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9章 曾經的人上人,變成手下敗將

字數:7376   加入書籤

A+A-


    七寶帶幾個官差騎馬趕路,在三天內趕到呂老爺的老家常縣。
    隨行官差笑道:“這裏的山和樹真多。”
    七寶沒空看風景,通過向當地人問路,希望盡快到達目的地。
    幸好做過官的人比較出名,他一提起做過幾十年縣令的呂老爺,當地人就打開話匣子,給他指路,順便感歎:“呂家的宅院可大了,富得流油,你們去他家幹啥?”
    七寶故作輕鬆,說:“在嶽縣認識的,去敘舊。”
    指路的人目送他們,用鼻子冷哼,撇嘴,暗處:跟貪官汙吏去敘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呸!
    地上多一口唾沫,然而心裏雖然罵罵咧咧,但實際上卻不敢得罪。
    七寶順利到達呂老爺的宅院門口,先打量門外的石獅子,還有那朱漆大門,暗忖:當地人沒說錯,確實富得流油。
    呂老爺在嶽縣做縣令時,在家財方麵多多少少有些遮遮掩掩,畢竟受上官監督,不敢太放肆。如今辭官歸鄉,估計是不想錦衣夜行,所以幹脆擺擺闊氣。
    七寶越看越歎氣,暗忖:這些民脂民膏,都是從嶽縣搜刮來的。
    作為一個嶽縣人,心裏不是滋味。
    他抬手敲門。
    看門小廝先從門縫裏偷看片刻,然後問:“你們找誰?”
    七寶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從嶽縣而來,來找呂老爺,為了周叔之事,勞煩大哥幫忙通傳。”
    一聽到“周叔”兩個字,小廝吃驚,當即不敢怠慢,跑去傳話。
    周叔作為呂家的大管家,掌管家權多年,平時總是板著一張老臉,麵無表情的樣子,所以家裏的奴仆都懼怕他。
    很快,大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中年仆人客客氣氣,恭迎七寶和官差們進門,帶他們去見呂老爺,另有幾個小廝幫忙安頓馬匹。
    七寶目不斜視,心裏已經想好了等會兒該怎麽說話。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呂老爺臥病在床,看起來病殃殃,毫無往日當縣令的威風。
    七寶暗忖:如果此時把信遞過去,會不會直接把他嚇死?
    為了不嚇出人命,七寶隨機應變,暫時不遞信,而是打算先透露一點情況,讓呂老爺先有個心理準備。
    呂老爺靠坐在床頭,身上蓋著薄被,大床裏側偏偏又跪著兩個手搖扇子的小丫鬟,他呼吸像喘氣,微笑著問:“是不是李縣令讓你來的?”
    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眼神精明。
    七寶點頭,說:“請您放心,令孫和周叔在嶽縣都安然無恙。李大人此次派我來送信、麵談,是為了陳年舊案。”
    “眼看您身體抱恙,我有些擔憂,希望您等會兒盡量心平氣和,不要激動。”
    呂老爺聽他這樣說,反而皺眉頭,直接伸手,嚴肅地說:“把信拿來。”
    看信之前,呂老爺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看信之後,他的身體一陣冷,一陣熱,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氣得咳嗽,把信紙重重地拍被子上,吹胡子瞪眼,盯著七寶,說:“胡說八道!咳咳……”
    “你們居然把老夫的管家關進大牢,是不是屈打成招?”
    “老夫不明白,究竟哪裏得罪了李縣令?招來如此報複!”
    此時,有個大丫鬟在門邊偷聽,連忙跑去告訴呂夫人。
    呂夫人在家裏設一個小佛堂,雙手正在數念珠,嘴巴嘀嘀咕咕地念經。
    突然被丫鬟打斷興致,呂夫人麵色不悅,叫兩個丫鬟過來攙扶,慢慢走向呂老爺養病的小院,路上忍不住抱怨:“我早就懷疑嶽縣那邊是不是有人搗鬼,否則賢才和周叔早該回來了。”
    “為了那賤人的墳,何必耽擱這麽久?”
    她進門時,恰好聽見呂老爺在倚老賣老,發火大罵:“老夫多年前對唐風年有恩,你去問問他,他敢不敢恩將仇報?”
    “如今,唐風年的女婿居然報複老夫,想讓老夫顏麵掃地,是不是?”
    “老夫是曾經的官,他是如今的官,難道他不怕將來的新官也有樣學樣,拿他開刀?”
    “你回去給李縣令回話,給唐風年回話,問問他們,是不是隻記仇,不記恩德?”
