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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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行紀!
    番禺城城南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謂之蛙田裏,這裏住著百來戶人家。
    蛙田裏以南是一片一望無垠的肥沃良田,正直秋季,這裏到處是金黃色已成熟的莊稼,還有大片大片草綠色的草場,草場上有不少貴族打扮的少年正在騎馬追逐嬉戲,好不快活。
    蛙田裏的西北麵靠山,也有一些土地,但是上麵的莊稼卻枯黃幹癟,一片死寂,毫無生機可言。
    兩個方向的土地分界被無數柵欄和飄揚的旗幟隔了開來,沿著柵欄每隔不遠還有一名士卒把守,涇渭分明。
    “今年的收成又要入不敷出了啊。”
    梅南枝身著一身縫滿補丁的粗麻衣服,在裏口的水井邊不停地晃動瘦骨嶙峋的身體,吃力地揉搓著木盆裏的衣物,正同旁邊幾個穿著相似,一樣骨瘦如柴的洗衣婦人閑談道。
    韋香兒則和幾個臉上髒兮兮的小孩子在水井旁邊玩水,不時發出天真爛漫的笑聲,好似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快樂幸福的小孩子一般。
    “是啊,我們家裏的糧食已經吃完了,就今年這收成,明年還不知道怎麽活呢。”另一個婦人接過話道。
    “你們看他們呂家和田家的農場莊稼長得多好啊,肯定吃也吃不完吧?”一個婦人臉上滿是羨慕和不甘的表情。
    “天殺的呂昌和田順,圈占我家這麽多良田,把我們趕到這個山腳下,盡種些滿是石頭的荒地。”前一個婦人咬牙切齒的道。
    “還有那個趙衝也不是好東西,我前不久回了一趟娘家,那邊的好土地也被他術陽候圈占了,我爹娘和幾個兄長的日子也過得苦啊!”
    “你們好歹家人俱在,而我,連丈夫和大女兒都沒了。”
    說到這些梅南枝立刻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丈夫和被人搶走的女兒,眼圈頓時就紅了起來。
    眾人見梅南枝如此,知道她的心事,均是又可憐又憤怒。
    “這些貴族隻知道欺壓百姓,作惡多端,遲早要遭天譴!”一個婦人氣憤地咒罵道。
    當初,呂、田兩家貴族不僅到他們蛙田裏圈占良田,而且將他們驅逐到這山腳下,更惡劣的是,那些人看到哪家女子長得醜的,便懶得管她們,所以這些女子也算僥幸逃過一切,得以和家人團聚。
    而那些長得好看的女子就沒那麽幸運了,她們會被這些貴族搶去,有的充當家妓,有的被賣到瓦市,簡直就是泯滅人性。
    老百姓麵對這些無法無天的貴族,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由他們欺淩,也有反抗的,但是都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梅南枝的丈夫就是為了救自己女兒被殺的。
    三年來,梅南枝一個孱弱婦人,良田被占,食不果腹,養活小女兒韋香兒已是艱難,又哪有能力去為自己和家人討回公道?
    每每想起自己的經曆,她都會忍不住泣不成聲,悲痛欲絕,可是當看到自己可憐的小女兒,為了養活她,隻能選擇苟活下去。
    “誰要遭天譴啊?”
    這時一個斜眼馬臉,滿麵邪相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年輕惡少年走了過來,威脅道“你們又在背地裏說呂丞相的壞話嗎,我看你麽幾個刁婦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婦人頓時鴉雀無聲,既不接話也不反駁,隻是靜靜地各自洗自己的衣服,不過心裏卻在不停的咒罵呂氏的鷹犬。
    這時在旁邊玩鬧的幾個小孩子中有一名小男孩不小心濺了一點泥水在那中年男子的袍服上,那中年男子臉色一下子變得凶惡起來。
    他身旁的一個惡少年上去一把揪住那名小男孩提了起來“小兔崽子,竟然弄髒裏正的衣服,老子這就將你扔到井裏去。”
    那惡少年臉上有一道刀疤,麵相極為凶惡,把那小男孩嚇得臉都有些白了,恐懼讓他產生了短暫的失語,竟是連哭都沒有哭出來。
    倒是一旁的韋香兒看到小夥伴要被惡人扔進井裏,頓時大哭起來,抓著那惡少年的袍服角落拚命地搖晃“你放開他,你放開他!”
