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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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的風很焦躁,一旦開始,就很難在停下了。
    風鈴帶著族人翻下山坡,對應著地圖內所展示出來的路線,往西路而去,山林野地,曲折陡坡較多,馬匹難行,不得已,風鈴隻能下馬遷途而走。
    因其斷了一臂,一隻手牽行則無法警戒周圍,跟在身後的族人見狀便主動上前幫她一把,得了空閑,風鈴便將手按在身後腰間垂掛的寶劍之上,頂著愈加狂躁的寒風前行。
    她們是生活在西域荒漠裏的劍客。
    青天白日烈陽如火,到了黑夜,則是冷風裹著細沙能把人活活吹死,如此惡劣的天氣,如今與族人輾轉來到北地也有幾年,這點兒寒風,對學過武的他們來說不過如此。
    此行任務聽從燕寒川號令,說是接應一夥人,在風鈴心裏有自己的想法,之前本就沒有想要與人拚命的心思,可碰到了那個瘋婆子,硬是追著她不放。
    身在亂軍又是黑暗的山林裏,她視野受阻難以逃脫,武道上,自己也僅僅才斬鐵流五品境界,在江湖勉強算是二流高手。
    對方刀法,倒是讓人覺得驚駭,起碼已經是宗師級別的人物了,自己連手都還不了。
    風鈴想著,這趟出來,她絕對不會在與人纏鬥了,眼見天黑,隻能尋地方落腳歇息,本來心中就不太上心,趕時間什麽的想法,在她心中沒有這個自覺。
    馬隊步入一處山林中,殘枝枯葉落得滿地都是,光禿禿的,阻擋不住寒風。
    風鈴自己騎馬來到高地觀察了半晌地勢,又返回林間,就決定此地落腳,吩咐族人們砍些木頭搭幾個棚子將馬護好。
    沒有馬兒伴行,他們無論是行軍還是後退,速度都將大打折扣。
    直到將馬兒安置好,讓幾個人在夜中布好安全哨以後,餘下的人躲進用爛木雜草堆砌的三角木屋裏,聽著外頭呼嘯的東風,裏頭,火苗微弱的被升起來,借助一點點光亮,風鈴靠在門口,將懷裏一直保存完好的手帕拿了出來,靜靜看著,又放在鼻間嗅了嗅,整張臉埋進去...
    黑夜,寒風,往更北麵而去的落葉集裏,呂傲差調回來俠士已經帶著顧君如和將夜的人頭連日趕路奔回。
    當一騎出現在山路上的時候,守在落葉集周邊舉著火把的守衛就已經開始高聲叫喊,得到回應,知曉是自己,迅速收了拒馬讓騎士衝鋒進來。
    那名俠士駕馬衝到衙堂外,飛身下馬,顧君如和將夜的人頭就狂奔進去,此時,沈傾鴻和司徒上空還有其他武林正道聯盟的俠士正對著地圖研究秦軍可能行進的路線,以及他們此處暴露後將要麵臨的對策等等。
    那俠士快步進來以後將兩顆人頭遞過去,旁側有其他人碰來一碗溫好的熱酒,他道了聲些,迅速將顧有武,顧有文兩兄弟借助顧君如金蟬脫殼的消息告知出去。
    此行出去的人是呂傲,這時候差人帶回的消息,有半日之差,而等此時他們聽到,時間便又變成一日了,也還好沈傾鴻給呂傲派出的人數夠多。
    “呂兄弟分散搜捕實在過於冒險,理應聯合好望坡周圍的兄弟,各地派出人手搜捕才最為穩妥,顧祖成這條老狗,一開始就沒想過站我們這邊!”
    司徒上空聽聞消息的時候嚇了一跳,真要讓顧祖成的兩個兒子把消息帶出去,他們置於北地的這些據點,將會成為秦軍的眼中釘,不得不除。
    沈傾鴻看著地圖,搖頭說,“時間上不夠了,距離我們最近的就是燭龍村,我們在西位,往東還有兩個莊點,顧祖成賣了女兒以作大勢迷惑我們,打的應該就是直接南下的主意,他們不會繞路的,隻會往南直行。”
    司徒上空望著地圖思索片刻以後,點頭讚同,此時,他看向沈傾鴻,略顯著急的說:“就算此時在追,恐怕也來不及了。”
    沈傾鴻取下掛在牆壁上的寶劍,又掃了眼桌麵上的羊皮地圖,伸手指了一條山道,此路可通常的往南直行,由於是用來布哨所用,所以對於外人而言,這條路是隱蔽的,隻不過十分狹窄,不適合大量人馬騎行。
    “來不及也要追,呂傲得知以後,肯定第一時間追擊,燭龍村在我們東南方向,我可以往西南而去,而後往中間抄路過去,說不定能夠追上。”沈傾鴻開口。
    她話說出口的時候,司徒上空就知道無法阻止了,他向眾人說,“沈頭領你不在,那我們...”
