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6章 小娃娃學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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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當空照,晶瑩的汗珠在紅兒的側臉滑落,折射出與眾不同的光彩。
她一手提烤鴨,一手提鮮果,去李大夫家做客。
“李大娘,用這個加菜。”
紅兒把禮物遞過去,笑得燦爛。
李大娘啼笑皆非,說:“傻孩子,我讓你來吃飯,是喜歡你,不是圖你的禮物,花這冤枉錢幹啥?哎呀!”
看見烤鴨,曉得不便宜,李大娘反而不好意思了,後悔貿然請客。
元寶熱情,帶紅兒去洗手,然後去後院的飯桌旁落座。
紅兒察言觀色,發現小方大夫沒落座。
方哥兒用一個大碗盛飯,夾菜,然後端去前麵藥堂吃。一邊吃,一邊照看藥堂生意。
紅兒還注意到,有一道菜是擂辣椒,方哥兒沒夾。
她小聲問元寶:“小方大夫不愛吃辣椒啊?”
元寶忍俊不禁,小聲回答:“他吃不了太辣的,在這方麵還比不上我呢。”
在嶽縣,吃辣是風俗,就像酒鬼比拚酒量一樣,越能吃辣的人就越驕傲。
紅兒悄悄記下小方大夫的習慣,暗忖:哎呀!我之前搞錯了,下次最好把辣椒和涼皮分開放,不能把他給辣怕了。
李大夫和李大娘很高興,勸紅兒多吃菜。兩人順便問東問西,打聽紅兒的家境。
紅兒早就被趙甘來叮囑過,嘴上要把好門,不能透露以前在大同府的底細。
所以,麵對李大夫和李大娘的詢問,她有些窘迫,一撒謊就臉紅得像紅辣椒,感覺火辣辣的。
她說:“家裏以前遭難,如今隻剩下阿姐、璞璞和我三個人。”
李大娘流露同情,說:“哎喲!可憐啊!是遭什麽難?”
紅兒絞盡腦汁撒謊,不敢提洪水亮那個奸細搞出來的人禍,反而小聲說:“鬧饑荒。”
一聽“饑荒”,李大夫和李大娘都絲毫沒有懷疑,因為這種天災並不少見。遠的不提,單說近的,前些日子嶽縣發大洪水,也鬧過饑荒,幸好饑荒的時日不長,沒有像傳言中的外地那樣嚴重。
李大娘心軟,又勸紅兒多吃些,不要客氣。
紅兒問:“小方大夫怎麽不來夾菜?”
元寶給紅兒的碗裏夾一塊烤鴨,微笑道:“方師弟吃菜少,從小就這樣,比任何人都更節省。”
紅兒眼珠子轉一圈,又暗暗記下小方大夫的小習慣。
李大娘會來事,見紅兒這小姑娘老是問方哥兒的事,於是拿一個小碗來,專門挑選葷菜,湊一碗,讓紅兒端去前麵藥堂,送給方哥兒吃。
紅兒樂意極了,端起小碗,腳步輕快。
李大夫、李大娘和元寶注視她的背影,都忍不住偷笑。
李大娘笑道:“我早就聽說,北地姑娘跟咱們南方姑娘不一樣。”
李大夫點頭讚同,一邊伸筷子夾皮蛋,一邊說:“這姑娘爽快,不扭捏。”
元寶低頭吃飯,暗忖:我也不想扭捏,但娘親總是勸我,讓我矜持……
— —
前麵藥堂裏,此時隻有方哥兒和紅兒兩個人,沒有病患登門。
紅兒把一碗葷菜遞過去,害羞地說:“李大娘讓我拿過來,讓你多吃菜。”
方哥兒微笑道:“不必如此客氣,想吃什麽,我自己會去夾。”
紅兒把小碗擱櫃台上,然後左手捏右手,想跟小方大夫多說說話。“現在天熱,菜留半天就餿了,所以要多吃些,留不得。”
方哥兒點頭讚同,突然發現紅兒怪怪的,於是問:“你怎麽不去吃飯?”
紅兒沒話找話:“我不餓。”
實際上,為了跟他說話,她願意挨餓。
方哥兒直接擱下碗筷,從罐子裏拿一顆山楂丸給她,笑道:“吃這個開胃。”
紅兒笑眯眯,伸手接山楂丸,但又舍不得吃。轉身回後院時,她把山楂丸塞衣兜裏。
飯後,紅兒主動幫忙洗碗,搞得李大娘既歡喜,又不好意思。
— —
官府裏,周叔在庭院裏放風,看看太陽,暗忖:等到秋後,老夫就要被拉去菜市場砍頭。到時候,去陰曹地府,再也不能見太陽。
活了大半輩子,以前那些最不在意的東西,如今死到臨頭,反而變成最珍貴、最難以割舍的寶貝。
在對官府招供時,周叔盡量隱瞞呂老爺的過錯,頗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膽魄。但他怕死嗎?
