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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坐在十崎家餐桌前的四個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即便如此,鴉木梅潔爾和倉本絆還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吃得開心起來。
桌上是夏季風,擺放著掛麵、以及大盤夏野菜的炸什錦和茄子、南瓜,一大盤用牙簽固定的洋蔥麵炸明蝦。邊上短小的綠辣椒,為了不讓梅潔爾碰到而堆在一邊。不過還是覺得油炸食品太多,為了保持平衡在小缽上配上了拌菠菜。
十崎家的飯桌上,自從絆來了之後有了戲劇性的提升。她以「為大家做飯很開心」為由,每天都在考慮新的菜單。一副圍裙打扮在廚房麻利地轉來轉去的樣子,看起來隨時都可以嫁人了。
仁在天麩羅的盤子裏,倒入好些蘿卜片。隻有不喜歡帶辣味的野菜的梅潔爾,用絆自製的醬汁。
「老師,這個給人家。」
梅潔爾興致勃勃地盯著不太熟悉的食物,抓起綠辣椒放進嘴裏。然後就這樣,緊閉著眼睛露出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看來選中了辣的。
「還好嗎?可以吐在這裏喲。」
「你以為人家是誰?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太沒禮貌了。」
小魔女倨傲地回絕手中拿著衛生紙擔心的絆。
「沒必要照顧人家。你以為自己是媽媽嗎?」
「喂,用不著說到那種程度吧……」
「老師不要說話!」
舉起杯子,咕嘟咕嘟灌啤酒的青梅竹馬十崎京香,一副很幸福的樣子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一家之主,別跟事不關己似的喝酒啦。」
「因為啊—,雖然仁可能不知道—,每天都是這樣的啦—。」
換了一身便裝的京香,從萎靡不振的樣子已經完全難以想象和聰明的《公館》事務官是同一個人。
「作為年長者,想個好主意之類的。」
「我才不要呢。不管偏袒哪一邊,我都變成壞人—。」
酒鬼的視線,朝每人定量的麵炸明蝦看去。絆不會喝酒,所以不會準備下酒菜。話雖如此如果提出要求說「喜歡這個」,她便會傾注愛心做很多。似乎是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平衡感覺就會顛倒的性格。臉頰染上一抹櫻花色,一邊哼唱小曲一邊製作兩大盤親自下手的餃子,想要接受這份愛心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是嗎。不過,其實這樣也不錯啊。」
仁認識到自己也泄氣了。京香也好仁也好,今天能圍坐在桌子前的這段時間,是無可替代的安穩。
今天,紅蓮•阿紮雷討伐失敗的《協會》,謀劃了不顧一切的對策。給日本政府提出龐大的援助,作為交換要求《公館》將管理下的所有魔導師投入到紅蓮的討伐中。也就是所有的刻印魔導師,以及就連逮捕的公館也有權利處置的像聖騎士艾蕾歐諾露•娜紺的魔導師也包括在內。已經達到精神不正常的程度。
政府方對這份申請的處理可想而知。今天,被市區附近的居民聽見的魔法引發的聲音,就以大樓工事引起作為掩飾。淺利卡茨的越獄問題不會追究實行犯《人偶師》的上層,想必也會全麵協助《協會》。作為政府機關的魔導師公館,成果並不是減少魔導師的死亡。盡可能的從《協會》提取有用的物品。像這樣悠閑地一起吃晚飯的時間,不會持續多久。馬上,《協會》和公館動員全部力量,隻對《接近神的男人》紅蓮•阿氣雷一人發起戰爭。
不論最終是那個男人死,還是《協會》、公館的戰力消耗至盡,屍體將會堆積成山。想到像今天這樣一起吃飯的人,今後有可能會死,一醉方休的想法都有。
握著玻璃杯,一口氣將冷冰的啤酒灌入喉中。如果是一杯就能醉的烈酒就好了。
「怎麽?不能喝酒哦。你隻能喝大麥茶。」
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梅潔爾的視線緊盯著凝結著水珠的玻璃杯,然後學著仁就在剛才做的那樣一口喝幹大麥茶。隨著鼓足幹勁的聲音把喝幹的玻璃杯放下,他的學生閃爍著天真爛漫的瞳眸說。
「呐,老師、讓人家不去戰鬥,是想讓人家屈服之後再變成自己的東西吧?」
――――――自發性呼吸停止,心髒停止跳動,瞳孔擴大,腦波平坦化。
「武原先生,啤酒!」
在靈魂脫竅的五秒之間,仁注入玻璃杯的啤酒正大肆地灑在桌子上。
「什、什麽!?這次又是什麽情況。」
「覺得老師和人家太像了。一會兒束縛一會兒放置的,互相給對方看到真實的自己,這種關係人家最喜歡了。」
就連放回桌子上也忘記,仁傾著瓶子不停地往玻璃杯倒,溢出的同時開始灑出來。
「武原先生,毛巾。」
絆熱心地拿毛巾過來。
「謝謝,真是幫大忙了。」
「老師,又在看著絆的胸部!不是說沒有人家就活不下去了嗎?」
「不是、我說……我說啊……。雖然是那樣說過。」
仁麵紅耳赤,竟抱住了頭。這兩個月由於經常發生關係到彼此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有一些濃厚的回憶,可是舊事重提起來真想挖個洞鑽進去。然而,幼小的魔女,是個隻有在追擊變弱的對手時才會放光彩女人。
「還是說,跟人家隻是玩玩而已嗎?今後,老師要經常說些讓人家感到驚喜的話,死命纏著人家,在耳邊說私房話。想讓人家開心起來吧。」
「唉—,那麽由十崎家的主人做出判決。作為懲罰,仁的麵炸明蝦被我沒收!」
「你說什麽酒鬼。」
吵吵鬧鬧並且開心地吃完飯,京香心情愉快地去洗澡。絆在廚房洗餐具。
一邊往取出的四個杯子裏倒茶,梅潔爾靜靜地擠出一句話。
「人家,要和紅蓮•阿紮雷戰鬥。」
仁頓時屏住呼吸,將接到手中的溫茶一口喝盡。產生一種胃被凍住的錯覺。
「老師,知道的吧?《協會》的通知。就是那個『給相似魔導師紅蓮•阿紮雷致命一擊的罪人,將免去所有罪名』。」
「不行。」
梅潔爾與那五十個刻印魔導師走向同一種末路,那種無比現實的想象令仁渾身發冷。就算傷害小魔女的自尊,也一定要斷然不絕。
「紅蓮•阿紮雷的事情不要有任何牽扯。這次已經不是刻印魔導師職責問題,完全是戰爭。」
據與《協會》的使節同行的神和瑞希說,紅蓮•阿紮雷是為了向這個世界「行使正義」而來。對於《協會》來說,這個《地獄》是致命的要點。
《協會》的權力基礎,是前往這個自然秩序安定的世界的通行權。然而,魔法使卻因為惡鬼人口的增加,在很久以前就從表麵舞台趕出。對研究基地的迫切需要之下,通過依賴地獄人的國家好不容易把確保的狀態持續了幾個世紀。魔法世界對《協會》的不滿由紅蓮揚言的「正義」、也就是與適當的利益分配的要求掛鉤,從政治上看來是自然而然的流程。
「什麽意思?」
「紅蓮為了給予《協會》致命傷,來到這個世界。如果實驗基地沒了真的會很不妙,所以《協會》的家夥們現在才會這樣不顧一切。」
通過惡鬼方的魔法史研究得知,從魔法世界通往這個世界的已經開啟的《門》之中,《協會》能管理的如今隻有日本一個國家。《協會》勢力在歐洲和美洲等地區多個據點,主要在與這個世界人類的對立中失去。如果最後一個日本據點遭到破壞,雖然研究基地會分散至地球各地,但他們會失去與魔法世界的來往。
「就算受到攻擊《門》也不會壞哦,因為是神人的遺物嘛。就算這樣還是會演變成戰爭嗎?」
