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無人在意的角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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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鹿寨由七月九開始的這場進攻到停息,已經過去半月左右,眼看即將成功,而等蘇尚進駐以後,戰事便猛然停歇下來。
徐虎差人跑到山崗周圍摸排探查了一下布防,要比之前祝家莊鎮守時要嚴密得多,打的話,恐怕要折損的弟兄會多得多,如此這般肯定是不行,他又不是沒腦子。
也是此時,徐虎認為自己是被段鶴年狠狠坑了一把,等待一日以後,徐虎便派人跑去段鶴年那邊傳信,要求協商此事。
以前,二人雖說不對付,但也沒有過很深的矛盾和衝突,不會說主動派人去騷擾打壓對方的地盤,可現在不同了,徐虎現在非常惱怒,與寨內軍師聊過以後,便定下想法,若是段鶴年還置身事外,那他就撤兵,以後他在水梁山做煙草生意就別想好過了。
讓傳信的賊兵將話記下以後原封不動帶過去。
彼時,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晨光熹微。
山道碎石嶙峋,露水沾濕草木。山上巡視警戒的賊兵忽聞異動,個個屏息凝神,仔細辨別,發現竟是自家被俘的弟兄歸來,當下急忙上前相迎,又派人引路,將他們帶回臨時據點。
眾人一入營地,便迫不及待地高聲呼喊,叫嚷著要見大頭領,神色焦急萬分,口中不住辯解:“我等絕非叛徒,實乃那蘇尚女官妄圖離間我等兄弟情誼!”
一旁負責偵查的頭領聽聞,眉頭緊皺,滿臉不耐煩,厲聲訓斥道:“我等豈會不知你等忠心?大頭領此刻正忙於議事,哪有閑工夫搭理你等,且先安分待著!”
罵罷,又招來各支隊小頭領,將這些弟兄分別領回所屬隊伍。
這兩天所有人都期待著能繼續打下去,對於此等小事壓根沒幾個人上心,並且認為,將自家兄弟放回來,是示弱的表現,不由得猜測,是不是蘇尚想要與他們和談了。
自然會有部分小頭領謹慎得多,逮著這些被放回來的兄弟反複詢問,此等事情在山寨裏是不同尋常的,身為這些兄弟的帶頭小頭目,麵對這種近乎是質問的態度非常不爽。
無論混不混江湖,隻要想混得好就必須要有靠山。
哪怕是在山寨裏,認了大頭領之後也會被下分到各個堂口,大小頭領,頭目麾下做事,離開大頭領以後去到不同頭目手底下辦差,就算是各自的小團體勢力了,同在屋簷下,黑風寨裏能當上帶頭人物幾乎都互相認識。
他們過來領了人,麵對審問,身為帶頭小頭目,見自家兄弟遭此質問,心中怒火頓起,怒目圓睜,大聲回懟:“你這醃臢潑才,休得胡言!莫非你信不過我兄弟不成?若真有異常,我自會如實稟報,哪輪得到你在此多嘴!”
黑虎寨裏秩序是有的,不過很鬆,這些年幾乎沒有任何大事發生,徐虎又不怎麽理會所謂的軍紀,隻要不觸他黴頭沒幾個人有事。
行事謹慎結果被罵了一通,營地裏的大夥都是笑著看熱鬧,壓根沒放在心上,顯然,幾乎都是默認此理,官府是很厲害,但和他們黑虎寨比起來還差得很多,多數人心裏都這麽想。
當然,作為一寨之主,徐虎對於新出的事都會知曉一二,臨近天黑的時候,這件小事就通過層層報告傳進了他的耳朵裏,用腦的事,他隻需要結果,過程他懶得去想,全都交給寨子裏懂得讀書寫字的文化人。
聽了幾個軍師的分析,徐虎隻是叮囑他們多多留意這些兄弟就沒了後話,黑虎寨可沒有蘇尚想得那麽脆弱不堪,真要說來,黑虎寨壓根沒有任何機密可言,大大方方做事,不過,該審還是要審的。
徐虎帶著人去旁聽,一路上,他更為在意段鶴年的回信,兩座山頭隔得不遠,他傳信過去,怎麽著天黑前對方就該能夠回他消息了,可是,現在卻丁點回音都沒有,不清楚段鶴年這狗東西是不是還在算計他。