答案肯定是不想死,至少不想被拉去菜市場砍頭。如果非要早死早超生,他希望死得體麵一點。
比如,跳懸崖,死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穀裏。
比如,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比如,從容不迫地走進大火裏,把自己燒成灰。
……
他一邊看太陽,一邊琢磨自己如何死得體麵,死後避免遭受侮辱或者別人的議論。
趙東陽閑得無聊,又怕熱,所以左手拿扇子,右手端一壺涼茶,過來找周叔聊天。
兩人在屋簷下的竹椅上落座,享受穿堂風。
周叔刻意隱瞞自己體麵尋死的悲觀念頭,反而裝作樂觀豁達的樣子,用輕鬆的語氣說:“這涼茶好,初嚐微苦,然後回甘,先苦後甜。”
趙東陽拍拍膝蓋,笑道:“這是我家乖女配的涼茶方子,和別人配的涼茶不一樣。”
周叔一聽這話,仔細回想,記不起趙家的閨女長啥樣,但他清楚地記得趙家的女婿唐風年。
他的手指摩挲茶杯,歎氣,暗忖:趙地主一家曾經需要懇求呂老爺手下留情,如今風水輪流轉,呂家反而高攀不上趙家。
他小心翼翼地打聽:“呂家小少爺呂賢才是否還留在嶽縣?”
趙東陽喝一口涼茶,神清氣爽,點頭,笑道:“他整天吃喝玩樂,好得很。另外,我家孫女婿派人給呂老爺送信去了。”
周叔心裏咯噔一下,擔心呂老爺受牽連。
於是,他用一雙小眼睛打量趙東陽。
論心計,趙東陽顯然不是他的對手。隻要他想方設法,就能從趙東陽口裏套話。
趙東陽尚未察覺到自己變成砧板上的魚肉,還在對人家吹牛。
不過,周叔突然主動打消這個念頭,心中苦笑,暗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罪孽深重,噩夢連連,何必再做垂死掙紮?
李居逸突然也湊過來聊天。
考慮到周叔記性好,所以李居逸找他問一問嶽縣衙門以前的事。
周叔幾乎不說廢話,很多回憶都很有價值。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居逸才舍不得讓他人頭落地。
— —
傍晚,韋春喜得知自己又被邀請去官府後院吃飯,她沒有高興,反而胡思亂想,心情沉甸甸。
飯後,乖寶照舊請韋春喜和方哥兒去書房密談,避免外人聽見。
當乖寶挑明劉滿倉在此案中的重要作用時,韋春喜露出比哭更難看的表情,握起拳頭,直接抱怨:“那個老不死的,想讓方哥兒養他祖孫倆,門也沒有!”
乖寶反感別人用“老不死”幾個字罵人,所以眉頭微皺。
方哥兒一聽這話,也明顯苦惱。為了給韋春喜麵子,他暫時沒反駁。
乖寶說:“舅母,據我所知,劉滿倉祖孫倆雖然窮,但沒到吃不起飯的地步。”
“舅母不必過於擔心。”
但韋春喜不以為然,搖搖手,說:“現在還能走能動,但過幾年就躺床上了,到時候要別人喂飯,還要別人擦屎擦尿。”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
乖寶歎氣,看向一言不發的方哥兒,希望他勇敢地說出自己的主見,不要被韋春喜牽著鼻子走。
方哥兒雖然有些猶豫,但他沒讓乖寶失望,主動說:“清圓姐,大姨,我願意認祖歸宗。”
“如果對親人冷眼旁觀,我做人就沒法堂堂正正,沒法抬起頭來。”
韋春喜不樂意,板著臉,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生你的是你娘,養你的是我,那劉家有什麽功勞?憑什麽跑來摘桃子?”
乖寶忍不住說句公道話:“韋秋桂找人把劉鷹給殺了,劉家也是受害者。”
韋春喜頓時心虛,低下頭,欲言又止,嘴巴朝外撅。
乖寶暗忖:舅母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此固執,估計還是怕劉滿倉把韋秋桂幹的醜事宣揚出去。如果能讓劉滿倉保密,這事才能順利促成。
乖寶不繞彎子,直接問:“舅母,如果劉滿倉幫忙保密,你是否答應讓方哥兒認祖歸宗?”