「《協會》再這樣削弱下去,會從利益中被拋棄的家夥,就是現在守護計劃的中樞的家夥們。正在占盡便宜的時候,被人說明天開始要挨餓,那樣當然會發生內訌、分裂。《協會》會產生動搖。」
紅蓮的挑戰會讓魔法世界燃燒起來,很可能會成為革命的導火索。但是對於小口、小口地抿著茶、還是個孩子的梅潔爾來說,完全不能理解權力的力學。
「既然這樣,現在正是搏命的時候吧。」
「那是針對紅蓮和《協會》上層部。我們士兵的性命,隻不過是為了戰果而用完就扔掉的棋子。」
《協會》在這次紅蓮戰中,打算把刻印魔導師的血和命當成子彈來揮霍。要求公館把魔導師調到討伐紅蓮,毋庸置疑正是為此。
不忍心對親近自己的梅潔爾,說些消極的話。可是,去戰鬥的話會當成烏七八糟的小卒,如螻蟻般死去。
「所以,你應該也知道這次不值得去參戰吧。《協會》設下陷阱讓五十個一級以上的魔導師用魔法進行攻擊,結果紅蓮•阿紮雷用一隻手就擋了下來,而且隻是擦傷程度。簡直是個怪物啊。以你的魔法,打不過他的。」
在仁看來實力差距十分明顯。而且至今為止還沒殺過人的她,即便是一億分之一的良機向她微笑也不可能打出致命一擊。
「別小看人家!人家也知道紅蓮•阿紮雷很厲害。是個能在魔法史上留下名字的天才。」
「既然知道――」
「但是,那又怎樣?」
自尊心很強的少女,傲然挺起小小的胸膛。
「在達到頂峰的人麵前,如今又讓我狼狽地逃嗎?」
「你在說什麽啊?輸了就沒命了。」
明明在克製自己不要發出沒出息的聲音,額角的血管卻止不住的跳動。
魔法使與奇跡相連,與一個世界對峙。魔法即是孤身立於世界的中心操縱世界,所以魔法師中個人主義者異常的多。紅蓮遵從自己的正義對《協會》舉著反對的旗號,歸根結底就是因為「自己是魔法使」。同樣對於梅潔爾而言,這並不是輸贏的問題。如果是魔法使,挑戰這一行為本身就是呈現在人生中的幸運。
對於每天在生死邊緣度日的刻印魔導師而言,世界最高等的魔導師就是。
――死也要死在最強的對手手中。
想到這裏,仁不禁為那泥沼之深感到發顫。
「人家就直說吧。就算老師們阻止,除了膽小鬼沒有人會聽的。」
梅潔爾堅定的瞳孔正在說。這就是魔法使的生活方式。
「就算我說,千萬不要去,也不行嗎?」
不小心說漏了嘴。竟然利用少女對自己懷有的好意,覺得自己好沒出息。因為仁覺得,男人永遠不會知道理由的謎一般的那份幼小、認真的愛慕,被這句話玷汙了。
幼小的魔女,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溫柔和歉意一般露出微笑。
「就算這樣,老師也不會給人家魔法之上的東西吧。」
梅潔爾知道,仁之所以守護她,是因為自己還是個孩子。但是自己死了,仁真的會很難過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才會露出這樣無比悲傷的臉。
「待在老師身邊,人家,會變成廢人。」
「才不是廢人。梅潔爾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絕對不是白費的。」
「覺得,人家和老師“像”嗎?」
突然,從仁的腦海中閃過一絲可怕的預感。梅潔爾在這個冒牌的家庭裏,難道一直都是用演技的嗎。梅潔爾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想過不讓大人擔心的方法。難道,背負著殘酷命運的少女,其實依然還在注視著黑暗。
「魔法使和我們這個世界的人,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所以是“像”的。絕對是像的。」
聽了仁的話,梅潔爾伸出曬得健康的雙臂,如脫力一般大肆地趴在桌上。長長的黑發,在收拾幹淨的桌子上散開。
「……好吧。今天就這樣勉強饒了你。不過,這個話題還沒有結束哦。」
撒嬌似地羞紅臉頰,小小的淑女從坑式暖桌裏探出赤腳。一心想忠實於麵臨死亡的職責,而他就是這樣多次阻止了梅潔爾。自尊心很強的公主,也在漸漸地領悟到有人需要自己。但是,從上個月以來,仁和梅潔爾之間有一個重大的變化。
「在看什麽呢?」
起居室的門口,正因為是深刻的話題才沒有逃避的絆,慌張起來。
「啊、啊、啊,對不起!總覺得,或許,在想有沒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洗完餐具之後一直待在這裏的絆,也在漸漸地把這個十崎家當作一個家庭。但是,其實喜歡撒嬌的梅潔爾,僅有的一絲溫暖已蕩然無存。
「我先去睡了。」
黑發少女站起來,從真心為自己著想的絆身邊走過。淡藍色的發帶朝樓梯的方向離去。
「啊哈哈,又惹她生氣了。」
絆想要緩解緊張的氣氛,勉強露出笑臉。
「抱歉啦。梅潔爾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倔強了。待人可能苛刻了些,但是並沒有惡意。」
「是我不好啦。因為太想要個妹妹就當成小孩子對待,把梅潔爾惹生氣了。打擾你們的對話真的很抱歉。」
在十崎家彼此不停道歉,絆不禁覺得好笑,群青色瞳眸露出真正的笑容。溫和的氣氛,仿佛在仁心中的傷口撒上鹽水一般刺痛。因為仁不禁覺得,如果按照梅潔爾所希望的用意來講,他和絆才是“像”的。
†
第二天,不巧的是七夕的天空布滿了雲。
在禦陵甲小學,通常會給每個教室分配一根小竹。但畢竟是六年級了,沒有學生會把寫上心願的詩箋掛在上麵。夾雜著做工精巧的彩紙,掛在上麵的盡是些逗人開心的詩箋,以及不礙於優等生的裝飾。
多半是唯一寫上真摯願望的鴉木梅潔爾,到了第三節課仍然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尖銳的眼神,會讓看見的人不禁說聲「對不起」。
難得今天是七夕,決定以夏天的星座和天體作為話題的武原仁的課堂,盡管如此還是順利地進行著。教室的氣氛變得糟糕才能安靜下來,也是相當奇怪的事情吧。
「織女座――也就是天琴座的一等星織女星,和牛郞座、天鷹座的一等星牽牛星之間的距離,大約有十五光年。以光的速度也要花上十五年,但是在宇宙中這也算是非常近的距離。」
一邊在黑板上寫著換算成常用的千米到底有多少的算式,一邊為會不會隻是自己的課太無聊而擔心的副班主任,漸漸不安起來。
「好了,怎麽樣?雖然由於陰天今晚看不見星星,但是想著星星的事情就覺得很浪漫吧。」
六年一班的同學們完全沒有反應。把溫度設定成攝氏二十八度的空調在耳邊嗡嗡作響,仁的背脊在不知不覺間冒起了討厭的汗水。
「老師,這已經從講星星跑到算數課上去了。」
一本正經的寒川紀子舉起手,告訴老師。上個月的算數課上,講得是有關速度、距離的。
強忍住哈欠的學生、發困的學生、注意力沒在課堂上的眾多臉龐。對此感到危機的本能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素。教室裏雖然陷入危機,但是突然想活動身體也會感到困擾的。跟梅潔爾四目相接。即便是魔法世界,實際上天體等各種條件與地球是類似的。提個問題興許會給予回答,於是試著把話題丟給她。
「鴉木。日本的七夕故事有趣嗎?」
然而,幼小的女王就算聽了課,也不會給出教師希望的反應。
「為什麽織女,會喜歡上牛郎啊。一年隻能見一次而已吧。為什麽,織女還能如此癡情?」
「不,七夕的故事,並不是講那種事情的。」
「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啪地一聲巨響,梅潔爾的手掌拍在桌麵上。
