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河。”
    這個名字從皇帝口中吐出，帶著一種久遠而冰冷的熟悉感，像一把生鏽的、卻依舊鋒利的鑰匙，猛地捅進了少年記憶深處最不願觸碰的角落。
    易河……是啊，易河。
    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已經被他刻意遺忘、埋葬了太久太久。
    久到他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叫做孟時宴、會圍著宋知嫿嬉笑打鬧、偶爾耍賴撒嬌的少年。
    如今驟然被提起，竟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隨之而來的便是排山倒海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恐慌和絕望。
    皇上聽到他那聲虛弱的“做夢”並不惱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掙紮，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他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孟時宴驟然變化的臉色和那雙瞬間失去所有光彩、隻剩下震驚與恐懼的眼睛。
    皇帝的聲音變得更加輕柔，卻也更顯殘忍，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孟時宴最痛的神經
    “你說，若是外麵那個正為了你拚死搏殺、不惜深陷重圍的人……她知道嗎？”
    孟時宴的瞳孔瘋狂震顫，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鐵鏈因為他身體的瞬間繃緊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皇帝緩緩起身，走到牢欄邊，隔著冰冷的鐵柱，俯視著那個因為巨大心理衝擊而開始渾身發抖的少年。
    “她知道，你從一開始接近她，就是別有目的的嗎？”皇帝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地，將最殘酷的真相血淋淋地撕開，“或者，朕換個更直接的說法——”
    他頓了頓，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進孟時宴的耳朵裏
    “她宋知嫿，帶著她那兩個拖油瓶弟妹，逃亡了這麽多年，之所以總能被人精準地找到行蹤，一次次陷入險境，顛沛流離……其實背後，一直都有你在‘幫忙’透露消息，不是嗎，易河？”
    “哦，或許不全是直接透露，但總能在關鍵時刻，用些不易察覺的方式，將她的動向，巧妙地送到該收到的人手裏。朕說的，可對？”
    轟——！
    孟時宴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徹骨的寒意和滅頂的絕望。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破風箱般的艱難喘息。
    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用無數謊言和表演掩蓋的過去，那些深夜裏折磨著他的愧疚和不安，此刻被皇帝用最輕描淡寫卻又最惡毒的方式公之於眾。
    是的，他是易河。
    是皇帝早年安插下的、或者說用某種把柄牢牢控製住的眾多暗棋之一。
    他的任務，就是接近那個被宋丞相暗中送出京、卻依舊被多方勢力盯著的女兒——宋知嫿。
    監視她，控製她，並在適當的時候，成為引導她走向毀滅的誘餌或推手。
    他最初確實是懷著目的接近她的。
    他以為自己可以冷血地完成任務，換取自己和……。
    可是……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他看著她如何從一個嬌弱的相府千金，在磨難中一步步變得堅強、獨立、聰慧、勇敢。
    看著她如何用瘦弱的肩膀扛起照顧弟妹和兩個孩子的重擔，看著她如何一點點展露驚人的醫術天賦和領導力，看著她明明自己身處困境卻仍會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
    她和他過去見過的所有貴女、所有陰謀家都不同。
    她像一團火，溫暖而明亮，不知不覺中就將他內心深處那片冰冷的荒原照亮了。
    他沉溺了，動搖了。
    他開始陽奉陰違，開始用虛假的信息應付上麵的指令，開始真正地、拚命地想要保護她。
    他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甚至幻想過或許能徹底擺脫過去，永遠以“孟時宴”的身份守護在她身邊。
    原來……皇帝什麽都知道。
    他所有的小動作，所有的隱瞞和背叛，皇帝都了如指掌！
    皇帝看著他徹底崩潰、麵無人色的樣子，滿意地笑了。
    他知道，這才是最有效的審訊，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你看，”皇帝的聲音如同惡魔低語，“你所謂的堅持，你所謂的守護，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你本身就是她所有苦難的幫凶之一。你說，如果她現在就知道這一切，她還會為你拚命嗎？她還會看你一眼嗎？她隻會覺得你……惡心透頂，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吧？”
    “不……不是的……我沒有……我不是……”孟時宴徒勞地搖著頭，聲音破碎不堪，混合著血沫和絕望的嗚咽。
    眼淚混雜著臉上的血汙不受控製地滑落，不是因為身上的疼痛，而是因為內心被徹底撕碎的劇痛。
    皇帝的每一句話，都讓他感覺自己被淩遲處死了一遍又一遍。
    “是不是，你心裏最清楚。”皇帝冷酷地打斷他的否認，“現在，告訴朕朕想知道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或許也是你……能稍微減輕一點罪孽，不至於讓她將來恨你入骨的最後方式。”
    皇帝重新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陷入徹底崩潰和巨大痛苦的孟時宴，等待著他的最終抉擇。
    是繼續維護那個注定已經無法挽回的謊言，承受被她憎恨的風險？ 還是用她的秘密，來換取一個或許能稍微挽回一點點的可能？
    地牢裏，隻剩下孟時宴痛苦而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喘息聲。
    外麵的廝殺聲似乎變得遙遠，他仿佛被獨自拋棄在了這片由謊言和背叛構成的絕望地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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