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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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州府以北,距離中州城僅剩三十裏路。

    李幼白立在高坡,羊皮地圖在風中簌簌作響,指尖點向山下蚯蚓般扭曲的土路,風鈴順著望去,密林間隱約可見被踩踏出的小徑,像蛇蛻皮後留下的殘痕。

    為了盡快回到中州城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李幼白帶著她們抄近道回去,路是難走,但一路直行往下速度確實夠快,這才騎著馬跑了五天左右就已經能看到中州城的輪廓了。

    估計再跑上兩天就能真正抵達目的地。

    荒山野嶺寥無人煙,十多人的馬隊縱馬下山快步前行,繞著山溝直走下山,行了兩個時辰之後,南方的冬陽終於刺破雲層,灑下些許暖意。

    風依舊幹冷,卻不再刺骨。

    等到馬隊下了山,眾人才發現山下土路上有許多石頭,不得已,大夥隻能下馬牽著徒步而行,古怪的是,這些路坑坑窪窪走起來甚是艱難,又很難稱之為路。

    又過一個時辰後,山溝裏浮出一片黃泥壘砌的土房,屋頂壓著碎瓦與枯蕉葉,像被風刮落的鳥巢,在村子周圍還有一片開墾收獲過的良田,看周圍地形能知此處缺水,田裏的土塊都已經幹旱暴烈。

    今年南方下了一點點雪,來年至少是會有雨的,此雪對一些人而言與祥瑞無異。

    可能是馬蹄聲引起的動靜,村子裏漸漸出來許多人,他們全都朝著這邊眺望,然後交流,接著手指像枯枝般戳向馬隊。

    風鈴瞥了一眼衣衫襤褸的村民,目光冷淡得像掃過一片枯葉。

    她眯起眼睛,抬頭望向天空,晌午剛過,南方的天色卻已陰沉下來,遠處一團烏雲被風推著,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正朝這邊壓來。

    “小白,”她側過頭,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安,“這天色瞧著不對勁,怕是要下雨了。”

    李幼白聞言,也仰起頭,目光在天際停留片刻,隨即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南方這地方,幹旱了這麽久,哪能說下雨就下雨?”她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輕盈得像一片被風托起的葉子,“再說了,眼下正是寒冬,年關未至,老天爺可沒這麽勤快。趕路要緊,別耽擱了。”

    風鈴撇了撇嘴,心裏嘀咕著“你這人倒是心大”,但也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她們一路奔行,身為武者的人受得了,可胯下的馬兒卻頂不住。

    她不再多言,緊了緊背上的劍翻身上馬,跟在李幼白身後,馬蹄聲在幹燥的土路上揚起一陣輕塵,遠處的烏雲似乎也被這馬蹄聲驚得頓了頓,但很快又追了上來。

    馬隊緩慢避開路上碎石往前方奔行,眼看就要順著另一條通暢的土路繞走繼續下山,一個聲音卻打斷了她們的動作。

    “各位大俠,各位大俠,請留步!!”

    隨著喊叫聲響起,一個女人從破舊邋遢的小村子裏快步跑了出來。

    現在是冬天可她穿得不多,是件不知道從誰身上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的華彩袍服,像個在青樓裏招攬顧客的妓女,而且頗有姿色。

    風鈴見對方徑直跑到自己族人麵前,麵色不悅,“你想做什麽?”

    女人沒應聲,伸出手來拉住了其中一名刀客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她目光掃視著周圍這群殺氣騰騰的精壯漢子,哀求說:“各位大俠給我們大夥留點吃的吧,讓我們做什麽都行。”

    那名刀手看向風鈴,風鈴也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看著女人嫻熟的動作,想來不會是第一次了,隊伍裏的糧食並沒有帶多少,畢竟急著趕路要輕裝上陣,從北方離開時購置的食物剛好夠她們跑到中州,要是分出去,免不了要餓肚子。

    腹中饑餓的情況下,很影響武者實力的發揮。

    李幼白思索片刻當即摸向馬腹旁懸掛的小袋,掏出一小袋子幹糧丟到女人麵前,說:“這是我的,其他人我管不了。”

    女人彎腰把幹糧撿起後眼睛像盜賊般又看向其他人,繼續哀求說:“各位大俠給點吧,我們村裏人已經很久沒吃過東西了,我還有三個孩子,再不吃點他們活不過這個冬天的...”

    她邊說邊把手指向村口方向,三個孩子蜷縮在一起眼巴巴地看著這邊,眼珠在凹陷的眼眶裏發亮,像餓了三天的幼鼠。

    風鈴上下打量了一眼女人,幹脆道:“把你的手放開,我們著急趕路,沒多餘的糧食給你,自個想辦法吧。”

    女人還是沒理會風鈴,依舊沒鬆開拉著刀手的手,反而把自己的上衣扒下一半露出明晃晃的白肉,目光掃過跟在後邊沉默不言的刀手,道:“看不上我,村裏還有其他女人,你們肯定會滿意的...”