「聽好哦,老師?兩個人的問題,就算用騙來騙去的方式向後拖延下去,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居然把七夕一年見一次說成「騙來騙去」,但是仁的立場不能以一張困擾的表情作罷。不知是對織女的不自由產生共鳴,還是圓環世界的七夕故事充滿血腥,梅潔爾正強求要跟《接近神的男人》紅蓮戰鬥。
「兩個人確實沒有解決問題。」
仁覺得,不論提出什麽樣的主張,大概都不能阻止她。正因為用欺瞞來敷衍根本問題,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問題的原點。
少女明確地斷言道。
「人家絕對不允許!明明不想這樣,明明討厭被關起來,為什麽不去戰鬥?這樣下去好嗎?過了一段時間也許就不再痛苦了,但是那不就等於放棄了嗎!」
「這並不是放棄。牛郎戰鬥了,就能獲得與織女一起生活的世界嗎?問題沒那麽簡單。」
幼小的魔女,身為刻印魔導師還沒完全沉湎於殺人之路,是因為京香和仁在公館起了作用,讓她度過普通孩子的生活。她還留在虛偽的家庭裏,是因為考慮過在這裏建立起真正的家庭而埋骨異鄉的可能性。但最終答案仁也知道。自尊心很強的少女,除非產生了舍棄身為魔導師的一切的理由,否則不會選擇《地獄》裏的新人生。所以,跟梅潔爾生活的每天總伴隨著不安的心情,不惜獻上供品也想祈求阻止時間一般虛幻。
「老師,是個大人。在這種時候,一定會把被打敗的可能性加以考慮之後才說出來。是啊,也許絕對會輸。老師是正確的。但是,那份正確,能拯救現實中存在的織女嗎?」
梅潔爾用祈禱一般真摯的視線看過來。仁不禁一顫。趕赴刑場的殉教者願意接受一切的覺悟之瞳。他想到,自己已經被逼到不能再敷衍下去的地步。
目光轉向立在教室後麵的七夕裝飾。因為筆畫數太多寫不好『鴉』字的梅潔爾的詩箋,掛在細竹上。隻有梅潔爾一個人的詩箋上,寫著血腥又認真的願望。
《不能輸。――鴉木梅潔爾》
暗自決定,逐漸把事實轉達給她。梅潔爾全力以赴地說「喜歡」仁。為了構築更像人類的關係,他也覺得必需從謊言中邁出一步。
「冷靜地考慮吧,不管多麽重要,那樣也解決不了問題。在如此強大的敵人麵前,用純粹的實力問題是無法保護下去的。」
梅潔爾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凍結了。
「簡直就像礙手礙腳的人。」
嘴唇直顫,少女眼角含著淚瞪著仁。
「……又沒有拜托誰來保護!」
然後粗暴地站起身,還沒來得及阻止就已經跑出教室。六年一班的學生們,跟不上從七夕講義開始的超展開而目瞪口呆。這樣真的好嗎,不安感馬上湧上心頭。也許被隻不過想輕鬆一點的天真想法所限製、如果能當作沒發生一樣就好了――事到如今才自私地想。揭開堆積如山的欺瞞建造信賴關係、在對決前隻能傳達真相,用這樣的話來說服自己。
天瑞岬平淡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教室裏冷冷地回蕩。
「叭咯叭咯叭叭昂~。……跟織女兩個人被拆散之後,牛郎,隻能一年見她一次。但是,如果選擇戰鬥的話織女將會成為累贅,所以隻能維持一年一度的狀況。牛郎,真是個膽小鬼呢。」
仁無言以對。
†
《人偶師》綾名妮琳被流放至地獄的罪狀是,利用相似魔術特有的洗腦術建立了八百一十四人的“家族”。作為前所未聞的大量誘拐犯,她受到嚴厲的裁決。相似世界認為,人類是用類似於神的姿態製作的“相似之物”,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如同兄弟一般感情深重。反過來說,對於汙損人類的神聖輪廓的罪人極為嚴厲。在其中也能稱為第一號人物的《人偶師》,在歲末的神判中認定為這一年罪行最重的犯罪者,作為《非相似(同胞)之人》舉行流放至地獄的儀式。《人偶師》就這樣成為了第一萬四千四百八十九個刻印魔導師。
這已經是她迎來的第四個夏天。在這個被惡鬼們稱為東京的城市裏,沒有魔法將會非常炎熱。建築物是隨時都可以連接相似弦的長方體,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標準建築。在“相似之物”之間會擅自同化的相似世界,是難以想象的景觀。所以《人偶師》妮琳站在大樓林立的大街時,就像被關在快要崩塌的洞穴一般,難以鎮定。
暗算紅蓮的計劃失敗之後,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妮琳不會再有聯絡。她的命運,已經到了盡頭。刻印魔導師的戰績和出身背景被管理在《公館》的黑帳(名簿)上,一旦犯罪黑帳就被遭到廢棄,會當作犯罪魔導師來對待。正因為卡茨越獄時失去黑帳成為被狩獵的對象,《人偶師》在最終還是選擇回到東京。難以割舍“家族”也是原因之一。他們都太過於純真,一個人難以生存下去。
就連淺利卡茨也回到欺騙自己的這座城市。作為紅蓮•阿紮雷的弟弟的原刻印魔導師在告別之際,頭也不回的向《人偶師》訊問。
「我們的故鄉是,什麽樣的世界。」
不了解相似世界,對於卡茨來說是件幸運的事情。被無限的力量所支配的世界中,沒有饑餓也沒有寒冷,跟地獄無法相比的充滿了愛。每當回首時,甚至想埋沒於過去的地步。
在遠方的東邊,升起比任何建築物都要高的巨大橘黃色火柱。布置在地獄的《協會》支部中,經常從研究設施漏出的強大魔法會這樣燃燒。不論多麽強大的魔法,在麵對這個有著超過一千萬惡鬼的城市時,隻有滅亡。
習性是個奇妙的東西。通過卷在臉上的繃帶縫隙,妮琳每經過一個區域便會確認一下追兵。拿著水桶和舀子的中年男性,從旁邊的公寓撓著屁股走過來。似乎以為臉上受傷才會纏上繃帶而故意把視線移開,在馬上就要傍晚的陰天下,開始為灌木叢中的綠樹澆水。
幼兒園的公交車,通過車道。
「鴉木梅潔爾。對你來說,這裏也是地獄嗎。」
正因為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刻,臨死之前,想跟在《公館》受到例外的優厚待遇的小罪人見上一麵。就算是當了三年以上刻印魔導師的她是因為妒忌,在嗬護中生活的魔法使會擺出什麽樣的表情生活在這個地獄裏,真的很想見一麵。
妮琳的背後火星紛飛。奇跡破壞的魔焰,證明那裏有魔法使。所以,身經百戰的魔法使,不會盲目的依賴魔法追擊敵人。
「啊啊、啊啊,太不謹慎了。」
時間就像在跳舞一樣,在死與生之間跳來跳去。《人偶師》的生命還需要延期,於是用手按住帽子不讓其掉下,奔馳在午後的街道上。未經訓練的沉重腳步聲,從她機敏的身影背後追過來。魔法攻擊被消去時產生的魔炎,在背後轟然爆發。
「――――――!」
不符合《人偶師》之名的腳力,令追擊她的刻印魔導師煩躁地用故鄉的魔法世界語言大叫。
刻印魔導師們的不幸在於,作為魔法研究最前線的地獄《協會》支部,全都是優秀的精英魔導師。所以如果敵人想把作為巨大權力的權力底柱同時也是弱點的地獄支部攻下來,先必須排除相當多的精銳部隊。也就是說,罪人們應戰的外敵,都是些神音大係的神聖騎士團、敵對勢力的超一流魔導師,比如像紅蓮那樣的超越者。對於刻印魔導師來說,也許原來的同伴才是最容易獵殺的敵人。
《人偶師》一邊把魔力釋放到周圍通過燃燒的魔焰試探惡鬼的存在,一邊奔馳在住宅區。她正通過奇跡破滅的光,尋找能夠遮掩視線的帶圍牆的無人住宅。找到符合條件的房子跳上圍牆,利用身體在空中的時間,她利用右腕上的紋身和相似弦連接衛星轉播用的天線,用力揮下胳膊。彌補相似魔術缺乏的跳躍力,《人偶師》纖細的身體飄了起來。就像接受紅蓮的活體操作之前的卡茨,尚不熟練的相似魔導師隻能以自己為起點操縱對象物。高位的相似魔導師,可以以對象物為起點,通過反作用移動自己。