    沈傾鴻抬手打斷司徒上空的話。
    “消息很可能是要泄露了,眼下沒有其他好辦法,按照原來設想,趕緊把消息向周圍據點送出去,而後轉移物資開始備戰,嚐試拷問顧祖成看看能不能問到有用的消息,概率也是不大,另外,那個說什麽派人跟蹤顧君如出去的巡邏隊長,肯定說了計劃,這種人不要留了。”
    司徒上空了然,眼下不再多說,肅穆道:“既然到了這一步,那我們就按照原來的設想去辦了,等沈頭領回來,我們就抽生死簽!!”
    時間緊迫,自從那名飛騎回來的俠士落地以後,黑暗之中的落葉集,小小的城鎮,忽然各處都亮起了火光,條條火龍蔓延著,很多人,連夜頂著風雪在進行戰備整理。
    一小支馬隊出現在街道上,拿了點口糧以後,騎著快馬飛馳奔出落葉集,向著東麵兩個據點而去。
    整件事情嚴肅,與他們的命來說,其實算是很輕微的,甚至不如這冬夜裏的一抹飄雪,士為知己者死,甘願留下來的人,沒人不想在幫著魏國擋一擋秦軍。
    一麵做足準備,在今晚,落葉集可是很熱鬧了。
    在衙堂後側地底下的監牢裏,顧君如的人頭被兩個江湖人抓著拿下來,走下石梯,此處是從前縣衙用來看押重犯的鐵牢,本來鎮子就小,所以監牢也不大,大概隻能容納十幾個人的樣子。
    好幾個大漢下來,空間就很擠了。
    從顧家裏抓出的仆役,丫鬟之類的全部關到了此處,他們是江湖人,外邊的人,仇視秦國的人,都講他們稱之為救世大俠,可在這裏,大俠的名頭貌似就被玷汙了。
    好多仆役在嚴刑拷打之下被折磨致死,屍體隨意的倒在地上,血水流淌出來,又鋪地的幹草吸幹,至於丫鬟,則是赤條條的關在牢房裏,數不清的鎖鏈從頂頭垂下鎖住雙手,嘴裏用破布堵住,任人淫玩,根本反抗不來。
    男人的慘叫,女子的嗚咽,以及江湖人們的笑聲串聯在一起,在地牢中的火焰之下,癲狂無比。
    下來的幾個人把顧君如的人丟進一間牢房裏之後,轉頭來到旁側關押顧家丫鬟的房間,脫掉下衣和幾個人加入了折辱的行列。
    羅文釗對周邊的慘叫充耳不聞,直到顧君如的人頭被丟進來,他才扭頭看了眼,又注意顧祖成的麵色。
    他把一塊鐵片放在炭火上慢慢炙烤,同時轉身把顧君如的頭顱拿了起來。
    在同一間牢裏,還有兩個大漢,對著已經死去的顧家婦人前後玩弄,並不時發出聲音。
    羅文釗將人頭按在桌上,對著那兩人笑說:“即便沒了身子,用嘴巴也是可以的。”
    一名大漢看過來,衝著虛弱至極的顧祖成哈哈笑說:“老東西,我看你還是招了吧,你看,你要是說出來,你,還有後邊的人,都不用受這份罪,活肯定是活不了,但是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卻因你而遭受淩辱,你良心能安?”
    這名大漢嘴上說著的時候,加快了腰部速度,而後猛的一頓,整個人長長舒了口氣。
    顧祖成的目光在自己女兒人頭上留戀片刻,又慢慢閉上眼一言不發。
    羅文釗見狀,用鐵鉗將燒得赤紅的鐵片夾出,星火冒起,他慢步來到顧祖成背後,找了塊好皮,比劃片刻輕輕放了上去。
    血肉一瞬間沸騰,冒出白煙來,老人被鎖住的身體猛烈掙紮,卻因為鎖死而原地瘋狂戰栗,他甚至還在緊憋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羅文釗獰笑道:“老狗,嘴巴還真硬,我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當叛徒就是這個下場,等你兩個兒子被抓回來,我看你還能不能撐得住!”
