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156151   加入書籤

A+A-




    登場人物

    曳間了——F大學。心理學係。出生拾金澤。「黑魔術師」

    根戶真理夫——F大學。數學係。

    真沼寬——Q大學。國文係。

    影山敏郎——S大學。物理係。最新的成員。

    甲斐良惟——N美術大學。專攻油畫。與曳間同鄉。兄長經營「黃色房間」

    倉野貴訓——F大學。藥劑係。神戶出生。

    久藤雛子——家族成員的偶像。十五歲。

    久藤杏子——N美術大學畢業。雛子的年輕阿姨。

    羽仁和久——K大學。國文係。與倉野同鄉。「白色房間」的住戶。

    布瀨呈——K大學。法文係。「黑色房間」的住戶。

    片城成——同卯雙胞胎之一。奈爾茲。

    片城蘭——同卵雙胞胎之一。霍南德。

    代替序章的四種景象

    1.霧的迷宮

    在那之前,他從未遇過這麽大的濃霧。周圍一切都被層層籠罩的乳白色霧靄封鎖,彷彿深海景象模糊混濁——就是那樣的濃霧!

    街道也已沉沉入睡。當然,汽車也不可能會在這樣的濃霧中行駛,空蕩蕩的車道完全被霧、霧、霧吞噬了,隻有街口的紅綠號誌燈毫無意義地閃爍眨眼,而且如水彩被水氣浸染般,朦朧浮現的部份,就像深海魚的發光器。

    ——那應該是燈籠魚吧!或者是鮫鱲魚,不……鮫鯨魚有發光器嗎?

    一路上,死纏不休的濃霧,在睫毛上凝結了幾滴小水珠,水珠與街燈兆線交融,整個視線眼膜都映出了彩虹。發絲、皮膚、外套都被汗水浸濕了。隻見他不停擦拭臉龐。

    霧愈來愈濃了,濃到四、五公尺外部無法看清楚。就像眼睛被蒙住一樣,原本可以用來辨識方向的住家環境,此刻也像陌生的街道。大馬路還好,但一進入巷子,在迷宮般的小通道拐了幾次彎,眼前就成了毫無記憶的陌生景象。

    昏暗渾沌之中,突然現形,瞬即又融入背景。他暗想,這像極了記憶的片段。平時可以看見整體景象,而眼前卻隻能一小段、一小段地摸索,印象的改變奐有如此大的差異嗎?

    ——霧的迷宮?嗬嗬……感覺好像小說書名!

    豎耳細聽,隻能聽到自己踩在砂石地上的腳步聲,整條街道是一片死寂。偶而,遠處傳來幾聲似是一時興起的犬吠,反而令他安心。

    不知不覺,明明曲折轉彎,卻發現人已站在沒有岔路的長長小徑上,左右兩側都是高過兩手伸舉的高牆。小徑持續蜿蜒,不見盡頭。

    ——看來真是迷路了,但還是得……

    他,曳間了,自幼心中就有一個小小的疑問,為什麽世界會這樣連續不斷?

    對當時稚小、隻知驚訝的他而言,這應該是內心無法承受的痛苦疑問吧?他經常詢問自鄉下來訪的叔叔..「叔叔是從鄉下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這裏來的嗎?」對於這個常被反覆問到的問題,叔叔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都隻回答:「恩,是呀!」在遇到突然來自遠方的訪客時,他也同樣會熱切提出這個問題,但從來沒聽到能讓這男孩滿足的否定答案,甚至針對這個問題的含意是什麽,也沒有人間過小男孩。

    這讓小男孩更加坐立不安。帶著他在路上走時,男孩彷彿會在人聲鼎沸的喧鬧中聽見什麽似的閉上眼睛,雙觀應該也是那時候發現他有這樣的習慣吧!

    那個時候,雙親也發現,這男孩有時會在三更半夜,對著掛在客廳裏的大鏡子,低聲呢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麽。

    夜霧肆虐得更濃了,有時候,眼前一切景物全都沒入霧中,而綿延的小徑依舊無止境地向前伸展。就算小徑可能會引他前往任何地方,但曳間自有了然於心的確信。

    ——巨人就睡在前方。沒錯,那個龐大無比的可怕家夥一定就蹲在前方等我……我確實有這樣的感覺……就算….

    曳間接著想到的是,距離他反覆詢問大人那個問題兩年後的某個情景。

    每天早上送來的報紙上,都有一個叫「天氣圖」的怪版麵,天氣圖上都會出現一些像是羽毛毽子的羽毛密碼。正以為那就是羽毛圖案時,卻又發現那應該是恐龍的背部曲線,婉蜒跨過天氣圖。他可以理解那些像密碼的圖案,是用來表示天氣的記號,但就是搞不懂曲線代表什麽。

    少年試著詢問父親..「爸爸,這條線是什麽?」

    但是,他聽到的卻是從未聽過的說法。「喔,這個嗎?這是「不連續線」。」

    「不連續線?不連續線是什麽?天空有那樣的東西嗎?」

    「不、不,不是的,這表示,這條線的上方與下方空氣溫度不一樣。」

    「是不是說,到了這條線的位置,溫度就忽然改變?」

    「就是這樣。」

    我到底聽到了什麽?當時,曳間有遇無數次的反芻。

    霧氣在發絲、皮膚、衣服上凝成水珠流泄,每次低頭步行,就從鼻尖、下巴滴落。

    ——或許在這樣的濃霧裏,就可以跨越不連續線。沒錯,或許我已經跨越了。

    突然,兩側的高牆消失了,曳間被拋入茫茫的霧海裏。繼續走了幾步,回頭一看,細長的小徑已融入藍灰色的黑暗。再度回頭望向前方的幽冥,似乎在搜尋黑暗中的潛伏者。

    在無邊無際的霧海中繼續前進,黑影突然伸展出現,那就是睡眠中的巨人,在深邃的鐵絲網另一邊,映落比想像中大上十倍、百倍的巨大影子。一座變電所!

    黑暗中聳立的高壓電塔,白皙並列的絕緣礙子,綿延直達遠方的高壓電線。更遠的地方,流泄飄緲的紅色燈光。

    曳間就像全身溼透的老鼠一樣呆立不動……我到底看見了什麽?這到底是什麽?水珠不斷滴落,難過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我就是為此而精疲力盡…

    ——然而,就算如此……

    曳間無法持續這樣的想像。霧愈來愈濃了,絲毫不理會曳間的想像,濃霧持續壓境而來。隱藏濃霧之下的,隻是無始無終的空虛時間。所以,曳間隻是站在那兒,被霧氣濕濡、全身不停發抖地站在那兒。在一片乳白色中,自己的身影都被拭去了,像是等待著什麽事情發生。

    2.黃昏的街底

    天空突然變得像黃昏,鋸形雲以可怕的速度疾馳。

    ——是強風吧!