在空中肩膀受到仿佛被刺到一般的衝擊,因熱量和無力感而著地失敗,跪倒在自行車旁邊。身上裹著風的刻印魔導師越過水泥預製板,追上沾滿花壇土塵的《人偶師》。是精靈大係的嗎。扁平而沒有特點的臉,披散的長頭發因汗水而沾在額頭的年輕男子。
「真可愛呀。明明那麽瘦,屁股卻非常cute(迷人)。看著你的屁股扭來扭去的樣子,過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時間啊。」
大概是在躍入民房用地的一瞬間吧,手上晃眼的小刀盯上了她。用手觸摸劇痛的根源,小刀的手柄立在那裏。越過圍牆時,從後麵用魔法將利刃刺入左肩。用手帕擦拭沾在手上的血,坐在小小的廊子上。毫不猶豫地對她下手的男人,細瘦的手腳因興奮而不自然地哆嗦,朝著妮琳的衣服下麵,用撫摸一般的視線來回掃去。
《人偶師》繃帶下麵的眼睛眯了起來。據她所知,隨時都有可能對一般市民下手的刻印魔導師,公館不可能在沒有監視的情況下解放在大街上。
「給你的屁股取了個小Honey-melon(甜蜜小甜瓜)的名字。早上好Honey-melon醬。……唔呣,抱歉哦,流口水啦。今天的早餐是通吃Honey-melon醬喲。在你的肉上刺入我的knife(小刀),剝開皮,一口一口把你的果肉吃掉。」
明明外麵隨時都有可能有人經過,背著陽光的黑瞳因升溫而變得輕浮,殺人魔勃起的語言插進她的耳朵。當然是在明知卑猥的情況下,用地獄語中的英語。妮琳喘著粗氣,覺得眼前迷失自己的男人很可憐。
「真可憐。你隻能這樣尋求愛吧。」
「把那個繃帶摘下來。是漂亮細膩的face(臉)吧?」
住在這裏的地獄人們,現在不在家。大概是想在這個狹窄的前庭,將她碎屍萬段吧。似乎很在意手上的汗,來回換了幾次手並擦拭上麵的汗,青色牛仔褲的胯下鼓了起來。
男人濡濕的嘴唇揚起來的瞬間,尖利的小刀劈開淡暗色影子的大氣。
伴隨著細微的疼痛,妮琳臉上的繃帶解開,掉落。遮掩輪廓的布團在地麵上彈開,滾動。連同《人偶師》臉上的皮膚切成兩段的布,親自用雙手把另一半扯下來。
「我,漂亮嗎。」
皮膚感受到夏天的溫風的同時,男人倒抽了一口氣,全身僵住。
她的臉天生的從鼻子隻有右側比左側要小十厘米。變形的頭蓋骨,上麵的肉也扭曲,眼睛、鼻子和嘴唇仿佛被喜歡開玩笑的雕刻家按照惡夢的幻視配置了一般混亂不堪。
彎曲的下頜牙齒也參差不齊,仿佛從潰爛的屍體內側突出的骨頭一般,白白的牙齦很荒唐地向外凸出來。
利用魔法創建真正的“家族”之前,就連雙親也從未疼愛過妮琳。因為討厭臉上的皮膚隨著笑容向右拉去的感覺,懼怕自己走形的臉而不再表露感情。幾度看著鏡子絕望,並不斷為不公平憤怒。自出生以來,沒有一個看到妮琳之後表情還能保持自然的人。眼前的男人,也從心底嫌惡她的醜陋。就像所有人那樣做一般,就像她自己在這世界上最憎惡一般。那一瞬的相似,被《人偶師》掌握了。
「啊、啊、呃、啊、呃……」
大腦邊緣係因腦神經被製定相似而強製的被給予刺激,男人鬆開了手中的小刀。一直以來培育《人偶師》綾名妮琳的、不會被任何人所喜愛的孤獨,現在被男人承受著。在不會被任何人觀測的隱蔽處,不會因惡鬼的魔法消去而得到解放。妮琳為什麽會特意尋找沒人的房子躍進圍牆的內側,男人應該在跟進來之前事先考慮。
墮入地獄之前在故鄉進行過數不清的殺戮的刻印魔導師,就像曾經《人偶師》做過無數次的那樣,開始撓破臉麵。習以為常地割手腕的靜脈、登上高層建築頂層的日子,這些心寒的記憶和她心中的悲痛發出劇烈的悲鳴。
仿佛墜入出生之前的黑暗,殺人魔像嬰兒般哭泣。忘記罪惡,忘記憎恨,忘記憤怒。嶄新的瞳孔在恐怖中動搖。對於被相同的傷痕折磨至今的她,沒有比這份淚水更可憐的。
展開雙臂,妮琳溫柔地抱住男人。解除腦神經中,折磨男人的相似魔術。
「真可憐。我會愛你的。隻有我會愛著你的。」
仿佛在乞求一般喃喃道。
刺傷妮琳肩膀的男人呼吸紊亂,茫然地看著撓破、抓傷了臉的自己的手。然後不顧死活地想用手指刺入她的眼窩,又因逆襲而來的疼痛倒地翻滾。
神經回路已經通過魔法構成。再次投入孤獨之井簡直是易如反掌。為了從記憶的最壞部分,將作為合乎條理製造出來的幻影揮去,男人把她撞到一邊。蜷縮著雙手雙足保護自己身體的殺人魔,《人偶師》不顧肩膀上的流血,再次用她的體溫裹住。
「別害怕,乖孩子。我隻是想,像母親一樣愛著你。我隻是想,像母親一樣被你愛著。」
將刻印魔導師,從神經的牢籠之中解放。捂住尋求救助的嘴,《人偶師》再次陷入孤絕之淵。明明妮琳自己的命運早已到頭,卻又想要“家族”的矛盾沁入肋間。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憐憫罪人。
她的腦海中,閃現出砍死年輕女性之後剝開皮膚的記憶。由於極度興奮,隻把臀部皮膚貼在辭典的頁麵上。那是被切斷之後又重新連接起來的,刻印魔導師的記憶殘渣。利用相似魔術直接操縱對手的神經時,在追求變化的過程中自己的腦內反而相似於對方,這種逆流現象會時常發生。但是《人偶師》,即便看到何等異常、何等深重的罪行,也決不會退縮。
「寂寞吧?一個人無法生存下去吧?」
在原來的世界殺死二十二名女性的男人,正漸漸失去意識渾身痙攣。
仿佛在泥水深處糾纏不清一般,《人偶師》的愛情之線逐漸捕獲罪人。
現在,殺人魔用焦點不能聚合的眼睛好像在求助一樣環顧四周。因為,如同他的全部一般充滿內心的孤獨,已經不在侵蝕自己。
「乖,好孩子。不會在寂寞了,告訴我你的名字。」
《人偶師》,再一次喃喃道。男人用怯懦地視線看回去。因為本能開始學習規則。選擇正確的答案痛苦便會減少,選擇錯誤的答案將會被墜入絕望之淵。
「……我、我叫、弗拉梅爾。」
有一瞬間,弗拉梅爾的目光追逐著掉在花壇上的小刀。作為他把規則弄錯的懲罰,再一次把不會被他人喜愛的孤獨汙泥塞入嘴中。
仿佛在觀望,連續幾次臉被浸入水中快要溺死的樣子。弗拉梅爾似乎也覺得,隻有她的體溫、可靠的身體感觸才是救命稻草。在黑夜的海中將要沉下去時,人類不管是多髒的木頭還是馬桶,都會緊緊抓住不放。犧牲者漸漸地失去言語,隻能發出野獸般的吼叫聲。即便如此仍想擺脫出來的男人,妮琳用那纖細的身體緊緊抱住。
「乖,弗拉梅爾。我們成為“家族”吧。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妮琳自己在孤獨的記憶,以及渴求愛人之心的殘破狹縫之間淚流不止。
由相似魔術的神經操縱構成共鳴的殺人魔,緊閉因為過度揉搓而引起赤紅炎症的眼瞼,如同小孩子一般哭泣。他不知道,為什麽連她也要用熱淚濡濕臉頰。即便如此,受到“家族”羈絆的牽引,亦或是“人偶”珍愛製作者一般,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人偶師》就這樣製作了近千人左右的“家族”。從最初的支配相似神經到洗腦完成,在沒有引起腦神經的破損和人格障礙的情況下,隻需三十分鍾。那種技術便是她的別名的由來。
「來,叫我一聲媽媽。」
殺人魔弗拉梅爾,向妮琳沾滿血跡的肩膀,伸出那隻殺過很多女性的手。因為他知道自己讓“家族”受了很重的傷。
「……媽、媽?」
「沒關係。一點都不痛。媽媽可是很厲害的。」
把最羞愧的部分揭露過的“家族”麵前,妮琳可以用真實麵貌浮現出微笑。“家族”也會對此回應。
用精靈魔術療傷、重新纏上繃帶之後,在新的“家族”的要求之下牽著手從宅邸的小門走出去。
「媽~媽。我,想到一件好事情。」
比《人偶師》高上兩、三厘米程度的、駝背的弗拉梅爾輕輕碰撞著她的身體。
「不可以做危險的事哦。隻要“家族”所有人都能夠健健康康的,媽媽就最開心了。」
