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夏眠好像也有些感慨：“怎麽一沒忍住就說了這麽多。”
    “那個李醫生我好像知道！”反而是這個實習生興奮了起來，“我還聽我之前的室友說過！說他是個特別厲害的人！不僅是專業程度，還是性格脾氣，總之就是我們這一屆的都聽過他的名字！”
    夏眠也並不意外，畢竟像對方那樣的人，會在年輕的學生們心中留下姓名很正常。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領路人，她想。
    所以其實想到這裏，夏眠自己也給自己剛才的問題得到了一些解答。
    雖然後麵自己並沒有再一直提醒自己了，他好像那個李醫生的話會一直烙印在自己心裏，就算有的時候想不起來，卻還是會主動這麽做。
    ——不要傲慢。
    要永遠做一個能感同身受的人。
    所以那個時候的自己雖然已經畢業進科室輪轉了，而對方的話卻依然記得，所以對於何天縱記得這麽清楚，有一部分原因，當然是因為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病人，但更多的原因就是……
    她不想變得麻木。
    她不想因此變得渾渾噩噩，不想在經曆過太多的事情之後就變得傲慢，這樣的話很容易就丟失初心。
    她不想這樣。
    “所以老師，最後他……怎麽樣了？”實習生見她停頓，問了一句。
    夏眠有一瞬間的恍惚。
    果然現在自己是在跟實習生說以前的故事，就算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是故事就一定會有一個結局。
    “他……”
    她現在心情其實很平靜，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語氣似乎也沒有很大的變化。
    但每一個細節依然記憶猶新。
    夏眠記得自己在跟何天縱的父母說完那些話之後，實在是沒有空再搭理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來，但還需要處理的事情有很多，因此根本沒空再去考慮那些。
    不過第一天運氣還算好，何天縱看上去隻是氣色差了一些渾身無力，但是沒有明顯的不適感，在輸完血小板之後，也沒有任何排異反應。
    天知道那些在走廊上的病人跟別人家是有多急，明明隻是自己的病友，但都對何天縱異常關心。
    甚至在何天縱輸完血小板的時候，之前隔壁病床那個小妹妹的家長都皺著眉想去問負責輸血的護士，對方情況怎麽樣，是不是很嚴重。
    如果不是夏眠已經說過了現在對方的免疫力很低，盡量不要造成感染，估計不少人都會衝進去瞧瞧，現在的他到底如何了。
    其實今天夏眠隻是行政班，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差不多五點鍾就可以下班，等把何天縱的病情交代給值班醫生，然後讓他們多留意一下，頻繁一點查房看看情況就好。
    但她無論怎麽都放心不下，明明都已經過了晚上七點，卻還是憂心忡忡，生怕對方再出現什麽問題，因此都不敢早點離開。
    直到她既不知道多少次去對方的病房查看過後，何天縱好像是終於又睡醒了，看到夏眠的第一時間還愣了一下：“夏醫生？”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還順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明顯已經暗下去了。
    “您今天……還不下班嗎？”何天縱問。
    夏眠本來想隨便說兩句遮過去：“今天我值班，所以正好有時間，可以來多看一下你的情況。”
    沒想到在聽完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何天縱反而先是愣了愣，然後又輕笑了一下。
    夏眠因為這句話有一些心虛，畢竟自己也不怎麽擅長撒謊。
    而何天縱又說：“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後天才上班吧……不對，值班。”
    聽他這麽說，夏眠自己都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每次在值班的時候就會多留一段時間，而且值班的話你會把全部的病人都看一遍，而不是隻來看我。”何天縱笑盈盈的說著自己的推測，好像沒有因為疾病有什麽困擾和痛苦，“但是今天你明顯就是因為我的原因一直在加班，所以並不是在值班，更何況我記得每次我來的話，你值班都不是這個樣子。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測，就是我這一次來住院時候的時間算一算，你們應該是8個醫生值一輪，所以應該是後天才值班，我猜的對嗎？”
    夏眠都有一點震驚對方的推測能力了，但是對方的確說的很對，於是自己也隻能點點頭：“這你都……算出來了。”
    “我整天躺在病床上無聊嘛，所以有的時候就會隨便亂想一下，您別介意，我沒有看過你們值班表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要猜的。”
    夏眠其實這一刻腦子也有點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因此在聽到他這麽說之後，也隻能叫了搖頭說：“沒事。”
    “雖然我知道我這樣的猜測有點盲目自信，如果有其他原因的話，就當我沒說，”何天縱聲音溫和，眼神也帶著一種柔軟的善意，“如果夏醫生現在忙到這個點，隻是為了看我有沒有恢複，那我覺得我還是更希望你可以準時下班……我沒關係的，不要因為我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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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
    夏眠其實在聽到這些話之後，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因為自己的確就是因為何天縱的原因留到現在，而這隻是自己太擔心他了，生怕真的出現什麽情況，而自己不在身邊。
    雖然值班醫生也能及時察覺到問題的所在，而且夏眠也是絕對信賴值班醫生和二值班的能力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就是因為是自己的病人的緣故，對方的每一個變化，每一個病情的轉變，自己都想在場。
    她腦子有點亂，但又不是很想讓何天縱知道，畢竟自己願意留下來是自己的事，不太想讓對方也為自己擔心，因此隨口撒了個謊說道：“其實也還好，我有些病曆沒寫完，所以今天正好借這個時間多寫一下，寫完還能過來看看你的情況。”
    沒想到何天縱聽到自己這麽說之後，又笑了一下。
    夏眠總有一種自己被對方看穿的錯覺。
    可是下一秒何天縱就開口說道：“但是我記得我上一次來住院的時候，隨口問過你，你說你沒有把病曆拖到第二天再寫的習慣，一定會在下班之前全部做完，又怎麽可能會留著昨天的病曆到今天呢？”