    根戶真理夫抬頭望著瞬間被刺眼的翳影包覆的天空。由於在玻璃牆內側,所以眺望強風吹掠昀雲層時,姿勢也隨之微微側傾。

    「你在看什麽?」桌子對麵的真沼寬打盹似地側著頭問道。他那手臂纏住木椅,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的姿勢,像極了即將幻化為月桂樹的塔芙妮。當然,希臘神話裏的塔芙妮是個女的!

    「沒有,沒什麽。」

    不等根戶回答,真沼再次閉上眼睛。

    根戶的視線悄悄移向真沼。藍白色的雲影緩緩爬上裸露的頸子,可能是因為長發垂到睫毛附近,所以看起來呈現淡藍色。緩慢的呼吸氣息,肯定是心滿意足的睡眠。

    幸福的睡眠—

    根戶心想,這畫麵似乎見過。並非體驗過,而是酷似很久以前就持續存在心底的畫麵。雖然忘了是與何種回憶共同存在,但這卻是最後的畫麵。

    藍黑色的雲朵反覆擴展又撕裂,層層卷疊。掠過大街的陣風,讓行道樹的樹梢彎成弓狀,恍如罹患瘧疾般地顫抖。根戶總覺得自己似乎可以聽到樹在哀嚎,而沙塵以驚人的氣勢急速飛過,則應該是合唱吧!

    隔著一層玻璃的屋內,時間卻傭懶地緩慢下來。

    ——問題是……

    根戶啜飲沒暍完的咖啡。

    ——該是考慮畢業研究主題的時候了,雖然決定從整數論方麵切入,但要列舉什麽呢?

    真沼的頭突然不停顫抖。夢到什麽了嗎?瞬間,鼻息似乎有些淩亂,但不一會兒,再度恢複了安詳。

    ——若是這樣,不知道非實用性的友愛數(友愛數,數學名詞,指稱若兩個數字彼此的真因數之和等於對方,那麽這兩個數字則稱為友愛數。)適合嗎?就從數叢裏挑出幾個來,然後再繼續深入探討……說實話,影山這家夥也太慢了吧!好不容易讓真沼的心情好起來,不過,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想睡了。

    避開暗紅色磚牆隔間,望向入口,仍不見影山敏郎的蹤影。

    ——可不能讓美少年在眼前睡著了!

    抱著不安的心情環視店內,幾乎沒有客人,但根戶忽然發現一對還隻是小學生模樣的男女。他們是在這種奢侈的咖啡店裏約會嗎?茫然望去時,男孩托腮的手放到桌上,開口了。

    「妳要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

    「那就走吧!」

    兩人同時起身。幾乎同一瞬間,真沼突然跳起來。根戶嚇一跳,不停來回看看走向店門的兩個小孩,又看看真沼的表情。真沼臉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感覺上,他半開的嘴巴中就要說出什麽話來,卻又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憂鬱表情。

    「怎麽啦?」根戶好不容易開口問。

    這時,真沼沮喪得低垂著頭,根戶完全猜不透究竟是什麽原因能夠如此嚴重地打擊真沼。

    短暫猶豫後,真沼喃喃的聲音像老人一樣沙啞。「你……剛才聽到那兩個小孩說的話嗎?」

    「恩,怎麽樣?」

    「我是聽不太明白,不過可能是這樣吧!「妳要去哪兒?」、「哪兒也不去!」、「那就走吧!」是不是這樣?」

    「沒錯,是這樣。」

    真沼緩緩拾起臉來。雖然臉頰終於恢複紅暈,但憂愁的翳影依然沉重披覆在睫毛上。或許,那是笑意也說不定。

    「最近,我覺得這裏很怪。」真沼輕敲自己的額頭,「腦子裏思考的事好像被偷走了。不隻是這樣,某段期間的記憶也喪失了,大概我的腦筋出了毛病吧!」

    「等一等!那可是曳間的專長。」

    「沒關係,你聽我說。對了……可能是我在寫詩的緣故吧?所以,腦袋裏經常會浮現某些詞句。雖然那些詞句偶而也能立刻化為詩句,卻非常稀少,通常都隻是在腦海中盤旋,有時候則會持續漂浮。剛才的幾句對話也是那樣。」

    「是偶然?」

    「如果是就好了……不,大概是偶然沒錯。隻是最近常會發生這種事。」

    「那麽,你想到那些詞句是什麽時候的事?」

    「恩,將近一年前。」

    「這麽久了?」

    沙塵打在玻璃上,發出嘩啦聲響。天空黑暗混濁,沉澱澱的,彷彿馬上就會下起雨來。根戶看著手表,影山已經晚了將近兩個小時。

    「上次也一樣。我走在馬路上茫然思索時,毫不在乎地把想到的詞句告訴擦身而過的男子,而且這種情形也不是隻有一次兩次。」

    「怎麽會有這種事?一定是心理因素。若不是偶然,也沒必要放在心上,一個人有預知能力沒什麽不好。」

    「你覺得事不關己?」

    「不,我是說具心話。所謂的超能力,絕對是有勝於無。」

    「真慘!」真沼苦笑,望著沙塵飛舞的窗外。與人交談:心情應該可以輕鬆幾分吧?或是,我說的話讓根戶混淆了,他反而覺得我很可笑。

    街道似乎急著迎接薄暮的到來。這一天,影山最終還是沒現身。

    3.三劫

    「曳間?不知道。」倉野貴訓的視線仍留在棋盤上。

    倉野與雛子都不覺得悶熱嗎?甲斐良惟邊想邊回頭。從窗戶能夠看見的太陽殘像化為黑影,追掠過甲斐的視野。

    讓棋石在棋盒裏發出聲響的應該是久藤雛子!聲音忽然停止,抓起黑棋,巧妙地滑動棋石發出聲音。坐在對麵的倉野更換盤坐的雙腿,托腮,再度沉吟。傾斜的陽光伸展到棋盤座附近,連榻榻米上的反射亮光都很眩眼。重點在於,這讓整個房間如烘烤般酷熱!但是,倉野的身體幾乎整整一分鍾動也沒動過。

    「怎麽了,今天特別認真?」

    聽到甲斐的聲音,倉野像是初次注意到似地笑了。「我們在下計子戰。」

    「什麽計子戰?」

    「就是賭棋的一種。每輸贏一目一百圓,十目就是一千圓,若是相差達一百目,就得賠一萬圓了。」

    「嘿,這有意思。現在情況如何?」

    「因為讓四顆黑子,不很輕鬆,何況雛子的實力也很強。」

    雛子微微吐舌,這種十五歲般的動作和容貌,讓人聯想到可愛的洋娃娃。

    「應該下在這裏吧?」倉野自言自語,拿起白棋子。隨著棋石一聲碰撞,落在棋盤上,然後歎息,一手伸向已經涼了的茶水。

    「雛子,別輸給倉野,吃掉那邊的白子。」

    「別幹擾棋手!讓你這麽一說,我更迷糊了。」她把捏在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盒,摸摸臉頰,時而搖頭,大概是在煩惱有幾手棋不知該如何選擇吧!