    七寶冷靜得很,雙腳依然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跑回去告狀的意思。等呂老爺咳嗽暫停,呼吸變平緩之後,他才回答:“呂老爺,這不是報複,而是就事論事,為了給死者伸冤。”
    “不針對任何人,而且李大人惜才,並未為難周叔。”
    “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派人去嶽縣探監。”
    呂老爺用鼻子冷哼,說:“牢獄之災是什麽情形,老夫難道還不清楚嗎?”
    七寶坦坦蕩蕩,微笑道:“我親自去牢房審犯人,我也最清楚。”
    “據說,以前的嶽縣地牢裏打得鬼哭狼嚎,打死人不償命。但我可以拍打胸脯,負責任地說,如今的嶽縣牢房不搞嚴刑拷打,我們有更聰明的辦法,與過去截然不同。”
    呂老爺聽得老臉一紅,聽出對方話裏話外的諷刺。
    呂夫人著急了,看不得自家吃虧,於是走到床邊,盯著七寶,迫不及待地插話:“李縣令自認為比我家老爺更聰明,是不是?”
    “既然如此,就滾出去,免得我們看你礙眼。”
    她囂張得很,七寶暫時隱忍,畢竟此行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呂老爺伸出手,拉住呂夫人的手,眉頭緊皺,說:“夫人,你別插手,回佛堂去。”
    呂夫人的表情顯然不樂意,還想用嘴皮子功夫恐嚇客人。但呂老爺深知自己的妻子是什麽德性,用眼睛瞪她,抓她的手也逐漸用力。
    呂夫人手腕吃痛,無可奈何,氣急敗壞地離開,嘴裏還碎碎念:“老頑固,一輩子都是這樣,白天瞧不起女子,到了夜裏就像狗一樣,沒女子陪就不行。”
    “老了還不正經,眼看我老了,就不爬我的床了,反而讓丫鬟去爬你的床……”
    “嫌我說話不好聽,不讓我說,哼!”
    ……
    旁邊的丫鬟們都聽得臉紅,低頭看地,誰也不敢勸她。因為在這個家裏,個個都知道,呂夫人脾氣不好。
    而且,那些粗鄙之語,沒成過親的小姑娘隻敢聽,不敢說。
    另一邊,七寶耐心十足,繼續勸呂老爺,希望他明白,這不是為了私仇,而是為了公道。
    七寶還耍點小手段,說:“李大人不開堂公審,對您和周叔的麵子都很有利。”
    “如果您不配合,最後大家的麵子都保不住。”
    “何況,令孫在嶽縣時還曾主動報案,正在等待官府處理。結案之前,他不能離開嶽縣,但可以吃喝玩樂。”
    呂老爺捏起拳頭,深呼吸,明白這是威脅。他如今最看重的就是孫子和麵子,恰好被拿捏。
    屋內陷入沉默,冷場的氣氛充滿火藥味。
    許久之後,呂老爺冷冷地說:“你開個價。”
    七寶愣一下,啼笑皆非,暗忖:前任縣太爺居然要用銀子收買我?以前真是做夢都沒想到。
    七寶心意堅定,微笑道:“呂老爺,我尊敬您,但這是為了公道,公道不能開價,否則會得罪老天爺,遭天打五雷轟。”
    巧合的是——他的話剛落音,外麵真的打雷了。
    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特別是午後,最容易突然來一場大暴雨。
    呂老爺和七寶都被雷聲吸引,轉頭看窗外。
    七寶神情輕鬆,呂老爺卻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呂老爺沮喪,暗忖:任何事都瞞不過老天爺,善不一定有善報,但做虧心事一定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想清楚之後,他把之前丟開的信拿起來,重新看兩遍,然後吩咐丫鬟,筆墨紙硯伺候。
    丫鬟在床上擺一張小矮桌,又鋪宣紙,研墨。
    呂老爺提起毛筆,給李居逸寫回信,中途猶豫好幾次。
    七寶安靜地坐著,耐心等待,不催促,也沒喝呂家丫鬟送來的茶。因為他不喜歡呂家,像許多嶽縣男女老少一樣,他經常聽家人提起呂家那個小衙內如何作惡多端。
    而且,七寶發現呂老爺是真的老了,寫信途中還要停下來歇一歇,讓丫鬟幫忙揉胳膊、揉手、揉肩膀,還需要丫鬟把精致漂亮的痰盂捧到他麵前,讓他吐一口驚天動地的老痰。
    七寶看得唏噓,暗忖:果然,人最怕老。呂老爺這身子狀況,肯定無法親自去嶽縣,怕就怕他一封信寫不清楚,害我還要來回多跑幾趟。
    呂老爺寫完信之後,檢查一遍,然後吩咐丫鬟把信裝進信封,密封,再交給七寶。
    七寶轉頭看看窗外的雨,不急著離開,幹脆與呂老爺再聊一聊。“您有什麽打算?”