韋春喜猶豫一下,終於點頭。
乖寶鬆一口氣,方哥兒也是如此。
方哥兒主動說:“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娘不在了,如今由我來替她解鈴。”
“明天我親自去一趟劉家村。”
韋春喜連忙拉住方哥兒的手,擔心他。
乖寶微笑道:“方哥兒,如果你親自去劉家村,容易打草驚蛇。”
“依我看,讓官差把劉滿倉接來衙門,你再與他秘密相見,這樣更妥當。”
方哥兒信任乖寶,爽快答應。
時候不早了,乖寶派人送韋春喜、方哥兒和順哥兒回烤鴨鋪去,然後自個兒也掩嘴打哈欠,困倦了。
李居逸扶著她,小心翼翼地回內室去。
他一方麵埋怨小娃娃還在清圓肚子裏耍賴皮,不早點出生,另一方麵又擔心清圓生娃娃遇到凶險,所以越是臨近瓜熟蒂落的時候,他就越是提心吊膽。
他說:“清圓,別人的事,你少操心,小娃娃睡覺沒?”
乖寶眉開眼笑,說:“小娃娃在翻筋鬥。”
李居逸的表情瞬間變嚴肅,盯著乖寶的肚子,小聲警告:“再亂動,就打屁屁。”
小娃娃不聽話,依然在乖寶的肚子裏調皮搗蛋,練功夫。
乖寶突然“哎喲”一聲,無可奈何地說:“這小家夥,像極了我妹妹。”
“估計是因為我腦子裏經常想妹妹巧寶,所以被他發現了,有樣學樣。”
李居逸啼笑皆非,扶她去床邊坐下,然後自己蹲下來,把臉貼近乖寶的肚子,對小娃娃說:“想跟你小姨學練武,是不是?”
小娃娃又踢兩下肚子,仿佛在回應爹娘的問題。
李居逸一本正經地說:“你小姨隻會招貓逗狗罷了,學她幹啥?”
“你跟娘親和爹爹學念書,將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豈不更威風?”
肚子裏的小娃娃仿佛真的聽懂了,而且聽迷糊了,突然不再亂動。
李居逸明顯鬆一口氣。
乖寶感到好笑,手指輕輕揉李居逸的耳垂,說:“我妹妹可不是隻會招貓逗狗,她是有真本事的,會保家衛國。”
李居逸“哼”一聲,似笑非笑,接話:“還會在信裏罵姐夫。”
乖寶瞬間不樂意了,在他肩膀上拍一下,控訴:“你偷看我的信。”
李居逸厚著臉皮,輕輕捏乖寶的下巴,說:“咱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怎麽能算偷?”
乖寶“噗嗤”一笑,決定不跟他計較,但忍不住為巧寶辯解:“我妹妹還有孩子氣,因為我們很久沒一家團圓,所以她不高興,就把你當假想敵。”
“麵對麵的時候,她不會罵你的。”
李居逸又“哼”一聲,故意問:“你幫她,還是幫我?”
這個問題真把乖寶問糾結了,她暫時回答不出來。
片刻後,她選擇妥協,說:“明天我給娘親、爹爹和妹妹寫信,多誇誇你。”
“好不好?”
李居逸勉強滿意,溢出笑聲,然後端洗腳水來,讓乖寶泡腳。
他還主動撈起衣袖,幫乖寶捏一捏腳丫子,避免乖寶夜裏腿抽筋。
乖寶眉開眼笑,凝視李居逸的頭頂、肩膀和後背,露出右臉上的小酒窩,暗忖:有夫如此,妻複何求?居逸顯然有點介意妹妹在信裏罵他,明天我要在信裏跟妹妹好好說說。
雖然每天都很忙,但她依然很想念大同府的娘親、爹爹、妹妹和祖母。
特別是臨近瓜熟蒂落,她頭一次麵臨生娃娃,心裏多多少少有些恐懼,怕自己變成倒黴蛋,跨進鬼門關去。
同時,又怕自己生出的小娃娃不夠健康。
……
無知者無畏,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忌憚。
雖然早就長大、出嫁,但乖寶依然把趙宣宣當作避風港。
每當麵臨危險,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娘親,想要被娘親抱一抱。
睡覺睡到後半夜,乖寶突然肚子痛,疼得滿頭大汗,分不清汗水和淚水。
李居逸嚇得心驚膽戰,派人去請李大娘和李大夫,又派人去請元寶過來。
趙東陽緊緊拉住李居逸的手腕,不讓他衝進產房裏去,一邊憂心忡忡,一邊勸道:“放心,孩子奶奶在裏麵陪著,肯定大小平安。”
聽見清圓痛得叫喊,李居逸在不知不覺間,眼淚奪眶而出,眼睛變通紅,盯著產房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