    依甲斐所見,盤麵應該要進入中盤戰了。雖然甲斐自己不下圍棋,但是因為與倉野交往,也略知一些簡單的規則。

    「對了,倉野,你是幾段?」

    「大概五段左右!」

    「這麽說,雛子應該也有初段實力了?」

    「應該吧!」

    「嘿,我還以為你頂多隻有四、五級呢!真是大錯特錯,完全看走眼了!」

    甲斐並攏雙膝,低頭致歉。但雛子似乎沒空理會,表情嚴肅地搖頭考慮該如何落子。

    對於黑子的棋著,白子這次幾乎是毫不考慮地應手。雛子的神情有點意外,但可能是沒意料到對方的落棋點,隻見她喃喃低語..「這可麻煩了!」

    倉野慢慢回頭望著甲斐,豎起姆指,便了個眼色。

    「怎麽,下一著起死回生的妙手?」甲斐問。

    倉野露出潔白牙齒,笑了笑,然後點燃取出的香菸,吸了一口,吐出細細的煙霧。

    「對了,剛才我問過你的事……」倉野說道。

    「喔,對了對了,那家夥最近完全不見人影,昨天我還去他住處看過,也不在。問其他人,也說沒看到。他到底是怎麽了!」

    「哦,是嗎?那麽,多久沒見到曳間了?」

    「應該有兩個月了吧!」

    「兩個月?今天是七月一日,所以是從五月?五月……五月,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甲斐蹙起眉頭。

    倉野接著說..「關於最後一次見到曳間,我覺得好像不是兩個月前。」

    「喔?那是……?」

    「坦白說,也隻是看到。沒錯,確定是五月底,陪奈爾茲去逛舊書店的時候。」

    「這麽說,是在神保町?」

    「恩,在靖國路對麵。雖然隻是看了一眼,卻覺得他好像心事重重,所以也沒打招呼。」

    「這麽說來,失蹤的期間就可以縮短為一個月左右了。但為什麽人會不見呢?」

    「會不會是回金澤去了?」倉野似乎想起來似地,吸了第二口菸。

    這時候,雛子打下棋子。倉野的視線再度回到棋盤上,兩人就這樣在沉默之間你來我往地下了好一段時間。戰局迅速擴大,結果白棋放棄角落的幾目,構築了雄厚的外圍勢力。

    「真的好厲害!局勢完全改觀了.」離子一麵眨著大大的眼睛,一麵誇張地聳聳肩.

    倉野想到那動作酷似路易.德菲耐斯(路易,德菲耐斯,LouisdeFunes。1914-1983,法國電影諧星。),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畢竟和錢有關嘛!」

    「哼,隻會對我這樣的弱女子拚命搶錢?真可惡!好,沒關係,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會乖乖服輸的,就讓你嚐嚐輸錢的滋味!」

    「哈哈哈!甲斐,救救我,我可能會被雛子打得很慘呢i」

    「我才不管你死活!」

    棋盤外的口舌戰雖然充滿嬉鬧意味,但棋盤上的爭鬥卻未見緩和的態勢,盡管白子氣勢雄厚地攻城掠地,雙方還是進入了互攻的激戰,黑白雙方何者能贏,成了一片渾沌。

    「我都被搞糊塗了。」

    倉野都這麽說了,可見雛子是何等苦思。隻見雛子頻頻叨唸著「怎麽辦」或「該下在哪兒」之類的,最後更說早知道就不該下賭注,都被倉野騙了,倉野實在太壞了!

    甲斐當然也看得出,因為黑白彼此擴大攻勢,隻要稍一疏忽,很可能整個局勢就崩盤,結果會是好幾千圓的輸贏。

    一向喜歡在棋盤外論戰的甲斐,為了想小幫雛子,便利用倉野下子時開口,「對了,奈爾茲當時買了什麽?」

    「這…不太記得了。」

    「雖然不太清楚,但聽說他不僅是偵探小說,還讀遍了各種不岡領域的書籍……」

    這句話令倉野伸手摸摸額頭,「對了,我想起來了,他主要是想找有關花語的書,結果因為遍尋不著,所以才買了各種不同的書。」

    「花語?很有氣質。」甲斐憋憋嘴,坐在窗框架上。屁股底下感覺灼熱的窗軌,讓他再次意識到現在正是七月。太陽神費伯斯(阿波羅除了太陽神之外,還有其他稱謂,例如,,醫學之神、音樂之神、預言之神、家畜之神、光明之神等等,本書原文使用費伯斯,而費伯斯(Phoebus)即為光明之意,也是阿波羅的別名。)肆虐的季節已經開始了。

    甲斐回視右後方。對麵兩層樓的屋瓦反射白光,瞬間隻能看見銳利的稜線,忍不住瞇起眼。同時,他腦海中浮現雛子的年輕阿姨杏子那張臉。

    ——具討厭夏天。

    但嘴上卻說不出來,甲斐猶如肚子裏吞下了一根木棒。可能的話,把整條街全燒光就好了,就是因為辦不到,所以才更令人無法忍受。

    「真是怪了!」

    甲斐像是被倉野的喃喃自語彈了一下似地轉過頭來。不知怎地,他總感覺到有些許的羞恥。

    「是我判斷錯誤嗎?」倉野眉頭深鎖,搖頭。但這模樣卻不像是隻訝異於自己判斷錯誤。

    「怎麽回事?」

    「我總覺得怪怪的……輪到妳了,雛子!沒錯,就是那一手!那我這樣下就最恰當了。隻剩一條路可走,就是前挺、叫吃、吃,反吃之後,再叫吃、吃……果然是這樣。雛子,這盤棋是三劫之局。」

    「真的嗎?雖然聽過所謂的三劫,但這就是三劫嗎?」

    瞬間,以棋盤為中心,一切似乎都靜止了。驚異非常的雛子,全身僵硬不動,應該是為這不可思議的棋局而感動吧!她的臉頰逐漸泛紅,倉野則看著手表。

    「我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在決定勝負的途中忽然終止。所謂的三劫究竟是什麽?」

    「就像將棋裏的千日手一樣,如此纏鬥下去,隻是一直循環相同的局麵而已。」

    「啊?那勝負呢?」

    「沒有勝負。」倉野的眼神嚴肅起來,注視棋盤上複雜糾纏的黑白棋子。

    「套用麻將的說法,就是流局了嗎?」

    「與其說流局,倒不如說是正宗的九蓮寶燈(九蓮寶燈,指在麻將牌局中,聽牌時清一色,且牌型為"一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九"者稱之)。因為所謂的三劫,即使職業棋手,幾乎也都一輩子沒經驗過。畢竟,這真的是太難得一見了!」

    受到無法壓抑內心亢奮的倉野的聲調影響,甲斐也感同身受,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激動。