令妮琳戀戀不舍的是,等自己不在了之後,大家都會變成什麽樣。在這種情況下增加新的孩子,都是因為她那可恥的欲望。妮琳緊緊握住會成為最後一個“家族”的弗拉梅爾的手。
《協會》支部的魔炎,仍在激烈地燃燒。在地獄生活了四年,還完全不能習慣。
妮琳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個新“家族”在被其他魔法使看見之前從自己身邊支開。如果被知道和犯罪魔導師的她互通,這個孩子也會淪落為被獵之身。
但是,還沒等她做出決斷,等待的人從上學的路走過來。
「在做什麽呢?你們兩個。」
與地獄的孩子們一起上小學的少女,傲然望著妮琳兩人。綴著黑色花邊裝飾的短上衣的胸口掛著學校的姓名卡,係著華麗的黑色發帶的刻印魔導師,隻因為還是個孩子就受人愛戴。淺利卡茨為什麽對這個少女如此執著,現在,《人偶師》能夠理解。
同樣是作為刻印魔導師,鴉木梅潔爾身上卻感覺不到墮入地獄的罪人們所特有的陰沉氛圍。和妮琳等人有著根本上的區別。
「《協會》發表了哦。淺利卡茨是紅蓮•阿紮雷的雙生子弟弟吧。明明幫他逃了獄,你卻被攆到這裏來了。」
纏著《人偶師》的新家族――弗拉梅爾使眼色問「我要,刺這孩子嗎?」。但是,對於隻剩最後短短的緩期時間的妮琳,並不想親自對這麽可愛的孩子動手。帶到卡茨那裏任他處置的想法,在心中舉起惡意的鐮刀。
「如果是淺利卡茨的住處的話,我知道哦。反正都要討伐一百個人,不隻是我一個,把那個男人也打倒了離目標不就更近了嗎?」
「明明是自己幫他逃獄的,有什麽企圖?」
鴉木梅潔爾警戒著。每個動作都充滿了氣質,宛若黑色翅膀的蝴蝶在撲騰。而相對的,妮琳就像被重要的人背叛舍棄、疲倦不堪的卡茨所說的那樣,慣例達到終點的刻印魔導師。
「你也盯上了紅蓮•阿紮雷吧。連我們兩個人都害怕,還想打倒那個《接近神的男人》嗎。」
†
從教室飛奔出去,又通過魔法轉移跑出學校的鴉木梅潔爾,認為這次邂逅是個偶然。隻不過眼前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沾滿了血,這點十分可疑。至於從協會魔導師的包圍中連同紅蓮、卡茨兄弟一起消失的《人偶師》,昨天的今天就回到了東京,這意味著什麽完全弄不明白。
「還有那個人是誰?牽著手,是在交往――――」
「區區一隻被抱在懷裏受人溺愛的《沉默》的寵物貓,嚷嚷什麽呢。」
《人偶師》把摟著自己刺有密密麻麻的紋身的手腕、有著瘦削身體的男人護起來。幼小的魔女不可能知道,那個“家族”的羈絆是在不久前的拚死戰鬥中聯係起來的。
「……你再說一次。」
年紀雖小,吊起來的眼梢卻非常銳利,少女視殺纏繃帶的魔女。明明對即使與手持利刃的殺人魔對峙也能保持冷靜的《人偶師》的實力一無所知。
「你隻不過是一隻,給了餌食也不聽主人話的任性的寵物貓哦。明明比任何人都得到恩寵,事到如今卻要裝成刻印魔導師的樣子嗎。」
「你說人家,哪點不像刻印魔導師?」
「本來應該處於被救助的立場的《沉默》卻在保護你,讓你逍遙自在地活到現在。你隻不過是寄生在、一直以來獨自一人戰鬥的、專屬執行官的累贅哦。」
梅潔爾仿佛聽到臉上失去血色的、好像蕩起漣漪般的聲音。正因為是刻印魔導師,哪怕是一個人也要去戰鬥、完成任務。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被《人偶師》重新指摘出來而已。
可是天真爛漫的小惡魔,表情點燃著理解之光,撲哧一笑。
「受到寵愛受到庇護什麽的還以為說什麽呢,原來是這樣啊?看上了哪兒的男人,所以你才主動承擔了無聊陰謀的一部分吧?」
梅潔爾做夢般的臉蛋,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說中了?雖然真可憐,不過我想那個對象利用完了一定就會拋棄你的。」
回味著被抓住一隻腳的破滅的味道,少女將憤怒化為愉悅的熱量渲染在皮膚上。極其自然的戳到對方的痛處之後,拉入她的舞台之中。這是,叫作鴉木梅潔爾的魔女的天性嗎。
梅潔爾和《人偶師》,兩個完全不像的刻印魔導師互相瞪著對方。羞恥和憤怒大幅攪在一起,不禁討厭起隻要輕輕推一下便會倒下去似的自己,少女站直身子用力拍了拍胸膛。
「人家才沒有礙手礙腳!」
「你能證明一下嗎。」
二對一的戰鬥會有什麽結束,這種冷靜的判斷已經不存在了。不,據說前天紅蓮一個人打敗了五十個刻印魔導師。如果想勝過他,一兩個人不應該當作問題。
「知道啦,我們來決勝負。我知道魔法不會燃燒的、沒有人的地方,把那個叫卡茨的男人也帶過來吧。」
梅潔爾帶著《人偶師》等人來到的地方,是從上小學第一天開始已經預定要拆除的公寓。建築過程中發現設計有問題,於是工事被中斷,已經有一個月以上沒有建築公司的人進來,持續保持著無人狀態。
遠離上學的路約十五分鍾。在四層樓高的建築周圍搭上腳手架,通過遮擋視線的塑料膜的間隙,刻印魔導師們進入裏麵。還沒鋪完的水泥地暴露在灰色地表麵的二十米四方玄關門廊,被選為勝負的舞台。
鴉木梅潔爾現在被置於險境。明明還是夏天,身體卻冷得動彈不得。每邁出一步腳掌都好像抽筋一般,恐懼占據全身。
即便如此梅潔爾也不能從壓倒性的不利中逃跑。討伐一百人,想得到的並不是隻有自由。嚴格來講,刻印魔導師的達成者並不是從懲罰中得到解放,而是獲得神判的無罪。既然目前沒有達成者,實際上失去了其中的意義。一定要挽回,所有重要的人失去的榮譽。
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白色身影的《人偶師》,摘下帽子。
「我們兩個,可能無法活著從這個建築物出去,所以事先說一下。」
這個原刻印魔導師,自從用手機聯絡過卡茨之後沒了氣勢。
「在最後見到你之後能夠有所領悟,我在此先表示感謝。不管是否被人愛待,我們刻印魔導師,不論到哪裏都像傻瓜一樣一味地抓著奇跡不放,然後總有一點走向毀滅。」
「為什麽連你也,從一開始就想著會輸!那種東西人家不認同!」
《人偶師》漠然的樣子,甚至讓對方感到沮喪起來。就像母親對小孩子一樣,撫摸抱著胳膊的男人的頭。想到刻印魔導師的臨終都是以這種方式落幕,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到三個月的少女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才不是那樣!」
按捺不住一切都結束一般的安靜,幼小的刻印魔導師大聲叫道。仿佛自己的未來構圖裏被放滿了白骨屍體一般,因那種厭惡感而咬緊牙關。
「刻印魔導師也好,不是刻印魔導師也好,不戰鬥的話,怎麽能得到自由!來吧,戰鬥吧!!贏了的話盡情地踐踏人家吧。人家也會盡情地踐踏在你身上。要更加開心一點。人家絕對不會輸在愁眉苦臉的女人手上!」
然而,《人偶師》仿佛說盡了所有的話一般安靜。隻有自己的聲音在回響的沒有半盞電燈的黑暗門廊中,梅潔爾仿佛要著火般的腦袋和寒冷無比地腳底之間擠碎一般。
「在幹什麽?不是想和人家決一勝負嗎!?還是說,對人家感到不滿嗎?說點什麽吧。少把人家當白癡!人家――」
《人偶師》的沉默,仿佛在暗示梅潔爾要直視自己沒有正視的東西。臼齒在頭蓋骨上摩擦一般,咬牙切齒。
「因為人家是會給老師礙手礙腳的魔法使,所以連戰鬥的價值都沒有嗎?」
煞風景的玄關門廊,由於今天是陰天沒有日射,深色的參差不齊的影子塗鴉在微暗的房間角落。是建材的碎片嗎,從少女的頭到拳頭、指尖大小的各種混凝土碎片滾動的這個地方,就像個廢棄場。
在戰場上也要被當小孩子看待,強忍住往上湧的不甘心的淚。她的榮譽,在催促她發怒。