    見到刀手還是沒反應,女人急了,跑到風鈴身邊,由於對方騎著馬自己隻能抓住她的褲腿。

    “這位女俠,我們村子裏不僅有女人,還有男人,走那麽久的路肯定累了,進去休息一下試試吧,給點吃的就行。”

    風鈴抬腿就把女人掃到了地上,沒用力,對方卻摔得不輕,她冷漠道:“說了沒有就沒有,自己都活不了還生什麽孩子,活該餓死,別再擋我們的路,不然對你不客氣。”

    說罷招呼族人跟隨李幼白繼續前行。

    女人將敞開的衣領蓋上,屈辱地擦了擦眼淚,轉身飛快跑回村子,指著馬隊離開的方向對村民們大聲說:“後邊那些人身上都有吃的,還有肉,我聞到了,是豬和羊的味道。”

    “不能放過他們!”

    “快燒火,升煙!”

    李幼白勒馬駐足,山道拐角處浮現出一片簡陋的土房,比先前遇見的村子更小,像是臨時搭建的窩棚。

    空氣中飄來一股刺鼻的氣味,她微微皺眉,像是燒焦的皮革混著腐爛的草木。

    回頭望去,山頂升起三道黑煙,筆直地刺入灰蒙蒙的天際。

    馬隊尚未靠近,土房裏便湧出一群衣衫襤褸的村民,男人們手持鋤頭、鐮刀,棍棒在手中揮舞,孩子們則舉著豁口的陶碗,像一群饑餓的烏鴉撲向馬隊,迅速堵住了路口。

    孩子們的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他們矮小的身軀靈活地貼近馬腿,雙手緊緊抱住,破碗高舉過頭,稚嫩的聲音裏帶著機械般的哀求。

    “給點吃的...”

    “我好餓...”

    孩童思維簡單,可他們身後的大人卻狡詐非常,目光陰鷙。

    其中一個光著頭,左眼上還留有刀疤的漢子扯著嗓子喊道:“給點吃的馬上放你們過去!”

    “沒有,別再問了!”

    風鈴已經意識到眼前這些人和山上那些村民是一夥的,她沒有李幼白那麽好心將自己的食物分出去,荒漠裏的毒蠍向來不會懂得分享。

    “立馬讓開,再擋路我就要拔劍了!”風鈴冷漠怒喝。

    “我看到你們身上揣著的糧袋了,鼓鼓囊囊!”刀疤臉指著眾人馬鐙旁邊的糧袋大喊,“我不要多,你們每個人給我一半就行,不然不夠吃。”

    “我說了,沒有。”風鈴的手按在劍柄上,指節微微發白。

    “把她們給搶了!”

    刀疤臉大喊一句,聲音很大,孩子們直接伸出小手像爪子般伸向糧袋,李幼白心念一動,圍過來的人突然間像是被某種偉力阻隔推動一樣,齊齊向後倒去。

    眼看著這些人起身又朝著馬隊抓來,風鈴殺意上湧怒衝心頭,一直按在腰間劍柄上的手猛然用力,劍刃出鞘的聲響像冰麵裂開一道細縫。

    十餘名刀手同時拔刀,刀刃與鞘口的摩擦聲連成一片,像是餓狼集體齜出獠牙。

    風鈴用劍指著刀疤臉冷聲說:“你再讓人靠過來試試。”

    風鈴等人來自西域荒漠,過著與生俱來的刀尖舔血生活,十多個刀客在內殺氣隨著風卷向周圍的人,令得他們為之一怔。

    然而也隻短暫緩和片刻,小孩們仍舊渴望,大人仍然貪婪,風鈴還是冷漠。

    “反正沒糧食我們照樣會死,不怕早不怕晚,孩子們上去,想走的就先把孩子捅死!”刀疤臉嘿嘿笑說。

    “姐姐!我餓!”

    “姐姐給點吃的!”

    孩子們嘴裏叫喊著轟然而上,繼續伸手向眾人馬鐙上的糧袋探去,刀疤臉則帶著手持農具的大人退到邊上看著木然的看著,全然不管孩子們的死活。

    這些孩童餓得發慌,啥都不怕,摸不到糧袋就開始搶,搶不到就直接變成野獸用嘴咬向一名阻攔的刀客。

    “全給我死!”