    衙堂外,整裝待發的沈傾鴻帶了二十名來自各門各派的好手,騎上快馬後趁夜出發,從左路出去鑽入山道。
    好望坡,顧名思義,站在山坡高點處即能望見落葉集往南的整片山勢,此處設哨,任何人在天亮之時想要靠近落葉集完全不可能,地形是以半坡半平路為主。
    沈傾鴻一路帶人飛騎而行,道路通暢無阻,轉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夜裏。
    翌日,天光再臨,風雪漸小。
    深山裏,一支往南行的馬隊大概有十多人左右,馬車搖搖晃晃在山路中行駛,顧有武不時探出頭看幾眼外頭風景,或者問幾句帶頭的雇傭兵,沒得到準確離開北部地域的時間,他顯得十分焦急。
    或者又會像自己兄弟一樣,想起分別前,有文向父親跪下磕了頭,他仔細想著,又很懊悔為什麽自己當時沒有那麽做。
    年少就不曾離家,即便跟著爹爹學過很多東西,如今真走了,心中卻是難以割舍。
    在這天,一整夜睡不著的他探出頭,問了帶頭雇傭兵一個問題,“你們送我離開以後,是不是就會回去接我爹娘出來?”
    雇傭兵們對他的問題嗤之以鼻,也沒有任何人做聲,隻是沉默著行車趕路,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
    顧有武感覺受到了羞辱,麵上激憤,不爽的縮回腦袋,等到天色逐漸大亮以後,他才渾渾噩噩陷入昏睡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一陣急促的奔忙中驚醒,騷動與慌亂,喊殺聲在他耳邊炸開,來得猝不及防,叫人根本沒能反應過來,他就被馬車給甩飛出去。
    整個人撞摔進了路邊的樹叢裏,還好有薄薄的積雪當做緩衝,可還是將他摔得七葷八素。
    “往前跑!不要回頭!”
    一直負責為顧有武驅車的雇傭兵大聲叫喊,他的身影在黃昏落幕下,竟讓顧有武覺得有幾分親切,可自己卻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顧有武飛快爬起來。
    他身懷武藝,說不上厲害,但打一兩個普通人綽綽有餘,身體素質也好,聽到領頭的都這般喊,他當即不敢停留,四周都是刀劍相交的聲音,而且,追殺過來的人數比他們多得多,根本不能有絲毫遲疑。
    起身以後,跌跌撞撞的向著前方道路跑去,迎麵的,是正在落下群山的夕陽,很大,可並不溫暖,他就朝著那抹漸落的夕陽瘋狂飛跑,他能感覺到,身後有人將目光死死釘在他的身上。
    顧有武不敢回頭,耳邊回響著爹爹的話,咬著牙鉚足勁邁動雙腿。
    其實,沈傾鴻很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在試探著摸查以後,沒發現有秦軍接應的部隊,於是才直接命令隨行過來的二十名好手直接駕馬衝殺過去。
    顧祖成雇傭的那些人,全都是來自馬莊的殺手,武功都不算高,可勝在拿錢辦事,心狠手辣,彼時發現自己被人追上,一言不發拔刀就殺。
    求饒是沒用的,他們自己很清楚!
    沈傾鴻一馬當先,還未靠近,她就已經把手放在了身後的劍柄上,距離還剩五十步的時候,猛然一握,身影如獵豹撲出,化作道流光轉眼落到了馬隊最後的那名雇傭兵身上。
    雇傭兵的身體在接觸她劍鋒的下一刻就四分五裂,跑在左右兩側護衛的雇傭兵,悍然出刀雙麵夾擊。
    二人武功僅有斬鐵流四品左右,但常年殺人越貨,殺氣十足配合默契,兩麵包抄,沈傾鴻沒有以命換命的打算,劍光轟然落到馬車之後,整個將其炸裂,沈傾鴻則是身體往後滑行出去,身後跟隨的二十名俠士騎著馬蜂擁而上,即刻與對麵僅剩的九人撞在一起。
    顧有武感覺自己跑了很久,但眼前的路就像沒有盡頭,也跑不到盡頭。
    在那個落日的方向,他隱約看到了許多漆黑的輪廓,他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與風聲,無論對方是誰,都當做救命稻草,急不可耐的大聲喊道:“是我!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他話音剛喊完沒多久,後腦勺就遭受重擊,身體往前撲倒,懷裏的木盒子也跟著脫手掉落出去。
    一隻手女人的手掌張開接住,沈傾鴻望向落日方向,那裏有三十多個人,殺氣順著冬風撲麵而來,可遲遲都沒有動手。
    沈傾鴻盯著他們看了許久,眼見對方沒有過來的打算,她又摸不清楚路數,即刻回頭叫人上馬,將昏死過去的顧有武帶上極速撤離了這片地方。
    在落日的那頭,是剛剛到此沒有多久的風鈴,她站在眾人中央,眼睜睜看著顧有武被抓走了,她聳了聳肩,對旁邊的族人說:“那女人武功在我之上,沒必要打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