就在這時。
在隻有石頭的門廊裏,立著一道灰色的小牆壁。至於何時出現的,由於牆壁、地板、天花板的混凝土表麵完全剝露出來,難以進行確認。高兩米、寬一點五米左右的,類似大門樣子的東西,沒有任何前兆的立在那裏。最為奇怪的是,厚度完全不存在,就連站在傾斜位置的梅潔爾也看不見厚度,仿佛在觀摩二次元的構造物。
突然,從那道灰色的牆壁裏,出現一隻實體化的穿著厚厚的長袖外套的右腕。從沒有厚度的牆壁,緊接著長發的頭、頹廢的灰色瞳孔探出來。
不久前還在魔法世界的梅潔爾,知道那是怎麽回事。把入口和出口的空間“相似”起來,使通過的人瞬間移動,被稱之為轉送障壁的魔術。與魔法轉移不同的是,隻要製作一次可以無限量的運送人或東西。她們挑戰的《接近神的男人》紅蓮,是在相似世界引起交通革命的這個魔術的發明者。
「真讓人家吃驚啊。你在三天前,那種絕活,絕對不可能做到吧。」
在魔法史上閃耀的偉人的弟弟、淺利卡茨,用黑革長筒皮靴踩著小混凝土塊。
「看來,我從紅蓮手中得到了力量。如今,你已經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似乎對略帶嘶啞的聲音,也早已習慣了。在這個世界第一個戰鬥的對手便是這個男人。而且就在三天前,仿佛要試探這兩個月的成果一般,再次相會的魔法使。
「這麽說來,每次和你見麵都會打起來呢。」
現在的卡茨仍是一副操勞過度的神情,隻有那雙灰色的瞳孔中冒煙的怒火還在熊熊地燃燒著。在這個天花板較低的地方,顯得淺利卡茨非常巨大,仿佛要被恐懼捕獲一般。
「阿瑠希婭家的女兒。我們之間雖然有些過節,但並不是現在的我想要的。」
急於決出勝負一般,卡茨粗略地把手伸進黑色外套的懷裏。抽出來的,是吊在長衣內側、刃長近一米的長劍。
「雖然在實戰中使用還是第一次,拿你來做試驗也不錯。」
「變得了不起了呢。今天讓人火大的事情還真多!」
梅潔爾的手放在平平的胸部,環視作為戰鬥來說有些狹窄的門廊。
《人偶師》動也不動。似乎覺得沒有必要戰鬥。也就是說,覺得梅潔爾沒有勝利的希望。就在領會到這一點的瞬間,身體熱了起來。
「來吧。如果連你這種程度的都打不過,還怎麽打敗紅蓮•阿紮雷啊。」
「你也找紅蓮!你也是,找紅蓮嗎!」
受到挑釁怒吼的男人,任由激情去揮舞劍。戳其痛處製造機會,是少女的本能吧。梅潔爾將悄悄收束的《魔力》加速起來,轉化為人工閃電的雷光。隨著破裂音的響起,青白色的電光閃耀著門廳,走廊也被照亮。
「非常疼哦!」
然後,她用輕輕一碰就能電死的高壓電流打向卡茨。
同時,熱量和衝擊在梅潔爾的背後彈開。
破壞著氣體的絕緣邁進的人工閃電,會沿著通暢的位置流動,但絕不會繞到背部襲擊射手。然而,卡茨預料到她的攻擊,把轉送障壁立在自己前麵。被灰色的轉送障壁吸進去的閃電,通過“相似”連接起來的出口就在梅潔爾的背後――。
「哈啊……,哈啊……,咳、咳,……哈啊,……哈啊。」
本末倒置,少女因嚴重燒傷的後背而痛苦地喘氣。
圓環魔導師,能從物體中抽出或者強製地安定魔力(《電子》),自由地把電氣傳達的容易度從導體變動至絕緣體。作為操縱電擊的常理把身體置於絕緣狀態的梅潔爾,隻有衣服是自然狀態。被轉送障壁轉送回來的人工閃電,打在梅潔爾布質衣服上,使燃燒起來的衣料與皮膚之間的空氣發生破裂。
「圓環大係的防禦能力,還是一如往常的形同紙屑啊。」
身上沾滿灰塵,梅潔爾了站起來。整個被灰色占據的、昏暗的混凝土世界裏,高個子的男人仿佛得到自己的國度一般。
「那麽,這次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現在的力量!」
卡茨把出鞘的劍身,一口氣插在混凝土地板上。
門廳散亂的幾千個混凝土碎片、小石子,猶如爆炸般自行延伸出相似弦。大小形狀各式各樣的瓦礫,將那份可能性如同綻放出花朵般連接在銀色的弦上。於是,有一根仿佛希冀最初的驅動力一般,銀弦伸向廣闊的出入口。外麵似乎吹起了風。最初的石子,在滾動。用銀弦連接的,數十個石子也跟著滾動。而且由另外一種“相似”連接起來的混凝土碎片,隨著銀弦運動。配合它的動作,又有更多其它團體相仿。就像咬著自己尾巴的蛇一般銀弦運動一周之後,再一次迫使最開始的石子進行複雜的運動。仿佛看不見的血液被運往搏動的心髒,賦予了生命一般。
井然有序的單純動作,編組起來構成複雜的生命。在梅潔爾眼前,石子們跳動、翻滾,在自然界發起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連鎖,舞動起來。仿佛得知了生命的歸屬地之後,趕過去一般。
於是,小小的混凝土塊聚集起來組成的完整形態,是豎立在地麵的數十把“劍”。
「騙人……,這次是概念魔術!?」
即便是魔法,也會遵從現象有《原因》才會有《結果》的理所當然的順序。然而,在高等魔術裏麵,存在著稱作《概念魔術》的魔法分類。先把結果強行施加於自然秩序,再通過逆算把生成形成原因的現象。卡茨就這樣將自己持有的劍的“相似形”,強行施加於散落在地板上的建材碎片。
俯視著驚訝的梅潔爾,卡茨滿意地笑了。
「還沒完!這隻不過是熱身而已,阿瑠希婭家的女兒!」
卡茨拉動右手上的劍。梅潔爾將玄關門廊全域的混凝土表麵,調整至鎳鉻電熱絲程度的具有電氣抵抗的導體。然後把盡可能感知的《魔力》注入到裏麵。幾乎在瞬時間,混凝土因電阻加熱而開始輕微的赤熱。連同插入地板的一把真劍和十三把混凝土劍,仿佛要將整個玄關門廊化為焦熱地獄一般,魔力像瀑布一樣灌入。
好像在嗤笑她的努力一般,瓦礫塊兒壓在她那柔軟的側腹。
「咳呃、……咳、哈、咳、咳、咳、……哈啊…………」
踉蹌地靠在另一側、剛剛被她加熱的牆壁上,能將長發烤焦的熱量,迫使她反射性的推開。雙手通紅,似乎也被燙傷了。她睜開眼睛,戰戰兢兢地往下看。側腹細膩的皮膚上,一個滲著血、有水果刀大小的石頭碎片,刺在那裏。卡茨的麵前,依然放置著轉送障壁。出口側障壁在她的左邊。這次是瓦礫之劍通過障壁的轉送,刺傷了梅潔爾。
――你隻不過是一個累贅。
然而,《人偶師》那句話,至今仍烙印在腦海裏。梅潔爾必需證明給她的老師看。她可以挑戰卡茨。
「來吧!在幹什麽呢?你以為這種程度就能贏人家嗎?」
梅潔爾拖著悲鳴的身體,坐起上半身。劇烈的疼痛在腹底亂竄,忍不住想當場吐出來。即便如此,少女仍踏出腳步。走在自己灼燒過的地板。因為敵人就在那裏。
「不去挑戰,哪裏來的自由?我是刻印……魔導師…………如果輸了,還能……得到什麽?」
梅潔爾,不知道紅蓮和卡茨之間發生過什麽。也許紅蓮給弟弟傳抄的不隻是最強的資質,又或者這其實就是卡茨本身的運用能力。站立在陽炎對麵的男人是強還是弱,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人家能一個人戰鬥。人家比任何人都自由,比任何人都任性,不管是在哪,就算是地獄也能享受這些……。人家是,人家是……」
昏暗的視界,仿佛坐在小舟上一般搖晃。走路東倒西歪。撞在牆壁上。還要,往前。往前走。
頭上劃過一陣刺疼。眼睛朦朧。因為連敵人的身影也看不清,給地板加熱就不需要瞄準了。
「戰鬥吧!人家還沒輸呢。」
在自己引發的熱量之中,她叫道。腳下的熱量超出能忍受的程度,隻是一味的痛。地麵的溫度已經超過三百度。在高溫下靴底的橡膠熔化,站不穩的話有可能滑倒在地麵上。不知是誰的紙掉在地上,因超過紙屑的著火點而燃燒起來。不久,地板所有區域通過固體輻射開始釋放光芒。
「……不能輸……。人家是,」
