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8章 聖人如鳳毛麟角,而壞蛋數不勝數

字數:8110   加入書籤

A+A-


    “李大人,這是剛才收到的匿名舉報信。”
    “據說有一夥人在本地放印子錢,利息是正經錢莊的六七倍。而且,如果借錢的人還不上,妻子和兒女就要被抓去賣掉。”
    李居逸收到師爺遞來的匿名信,仔細查看,暗忖: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麵的多起盜竊案還沒查清,偏偏又來一個棘手的新案子。
    他瞬間感覺頭大。
    可能因為從小就是官僚家的貴公子,比較順風順水,所以他沒有那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覺悟,反而巴不得讓日子過得清閑一點,比如前幾天休沐時,他就帶妻子和爺爺去外麵賞桃花、踏青。
    對他而言,案子就是麻煩。麻煩有大有小,他願意循序漸進地解決麻煩,但不想像捅了馬蜂窩一樣,被麻煩纏身。
    傍晚,他結束一天的公事,回後院去沐浴更衣,順便對乖寶發牢騷:“清圓,怎麽樣才能實現聖人說的無為而治?”
    乖寶眉開眼笑,眼神狡黠,說:“閉上眼睛,想象全天下的人都是聖人,一個壞蛋也沒有。”
    李居逸聽話地閉上眼睛,然後重新睜開,搖搖頭,無可奈何,苦笑道:“不可能!”
    “聖人如鳳毛麟角,而壞蛋數不勝數。”
    “清圓,怎麽辦?當官當久了,忽然覺得累,當膩了。”
    “我想不明白,同樣是人,為什麽人總是喜歡欺負別人?”
    他靠在浴桶裏,雙手搭在浴桶的邊緣,仰起頭,十分唏噓。
    乖寶撈起衣袖,伸出手,輕輕地揪他耳朵,收起笑容,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說:“當官是為了控製大局,維持民間秩序,為了懲惡揚善。”
    “如果女子也能當官,我寧願一輩子都不休息。”
    李居逸從鼻子裏冷哼,說:“做牛做馬,有什麽意思?”
    乖寶眼神雪亮,據理力爭,說:“你想象一下,如果你隻是百姓,這時本地來了一個貪官汙吏,無惡不作,刮地皮,魚肉百姓,縱容壞蛋幹壞事。”
    “為了政績,那官兒破案時總是屈打成招,抓無辜百姓頂罪,導致真凶逍遙法外。”
    “官兒家還有個壞蛋小衙內,在街上看見一個美貌女子,就起色心,把那女子的丈夫冤枉入獄,發配邊疆,然後再強娶那女子……”
    忽然,她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定睛一看,是李居逸在捏拳頭,顯然快要氣死了。
    乖寶抿嘴偷笑。
    李居逸用拳頭捶浴桶,劍眉星目變得冷凝鋒利,說:“我忍不了那種日子!”
    “與其讓貪官汙吏來禍害百姓,還不如讓我受苦受累。”
    乖寶對他豎起大拇指,然後溫柔地詢問:“什麽案子讓你煩惱?”
    李居逸爽快地說:“有一夥人放印子錢,催債的手段就是把人家的妻子和兒女抓去賣掉。”
    乖寶氣得跺腳,說:“太囂張!必須抓住這夥人!嚴懲不貸!”
    “這世上,隻有最無恥之人,才會專門欺負女子和孩童!”
    李居逸“噗嗤”一笑,畢竟難得看見她生氣的樣子,於是伸手去捏她臉。
    懷小娃娃之後,乖寶的臉頰變得比以前更豐盈,捏起來軟軟的。
    然而,乖寶認為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於是果斷把他的手拍開,然後轉身就走,去書房翻案卷,想辦法解決案子。
    李居逸連忙從浴桶裏出來,擦掉水,穿戴整齊之後,也去書房,繼續與乖寶商量正事。
    趙東陽喊他們吃晚飯。
    王玉娥特意為乖寶準備了大補湯,食材都經過精挑細選。
    但乖寶為了正事,吃飯隻是草草了事,把碗筷一放,又回到書房,翻案卷,翻王法……忙個不停。
    李居逸眼看她忙碌,於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偷懶。
    另一邊,王玉娥眼看那一大碗十全大補湯依然是滿的,無奈地歎氣,用勺子舀一勺嚐嚐,嘀咕:“為啥不合乖寶胃口?”
    “孩子爺爺,你也嚐嚐看。”
    “到底哪裏出問題了?”
    “我燉了半天,白燉了?”