    「九蓮寶燈?真不簡單!這一來非來個什麽慶祝不可了,對不對,雛子?」

    盡管甲斐叫喚,雛子仍是一驗茫然,隻是嘴角上揚,不停嘻嘻笑著。

    「想到今後也許一輩子再也遇不到,這種心情實在很難形容。」

    甲斐的視線重回棋盤。白子與黑子不分勝負的局勢,具有如此稀罕而且意義深遠嗎?他忽然有一種仿彿在麵對魔法陣的感覺。

    這時,他在倉野的表情中見到一抹諷刺的微笑。

    「也不能隻是高興!」

    「哦,怎麽說?」

    「我剛剛想起來,所謂的三劫局,自古就被視為不祥之兆。」

    雛子也想到似的一楞。

    「那是什麽緣故?」

    「等我一下。」倉野起身,從後麵桌上雜亂堆放的文庫本、萬花筒、攜帶式小酒壺中,取出一本綠色小冊子。迅速翻開前麵幾頁,似乎立刻就找到了,然後指給兩人看。

    「你們看,這裏有寫。曆史上第一個三劫局,是織田信長學棋的師傅本因坊算砂下的棋局,信長因為喜歡觀棋對奕,所以除了算砂之外,棋力僅次於信長的鹿鹽利玄,也經常隨侍下棋。某日,這兩人的對奕出現三劫,當天夜裏本能寺就遭到明智光秀起兵叛亂圍襲,結果織田信長無力抵抗,最後竟於本能寺自盡而亡。自此,三劫局就被視為不祥的棋局……我這兒還有從後來的林元美的《爛柯堂棋話》(《爛柯堂棋話》,林元美(1778-1861)本姓舟橋,幼名源治,日本江戶時代的圍棋棋士,自號爛柯

    堂、藍叟,著有圍棋史上的重要圍棋筆記穴爛柯堂棋話》。)中摘錄的一段內容,就是「六月朔日,本因坊與利玄坊在京都本能寺禦前對奕,棋局因出現三劫而終止,觀棋者皆視為奇異。過了子時,二僧辭別,行至半裏,驚聞戰鼓擂動,此即為光秀謀反圍襲本能寺。後人憶起圍棋三劫之事,皆謂之為前兆。」還有,當時算砂十四歲,利玄十八歲,時值天正十年,也就是一五八二年。」

    「就算是迷信,也讓人開心不起來。」雛子回應道,剛才的表情已經不見了。看來雛子似乎也很在意這件事,在剛下過梅雨的悶熱中,矮小的身軀哆嗦不停。

    4.如何打造密室

    黑暗中浮現蒙朧紅光,才閃動一會兒,便突然增加亮度,周圍被映照的影子,像在船艙底下爬行般開始搖晃。似乎為了錯亂觀者的平衡感,這群影子跳起了舞來。接著,幾條影子在紅光之中逐漸現出形狀。

    現在,影子之一,以遞出激烈搖晃的蠟燭姿態,將輪廓凝結於虛空中。

    「好像太暗了,可以再點一根嗎?」說話的是羽仁和久。

    過了一會兒,紅色蠟燭又亮起一根,稍後,又增加另外一根。如此一來,禁錮黑暗的房間,終於可以看見模糊的影像了。

    共有四條人影。

    「四人委員會要開始了嗎?」點燃第二根蠟燭的布瀨呈二,輕撫鼻下的胡髭,透過眼鏡露出冷笑的神情,總讓人覺得有些討厭。

    接下來是拿著第三根蠟燭的人,他比前麵那兩人年輕五歲,是個隻有十五歲的男生。他回應這房間的主人布瀨,「今天雖然隻有四個人,但我還是希望可以舉行瘋狂茶會!」

    在幽幽的燭光下,他的臉龐更現出漂亮的薔薇紅。男孩名叫片城成,但平常大夥兒都叫他的綽號奈爾茲。若說同夥的具沼呈現的是纖細透明之美,那麽奈爾茲就如粗獷與潭沌在瞬間結晶般更加輝煌燦爛。

    最後,深坐大型靠背扶手椅,兩條修長大腿搭在放置燭台的黑檀木辦公桌上,與片城成長得一模一樣,一眼就知道兩人是同卯雙胞胎的男孩片城蘭,綽號霍南德。

    「四個人?要是我,我隻想到麻將。」羽仁說。

    霍南德意興闌珊地接腔:「我倒希望打橋牌。對了,撲克牌正好也是四種花色。」

    「若要說到四,還有阿那西曼多士(阿那西曼多士,Anaximandros。公元前六一零年至公元前五四六年,古希臘哲學家,他認為「無限」是構成萬物的元素,世界從它而生,又複歸於它。他還認為,人是從海魚演化而來的。)的四元素論。」

    「那接下來,話中都要帶個「四』字。」

    「搞什麽嘛!」

    羽仁先忍不住笑出聲。接著,現場是一陣爆笑。因為呼氣而激烈搖晃的燭光,讓四周牆上躍動的妖異影子,時而伸展,時而收縮,就像盤踞地獄深淵的魑魅魍魎。四個人的笑聲彷彿被自己的影子嚇著一般,突然停止了。

    一群影子持續無聲地笑著,不久,恰似舞蹈病的發作痊愈,全都靜止不動。

    羽仁悄悄環視。占據牆壁兩側的七層書櫥上排列的魔術書,波希(波希,HieronymusBosch,生卒年不詳,約為十五至十六世紀多產的荷蘭畫家,最著名的晝作是三連晝(樂園);左幅描繪樂園裏亞當、夏娃與眾多寺妙生物;中幅則是大量的裸體、巨大的水果和鳥類,藉此描繪人間樂園;右幅則為本文述及的地獄,大量的獄卒,以各式酷刑嚴懲各式罪人。)描繪地獄的複製畫,惡魔形像的滑稽凶悍玩偶,以及顯示十三日星期五的日曆,似乎都意味著有某種不祥之物躲藏其中。

    「今天邀請諸位業餘偵探小說家聚會,無論是瘋狂茶會也好、黑彌撒也好,或是亂步的「紅色房間」性質的集會也罷,盡管為了這些目的而準備的道具不足,還請各位見諒。唯一欠缺的是聯係不周,導致缺席者比預期的多,實在是非常遺憾。」

    對於布瀨的開場致詞,羽仁覺得很可笑。先不論好壞,這個人對每件事都有強烈的自以為是的觀點。

    「還有,曳間最近好像失蹤了,影山也忙得找不到人。」

    不知何故,奈爾茲的嘴角此時浮現含有深意的微笑。

    「那接下來,請這次聚會的提議者奈爾茲,為我們說明主旨。」

    「真是的,根本就沒那麽誇張!」柰爾茲瞄了雙胞胎兄弟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隻不過以前大家都隻是隨性聚會,所以希望今後能夠成立定期的聚會。」

    「或許這樣比較好,因為大家都有空……喔,影山或許不同。」羽仁語氣悠哉,表示讚成。

    「但今天要討論什麽?」

    奈爾茲接著說:三下天沒什麽特別預定的主題,隻是基於提議者的責任,我認為應該說明,在下次聚會前,我會完成一則偵探故事,大家就用這個故事進行推理競賽,如何?」

    「嘿,真的?」羽仁表示懷疑。

    奈爾茲漲紅了臉,趨身向前。「當然是真的。而且若隻是一般故事也缺乏趣味性,對吧?所以我想到的是,無論設定或登場人物,都采用現實中的真實姓名,舞台背景當然就是我們的聚會場所。雖然尚未動筆,但最大的詭計我已經有整套的構思,序幕中印象深刻的場景也完成了。這件事,我都還沒告訴霍南德呢!」