    風鈴眼看勸誡無用,怒不可遏,低頭看向纏著自己的幾個小孩,劍鋒當即轉向腳邊男童,刃口擦過凍得發紫的脖頸,她手腕微沉,劍刃即將切入皮膚的刹那,另一道寒光斜刺裏掠來。

    兩柄劍相撞的瞬間,火星濺在男童睫毛上,燙得他閉眼尖叫。

    李幼白的無名劍比尋常劍身長三寸左右,此刻正微微震顫。

    她收劍入袋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剛才的攔截不過是拂去一片黃葉。

    “拿去。”

    她解下糧袋丟進人群裏,聲音清脆帶著些許無奈的淡漠,“別爭了,這位姑娘和她的人可不會像我一樣心軟客氣,我隻幫你們這一次,再執迷不悟下去我就不再插手了。”

    刀疤臉讓大人撿起糧袋,他盯著李幼白準備再說些什麽,一個沙啞的聲音陡然出現將他的話逼回肚子裏。

    “放她們走吧。”人群分開,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被攙扶著走出來。

    他的頭發稀疏,幾乎掉光,眼窩深陷,像一具裹著人皮的骷髏。

    村民稱他為村長,他的目光掃過馬隊,最終停在李幼白身上,聲音嘶啞卻誠懇:“各位見諒,此地連年幹旱,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

    說完話他看向刀疤臉,示意對方將糧袋還回去,李幼白騎著馬上前幾步推辭掉,“罷了,你們留著吧,我等急著趕回中州,快馬加鞭最快也還要兩日,多的食物其他人還要留在路上應急,也請見諒。”

    村長擺擺手,他抬頭看著天,隨後指著山下土路說:“你們從這條道往前走,腳程快的話跑上一天就能跑到下個鎮子了,之後可以走水路,兩天肯定能到中州城。”

    “多謝老人家。”

    李幼白拱手一禮,正想走,她忽然奇怪道:“既然此地連年幹旱,官府應該會免除大部分賦稅才對,你們長此以往,保不準碰到凶惡的江湖人可就要真的出事了。”

    刀疤臉嗤笑一聲,聲音尖銳:“大秦國的律法,豈是我們這些鄉野小民能講的!”

    李幼白聞言,心中了然。律法雖是律法,但如何施行,終究是朝廷說了算。

    她正欲策馬離去,村長卻顫巍巍地抬手挽留:“天色已晚,這山風凜冽,夜裏能凍死人。若各位不嫌棄,不如暫住陋舍,權當結個善緣。日後若能記起我們這小村子,還望能出些餘力,幫襯一二。”

    他的聲音沙啞,語氣誠懇,渾濁的眼珠裏卻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

    李幼白勒馬駐足,目光掃過村長枯瘦的臉,又掠過身後那些衣衫襤褸的村民,風鈴的劍柄在她手中微微轉動,刀刃與鞘口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村長的話像一根細線,輕輕拉扯著空氣中的沉默,李幼白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抬頭望了望天。

    暮色已深,山風卷起雪粒,打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

    “那就麻煩了。”

    李幼白看著愈加沉悶的天和冰冷的山風,隻能暫時留在此處過夜,如非必要情況,確實是不能待在野外過夜,特別是像如今氣候,山風刮起來普通人確實能夠活生生吹死。

    她與風鈴對視一眼,隨即下馬,跟隨村長走進村子。

    屋舍寥寥無幾,簡陋得幾乎難以遮風擋雨,村長將她們安頓好後便帶著村民返回山上,幹脆利落,沒有多餘的言語或動作。

    李幼白站在破舊的屋舍前,目光掃過那些低矮的土房。

    沒權沒錢沒勢的普通人,大概隻能寄希望於天上掉下的餡餅來改變命運,這群人顯然不是第一次攔路求糧,可村子依舊破敗如初。

    或許是過往的江湖人從未在意,又或許是……

    屋舍甚是破舊,風一吹過門窗縫隙便會發出嗚嗚的響聲,而山中陰影在月光下更是順著縫隙深入房中,猶如惡鬼索命。

    李幼白從草堆上驚醒,喉間泛起鐵鏽味,她撐起身子,昏沉的顱骨內似有砂礫滾動,接連吐出幾口濁氣後,經脈中異樣的滯澀感褪去,令她猛然醒悟。

    自己中毒了!

    暗夜飄香大成百毒不侵,毒水入體可隨尿液排出,毒氣入體亦能借呼吸吐納散於天地。

    方才指尖卻傳來針刺般的麻痹,像蛛絲沿著經絡悄然蔓延,明顯是中毒預兆。

    她翻身落地,草席下的木板發出腐朽的吱呀,閉目凝神時,無眼術讓世界褪為黑白線條。

    房梁榫卯、牆縫蟲蟻皆在識海中纖毫畢現,目光掃過床底,穿透層層腐木與碎草,隔層深處一片暗紅忽明忽滅。

    迷香在特製風道中流轉,毒煙順著牆縫滲入房間。

    此物輕若蛛絲,無味無色,若非內息渾厚者,連五髒六腑被蝕穿前都難察異樣,李幼白指尖撫過地麵,塵土中嵌著極細的香灰,代表這種迷香村民們不是第一次用了。

    李幼白的臉色不再平靜,以前有人帶著自己北上魏國走鏢沒見過如此多的花樣,如今出來自己體會一番終於明白什麽叫九死一生。

    先前和這些村民打交道的江湖人,恐怕全都已經慘遭毒手成了鍋包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