就在她踉蹌一步的時候,鮮紅的火焰風暴一瞬間把魔法使們吞噬,穿過。石劍因奇跡的燒盡,在嘩啦嘩啦地聲響下散落在地麵。魔焰的咆哮的餘波,以梅潔爾的魔術為主演化為火星,隨著大氣卷起漩渦。
對於梅潔爾來說,那是沒有更可靠的,打破奇跡的火焰。
――――啊啊,這樣就得救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此時少女已經精疲力盡,用沾滿鮮血和灰塵的雙手蒙著臉,哭了起來。明明是要一個人戰鬥才可以的。明明是要一個人戰勝這場勝負才可以的。
自己竟然會覺得,因為武原仁的到來而得救了。
梅潔爾的怒火朝仁發過來,仁不知所措,隻好回以半哭半笑的表情給她。
「……為什麽!為什麽!!」
她知道。因為擔心她,才會到這裏來。如果他不來,自己肯定就這樣死了。
但是,這樣就完全清楚了。鴉木梅潔爾,連主宰自己的戰鬥都做不到,真的隻是一個累贅而已。
就在這時,支撐那份逞強的線斷了。
†
看到鴉木梅潔爾的身影跑出教室時,從武原仁的心底湧上來的是憤怒。頭發烤焦的異味彌漫的中心,連發帶燒焦也沒有察覺的她呆立不動。鞋子因為熱量而變形,即使鞋底熔化也沒有放棄的腳印如同幹掉的血跡一般留下黑色的印跡。膝蓋以下被熱氣燙傷。臉頰紅腫,滿是灰塵的黑色短上衣的腹部刺有石頭的碎片。就連仁,仿佛也被熱量泡暈了一般頭昏眼花起來。還有,衣服裂開的背後,被火燒傷起了燎泡的背後隱約可見的是,證明刻印魔導師身份的刻印。
即使再悲傷再寂寞也堅持忍住眼淚的剛強的鴉木梅潔爾,用紅腫的雙手捂著臉哭泣。
把銀弦係在天花板上使身體漂浮起來的相似魔導師們,也因魔法的燒毀降到地板上。戲弄還是小學生的女孩子的淺利卡茨,一副大人物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說。
「來了麽。等候多時――――」
「夠了。什麽都別說。」
仁不顧地板的熱量,徑直大步走向卡茨。恨不得馬上帶著他的學生離開這種地方。在《人偶師》背後受到保護的、手腳細弱的男人,第一個有了反應。躡手躡腳地降低重心刺出小刀。由於地板的熱量使涼鞋熔化,腳站不穩而動作失去了靈活性。仁毫不留情地把手肘送到男人的鼻子上。趁著臉向後仰、沒了力氣時抓住胳膊翻過身,緊接著背起來將男人摔出去。不能做好防護措施而頭頂朝下墜落的地板是,能夠將紙燃燒起來的溫度。失去意識仰麵倒下的男人,從背後發出蛋白質烤焦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在場的所有人,有一種在平底鍋上跳舞的感覺。
「弗拉梅爾!」
不顧跑到“家族”跟前的《人偶師》,追向卡茨。
「惡鬼!」
緊繃著失去人情味的臉,翻開黑色外套的卡茨,用盡全力將劍插在地板上。
「老師,不要!小心――」
梅潔爾的話還沒有說完,勝負已經結束。由概念魔術形成的十三把混凝土塊的劍,卡茨從下段進行攻擊。
即便用魔法消去破壞混凝土塊構成的劍,已經施加的力量不會消失。在魔焰的燃燒下變成石塊的劍,會像散彈槍一樣逼近惡鬼。然而,重量足有十千克到二十千克的瓦礫之刃,無法觸及的安全地帶,武原仁總是能從正麵衝進去。那是十分露骨的正確答案。即便有十三把,有著相同動作的劍的軌跡,一看便知哪邊才是安全。而且從劍刺立在地板上的狀態來看,第一刀已經結束。
隔著兩米分別排列四把,合計三層。周密地配置好的劍牆,僅用兩秒就被突破,卡茨因恐懼而扭曲著臉把長劍擲出去。銀色的劍刃縱向回旋著飛出去,將卡茨自己漂浮起來的瓦礫之劍打翻。
「我不會就這樣結束!如果就這樣結束了,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
仁站起身時,伸進大衣口袋裏的卡茨的右手上,握著不隻是從哪裏入手的、一把左輪手槍。
是一把非常、非常輕巧的槍口。躲在手槍後麵的男人的瞳孔,仿佛幹燥的草堆被點上火一般隻有憤怒還在不斷地燃燒。
「你要為什麽活著,那種事情應該在犯下這麽多錯之前考慮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茨腦袋缺根線似的大笑,然後又從另一邊的口袋裏取出尺寸大於左手的紙盒,朝仁的頭上扔去。古雅的木製槍柄和黑色槍身的左輪手槍,對著箱子,射擊。
時間仿佛在慢慢溶化。溫切斯特公司*的白色紙盒被彈開,五十發的銀色子彈,回旋著飛散而去。在緩慢流淌的時間中,相似銀弦急速地連接子彈。灰色的瞳孔中點燃了暗淡火焰的男人,沒有瞄準就再一次扣動了扳機。由相似銀弦連接的五十發子彈,現在正連接在淺利卡茨握在手中的左輪手槍(S&WM19)的、圓筒中裝填的一顆子彈上。榔頭落下。擊針敲打子彈的信管。(譯注:溫切斯特公司是一家武器公司。)
――與從槍身推出去的操作元的子彈同時,在空中通過“相似”被點燃信管的五十發子彈,隻留下彈夾開始超高速的飛翔。描繪著同樣的線條痕,五十加一發子彈一齊以超音速飛旋的軌跡,正如煙花一樣。五十一發集成一束的槍聲,以及五十一份跳彈的火花。
還有子彈的風暴,以及無法製禦的死和破壞一口氣朝走廊吹去。
吹飛理性的轟鳴聲在餘音漸漸平息時,從硝煙中,仁已經逼近卡茨跟前。手中仍握著槍,男人仿佛遇到幽靈一般睜大眼睛,愣在那裏。
將槍口指過來的敗家犬的手擒住。由於輕易就把手槍搶過來,這次反而是從仁的嘴中滲出苦澀的唾液。唯一的武器,也許會把自己殺死的手槍被奪走,卡茨的眼神卻緩和下來。
這個男人的弱點同時也是最大的救贖,恐怕就是本人也沒有自覺的膽怯。實際上他的劍術相當高明,可是一旦貫入殺意攻擊就會變得單調。所以躲過了操作術。從剛才的槍彈中活了下來,也是因為膽怯男人在開槍時看著自己的腳邊,所以從散射而出的子彈和卡茨之間拉近了距離。
「卡茨。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不用瞄準就能用五十發子彈打倒對方,這種想法本身就太天真了。如果想贏,隻要在相隔不遠時直接將槍口對準仁射殺就可以。然而,在空蕩蕩的自己的心中,承載著肥大的自我的男人說。
「這個世界是錯誤的。」
難以忍受那種慘不忍睹的說法,仁全力打在卡茨的臉上。
「剛剛把、梅潔爾弄哭的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不對。她在哭泣的原因,有一半在於仁自己。對少女的苦境無可奈何的是仁自己。但是,如此痛苦的梅潔爾,至少現在,要拯救她。
被稱作接近神的男人的弟弟,仿佛忘卻了共感別人的痛苦的方法一般,瞪回仁。用額頭接下卡茨打回來的拳頭,仁順勢用正拳打在黑色外套的腹部。
「看你做了什麽!你在這種地方說那種話,還能改變什麽!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打小孩子,做那種事還想改變世界嗎!在做什麽啊。可惡,在做什麽!」
在熱氣的煽動下,在人眼不能觸及的陰暗下,仁和卡茨對峙著。同樣對這個世界抱持著難以忍受的想法,卻看著完全不同的未來。
「媽媽—!媽媽—!」
被摔在地板上的、同行的魔法使淚眼滂沱的站起來,纏著《人偶師》妮琳。筋疲力盡的繃帶魔女,蹣跚著依靠在灼熱的牆壁上。從《人偶師》的腹部,血液滴落在熱量尚未退卻的地板上,發出沉悶地“滋滋”聲。在卡茨無差別射擊中,中了流彈。妮琳,庇護著稱自己為媽媽的家族腹部中了子彈。
「……快、逃。…………快逃,弗拉梅爾。」
梅潔爾退後至離開門廊的位置,所以沒有受傷。圓環大係的魔法轉移隻要去除萬分之一的極大風險,性質本身還是非常容易操縱。
留在空中的五十份彈殼,在相似連結解開的瞬間,如雨水般灑落。