    「沒錯,他常常自己一個人傻笑。」霍南德雙腿仍搭在桌上,眼皮微啟。與感情直接的奈爾茲不同,霍南德幾乎無法讓人從表情上獲知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好,下次聚會的主題算是決定了。但我做夢也沒想到,奈爾茲居然有這樣的才華。」

    「喔!布瀨,你這麽說就太過份了。算了,筆都還沒動,不能說大話,但我打算寫的是利用密室詭計的本格長篇推理。」

    「嘿,聽起來很可靠。畢竟,最近缺少值得一讀的偵探小說,正感到困惑呢!你說是密室詭計,哪一類的密室詭計?若是漏洞百出、甚至能夠容人自由進出的爛東西,還是不讀也罷!」

    「嗬嗬,密室是羽仁擅長的,能否符合你的期望還不知道。不過,請耐心等我完成……我就透漏一點訊息好了,我預定打造的是前所未有的「顛倒的密室」。」

    「顛倒的密室?」

    羽仁與布瀨同時張大了嘴。

    奈爾茲惡作劇似地笑笑,「要讀過,才能享受其中的樂趣。」

    「該不會是艾勒裏·昆恩《中國橘子的秘密》那類東西吧?」羽仁說。

    「有點不同。反正再等一段時間吧!繼續再問下去,也許我會全都抖出來呢!若大家沒到齊就發表,我覺得會喪失許多樂趣。」彷彿享有出題者的十二分特權,奈爾茲得意洋洋地回答。

    「真拿你沒辦法!難道我是那麽膚淺的人?」布瀨聳聳肩,「至少也該告訴我們標題吧?」

    「如何打造密室。」奈爾茲的聲音瞬間在房間裏回蕩。「當然,這隻是暫訂的標題。」

    這時,羽仁慌忙問道:「等等!既然是所謂真實姓名小說,那我應該也會登場吧?」

    奈爾茲點頭。

    「誰被殺害?有幾個人被殺?」

    「這下麻煩了,如果說出來,就可能全部……沒辦法,我再稍微透露一點吧!一共有四個人死亡,最先死的人是曳間,之後的就容我保留吧!我也有我的苦衷,誰成為被害者或凶手可都別怪我,因為劇情完全是虛構的。」

    「我隻是想避免第一個被殺害,還算不錯。但曳間也奠可憐……對了,那家夥最近搞失蹤,是真的嗎?雖然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是真的。甲斐經常到他的住處,房門都上了鎖,不像是有人在。」

    「什麽時候失蹤的?」

    「根據甲斐的說法,倉野曾在神保叮見過他,之後就沒人知道了。對了,奈爾茲,聽說是和你一起去找舊書的時候?」

    「咦?什麽時候?」奈爾茲神情茫然。

    「好像是五月底。」

    「喔,那個時候呀!當時是去找《花語全集》,但我沒注意到,倉野也沒告訴我……喔?是嗎?那個時候……」奈爾茲自言自語似地回答。

    羽仁瞄了奈爾茲一眼,「那大概失蹤了一個半月?這可不能開玩笑,應該要擔心了。可是他為什麽會不見人影?」

    「說不定回老家去了。」

    「恩,若是這樣就好。但當時為何沒告訴甲斐一聲呢?」

    「那家夥住在金澤吧?」

    「沒錯。」

    「心理學係?」

    「喔……不知是否因為這樣,他特別喜歡心理小說。」

    「那家夥個性有點兒怪。像這樣忽然失蹤,莫非是有什麽企圖……」

    聽了布瀨的話,霍南德噗哧笑了,終於睜開長長的睫毛。完全睜開的眸子裏,似乎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像在凝視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相對地,這也是所謂的魅力吧!同時,這也是這對容貌酷似的雙胞胎兄弟,唯一令人得以分辨的相異之處。奈爾茲個性豪邁,總是一臉天真無邪的微笑。至於霍南德,則稍有自閉傾向,笑容裏總帶著某種諷刺、嘲弄人的意味。

    「我有個建議,若要寫真實姓名的偵探小說,希望務必使用「黃色房間」。」

    「布瀨,那是當然的。」霍南德回應。

    「該怎麽說呢,若是如此,」奈爾茲搔著頭皮,「那也沒辦法。沒錯,我是預定把那個房間當做舞台背景之一。」

    羽仁打岔道:「喔?曳間是在那房間……」

    「不,不是的,曳間是死在別處,後來舞台才轉移到那個地方……好了,到此為止。」

    在房間裏踱步的布瀨自顧自地點頭,忽然在書櫥前停住腳步,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伸手在書籍之間取出一個信封。「很久以前,影山會寄給我一封信,我完全忘了。其實也沒那麽久,應該隻是上個月中吧!反正內容很怪異,隻是一些很像詩的文句和一些怪圖案。」

    率先探身詢問的是奈爾茲。「哦?我看看。」

    奈爾茲從信封內取出信箋,羽仁也興趣濃厚地湊近瞧瞧。信箋上是如下的謎樣文句——

    欲望下,

    誰宿德,

    初春的伯勞,

    熟知得已經厭煩。

    鋪四波羅密,

    排列七曜,

    擬影。

    對於寫下這封信的影山敏郎,羽仁雖然未曾謀麵,卻從布瀨他們口中經常提到,得知他自稱是剛起步的業餘偵探小說家。文筆說不上流暢,卻也簡潔易讀,也不知是否寫到一半墨水快用完了,最後兩行墨色有所不同。

    「圖案呢?」

    「在背麵。」

    「是嗎?信箋紙很厚,所以沒看透……」

    翻過背麵,出現的是羽仁也曾在哪兒見過的圖案。

    [必要插圖1]

    「布瀨,你不認為這有暗號的味道嗎?」

    「恩,我也這樣認為,尤其這個圖案,應該就是暗號……不過,這並非用來鎮壓妖魔的「八卦陣」。」

    奈爾茲稍微低下頭看了看。「但會有什麽樣的含意呢……啊?這裏也出現了與「四』有關的文字,但這個「四波羅密」指的又是什麽?」說著,瞥了霍南德一眼。

    霍南德似乎也被勾起了興趣,從奈爾茲背後讀著信箋,對於兄弟的問話,卻隻是聳聳肩。

    「等等!」布瀨這次從對麵書櫥取出厚厚的辭典,「聽好,辭典的說明是,四波羅密……一是佛教用語,二是涅盤所具有的常樂我靜四德。在密宗的金剛界曼茶羅中,指的是中尊大日如來的前後左右四位女菩薩。四波羅密菩薩。」

    「到底在說什麽呀?我更迷糊了。」奈爾茲投降似的說。

    「這些詞句根本就是在說教,圖案也一樣。」對於信箋內容的含意,羽仁也與奈爾茲同樣不解。「「初春的伯勞』究竟是什麽意思?「排列七曜,擬影』又是什麽?我完全搞不懂。布瀨,這或許隻是一股的詩吧!」