心中的憤怒還在隱忍著。
等來到據點的某個營帳外,裏頭被放回來的幾個弟兄正在接受盤問,當山賊的,沒幾個頭腦清晰的人,至少詢問的時候,被俘的這些人自己都不清楚什麽是重點,說著說著就飄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該交代什麽,真仔細徹底的逐字逐句去問了,才能篩選出有用的情報。
有說祝家莊兵強馬壯裝備精良,更有個號稱舞劍仙的絕頂高手,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人聽話,也有說燕王與蘇尚合作打壓商賈讓他們賺不到錢的,也有說那段鶴年手下的大商賈孫文興其實早已倒戈,此時正潛伏在段鶴年那邊,而串通一氣的計劃正是他提出來的,更有說蘇尚叫他進來往水源飯菜裏投毒。
那賊人說著,還從懷裏摸出了一包東西,眾人伸長脖子一看,臉上不由得笑了起來,隻見那包東西外頭裹著一張四角紅紙,上邊赫然寫著個明晃晃的官字。
那名蘇尚讓其投毒的賊人老實交代說,隻要把這包毒粉投進水源和飯菜裏再回去稟報,官府就能將他以前做過的惡事一筆勾銷,還能拿到豐厚的賞賜。
不少頭領啞然失笑:“這蘇尚當我黑虎寨眾人皆是蠢貨不成?都到這節骨眼上了,竟還使出這般下作手段,妄圖扭轉戰局。果然,女子終究難成大器!”
在外頭聽了半晌的徐虎覺得沒甚意思,沒聽完後續就扭頭走了,幾個軍師隨行左右,都紛紛出聲笑說:“這蘇尚蘇縣令我看已是窮途末路,昏招迭出,難道會以為一包小小的毒藥就能離間我等兄弟感情。”
“自古以來,女人難以當家是有道理的,更別說當官,我看,這秦皇也是年歲太高老糊塗了,竟有意讓女人當官。”
“此言有失偏頗,厲害的女流之輩不是沒有,像天羅魔劍,血手觀音顧鐵心,白袍鬼白燭葵,還有陰陽家裏的那些女子...”
“天下之大不過也就出了這幾個女人,有哪個不是名門出身,算不得數。”
夜色漸深,月光灑在枯枝上,樹影婆娑。
幾個智囊團有意無意都在閑聊著,走了一陣,徐虎停下腳步,詢問起方才簡單從眾人耳邊略過的,名叫舞劍仙的小姑娘來,先前都有聽說,不過他沒有在意,彼時又聽見手下兄弟說得神乎其神,又不得不重視幾分。
幾位軍師邊走邊聊,徐虎忽的停下腳步,想起方才眾人提及的 “舞劍仙”,心中好奇,便開口詢問。軍師們見狀,收起嬉笑之色,認真稟報道:“此女約莫十五至十九歲,行事雷厲風行,果斷決絕。據泗水縣傳來的消息,她乃商戶範海琴名下某江湖門派弟子,如此看來,出身不凡。”
軍師們收起說笑的閑心認真回應,徐虎聽後,微微頷首,神色未變,心中卻暗自冷哼,一個黃毛丫頭,縱有幾分本事,也不過是仗著背後勢力,怎能與自己這摸爬滾打數十載的寨主抗衡。
一夜過去,天還未亮,霧氣彌漫山間,能見度不足數丈。又有五名左右被俘兄弟被放了回來。
這回有五個左右,麵對這些人類似相仿的說辭,在昨日就經曆過了,彼時他們跑回來,又叫嚷著要見大頭領,他們沒有背叛,先前放回的人中有內奸,這樣那樣的說辭,就是在真的離間了,於是乎,這批人被很快關押起來審問。
然而得到的結果卻是出人意料,蘇尚並未讓他們做任何事,隻是像他們分析了局勢,比如繼續當山賊沒有前途,朝廷遲早會派人剿滅你們等等。
仔細查問,依舊沒有更多線索,但他們堅持聲稱,有人當了叛徒並且招供了不少東西,連同同伴,和其他人的底細統統交代了。
若是讓人當麵對質,免不了會生出事端,況且,最先回來的那批兄弟親口承認自己不得已透露了不少黑虎寨的情報,可那樣的事情在大夥看來無所謂的,隻要祝家莊打下來,這些事情就跟沒發生過一樣,於是乎,各種各樣的情況在不輕易間被人不在意的遺忘了。
因為這一天,段鶴年的回信過來了,徐虎帶上人離開營地去往約定地點同段鶴年見麵,商議一陣後,將繼續攻打祝家莊的事情敲定,兩邊都不想放棄這塊肥肉,特別是段鶴年。
