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2章 問心無愧的人,心裏有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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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時,長生把新衣裳鞋襪抱懷裏,一邊走路,一邊回頭去望周美娥,依依不舍。
周美娥目送他們祖孫倆,揮揮手,眼裏也流露不舍,但嘴上沒說出任何挽留的話,僅僅叮囑:“走路看路,別摔著。”
劉滿倉唉聲歎氣,瘦骨嶙峋的手摟著長生的小肩膀,祖孫倆離馮家越來越遠。同時,腳步越走越快。
頭頂上有鳥兒飛過去,炫耀它的自由和本領,但長生低著頭,悶悶不樂,根本沒往天上看。
劉滿倉心疼小孫子,說:“別怨你娘,她也不容易,改嫁是命,天生注定的命。”
長生把眼淚憋回去,眼睫毛扇動幾下,脆生生地說:“我想和哥哥玩,哥哥會不會搬過來,天天和我們一起吃飯?”
劉滿倉想象那個畫麵,忍不住笑出聲,摸摸長生的腦袋瓜,說:“我也想那樣,但咱家太寒酸,路又遠,進城不方便。”
“方哥兒在城裏做大夫,他住城裏,走一會兒就到藥堂。”
長生逐漸忘卻後爹家帶來的煩惱,笑得眼睛冒星星,童言無忌:“爺爺,我也想住城裏,和哥哥住一起。”
劉滿倉望著遠處的山和樹,微笑道:“城裏沒菜地,咱們吃啥?”
“我沒本事,隻會種地,跟城裏那些人不一樣,他們做生意,花錢買菜、買炭、買雞蛋……啥都花錢買,像有花不完的錢。”
“我的錢都舍不得花。”
長生羨慕城裏人,笑眯眯,在不知不覺間,把腦袋抬起來,門牙咬著嘴唇,看看天上那奇形怪狀的白雲,眼神充滿希冀。
— —
方哥兒回城之後,跟韋春喜商量買田買地、買宅院鋪麵之事。
韋春喜有些猶豫不決,說:“這種事,姑父最在行。”
“等我收攤之後,咱們去問問。”
方哥兒心裏有自己的主意,他認為還應該問問趙理、王俏兒和付青,但考慮到韋春喜跟王俏兒屬於麵和心不和,所以他把這個主意藏在心裏,打算不告訴大姨。
韋春喜心情好,一邊做生意,一邊哼小曲。
另一邊,七寶把劉滿倉托付的匣子帶回官府,向李居逸稟報此事。
李居逸微笑道:“鎖書房的櫃子裏。恐怕他零零碎碎地來取錢,幹脆給他記賬,賬冊一式兩份。”
七寶不辭辛苦,連忙照辦。
李居逸突然感歎:“明日休沐。”
他眉眼歡喜。
七寶感到吃驚,暗忖:姐夫以前好像沒這麽盼望休沐……
於是,七寶好奇地問:“姐夫明天有重要的事嗎?”
李居逸笑道:“可以陪立哥兒玩一整天,他睡覺時也好玩,老喜歡舉兩個小拳頭,腳丫子也喜歡亂動,看不膩。”
七寶點頭,深有同感,說:“我也覺得他最好玩。”
歡喜過後,李居逸開始安排正事:“屍骨案已結案,暫時沒別的大案,咱們專心搞安居樂業方麵的措施。”
“我跟清圓商量過,要加強偏遠村落與官府的聯係,避免鄉紳狐假虎威。”
“最大的阻礙是路遠,導致彼此消息不靈通,所以要增加牛車、馬車的通行,多多益善。”
七寶眼睛一亮,說:“以前我外公沒牛車的時候,隻有趕集時才來城裏一趟。”
“後來有了牛車,想來就來。”
李居逸說:“你跟師爺們、官差們想想辦法,如何做到每個村至少有一輛牛車?”
“農忙時,牛用來耕地。農閑時,用來拉貨、拉人。每次見別人挑著兩個大籮筐,氣喘籲籲地趕路,我就擔心他們的肩膀承受不住。”
七寶想一想,說:“姐夫,小牛拉不了車,養牛沒那麽快。”
“咱們先搞平板車試試,把路修好。另外,幹啥事都需要錢,有錢就快,沒錢就慢。”
李居逸抬起右手,拍一下額頭,說:“官府的錢財,我不能隨意支配,必須符合朝廷安排,這是我最頭疼的事,感覺束手束腳。”
“偏偏到處都要花錢。”
“我是縣令,我讓別人幹活,別人就問,有多少工錢?按天算,還是按月算?”