隨著一半靈魂被撕開般的慘叫,叫作弗拉梅爾的男人逃跑了。把梅潔爾撞開,從工事被放棄的公寓中飛奔而去。也許是被叫作「媽媽」的《人偶師》為了自己即將死去的現實令他難以忍受,又或者是由相似魔術扭曲的腦神經發生了異常。
很想去幫助梅潔爾。但是,為此需要和卡茨做個了解。仁確認握在左手中的、左輪手槍的裝彈情況。圓筒中還剩五發。
「原刻印魔導師,淺利卡茨。作為魔導師公館的專屬執行官,現在逮捕你。」
「夠了!不要讓人家變得悲慘!!」
槍口指向淺利卡茨的仁,聽見從身後傳來的梅潔爾的哭叫聲。
回過頭,仁要來救的他的學生,臉色蒼白的佇立在那裏。
「人家究竟,算什麽?明明需要一個人戰鬥。明明需要一個人戰勝。明明需要證明,人家不是累贅。」
真正把她弄哭的,是仁。
突然覺得握著手槍的自己太丟人了。手裏握著手槍,就表明武原仁不能用冒牌教師的表情,不能用正常人的正論激勵梅潔爾。這裏是擁有力量才能支配的冰冷世界,同時少女的失敗也是事實。
現在,天真的魔女想用顫抖的腿站起來。為了再次,挑戰圍繞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在此過程中她用憤怒當作拐杖,就算未能拯救自己的仁被痛罵一頓,他又能有什麽怨言呢。
「人家為了什麽待在這個世界?為了什麽而活著?也許老師隻要人家活得久一點就能滿足,但是對於魔法使來說,那種生活不叫活著!」
然而,即便如此也痛苦得難以忍受。因為在這個出生於異世界的少女麵前,仁打算擺出被稱作地獄的世界裏的成年人代表的樣子。但是,這一瞬間,梅潔爾用那隻燙傷的手,握著的並不是《幸福的孩提時代》。
現在,在少女的栗色瞳眸中倒映的世界,一定是《地獄》。
†
夏日的陽光即使在厚厚的雲層對麵,也能照亮大地。
由於還是正午,仁和梅潔爾,不得不在陽光下直視彼此的樣子。仿佛尋釁一般強烈的眼神投向世界,梅潔爾久久佇立在人行道上。仁和梅潔爾從工事中的公寓出來之後,現在,等待公館安排的車。明明每走一步都會痛的想蹲下來,但梅潔爾仍不聽勸,想用燒傷至小腿部的自己的腿腳回去。
「……對不起。剛才,都怪人家慌了。」
滿身瘡痍的少女,向仁道歉。為了掩蓋背後的傷,仁用外套披在上麵,可是那慘不忍睹的光景還是無法掩飾。
「不。讓他們逃掉,是因為我太不小心。你不用介意。」
對梅潔爾的叫聲給出反應的一瞬間,淺利卡茨和受重傷的《人偶師》用魔法轉移逃跑了。不,至少淺利卡茨的射殺是可以做到的。隻不過在少女的眼前,不忍心扣下扳機。仁也是個很天真的人。
「……我才是,今天對不起。」
很自然地張口謝罪,但是少女的眼睛睜大了。
「這裏成為地獄,不是因為老師的錯。」
「並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應該在課堂上說那種話,多花點時間好好跟你聊聊就好了。」
《接近神的男人》紅蓮的力量,與弟弟卡茨水準完全不同。五十個刻印魔導師,不是用大規模魔法殲滅而是一個一個擊敗,如果考慮魔法戰鬥中存在的風險,那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即便隻要發生衝突梅潔爾就會死,還是可以選擇更加柔和的傳達方式。為不知該從何說起而感到困惑,一瞬間,不禁移開了視線。
梅潔爾用燒傷的雙手,緊緊抓住仁的外套。看到她的瞳孔深處如火焰般搖曳的強烈的意誌之光時,猛然吃了一驚。
「不忍心看人家了?在老師眼裏,人家就那麽淒慘嗎?」
正因為傷痕累累,絕對不會改變的、如金剛石般的堅硬和閃耀才會顯得與眾不同。現在的少女,宛如女王一般美麗。真希望這個被稱作地獄的世界,存在著符合她、值得她去愛的地方。
然後,小魔女的手,解放了仁。
「人家,最喜歡老師了。但是人家,是女生之前首先是個刻印魔導師。」
對深刻的語尾嘲弄一般,他的學生露出微笑。虛幻飄渺,仿佛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一般的笑臉。
「……老師。」
迫使自己發出生硬的聲音,她用如同玻璃一樣清澈的視線望過來。
「如果人家是隻貓,被攆出去之後的這些事情啦那些事事情之類的,會變成什麽樣呢?」
對她那極為幼稚的比喻,仁像往常一樣回答「睡相很差,而且洗澡的時候會讓你好好浸在浴池裏」之類的話。
「不是啦。如果人家是貓,老師就是老鼠。本能會告訴自己,光是看著就非常喜歡。」
少女說著,用仿佛把食欲浸泡在嗜虐心的蒸餾酒裏一般的瞳眸望著他。在殘酷的人生中傲然前進的少女,現在透徹而美麗。
好想阻止她。但是,若要求她全部表露出來,又未免太過自私。少女,並沒有等待連觸碰她的勇氣都沒有的男人。讓看著的人渾身血管都震顫、讓所有的一切發生動搖,讓人無法觸及、仿佛看開一切般利落的笑臉,麵向他。
「人家,果然還是要挑戰紅蓮•阿紮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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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老師。
這些日子過得很快樂。
鴉木梅潔爾
重寫了好幾遍,這是字寫得最好的。
從玻璃窗照射進來的午日陽光下,鴉木梅潔爾看著帶花紋的空白便箋紙。心滿意足地將得意之作放在桌子上。
不隻是為了戰勝《接近神的男人》紅蓮之後得到神判的無罪。如果默認了作為累贅的自己,她就會覺得圓環魔導師•鴉木梅潔爾已經完蛋了。從結果來看,她是一個手持奇跡與世界對峙的魔法使,所以不管遇到多麽殘酷的局麵都不能逃避,必需去麵對。即便讓她作為一個孩子生活下去,刻印魔導師的義務也是她的一部分。梅潔爾對於老師來說是沒必要的存在。魔法使的梅潔爾所期望的道路和惡鬼的老師所走的路是相隔的,不論哪一方都不能舍棄自己。鴉木梅潔爾為了維持她自己,自然要選擇離別。
「這種事,應該是生活方式的問題吧。」
有種老氣橫秋的感覺,不禁笑出聲來。背後的燒傷完全愈合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手腳的傷已經利用魔法加快了代謝,基本上可以忽略。梅潔爾用穿衣鏡看自己的樣子。說著「這樣就沒問題啦」,露出笑臉為自己打氣。
再次對整理好的行李進行確認。更換的衣服和發帶,覺得有必要的零碎東西全部找出來,塞進十崎京香的行李箱裏。這個以後再還給她吧。
「不過果然還是覺得,『鴉』字沒有寫好呢。」
放不下心,再一次拿起道別的信。剛來這裏時會寫成平假名的兩倍大的漢字,現在隻是稍微鼓起來的程度而已。因為絆的事情跟十崎京香一大早一起出門的武原仁,一定會對梅潔爾的進步感到驚訝吧。還是說,會吃驚的是因為沒有稱讚過料理而最後挑戰試做的飯團嗎。
少女現在,準備離開十崎家。
為了甩開留戀閉上眼睛,做個大大的深呼吸。她要挑戰紅蓮。然後讓自己不再丟人。既天真又有潔癖的魔女,打開門,最後再一次轉身。十崎家的二樓,是一間向南窗戶的陽光很好的房間。在這裏的舊學習桌前小魔女笑過,也一個人偷偷哭過,在京香用過的木床上不安地害怕過,還夢到過快樂的明天。
一呼一吸之間,快樂的,寂寞的,仿佛連接梅潔爾的種種過去一般,充實的日常記憶都展現在眼前。回想著在這裏度過的每一天,在告別的這個時刻才容許流下熱淚。
「――再見,老師。」
於是,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梅潔爾的房間裏,現在空無一人。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