    布瀨隻是曖昧地點頭,推高自傲的金框眼鏡,似乎對回答頗為困擾。「恩!」

    「如果是真沼,他會給這首詩打幾分?」奈爾茲問。

    「我不知道。」羽仁回答,心中卻想,若是真沼,應該不會替別人的詩打分數吧!「通常,認為這種東西是暗號,都是受了奈爾茲的偵探小說影響。就算不是,目前曳間行蹤不明,對吧?若是以此解釋,一開始似乎與曳間的死亡有關……我如果這麽說,可能會被取笑。但我總覺得真的就是這樣……」

    「哈哈!羽仁竟然如此在意!重要的應該不是曳間,而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說的也是。」羽仁回答後,正想笑出來。

    突然,霍南德像是製止他一般開口了,「不,或許出乎意料之外,這並非開玩笑!曳間斷絕音訊這麽久,本來就很怪。」

    他的眼神充滿了熱情,具有不可思議的說服力。四個人周遭瞬間沉默了下來,連布瀨都帶著不安的目光環視其他三人。

    奈爾茲心情也開始沉重了,卻仍淡淡說道:「如果真要死,我也希望能在我完成偵探小說以後再死!我不喜歡跟在事實後麵跑。」

    這句話引來一陣扭曲的哄笑。

    然後,他們把話題轉向討論一般偵探小說,最後就這樣打發了當天剩下的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麽,在他們內心深處殘留的一絲狼狽,卻無法因此抹去。

    翌日,他們被告知那並非杞人憂天,員實的屍體就在大白畫投下降臨的影子。

    第一章

    1.第一具屍體

    陽光耀眼的日子。

    街道是一望無際的亮白,連一條影子也沒有。遠遠超過視神經細胞容許範圍的亮光遮住了視線,倉野繼續往前走,尋找陰涼的地方。

    雜杳掠馳而過的汽車隻映現出線條,喧擾的噪音被亂射的逆光擠扁,傳到倉野的耳膜之前,似乎就已死絕。

    七月十四日,理應離盛夏還有一段日子,但這天的最高氣溫比曆年平均溫度高出八度。直到前一天為止,都是低於平均氣溫,卻意料不到這天會是如此的瘋狂酷熱,彷彿罹患熱病的午後。

    ——天氣這麽熱,幹嘛還要去新宿呀?

    從目白車站到他住處的這條路,似乎永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其實路程隻有十分鍾。剛鋪設的瀝青融化了,黏在倉野昀鞋底,感覺很不舒服。倉野從剛才就頻頻看表。

    T恤因為汗濕而緊貼著身體,這種厭惡的觸感實在難以書喻,此時忽然見到人行步道對麵,熟識的中華餐館老板正晃晃悠悠地走過來。

    「很熱吧?」

    「對呀!」他茫然回答。

    在如此的酷熱中,隻要炒一盤飯都可能中暑。老板可能剛才就在店門口閑晃去暑。擦身而過之際,倉野往店內看了一下,發現裏麵有兩、三個客人。

    「七月就熱成這樣,往後不知會有多糟呢!」

    「有句話說,季節更替時出現異常氣溫,會有危險。」

    老板完全沒有下廚炒飯的意思,所以這幾個客人似乎已經死心了,便開始聊了起來。

    倉野再次看看手表。他有這種有事沒事就看手表確定時間的怪習慣。這時候,表上的時間是三點零五分。

    目白路轉角上的銀行已拉下鐵門。經過銀行,右轉繼續前進。

    回想起來,當初到這兒寄宿,會聽人說這附近因為要新建立體陸橋,遭到周邊住戶的強烈反對。但結果如何?那已是三年四個月前的事了,而他也已經二十一歲。

    穿越斑馬線,從路口進入不知是第幾條的小巷,前方二十公尺就是連棟的兩層樓公寓,從這兒可以看到最前麵的二樓房間。緊閉的窗戶裏,褪色的黃色厚窗簾遮住了房間內部。那個房間正是他的住處!

    雖說是公寓,卻不過是老舊的木造房屋,最妙的是隻有最前麵一隅是隔開的出入口,樓下是車庫,二樓除了他的房間,更進去還有另外一個房間。

    建築本身是縱深很深的長屋風格,但隻有這兩個房間像是被隔絕在外。

    倉野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鑰匙,打開建築物側麵的大門門鎖,進入原本與車庫相連的走道。突然,一陣令人窒息的熱氣襲來,他立刻感到強烈的疲倦,於是停住腳步。

    ——房間裏的熱氣應該更恐怖吧!開什麽玩笑,還是找一本書到咖啡店消暑吧!

    隨手看看表,三點十分。轉回走道,看了一眼踏墊,發現踏墊前除了他的鞋子外,還有兩雙鞋子沒見過,籃球鞋和灰色野地高統靴。

    瞬間,倉野有股奇妙的感覺。那究竟是什麽呢?當然,他並未特別留意,緊接著,他當下判斷..「哈哈!一定是根戶與真沼!」這個念頭一閃,他就立即浮現從酷熱中得到解放的心情。換上拖鞋登上階梯,走向盡頭的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那是倉野的房間,一旁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目前是空房。

    倉野順著奔上階梯的衝力,直接衝進敞開的房門。就在那一瞬間,映入眼前的景象製止他往前衝,甚至讓他整個人僵住了。

    有個人麵向窗戶仰躺,倉野立刻直覺那是一具屍體,完全不認為是誰在開玩笑。後來,倉野試著回想過無數次,在那樣的昏暗中,為何立刻就確定那是屍體?也許,是因為屍體獨特具有一種與活人相互排斥的氣息吧!

    [必要插圖2]

    因為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房間裏視線昏暗,經過了幾秒鍾,他才注意到那是曳間。胸口被疑似短劍的凶器深深刺入,雙手緊握劍柄。血液幾乎未噴出來,但是曳間的休閑襯衫卻被染成刺眼的暗紅色,白色地毯上隻濺了幾滴血漬。

    沒有表情的眼睛半啟,茫然凝視虛空中的一點,因痛苦而扭曲僵硬的嘴角,彷彿在自嘲想要訴說什麽卻無法說出的遺憾。血氣全失、蒼白中帶著土灰色的臉上,出現細微的斑點。

    驟然湧上的嘔吐感,讓倉野不自覺轉過臉。

    ——這是曳間?這個異樣的物體真的是曳間嗎?這具屍體仍張開紫色嘴唇,囁嚅地似乎想要訴說什麽…,

    倉野完全不知所措,隻是不停顫抖,整個人楞住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一定是搞錯了,一定什麽地方出了錯!

    在昏暗的水族館裏,觀賞因水藻、水苔和黑暗而朦朧的巨大水槽時,突然正麵出現真鯛或須鯊之類的魚,曾經被嚇一跳。但倉野此時的震驚與恐怖,卻比那種在渾沌之中突然出現異形的感覺,不知要強烈多少倍。

    他究竟這樣當場楞立了多久?好不容易,他開始慢慢後退,然後加快速度,衝下樓梯。從爬上樓梯到衝下來為止,又到底經過了多久的時間?