七寶喝一口茶,嘴角翹起,肚子笑得顫抖。自從當師爺學徒之後,他臉上的憨態越來越少,如同頑石開竅,越來越有美玉的靈光和趣味。
笑完之後,七寶說:“讓囚犯幹活,可以不給工錢,或者給很少的工錢。”
“而且,咱們的囚犯裏頭還有一個現成的好監工、好管事,能幹得很。”
李居逸心有靈犀一點通,說:“周叔!他確實適合幹管事、監工。”
“表弟,你去跟師爺們擬一擬細節,把可行的建議逐一寫到紙上。”
吩咐完之後,李居逸又忙裏偷閑,回後院去抱立哥兒,順便跟乖寶說說話。
“清圓,在師爺這一行,表弟算出師了。”
乖寶歡喜,又感到驕傲,說:“最難得的,是七寶沒有老油條的油腔滑調,也不偷奸耍滑。”
“不過,咱們不能給其他師爺和官差留下任人唯親的印象,恐怕他們心裏酸溜溜。”
李居逸“嗯”一聲,表示讚同,順便低下頭,嗅一嗅立哥兒身上的奶香氣,聞不膩,特別稀罕這個心肝寶貝。
他又聊到官府無錢可花的問題。
乖寶想一想,說:“如果全憑官府花錢,恐怕有好多狡猾的騙子要來官府騙錢花。”
“其實,隻要有利可圖,民間的男女老少就會搶著幹。”
“關鍵就是如何做到‘有利可圖’?”
李居逸一聽這話,豁然開朗,心服口服地打趣:“有清圓軍師相助,俺可安枕無憂。”
乖寶噗嗤一笑,用手裏的布老虎在他身上輕輕敲一下。
李居逸眉眼含笑,甘之如飴,暗忖:一個聰明的妻子,加上一個憨態可掬的孩子,夫複何求?即使不當官,當個窮光蛋,我也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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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後,韋春喜帶著方哥兒和順哥兒,來官府後院找王玉娥和趙東陽打聽買田買地、買宅院鋪麵之事。
趙家的晚飯剛吃完,正在收拾碗筷。
王玉娥連忙問:“你們吃飯沒?”
韋春喜笑道:“吃過了。”
怕被嘲笑嘴饞,所以她特意挑這個時候過來。
王玉娥又問:“方哥兒和順哥兒要不要再吃一點?”
方哥兒微笑道:“姑奶奶,不用了,我晚上不敢吃太多,否則睡不著覺。”
順哥兒用門牙咬嘴巴,隻是笑,不說話,因為不好意思說出小饞貓的心裏話。
王玉娥一看就明白,帶他去廚房,讓他想吃什麽就說什麽。
她又端一盤切好的西瓜,招呼韋春喜和方哥兒。
趙東陽坐在屋簷下乘涼,吹一吹穿堂風,搖椅吱嘎吱嘎晃動。
聽完韋春喜的來意之後,趙東陽拍打大腿,輕輕歎氣,說:“買田地,不是簡單的事。”
“你不能東一塊西一塊地亂買,最好是連成一大片。”
“除了價錢,還要看水源,看看相鄰的地主好不好相處……要是遇上一個事兒精,天天找你麻煩,派人挖你田埂,偷偷割你稻子,鬧得糟心。”
“至於買宅院、買鋪麵,要看看屋子是否牢固,是否凶宅,地段好不好……比如前些日子,那個人在後院挖出屍骨,如今那院子想賣都賣不掉,幾乎要砸手裏,隻能自認倒黴。”
“如果屋子不牢固,你要翻修,又要花一大筆錢……”
他嘴巴滔滔不絕,說得像內行中的內行。
王玉娥坐旁邊吃西瓜,憋不住笑意,暗忖:孩子爺爺天生就是吹牛的料,但願立哥兒不要學他。
韋春喜皺眉頭,心裏糾結得很,也覺得這是難事,生怕方哥兒吃虧上當。
但方哥兒卻另辟蹊徑,說:“姑爺爺,那處挖出屍骨的凶宅,別人不敢買,我卻不怕。”
畢竟那屍骨屬於他親爹,又已經破案,他問心無愧,沒啥好怕的。
趙東陽拍大腿,心有靈犀一點通,說:“你趁機買下,價錢肯定便宜。”
“好好討價還價,如果你不擅長這事,我找趙中幫你。”
“上次我去那裏瞅過,屋子不破,也不舊。”
方哥兒鬆一口氣,露出笑容,說:“多謝姑爺爺。”
然而,韋春喜心裏有鬼,做不到問心無愧。等離開官府後院,她就明確反對方哥兒買那處凶宅。
“鬧鬼的地方,最好別買,住著不安心。”
按照她的想法,她和方哥兒這麽親近,等方哥兒買宅院,她也過去一起住。但是,一想到院子裏有個冤死的鬼魂在遊蕩,她就忐忑,畢竟那個死鬼是她親妹妹害死的。
萬一那個死鬼遷怒於她,找她報仇,怎麽辦?