    呂老爺右手握拳,擋在嘴唇前,咳嗽兩聲,說:“老夫堅信,此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他堅信官官相護的道理,而且他打算派人去找唐風年,讓唐風年管一管女婿。
    他暗忖:李縣令不給我麵子,但總要給他嶽父麵子。就算他是個大鬧天宮的猴兒,也躲不開他嶽父的五指山。
    七寶用右手的手指輕輕敲擊大腿,暗忖:姐夫和乖寶姐都想速戰速決,但這呂老爺偏偏想拖延……果然,道不同,不相為謀。
    七寶也想速戰速決,所以心裏變得有點煩躁,直接從腰間錦囊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呂老爺,說:“您應該認識周叔的字跡,這是他親手寫的私財清單,用於賠償死者家屬。”
    “我跟周叔至少聊了三天,他對殺害劉鷹一事供認不諱,並且處處為呂老爺說好話,說呂老爺並不知道他殺人。”
    至於周叔毒殺小衙內呂新詞一事,七寶怕呂老爺直接氣死,所以選擇隱瞞,不打算告訴他。當然,這並非七寶自作主張,而是李居逸事先叮囑他的。
    在這幾個錯綜複雜的案子裏,李居逸處事靈活,對劉滿倉隱瞞方哥兒親娘韋秋桂主動要求殺害劉鷹一事,又對呂老爺隱瞞周叔毒殺小衙內一事,還隱瞞官府假借韋春喜的名義寫信誘捕呂家人一事……
    有些事無法見光,否則恐怕弄巧成拙。
    反正,李居逸和乖寶盡量讓案子不失控,盡量在掌握之中。
    此時此刻,呂老爺細看清單,突然湧出兩行淚。因為周叔在清單的背麵還寫了幾行字,說自己愧對呂老爺,但這次幸好遇到好官,自願說出那些陳年舊事,也算是一種解脫。
    他還以呂賢才在街上被百姓扔菜葉為引子,勸呂老爺多積德行善,籠絡人心。
    字裏行間,語氣懇切。
    呂老爺確定這是周叔親筆所寫,再加上周叔的私財在他麵前隻算小菜一碟,所以他爽快答應七寶的要求,派人去拿清單上的財物,打包,交給七寶。
    七寶沒有稀裏糊塗收下,而是打開匣子,仔細清點一番,甚至檢查銀票和銀子是真是假,又向呂老爺借紙和筆,寫好收據,一式三份。一份給呂老爺,一份跟財物放一起,另一份收進自己的隨身錦囊裏,辦事規規矩矩,然後把裝財物的匣子貼上封條,遞給官差。
    呂老爺眼神精明,打量七寶的一舉一動,苦笑道:“看來,這個李縣令確實有些本事,知人善用。”
    七寶一聽這話,真心實意地微笑道:“李縣令在嶽縣口碑很好,除了辦案公平公正,還盡量救濟窮人,富人也對他心服口服。”
    誇讚自己的表姐夫,他滿心驕傲,不介意效仿王婆賣瓜。
    然而,呂老爺根據自身閱曆,有自己的判斷,不相信哪個官能做到人見人愛。
    他長歎一聲,暗忖:窮人喜歡的官,富人肯定不喜歡。富人喜歡的官,窮人肯定不喜歡。要想讓這兩種人達成一致,除非是他們都厭惡這個官兒。老夫過去混跡官場多年,豈是三歲小孩兒?
    他自認為不會上當受騙,七寶也懶得跟他廢話。
    七寶又哄呂老爺為周叔寫一封諒解書。
    呂老爺暫時不知道周叔就是毒殺小衙內呂新詞的凶手,所以爽快書寫,並且詢問:“李縣令準備怎麽判?”
    七寶微笑道:“為了保護死者家屬的名聲,本案不會開堂公審。”
    “至於具體刑罰,我也不知。”
    呂老爺眼神不悅,暗忖:這小子,跟我耍心眼,明明知道,卻對我保密。
    他突然很懷念當縣太爺的時候,那時如果遇到這種死鴨子嘴硬的混蛋,他直接吩咐官差用板子伺候即可。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七寶帶官差離開,而自己如同手下敗將一樣,彎腰駝背,一頓猛咳,差點被這陣咳嗽去掉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