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1章 如果早知道能狐假虎威
字數:8371 加入書籤
順哥兒受到啟發,從自家鍋裏盛一大碗飯,用小手搓成幾個飯團,要去送給街邊的乞丐吃。
韋春喜見他端飯走到門外,連忙大聲叫住:“你幹啥去?”
順哥兒轉過身,天真無邪地笑道:“給餓肚子的人送飯,吃飽了,大家就不會造反。”
韋春喜勃然大怒,衝過來,抬起大手,奪走順哥兒手裏的飯碗,又打他屁屁,邊打邊罵:“咱家的飯是大風刮來的嗎?你個敗家子!”
“我和你爹賺錢容易嗎?你說,容易嗎?”
……
順哥兒被打得哇哇大哭,用小手捂住屁屁,掙紮著,想逃跑。
過來買東西的顧客勸道:“老板娘,別打了,洪水剛退,哭哭啼啼,多晦氣啊。”
韋春喜怕得罪熟客,連忙停手,露出假笑,然後去跟客人寒暄,做生意。
順哥兒連忙跑去臥房,找睡覺的王猛,尋求庇護。
吃飽喝足的王洋冷眼旁觀,絲毫不幫忙幹活,反而冷笑著站起來,整理衣衫上的褶皺,抬腳準備離開。
韋春喜瞬間又急了,拉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母子倆拉拉扯扯,反而被別人看熱鬧,指指點點。
王洋愛麵子,受不了別人的議論,於是沉下臉,放狠話:“我想幹啥就幹啥,不用你管。”
“你別逼我,否則我不認你這個娘!”
一邊說,一邊把韋春喜的手指頭一根接一根掰開。
韋春喜哭得肝腸寸斷。
但看熱鬧的人反而勸道:“你兒子天生就有佛緣,你放他去吧!”
“對!天生就是出家人,留不住的!”
“如果強行留他在家裏,他就會變瘋癲,我們村恰好就有一個這樣的。”
……
韋春喜無可奈何,慢慢鬆開手,目送王洋遠去。
王洋一路走,沒有回頭看一眼韋春喜。
這時,又有看熱鬧的人大聲說:“這個兒子,真是白養了!”
“老板娘,你幹脆收養一個孤兒算了!我們村裏就有兩個,孩子的爹娘被洪水衝走了,孩子可憐,你要不要?”
韋春喜果斷擺手,表示不要,淚眼婆娑,哽咽。
圍觀人群一哄而散,說的說,笑的笑。
韋春喜哭累了,低頭發呆,心裏還抱有僥幸,暗忖:洋洋沒有齋戒,還吃烤鴨,不是誠心當和尚。讓他去寺裏吃幾天苦頭,等他想吃肉了,肯定又會回來……
— —
王洋回到天光寺,心情忐忑,擔心經曆這場風波之後,大和尚會驅趕自己。
他偏偏不想去別的寺廟,偏偏就想留這裏,因為這個寺廟富,別的寺廟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和尚不僅沒驅趕他,反而客客氣氣地說:“永信,你是縣太爺的親戚,怎麽不早說?”
“如果早說,為師肯定不會讓你去澆菜。”
“往後,你念念經,掃掃地,幹些輕活就行。”
王洋哭笑不得,心裏五味雜陳,暗忖:如果早知道還有這好處,我肯定早就大聲說出來,何苦挑那麽多天大糞?
此時,他得了便宜,連忙道謝,嘴角往上翹,選擇最輕鬆的活兒,去打坐念經、敲木魚,裝模作樣。
別的和尚都已經知道他與縣太爺的關係,於是都對他客客氣氣。
王洋心中得意,暗忖:老子終於也嚐到狐假虎威的甜頭,將來當方丈,肯定也容易。
這一刻,他隻想當方丈,全然忘了家中的爹娘、弟弟和爺爺奶奶。
因為他覺得,自己隻剩下一條出人頭地的路,當上方丈,當上得道高僧,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同時還能掌管寺廟的財富,到時候揚眉吐氣。
如果佛祖真的靈驗,他還能順便在佛前詛咒那些討厭的人,其中包括李居逸……
— —
李居逸騎馬巡視災後情況,回到官府,對乖寶說:“清圓,那些原本勤快的農人,如今都湧進城內,捧著碗,排隊許久,就隻為了一碗施舍的粥。”
“眼巴巴地望著施粥的鍋,如果鍋裏的粥沒了,就隻能幹等著……”
“我越看越難受,問他們,為何不去幹活?”
“他們說,餓著肚子,手腳軟綿綿,哪有力氣幹活?”