她幾乎不敢踏足那處凶宅,因為心裏有鬼。
方哥兒沒有輕易打退堂鼓,心裏已經琢磨清楚,勸道:“大姨,我雖然得不少賠償,但並非大財主。”
“買東西,遇到物美價廉的情況,可遇而不可求,必須抓住機會。”
“而且,我真的不怕,因為他是我親爹。”
韋春喜噘嘴,不高興,臉上烏雲密布,覺得方哥兒不聽話了。
她腦子裏免不了胡思亂想:男子有錢就學壞……方哥兒如今發財了,是不是開始瞧不起我這個大姨了?而且,他急著把那一匣子錢財都花掉,是不是信不過我?認為我保管不好?是不是那個劉老頭在背後攛掇的?
當晚,韋春喜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窩火,睡得很不好。
與之相反的是——另一張床上,順哥兒在夢裏吃西瓜,啃排骨,吃蓮子綠豆百合銀耳羹,津津有味。方哥兒打定主意,明天就去買下那處特殊的宅院,為了早睡早起,他讓自己心平氣和,不再多想。
第二天天一亮,方哥兒和韋春喜都起得早。
韋春喜一邊幹活,一邊絮絮叨叨,囉裏囉嗦,話裏話外都是勸方哥兒不要買那個宅子,最好另外挑一處,或者全部買田買地。
她又說:“像付青那樣,承包一座山,也不錯。”
方哥兒猜出大姨的小心思,但這次他不打算做乖乖聽話的綿羊。
因為他在屍骨案剛爆出來時,就去那處宅院外麵看過。他之所以想買,並不僅僅是貪便宜,還因為那處宅院雖然不是位於熱鬧的街市,但一打開大門,門外就是寬敞的大道,適合跑馬車,不像那些七拐八彎的小巷子裏的人家。
而且,這宅子距離石師爺以前的宅院不遠。石師爺以前直接在家裏辦學堂,方哥兒心想:有樣學樣,我也可以用這樣的宅子做點什麽生意。
所以此時此刻,任憑韋春喜囉嗦一大堆,方哥兒隻是沉默地聽著,心裏的主意並未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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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啷個哩兒啷,啷個哩兒啷……”
趙中吃完早飯,嘴裏叼根草,一路上哼唱自編的小曲,怪腔怪調,搖頭晃腦,自娛自樂,進城去做他的掮客生意。
因為他經常跑去官府找趙東陽,所以官差都認識他。
城門口的官差恰好得到趙東陽的吩咐,一看見趙中過來,就大聲說:“阿中爺爺,趙地主爺爺讓您快點去一趟,有事找您。”
趙中把嘴裏那根長長的草拿出來,笑道:“你小子,一口一個爺爺,把我給叫老了。”
說笑幾句,他加快腳步,往官府走去,暗忖:東陽又有啥好事找我?
一見麵,趙東陽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家一親戚想買最近鬧大事的那處凶宅,他不會討價還價,你去幫他把把關,行不?”
趙中笑眯眯,像個狐狸,說:“這買賣劃算!”
“給多少好處費?”
趙東陽歎氣,拍打膝蓋,說:“我如今也窮了,哪有錢給好處費?”
“何況這事又不難,那個院子的主人正愁賣不掉呢!”
“我請你喝酒吃飯,行不?”
趙中把腦袋湊近一點,擠眉弄眼,小聲說:“讓那個買宅院的親戚給我點好處,行不行?”
“做掮客生意,不能破例,否則一傳十十傳百,以後個個都想讓我白幫忙。”
趙東陽撫摸胖肚皮,猶豫片刻,暗忖:方哥兒那孩子小時候命苦,好不容易發筆財,哪懂這麽多人情世故和彎彎繞繞?我既然答應幫他,就不能讓他吃虧。
於是,趙東陽妥協:“我送你一隻烤鴨、一壇酒,你別再收好處費,我們保證替你瞞著,答不答應?”
趙中眼珠子靈活地一轉,暗忖:我常來東陽家蹭飯,如果這次不給他麵子,恐怕他以後也不給我麵子。
於是,他假裝爽快,大手一揮,笑道:“東陽,看在你的麵子上,就這樣辦!”
“有我在,這買賣肯定做得漂亮、劃算!”
“你那個要買宅院的親戚是不是趙理和小麻雀?”
王俏兒的外號廣為流傳。
趙東陽笑道:“不是俏兒,是方哥兒想買。”
趙中頓時眼睛冒精光,心裏一下子湧出許多猜測,問:“那個身世遭受非議的方哥兒?他哪來那麽多銀子?是不是他親娘留給他的?”
趙東陽收斂笑容,如同晴轉陰天,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銀子跟朱家沒關係,你幫忙保密,避免鬧得沸沸揚揚。”
“另外,討價還價的時候,別提起我和居逸,也別提官府,免得別人說咱們仗勢欺人。”
由於周叔的殺人案是不公開審判,所以就連趙中這樣的“包打聽”也暫時被蒙在鼓裏。
趙中爽快答應,去找方哥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