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姐姐，郭雙兒偷跑了！”
    看守郭雙兒的宋夕陽猛地推開門，氣息微喘，臉上帶著一絲懊惱和急切。
    她剛從外麵匆匆趕來，額角還掛著細密的汗珠。
    正在醫署的案幾前，對著堆積如山的病人記錄和藥材清單凝眉沉思的宋知嫿，聞聲抬起了頭。
    她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嗯，知道了。”宋知嫿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了然。
    她放下手中的朱筆，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麵上那張被反複摩挲、邊角卷起的畫像——正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郭敏。
    “夕陽，你立刻去找孟時宴，告訴他，製造屍瘟的源頭，找到了。讓他通知周雨、楊同，集結所有能動用的人手，即刻前往目標地點——郭敏在城外的莊子。”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宋夕陽眼睛一亮，連日來籠罩在眉宇間的沉重陰霾瞬間被驅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振奮和希望“找到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她幾乎是跳了起來，聲音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毀了那鬼地方，斷了源頭，剩下的毒株，有嫿姐姐你的藥方在，我們一定能贏！”
    屍瘟，這個如同附骨之蛆的恐怖陰影，連日來已吞噬了京城乃至整個大慶國難以計數的人命。
    街道蕭條，哭聲不絕，焚屍的黑煙日夜不息，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死亡的氣息。
    而找到並摧毀其製造的巢穴，無疑是斬斷這無盡噩夢的關鍵一步。
    宋知嫿看著宋夕陽雀躍而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回那張郭敏的畫像上。
    她知道郭雙兒為何會跑。
    那個被師父欺騙、被恐懼和疑惑撕裂的年輕少女，需要一個答案，或者說，一個能讓她徹底死心的真相。
    正如宋知嫿所料，郭雙兒這幾日身處醫署的臨時病房區，精神早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裏，是人間地獄的縮影。
    被送來的病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他們或渾身潰爛流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或高熱驚厥，在病榻上痛苦地扭曲嘶吼，卻因喉舌腫脹腐爛而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能發出“嗬嗬”的、絕望氣音；更有甚者，身體呈現出詭異的僵硬和青黑，瞳孔擴散，已然處於半屍化的邊緣。
    死亡，在這裏是常態。
    白布裹走的屍體，幾乎每隔一兩個時辰就有一具被抬出。
    刺鼻的藥味、血腥味、腐臭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裏揮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空氣。
    郭雙兒被安排做些力所能及的輔助工作——遞送熬好的湯藥、更換染血的紗布、安撫那些神智尚存卻極度痛苦的病人。
    每一次觸碰那些滾燙或冰冷的皮膚，每一次看到那些絕望空洞的眼神，每一次聞到那深入骨髓的死亡氣息，都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反複切割。
    更讓她如坐針氈的是病房牆壁上，那張被牢牢釘住的、朝廷通緝要犯的畫像——她的師父，郭敏！
    畫像下，幾乎成了大夫們發泄憤怒和恐懼的靶子。
    “就是這個毒婦！喪盡天良！”
    “郭敏！你造此孽障，天理難容！不得好死！”
    “看看這些無辜的人！都是拜你所賜！你這披著人皮的惡鬼！”
    “蒼天有眼，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這些飽含著血淚的咒罵，日夜不停地衝擊著郭雙兒的耳膜，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
    她隻能死死地低著頭，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身體的疼痛來抵禦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不敢看那畫像，更不敢讓任何人注意到她眼中的驚恐與迷茫。
    這裏的病人和忙碌的大夫們，沒有人知道她就是郭雙兒，就是那個被通緝的“毒婦”郭敏的親傳弟子。
    在大家眼中，她隻是一個沉默寡言、手腳還算麻利、被臨時征召來幫忙的普通姑娘。
    這份“不知情”，反而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泡泡裏，泡泡外是血淋淋的現實和滔天的仇恨，泡泡內是她搖搖欲墜的、對師父的信仰。
    師父…真的是製造這一切慘劇的元凶嗎？
    那個從小教導她懸壺濟世、醫者仁心，對她關懷備至、如父如母的師父？
    朝廷的通緝令，畫像上那冷酷的眉眼，還有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鐵證如山，由不得她不信。
    可內心深處，總有一絲微弱的聲音在掙紮不，不會的！師父一定有苦衷！一定是被冤枉的！
    這聲音如此無力，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幾近湮滅。
    “嘔……”一陣劇烈的反胃感毫無預兆地湧上喉頭。
    她剛剛為一個脖頸長滿紫黑色膿皰、呼吸艱難的老人擦拭了嘴角流出的黑血。
    那濃重的腥臭和老人眼中死寂的絕望，終於衝垮了她最後一絲防線。
    她踉蹌著衝出病房，扶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嘔吐起來，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空，要把這無盡的恐懼和懷疑都吐出來。
    “雙兒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路過的老大夫關切地問。
    郭雙兒慌忙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汙跡，強忍著眩暈和惡心，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事，可能有點累著了……”她不敢看老大夫的眼睛，那裏麵隻有純粹的關心，這關心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唉，累了就去歇歇，別硬撐。這場劫難……苦了所有人了。”老大夫歎息著搖搖頭，又匆匆走向另一個急需處理的病床。
    看著老大夫佝僂卻堅定的背影，郭雙兒心中最後一點猶豫消失了。
    她不能再躲在這個泡泡裏了！
    她必須知道真相！
    必須找到師父！
    她要親口問一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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