“還說,城裏的水是退了,因為城裏地勢高,但他們的田地還在水裏泡著。”
“哎!恐怕還要等半個月,等皇上的賑災聖旨到達,才能好轉。”
李居逸這幾天連胡子都沒空刮掉,胡子越長越長,讓清秀幹淨的臉變老了幾分。
乖寶為他斟茶,琢磨一會兒,眼睛變得有點紅,輕聲說:“隻要有飯吃,他們就願意幹活。”
“這是天災下,最卑微的要求,偏偏朝廷的反應太慢,又緊緊抓住權力,不肯適當放權。”
李居逸喝茶,點頭讚同。比如他身為縣令,卻不敢隨便動官府的糧倉,不敢開倉放糧。
乖寶動腦思索,出謀劃策:“與其讓百姓在大街上排長隊領粥,不如換個辦法。”
“由官府分派服徭役的任務,比如把洪水衝垮的屋子重建,比如疏通溝渠,比如修路修橋,飯食由官府發放。”
“這樣一來,既能幹活,又有飯吃,嶽縣就能盡快擺脫天災的陰影,恢複安居樂業。”
李居逸想一想,手指摩挲光滑的青花瓷,眼神憂慮,說:“如此一來,肯定不能僅僅用一碗水多米少的稀粥打發幹活的人。”
很多時候,他不是不想賑災,不是不想讓男女老少都吃飽飯,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難為無米之炊。
他又補充:“隔壁的洞州這次也飽受水患之苦,據說那邊糧價飛漲。”
“以前能買十斤米的錢,如今隻能買半斤。”
“咱們周圍幾個地方,無一幸免。”
乖寶很理解,說:“想吃飽飯,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很難。”
“我特意找阿青舅舅商量過,問他能不能帶領商隊,穿過災區,去不受災的外地買糧食回來?”
“舅舅表示為難,說餓肚子的人如同野狼,到時候肯定成群結隊行動,哄搶商隊。”
“不僅很難把糧食運回來,甚至連商隊的人都無法平安,甚至連趕路的馬都會被別人搶去吃掉。”
李居逸琢磨此事,琢磨人性的複雜。
乖寶牽住他的手,捏一捏,微笑道:“不過,我有一個辦法。”
李居逸信任她,連忙問:“什麽辦法?”
兩人四目相對,目不轉睛。
乖寶一本正經地說:“用假棺材運糧食。”
“死者為大,我聽說鏢師們如果遇到特別貴重的押運物,就會把東西裝進棺材裏,掩人耳目。”
“不過,真棺材太重,所以最好用假棺材,外麵看著像,即可。”
“同時,運糧的商隊一路上披麻戴孝,掩人耳目,做戲做全套。”
李居逸問:“買糧的銀子從何而來?”
乖寶微笑道:“從富戶身上薅羊毛,已經薅過一遍了,再薅第二遍。”
“另外,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廟既然能往外放印子錢,難道麵對災情時,一點慈悲心也沒有嗎?不反過來給百姓捐贈一些嗎?”
“要做到這些,必須由你親自出麵,拋開麵子,對那些富戶恩威並施,順便嚇唬嚇唬。”
“另外,派官差給各地官府送信,哭窮,就像四處打秋風的窮親戚一樣,總有幾個良心還在的人會送糧過來。即使隻有一個同僚有良心,咱們也不虧。”
李居逸苦笑,下定決心,說:“清圓,我的麵子一文不值。”
“就算拋出去一千遍,又何妨?”
說完,他立馬派官差去給富戶們和寺廟方丈廣發請帖,邀請他們來官府麵談。另外,又給別的地方官送信,絕不坐以待斃。
乖寶一邊撫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安撫調皮搗蛋的小娃娃,一邊目送他,突然覺得自己夫君變得特別高大,像一座山一樣穩,可以依靠。
她眉開眼笑,眼中有少許淚光,低下頭,凝視肚子,輕聲對肚子裏的小娃娃說:“古人言,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希望這世道不要讓人失望。”
“另外,皇帝太遠了,他根本看不到民間疾苦,咱們不能完全指望他。”
……
肚子裏的小娃娃活潑好動,動來動去,回應乖寶的話。
— —
大同府的天兒越來越熱。
趙宣宣如同吃錯藥了,居然靜下心來做針線活,一針一線,慢慢縫。
巧寶吃驚,盯著看,眨眨眼,問:“娘親,這個東西很重要嗎?必須由你親自縫嗎?”
趙宣宣“噗嗤”一笑,說:“這是給小娃娃做的虎頭帽。”
“你姐姐快要生了,你覺得這次生男娃,還是女娃?”