    那惡少年見此情形不但不放下小男孩,反而開心的大笑起來,竟是以別人的恐懼為樂。
    其中一個婦人是那小男孩的母親,她們蛙田裏的農夫農婦是見識過這些惡少年的惡毒手段的,根本不敢得罪他們,立即上前求饒道
    “錢裏正,求你叫阿狗放了我的孩子吧。”
    錢裏正見這婦人“認錯”態度不錯,招了招手示意阿狗將那小男孩放下。
    “行了,我錢通海不跟你們這群農婦一般見識。”
    裏正錢通海陰陽怪氣地道“梅南枝,我今天來是有一個關於你大女兒的消息要告訴你。”
    ……
    淩封站在淮南酒舍的門前呆立半晌,隻感覺有一種莫名的不安襲上心頭,昨日在淮南酒舍見到呂匡時,他才警告過呂匡不要為難淮南酒舍的辛掌櫃。
    可是,今日淮南酒舍還是關門了。
    南越排漢勢力不會讓這些漢商們好過,他們能壓榨就壓榨,不能壓榨就明著搶,不想明著搶幹脆就直接暗殺,這種你死我活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
    是的,呂匡不會理會他淩封的警告,永遠都不會,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才是別人命運的主宰,人為魚肉,他為刀俎。
    淩封仿佛還可以看到酒舍裏賓客滿座,看到自己和終軍魏臣痛飲的場景,然而緊閉的店門無情地告訴他,淮南酒舍可能再也不會再開了。
    淩封抬頭,看著頭頂上低壓壓地烏雲,暴風雨好似就要來了。
    也許,當這壓在頭頂的烏雲散去,天晴了,淮南酒舍還會在某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裏重新開張吧?
    淩封緩緩走到前麵一家叫“顏氏綢緞莊”的鋪子,這是他平日裏經常光顧的一家綢緞莊。
    然而此刻他卻看見顏掌櫃正在拖著幹瘦的身子將鋪子的門板慢慢地,一塊一塊的關上去,好似在做一場難以割舍的告別。
    “顏伯,您的鋪子也要關了嗎?”淩封上前去問候道。
    “開不下去了,”
    顏掌櫃深深歎了口氣“淩公子,你和淩掌櫃也要多多保重啊!”
    “顏伯,您也多保重……”
    驀地,鋪子後麵的內宅裏飄來一襲婉轉悠長的古琴音,那琴聲好似悠悠長歎,又似不盡離愁,一聲一聲,敲打在淩封本已惆悵的心弦之上,令人頓生一種“同是天涯惆悵客”之感。
    “何人撫琴?”淩封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動幾步,透過鋪子的後門向內宅張望。
    顏掌櫃暫時停頓了一下手裏的動作,低沉著嗓音道“是小女。”
    淩封仿佛並未聽見顏掌櫃說話,因為他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內宅竹簾後一個正在撫琴的女子。
    時間突然間仿佛停滯了,隻見眼前這少女玉骨冰肌,繡口畫眉,素腰如柳,尤勝海棠初開,素馨將放,色香絕倫。
    那一襲來自人間的粉白深衣和垂雲發髻,此刻仿佛已是天上之物,隻怕天上神仙見之,也自甘墮劫矣。
    然佳人如此不凡,琴音卻似淒美愁長,淩封到南越近三年,也曾多次到過顏氏綢緞莊,卻是一次都未曾見過這女子,想必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吧?
    再者,在這山高水遠的異國他鄉,她如此美貌若是被歹人盯上,恐怕難免遭至紅顏薄命的結局。
    淩封與她同處一城三年,竟是到了顏氏舉家離去之時,才在這琴聲的牽引中得以相見。
    淩封漸漸沉浸在這琴音裏,仿佛自己正與這佳人定格在那傷春悲秋、離愁別恨的情境中,一時竟難以自己。
    本為《相見歡》,卻詠離別愁,他忍不住吟誦起自己前世所填的一首詞來
    竹簾半卷枝頭,晚風休。
    伊人何故顰眉鎖玉眸。
    彈珠淚,粉黛媚,誤風流。
    徒憶半世浮萍半世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