徐虎出兵將祝家莊打得千瘡百孔,而這時蘇尚過來了,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完全沒想過,這女人會放棄泗水縣的安防帶人過來,對他來說可謂是天大的好消息。
出於不想同徐虎的關係搞得太過僵硬,又不想和徐虎分食泗水縣。
他計劃說兵分兩路,他出一部分人陪徐虎攻打莊子,另一部分人偷摸前往泗水縣抄其後路影響蘇尚守莊的決心,關鍵的是,挺對對方有個名叫很厲害的小姑娘,他是不太想正麵碰上的。
多年下來,他的武藝如何連自己也不知道了,不想冒險,而且前些天他叫人下山堵截水龍崗的人,就是遭到這女子襲擊,聽手下兄弟說得如何厲害,這麽硬的骨頭就該丟給徐虎自己去慢慢啃。
麵對段鶴年提出的要求,徐虎冷笑幾聲,將他的小心思全部看在眼裏,卻有並未想到對方究竟盤算的實意,嘴上提出要求,攻打祝家莊時要段鶴年的人手充當主力。
段鶴年應承下來,弟兄要多少有多少,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想投奔他名下都尋路無門,如今徐虎也損失了不少人,哪怕過河拆橋臨陣倒戈,想要打他不可能吃得下來,索性賣徐虎一個麵子當做是蘇尚過來後的補償。
夜幕深沉,烏雲遮蔽月光。隱忍兩日的殺機如蟄伏的猛獸,驟然爆發。
喊殺聲震天動地,響徹山林,槍聲此起彼伏,火光在林間四處閃耀,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水龍崗的這場戰鬥,毫無征兆地陷入了白熱化。
蘇尚這邊,是傾盡人手去抵禦進攻,通往莊子正中央寬敞的山道上,是祝家莊用來通行車馬,裝載貨物運輸的主幹道,此時淪為雙方主要爭奪的地點,尉遲磐立在中央,接受一輪又一輪的衝擊。
普通山賊在他麵前實在是過於渺小,輕巧一撞就會飛出數丈落入人堆撞得人仰馬翻。
對來進攻的賊人來說著實難纏,哪怕幾個小頭領圍攻過來,也不見得能占到便宜,一麵比人還要高大的鐵盾架在身前,任憑刀劈斧砍渾然不動,隨後,像是蠻牛般就撞了過去,一條土路徑直衝鋒,撞死壓死碾死一地屍首,像是將潮水排開空隙,可很快,又有人衝鋒過來將空缺填補...
每條道路上,幾乎都是人擠人的情況,全然沒有地方落腳,刀刃互相劈砍,捅刺,血肉攪和著...
“殺!!”
喊殺聲回蕩在山間,震耳欲聾。
蘇尚站在高樓之上,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她身旁站著宏莊主和李幼白,還有幾名護衛。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在這混戰之中,根本分不清敵我,隻能看到火把交織在一起,時而掉落,點燃地上的屍體和枯草。
濃煙升騰,遮蔽視線,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與焦糊味。
蘇尚轉頭看向李幼白,神色凝重,語氣急促地說道:“白姑娘,事不宜遲,你速速返回泗水縣。今夜來犯之人,絕非黑虎寨一家,段鶴年定也參與其中。憑我軍之力,他們一時半刻難以攻破防線,但我唯恐段鶴年繞路偷襲泗水縣。你武功高強,唯有你能幫我穩住後方,切不可有失!”
李幼白點頭應下,身姿輕盈,轉身便飛速離去。
待李幼白走後,宏莊主麵露擔憂,側頭問道:“不知蘇大人在泗水縣留了多少兵力?”
蘇尚如實回答:“不多,滿打滿算,如果是說能打的人,應該就一百多吧。”
宏莊主聽聞,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說道:“這…… 若段鶴年增派兵力遠超預期,我等該當如何是好?”
蘇尚神色不變,扭過頭來盯著他,“我軍本就兵力有限,如今麵對的又是水梁山的悍匪。事已至此,我等唯有盡人事,聽天命。留下白姑娘,便是為了防備段鶴年,如今也隻能靜候她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