    趙東陽如同生出反骨,搖搖頭,拒絕品嚐大補湯,說:“你天天笑我,說我肚子大,像懷了娃仔。”
    “如果真喝這大補湯,恐怕真的生出個娃仔來。”
    趙大貴和趙大旺不約而同,差點笑噴出來,連忙扭頭,朝後麵笑,避免噴飯到桌子上。
    王玉娥氣得瞪趙東陽一眼,無可奈何,說:“算了,明天不燉這補湯了,免得浪費錢。”
    然而,剛說完,她又反悔,接著說:“明天我去找李大娘打聽,換別的補湯試試。”
    趙東陽撫摸胖肚皮,唱反調:“以前,你懷乖女的時候,啥補湯也沒喝,連肉都吃得少,不照樣好好的?”
    夫妻倆閑得無聊,又鬥嘴玩。
    你一句,我一句,反正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王玉娥覺得趙東陽隻顧著自己貪吃、貪玩,不夠關心乖寶和等待出生的小娃娃,還說多喝補湯,小娃娃會更聰明。
    而趙東陽私下裏已經聽乖寶抱怨過,說奶奶搞的大補湯讓她害怕,一看就不想喝,看都看飽了。但是,乖寶不忍心說奶奶幫倒忙,所以忍著。
    相比乖寶的細心體貼,趙東陽顯得無所顧忌,想說啥就說啥。
    他用嘴皮子和王玉娥大戰三百回合。
    晚上睡覺時,王玉娥忍不住用腳踢他屁股,踢一下,不輕不重。
    心裏有火氣,但又不敢太過分。
    反正踢得不痛,趙東陽勉強忍下,嘴巴嘀咕:“我要寫信告訴乖女,讓她評評理,哼。”
    與此同時,書房裏的油燈還明亮亮,乖寶和李居逸還沒休息。
    忽然,外麵一陣淅淅瀝瀝響,春雨如同不要錢的東西一樣,一陣接一陣,在天地之間泛濫。
    乖寶忽然從書卷中抬起頭,看向窗外,眉頭微蹙,說:“居逸,今年雨水太多,你覺不覺得?”
    李居逸繼續翻案卷,隨口接話:“春天都這樣,不用擔心。”
    “春雨貴如油,種田的人喜歡春雨,反而怕春旱。”
    乖寶眼神憂慮,說:“下雨多,怕洪水,特別是山洪。”
    “官府要做兩手準備才好,避免被打個措手不及。”
    李居逸爽快答應,說:“明天我叮囑師爺和官差們,讓他們準備準備。”
    話未落音,他就忍不住打哈欠,用手遮住嘴,困倦了。
    他在案卷裏夾一片紅葉書簽,然後合上,笑著調侃:“幕後掌權者還不睡嗎?”
    “很晚了。”
    “肚子裏的小娃娃也要多睡覺。”
    乖寶無可奈何,露出右臉上的小酒窩,然後吹滅油燈,和李居逸手拉手,回內室去睡覺。
    即使內心再憂國憂民,也敵不過她隻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金剛不壞之身。
    — —
    王家村,許多茅草屋頂被春雨打濕,甚至有些屋裏漏水。
    王玉安家是村裏唯一的青瓦房,與眾不同。雨水順著瓦片往下流,掉進屋簷下的一個個窩窩裏。
    潮濕的水汽四處蔓延,無孔不入,使被窩變得不暖、不舒服,同時使王舅母的腿痛得厲害。
    她躺在床上,嘴裏“哎喲哎喲”,抱怨:“這老毛病,咋辦哦?痛死我了!”
    王玉安下床穿鞋,去王老太以前住的那間屋裏拿活絡油,然後回來幫妻子擦藥、揉腿。
    王舅母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明顯好受許多,說:“一下雨就這樣。”
    上次她還特意問了李大夫,李大夫說這毛病沒法根治,隻能好好保養,最好別讓腿腳泡冷水裏,也別過度操勞。
    王舅母愁眉苦臉,暗忖:天天幹農活,哪裏還能像城裏人那樣講究?
    王玉安在黑暗中憨笑。
    兩人都舍不得點燈,一切都摸黑進行。
    王舅母又小聲說:“今天隔壁老太太告訴我,有兩個街溜子來找咱家洋洋,一看就不是啥好人,不知道說了啥?”
    “後來我問洋洋,洋洋不承認,非說隔壁老太太看錯了。”
    王玉安皺眉頭,怕大孫子學壞。
    他想一想,說:“明日我跟他說說,讓他別學壞。”
    王舅母抱怨:“他比七寶大好幾歲,七寶越看越穩重,快要做上師爺了。”
    “洋洋還隻會看家,家裏的活兒都不會幹,以後咋辦?”
