫折感打敗了,給出版社打電話道歉。
"是嗎,那就隨您的情況寫吧,什麽時候寫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負責此事的肋爽朗地說完,掛斷了電話,可是,這意味若已決定發售的書必須無限延期,她的壓力會很大,肋雖然爽朗地掛斷了電話,但想到她其後要麵時的麻煩,我的心裏很不好受。
"我會寫的……在什麽時候?"
我在心裏暗暗發譽,子待著時機成熟的那一天。
終於,其他工作都告一段落,類正坐到書桌前足在今年(1997年)一月了,還有池穀編樣新加入進來,和肋一起,為考證、確認書中內容而奔走。
當一切都結束了,環顧四周,電影也上演了,項目也收工了,甚至連米米組合也解散了。
石井讀完我寫成的稿子,打來祝賀的電話,接完他的電話,"一項漫長的工作終於結束了",這種兵實感湧上心頭。
這個故事,在阿拉斯加迎來高潮。
這並非有意,不過回首往事,當初聽石井說起"人魚"這個詞時,是在冰雪之中,這可能無意識中留在我的印象裏了。
科普作家金子隆一曾給予我考證指導,水產廳水產工學研究所的赤鬆友成,給了我很多好建議,肋和池穀,一直陪我做這怎麽也做不完的著版作業,還有最位得一提的石井,他給了我寫作這個故事的契機,和"人魚"的靈感,時他們在百忙之中給我的幫助,我表示深華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