巧寶眉開眼笑,拍一下手,說:“都好!我都喜歡!”
“我小時候也有虎頭帽。”
趙宣宣說:“那是你祖母親手給你做的。”
可惜,唐母如今生病,做不了這麽細致的活了。
巧寶有樣學樣,也要親手給小娃娃做虎頭帽,而且心潮澎湃,說:“我要給小娃娃做一百件衣裳!”
趙宣宣不相信,微笑道:“等你做出一百件衣裳,小娃娃估計已經長大了。”
她多了解小閨女啊,曉得巧寶的興趣愛好和耐心都不在針線活上麵。
於是,她循循善誘:“不如,咱們倆一起縫這個虎頭帽,心意到了就行。”
巧寶果斷伸手,要針,絲毫不偷懶。
趙宣宣把針遞給她,然後盯著看,教她怎麽縫。
巧寶動針線時,手比較笨拙,慢慢的,而且針腳一點也不整齊。
唐母到處找貓貓,順便對著巧寶看一會兒。
忽然,信鴿飛回來了。
巧寶握針的手已經發麻,連忙放下未完工的虎頭帽,跑去取信。
信是蘇燦燦寫給趙宣宣的,告知嶽縣發洪水一事。
京城那邊消息靈通,趙宣宣身在大同府,反而後知後覺。
一看到這個壞消息,趙宣宣和巧寶都沒空搭理虎頭帽了,立馬去找唐風年商量。
唐風年經驗豐富,說:“水患總是伴隨饑荒,此刻嶽縣必定缺糧。”
“咱們派人送糧給乖寶和居逸,順便籌備一些治瘟疫的藥。”
“不過,恐怕路上有流民哄搶糧食,這次運糧的人必須有些本事,才能護送糧食到達目的地。”
“我去找總兵曹將軍借幾個人,最好是有押運軍糧經驗的老兵。”
趙宣宣說:“你去借人,我去買糧食,越快越好。”
唐風年去庫房裏拿兩件禮物,然後火速騎馬出發,去拜訪曹將軍。
巧寶和趙宣宣帶著銀票和幫工們出門,大方地買買買,甚至沒空討價還價。
不過,掌櫃見她們買得多,一般會主動給些好處,還客氣地叮囑:“下次再來我這裏買,常來常往,價錢好商量。”
做生意的人,總是盼回頭客。
趙宣宣爽快答應,但一家鋪子根本無法滿足她的購買需求,她和巧寶立馬又去另一家鋪子購買。
由於大同府的麵粉比米更便宜,所以她們買麵粉比較多。幾百袋糧食整齊地裝到馬車上,再做好防水措施。
唐風年不僅在曹將軍那裏借到經驗豐富的運糧老兵,而且還借到運糧車。
當天,運糧車就出發,由白捕頭、彭力士和彭鴻鵠帶路,趕往嶽縣。
趙宣宣目送車隊遠去,風吹動她的額發和衣袖,她多麽想親自回一趟,去陪伴大閨女乖寶,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巧寶站在她旁邊,也悶悶不樂,忽然說:“娘親,人為什麽不長翅膀?”
“如果像鳥兒一樣,會飛,就好了。無論想去哪裏,都快快的。”
說這話時,她以手為翅膀,揮舞幾下。
趙宣宣破涕為笑,用手絹擦淚,牽住她的手,往回走,說:“從古到今,有好多人想飛起來,所以大家就把神仙幻想成騰雲駕霧的模樣……”
“不能飛,沒法做神仙,沒法十全十美,這就是做人的無奈。”
一回到後院,她們就看見唐母正在把玩那個尚未完工的虎頭帽,還戴到貓貓頭上。
貓貓喵喵叫,晃動尾巴,眼睛半眯,享受這個帽子,似乎在說:“像不像小老虎?凶不凶?”
趙宣宣哭笑不得,連忙快步走過去,把帽子拿到手裏,摘掉幾根貓毛,說:“做完之後,還得洗洗才行。”
“否則,怕小娃娃一聞到貓毛,就打噴嚏。”
唐母耳背,沒聽清,大聲說:“貓貓戴著好看,它喜歡。”
巧寶對唐母解釋:“祖母,帽子是給小娃娃做的,不是給貓貓戴的。”
“這麽熱的天,貓貓怕熱,不怕冷,不用戴帽子。”
她說話嗓門大,唐母就聽清了,笑道:“等天冷再戴。”
巧寶沒再囉嗦,反而回屋去整理自己的私房錢匣子,裏麵隻剩下一些銅板,因為她剛才把自己的銀子和銀票都托付給白捕頭,捎給姐姐了。
對待姐姐,她總是特別大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