    夏眠覺得自己其實在麵對病人的時候是理智的，而且也是有權威性的，也認為自己在跟病人做醫患溝通的時候，是能掌握主動權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此時此刻麵對到何天縱時，自己居然有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猶豫。
    明明何天縱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壓力。
    如果說真要有壓力，那也隻是完全善意的一種壓力罷了。
    然而還沒有等自己想清楚，就聽到何天縱叫了一下自己：“夏醫生。”
    夏眠條件反射的抬頭就看到對方神色溫和的看著自己：“雖然我知道這種話讓我來說有點矯情，我也不想在您這裏演什麽苦情電視劇之類的。不過我還是想說……我還是很感謝您是我的接診醫生。”
    何天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語氣有一些慢，畢竟血小板太低，今天也隻是輸了營養液，還是有點沒力氣。
    但是他還在堅持說：“我知道你是一個特別善良的人，所以才會為了我做這麽多，而且我也知道，可能因為我是你的第一個病人，你會對我尤其上心。”
    “所以我知道您其實偷偷摸摸為我做了很多事，而且還不願意告訴我……比如就像現在，我知道你就是在擔心我，所以才不願意回家。”
    何天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還是笑著的。
    而夏眠也終於覺得自己的解釋好像有一些欲蓋彌彰，因此最後還是默認了對方的這個說法。
    何天縱接著說道：“其實第一次來住院的時候也是。”
    他頓了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讓我買營養食堂的事情？”
    夏眠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於是也隻能點點頭。
    何天縱說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提醒我，讓我可以去買營養食堂，然後因為又想到我沒有家人陪伴，所以跟我說，那邊其實是可以通過您那邊的渠道送餐的，是嗎？”
    “我第一天不知道，然後您給我拿飯的時候，我還真的以為是營養食堂送上來的。”何天縱接著說，“可是我第二天就聽說了，原來營養食堂是根本不可能提供送餐服務的。如果真的有，那後麵那些病友也不會一直來問我，要不要他幫我帶飯。”
    這一次換夏眠怔愣了。
    她其實後麵發現何天縱也不再叫自己的營養餐廳的飯了，但有的時候還是會吃上那個餐廳的午飯。當時自己想了一想，可能隻是別的病友幫他帶的也沒想太多，隻覺得自己的謊話應該不會被揭穿。
    可是沒想到，居然在第二天就被對方知道了嗎？
    大概是看到夏眠的表情有一點不知所措，何天縱又趕緊開口解釋並安慰：“夏醫生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我也不是有別的什麽意思，我就是很感謝你為我做這一切，也感受到了您對我的用心，所以其實我還一直欠了你一句謝謝。”
    夏眠還沉浸在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之前說的那個謊的情緒中，有一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抿著唇搖搖頭：“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當時我去幫你拿午飯，差不多也隻是順手，不用放在心上。”
    “夏醫生每次在關心完之後，還會有一點不好意思。”何天縱輕輕笑了，“所以我才一直覺得我很幸運，也想趕緊把病治好，什麽話都聽醫生的，都配合你們。”
    “其實也不隻是我喜歡你，你看大家都很喜歡你，不是麽？”
    夏眠回過神來也趕緊說了一句：“剛剛那一下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既然你知道了也沒關係。”
    “而且我們喜歡你也不純純是因為你是我的別人的原因，大家都很喜歡你的性格，也覺得跟你說話的時候能感覺到快樂，能互相給予彼此力量。我很喜歡你的心態，你不會覺得自己穿裙子是件多麽丟人的事情，也很坦然的麵對自己的病情……”夏眠低下頭繼續說道，“而且你很熱心，你願意幫助別人，所以整個科室的人也都願意幫助你，不隻是我，大家對你的關心都是真的，都想希望你可以盡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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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眠在說到這些話的時候，心裏莫名有一些酸酸的，因為自己雖然感動，雖然真的很想幫他，但是作為一個有理性的醫生也知道血小板降為接近林之後的凶險情況，也真的很擔心何天縱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真奇怪，自己之前在別的科，或者說在實習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經曆過什麽危機情況，就比如之前上手術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中轉開腹，滿腹腔是血的患者，而且自己也去icu裏麵待過，看到過一些命懸一線的人們。
    自己當然也會有一些憐憫之情，也會想讓他們都好起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很有限，因此隻要把自己麵前的事情都做好就行了。
    可是在麵對何天縱的時候又不是這樣了。
    在明知道對方病情的情況下，卻依然期待有奇跡發生，也祈禱這一次的血象降低隻是一個意外，隻要通過輸血和輸液補充完之後，對方也一定能繼續治療。
    可是即使自己臨床經驗還不夠豐富，但好歹也是學了這麽多年的書本知識，課本上早就對這一類的病情做出過總結，也給出過概率。
    果然自己還是不夠成熟，在真的落到實處，落到真真切切的病人的時候，自己還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冷靜。
    夏眠其實現在的心態並不灰心，隻是有一些難過。
    難過在於，在漫長浩渺的各種疾病裏，人類醫學能做到的也僅僅隻有很小的一部分，而淋巴瘤這類的腫瘤，人類甚至連他們的病因都無法找到，治療方式也隻能一步一步摸著石頭過河，一年一年更新指南……
    在麵對疾病時，人能做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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