    王玉安也想不通,說:“王猛和春喜都勤快,為啥養出一個懶兒子?”
    “哎!”
    他們心裏苦澀,隻能帶著滿腦子煩惱入睡。
    — —
    第二天上午,那兩個街溜子又來找王洋,恰好被王舅母逮個正著。
    王舅母護犢子,冷著臉,拿起掃帚,問:“你們是哪個村的?來這裏幹啥?”
    如果對方真是壞蛋,她打算用掃帚把他們趕出去,免得他們帶壞洋洋。
    然而,對方嬉皮笑臉,嘴巴比王洋甜多了,笑道:“奶奶,我們來找王洋玩耍。”
    “奶奶,您家的大屋真漂亮。”
    伸手不打笑臉人,但王舅母橫豎都看他們不順眼,於是沒好氣地說:“洋洋沒空玩,他要幹活呢!”
    “你們趕緊走!”
    王洋臉色黑如鍋底,覺得沒麵子。
    剛才他跟那兩個街溜子說說笑笑,但此時對上親奶奶時,他反而一句話也懶得說。
    王舅母以為王洋隻是交友不慎,所以沒有多管。把那兩個街溜子趕走,也就算了。
    但是沒過幾天,王洋就不好好看家了,偷偷往外溜,而且等到天黑才回家吃飯。
    王玉安問他上哪裏玩去了,他就敷衍地回答:“學本事去了。”
    王玉安不相信,又追問:“學啥本事?”
    王洋大口吃飯,臉頰鼓鼓的,眼神陰鬱,說:“爺爺,別問了,說了你也不懂。”
    王玉安生氣,把碗筷擱下,說:“說清楚!我怕你學壞!”
    王洋撇嘴,眼神不屑,說:“真正壞的人,投奔貪官汙吏,當狗腿子去了。”
    “我能幹啥壞事?”
    王舅母覺得他說話陰陽怪氣,皺眉頭,反駁:“咱家有兩個大官兒,都是好官。”
    “貪官汙吏跟咱家沒關係,少胡說八道。”
    王洋幹脆擱下碗筷,離開桌子,不吃了,暗忖:什麽好官兒?真惡心!
    洗澡之後,他就躺床上歇著,連髒衣衫都懶得洗,反正他知道,爺爺奶奶肯定會幫他洗。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怨恨乖寶和李居逸允許七寶進官府做師爺學徒,卻不讓他去。
    他甚至在心裏詛咒乖寶肚子裏的小娃娃。
    他暗忖:老子一定要幹件大事,做嶽縣最富的大財主!到時候,看看你們怎麽巴結我……哼!
    另一邊,王玉安和王舅母一邊幹活,一邊唉聲歎氣,仿佛又老了好幾歲。
    — —
    王洋越來越放肆,幹脆不偷偷摸摸了。
    大清早,他吃飽飯,放下碗就打算出門。
    他懶得走遠路,於是厚著臉皮問:“爺爺,我能不能趕你的牛車出門?”
    王玉安果斷拒絕。
    王洋翻個白眼,幹脆一路小跑,跑去跟那兩個同伴會合。
    一起去幹啥呢?
    去幫放印子錢的團夥追債。
    而且,他們自以為幹這種差事特別威風。
    當然,光幹這個顯然無法滿足王洋想當大財主的野心。
    不過,他和同伴打聽到,有個寺廟香火旺盛,那任由香客們捐錢的功德箱就像聚寶盆一樣。而且,這個寺廟還在私下裏放印子錢,真正做到錢生錢。
    與王洋同行的兩個同伴比較話多,一路上說個不停。一個叫梅大河,一個叫梅大江,是兩兄弟,他們爹娘早死,導致他們吃百家飯長大,沒人管。
    此時,梅大江說:“做催債的打手,頂多吃飽飯,肯定發不了財。”
    “如果做那個寺廟的方丈,那才真是富得流油。”
    王洋心情激動,笑道:“我和你想一塊兒去了。”
    梅大河抬起手,跟他勾肩搭背,野心勃勃地說:“咱們一起去當和尚,再找機會做方丈。”
    “到時候,互相打掩護,不僅能喝酒吃肉,而且還能偷偷娶妻生子呢!”
    三個小夥子,越說越興奮,感覺前途一片光明。
    王洋暗忖:我念了這麽多年書,又會寫字,比梅家兄弟強多了。他們倆是文盲,肯定當不了方丈,最後隻能選我當。早就聽說,好多讀書人懷才不遇,就遁入空門,甚至有出家的皇帝,我這樣做也不算丟臉。而且,那些高僧德高望重,特別受達官顯貴尊敬,地位高得很。
    他越想越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