    在踏墊前,正要穿上涼鞋之際,倉野再次感受到耳鳴般的恐怖。甚至,這種恐怖比發現屍體時的恐怖,更要強烈不知多少倍地貫穿全身。剛才,沒錯,就在一分多鍾前,踏墊前原有的兩雙鞋之中,那雙野地高統靴不見了。

    依此判斷,倉野返家時,高統靴的主人應該還躲藏在這屋子裏,待倉野上樓之後,才不聲不響地溜走。

    倉野感到絲絲的戰栗從背脊擴散到頭頂。沒錯,或許還沒逃走,那麽……他同時望向脫鞋間轉角。轉角對麵窗戶射入白色的光線,是一道逆光,看起來像是怪異的白色空氣正在流動。倉野覺得好像快昏倒了,整個人昏炫炫的,腋下冷汗直流。

    ——可能就躲在那個角落後麵!而且,還隨身攜帶另一把匕首……

    距離大門隻有五公尺,但是卻無法到達。他讓全身的感覺保持敏銳狀態,試著探索凶手是否真的躲藏在那裏。豎耳靜聽,仿彿聽到藏在暗處的人輕微卻急速的呼吸聲。

    一分鍾。

    兩分鍾。

    但是,無論過了多久,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傳來的隻是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輛噪音。最後,他鼓起勇氣,怯怯地試著接近轉角,心跳急促,探頭看去時,整顆心髒就像要停止了。但那兒什麽人也沒有,隻是方才進來時確定應該關上的大門,現在卻是敞開的。

    倉野像被雨淋濕的狗一樣渾身顫抖,在空蕩蕩的走道上飛也似地前衝,如脫兔般穿過大門,接連轉了幾個彎,一口氣奔向公共電話亭。

    眼前是日常見慣的景物。電線杆、商店招牌、宅邸圍牆,這些都和平常沒兩樣,往來行人的臉孔也很普通,完全是沒有變化的日常世界。

    倉野跑過一個上班族模樣的男子身旁,這男子神情可疑地望著這個方向,倉野看看手表。

    時間是七月十四日下午三點十五分。

    2.不成密室的密室

    向警局通報後,掛上公共電話紅色話筒,高亢的情緒總算緩和了下來,代之而起占據倉野腦海的,是一股泛黑的羞辱感。

    畢竟他家族都是罕見的偵探小說迷,也不知什麽時候,一個接著一個加入,不知不覺就聚成了一個特殊群體,或許是物以類聚,很不可思議地,對偵探小說都有同樣的嗜好。倉野在這個家族中,也自認為有些權威,不論是閱讀量,或是有關偵探小說的知識,都頗有自信是別人無法比擬的。但這又如何?真正的屍體在眼前出現,還不是慌張狼狽,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一想到剛才的醜態,屈辱感就焚燒全身,所有的恐懼反而被驅逐殆盞。他甚至認為,這是讓他能夠成為其正偵探的難得機會!

    倉野慢慢轉身,走回房間。站在門前,強烈的亢奮情緒再度甦醒,雖然還有幾分恐怖感,但這次的亢奮卻不隻是恐怖,而是接下來有機會扮演真實偵探角色的興奮之情。

    他努力地喚回思考能力,想起返家時,入口大門是鎖上的。他站在敞開的大門前思索。

    ——沒錯,最初見到那兩雙鞋子時,的確就感覺事有蹊蹺,沒錯!大門明明鎖上,可是進門之後,裏麵卻多出了其他人的鞋子。雖然備用鑰匙一向都放在門梁上,要進入大門非常簡單,但這扇門外側的門鎖,卻無法自內側鎖上。

    他踩在門檻上,觀察門梁上方。備用鑰匙的確還在原處。

    ——這麽一來,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回來的時候,凶手確實還在屋裏,可是這個無法從內側鎖上的門鎖,卻是鎖上的。

    一樓的出入門戶,除了平常使用的外麵那扇大門之外,就是廚房裏的後門了。至於窗戶,脫鞋間走道有一扇大窗,而廚房、儲藏室、廁所則各有一扇小窗,總共四扇。但後麵三扇都嵌了木格子,人是不可能進出的。

    比較可疑的大門裝有兩個門鎖,分別可以從外側上鎖,也可以從內側上鎖,所以這是具有特殊構造的門。若從外側鎖上,內側就無法打開;相對地,若從內側鎖上,就無法由外側開啟。

    內外兩側都是扭入式門鎖。但內側是使用於一般拉門、用螺絲栓緊固定的螺絲鎖,外側的鎖並非螺絲鎖,而是需要鑰匙插入鎖孔的款式。至於廚房裏的後門,安裝的則是與大門內側同樣款式的門鎖。因此,後門也同樣從內側鎖上後,就無法由外側開啟。為求慎重起見,在此必須再補充一句話,亦即,這扇後門無法從外側鎖上。

    [必要插圖3]

    ——如此一來…

    進入門內,讓大門敞開,倉野繼續思考。

    ——凶手應該是先從大門進入,打開後門的鎖外出,同時以備用鑰匙從外側鎖上大門,再經由敞開的後門進入屋子,然後靜待我回來。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倉野來到廚房,隻見裏麵掛著淡藍色窗簾,遮住了屋外探視內部的視線。突然,他內心浮現一種莫名的想像..凶手會不會還躲在屋子裏?

    帶著些許恐懼,他謹慣地拉開窗簾。當然,窗簾後麵什麽人也沒有,於是鬆了一口氣,打量門鎖,確實是從內側鎖上了。

    ——鎖上大門門鎖,從後門進入屋子,還費心地鎖上後門,這又是怎麽回事?

    倉野完全迷糊了。從凶手躲藏家中,先前騙過他的情況來分析,凶手應該就躲在廚房沒錯。但鎖上後門,對凶手來說是極端危險之事,因為這麽做就封死了關鍵時刻逃走的路線。但是,反過來想,若凶手未逃走、還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這對凶手有什麽好處?

    這一連串在門鎖上動手腳,對凶手到底有何必然性?

    為了慣重起見,連儲藏室和廁所部巡視一遍,結果還是沒發現可疑之處。因為出入這兩個小房間,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原因是這兩個房間的門狀況很糟、嚴重傾斜。所以,凶手若真要躲藏,還是必須選擇廚房。

    倉野過去常堅持,所謂的殺人事件,絕對必須發生在傾圮頹危的老舊宅鄙裏,而且還必須擁有一片翠綠森林,麵向瀰漫瘴氣的沼澤。但做夢也沒想到,竟會發生在這種老舊、非西洋式宅邸的破爛公寓裏。至少,如果儲藏室裏擺放的是甲冑或大時鍾,那還可以讓人理解。但實際上,裏麵堆放的是毀損的浴缸或護牆板之類的便宜貨,這就讓人感到莫名其妙了。

    上樓,再次進入他六榻楊米大的房間時,先前那種恐怖感又來了,但是他忍下來,跪在身體旁。屍體與剛才一樣毫無變化,就躺在原處。隻是或許因為心情已緩和下來,倉野發現屍體的表情並未有先前看到的那般淒厲,不,愈貼近仔細觀察愈是發現,除了皮膚上的淩亂血漬給人異樣的感覺之外,表情本身卻是很安祥。

    這對倉野而書,產生了頗為強烈的衝擊。曳間的屍體臉部表情,為什麽會如此幸福?他為何必須如此安祥,安祥到簡直就是愉快進入夢鄉般的死亡呢?

    堅挺的鼻子,整體輪廓分明的五官,雖然被取綽號「黑魔術師」的人是奈爾茲,但曳間像這樣成了屍骸躺在地上的情景,倉野無論如何也無法認同那是在現實中發生的事。曳間半睜的眼睛凝視虛空,扭曲的嘴角看起來的確像是在微笑。

    倉野忽然,員的是忽然間掉下了眼淚。沒有苦悶、也無怨恨,以這種祥和的表情接受死亡,曳間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想法?無法告訴任何人、隻能在他內心深處喃喃自語、醞釀,然後無處溢出的無數想法……但是,那些都已經永遠解放到倉野無從得知的地方去了。

    倉野並不太清楚自己是為了這樣的曳間而哭呢?或是因為自己被遺棄在這個人世間而哭。然而,此刻的他開始自覺內心之中,有一種陌生的感情緩緩地萌芽了。而且,那種感情開始對他提出一項無法抑製的行為要求。

    ——如果可能,沒錯,雖然讀了一些偵探小說,但在麵對這樣的其實事件,我還是害怕得手足無措。然而,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一定要親手遠到這個凶手!

    他輕輕撫摸曳間緊握匕首的右手。在濕黏的酷暑裏,隻有曳間的屍體保存了與現實毫無關連的冰冷。倉野迅速拭幹眼淚,回望四周,想知道有何可疑之處。

    書架、音響、倒下的雜物櫃、水族箱,衣樞,一切都和自己離開前並無特別異樣,桌上排列的試管、試杯和藥瓶,位置好像也沒改變,當然,現鈔或存款簿也完全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若說有什麽令人在意的變化,那就是掉在稍距曳間頭頂上方的一本書。那是卅二開本、厚約一公分的黃色封麵書籍,可能是曳間想閱讀而取出的吧!問題在於,那並非書架上大量排列的偵探小說之一,也非曳間專攻的心理學的書籍,更非專攻藥物學的倉野所搜集的藥物學、醫學或圍棋教材之類的書,而是倉野抱著好玩的心態購買的一本書,書名為《數字之謎》。書就翻開蓋在地板上。倉野輕輕用食指指甲拾起,確定是翻開在一〇六頁和一〇七頁之間。

    曳間與數學,這是非常奇妙的搭配。事實上,倉野完全沒聽說過曳間對數學方麵有興趣。但話說回來,當初倉野也是隨興所至買下了這本書。如果這本書是曳間從書架上拿下來的,那是否就可認定他是隨興取來翻閱的嗎?倉野再度凝視已化為屍體的曳間麵容。曳間並不知道倉野心中此刻的疑問,隻是保持著唯有死者才可能擁有的慣重靜默。倉野硬是咽下了鼻腔深處再度湧上的的鹹辣,大大歎了一口氣。

    ——有了這些資料,能進行什麽樣的推理?

    倉野心想,若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小五郎,江戶川亂步筆下的一名偵探,他組織了「少年偵探團」,而對手則是怪人二十麵相。)的話,也一定會試著搔一搔滿頭的亂發。

    ——首先,從外觀看來,房間並沒未翻箱倒櫃,曳間的表情上也看不出絲毫抵抗過的痕跡,匕首是從正麵直接一擊正確插入心髒部位,因此,凶手一定與曳間熟識,不,彼此關係甚至是非常親近,或許最正確的判斷應該是我們家族的成員之一。

    ——還有,從凶手選擇這個房間做為犯案現場來看,凶手是家族成員之一的可能性也很高。這麽一來,曳間與凶手一同前來這兒的可能性想必須是很大了……沒錯,凶手如果是家族以外的人,雖然不排除絕對不會選擇這個房間做為殺人的舞台,但總是不自然。

    ——還有,關於鑰匙方麵,大門的門鎖為何有從外側鎖上的必要呢?另外,為什麽連後門也要上鎖?這兩項疑點根本就令人想不出頭緒。

    ——最命人不解的是,凶手為何要留在屋裏悠悠哉哉地等我回來?殺害曳間後,應該已經沒什麽好逗留了,可以盡快離開……或者,我回來時凶手正好才完成犯行想要逃走,但下到一樓的時候,聽到鑰匙轉動的開鎖聲,於是慌忙躲到廚房窗簾後麵,而我卻忽略了呢?

    但是,倉野幾乎從一開始就明白這樣的假設無法成立。為什麽?即使不是專業人員,從血跡的狀況判斷也知道,命案發生已超過一個小時以上。事實上,後來根據解剖得知,推定死亡時刻為正午至十二點牛之間。但果真如此的話,就表示凶手等倉野回來等了大約三個小時了。

    ——為什麽?

    倉野完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麽理由。凶手一直躲藏暗處,在如此的酷熱中靜靜等到他回來,

    這樣的行為本身就已相當瘋狂了,正因為如此,幻想才會伴隨著怪異的現實感壓迫著倉野,而倉野的身子也不禁顫抖了無數次。

    ——還有,凶手為什麽要故意讓我看見鞋子?

    倉野愈想心裏愈是迷糊。就算有不得不等待倉野回來的理由,凶手應該會有足夠的時間藏匿自己的野地高統靴,可是他卻沒這麽做,而是明日張膽擺在曳間的籃球鞋旁,彷彿故意告知「我還在這裏」。

    ——理應藏匿而未藏匿的鞋子,很難認定是愚蠢的凶手忘了藏匿!肯定是有某種理由故意讓我看到那雙鞋子,但是什麽理由呢?

    ——還有,凶手為何挑我這個房間當做犯案現場?今天之所以前往新宿完全是臨時起意,應該任何人都無法預知,何況凶手絕對不會知道我什麽時候回來。就算今天早上十點偶然目擊我出門,應該也無從判斷我要去什麽地方吧?更何況絕對不可能知道我會在一分鍾後回來,或是一小時後回來,,甚至到根戶或羽仁的住處,住一個晚上再回來。

    腦袋一片混亂,推理錯綜複雜,無法理出頭緒。

    回神時,巡邏車警笛聲已逼近。兩個單調的音階不停反覆,加速倉野的心跳。到昨天為止,對於常在半夜街道上響起的警笛聲,他都毫無任何感動,隻是事不關己地想著,,又出事啦?

    ——這是不成密室的密室!凶手明明隨時可以逃走,卻寧願放棄機會,而且為求慣重,還鎖上後門。最終逃走的路徑竟然是,趁我返回時為了進入屋內而打開的大門。

    從大門進來,打開後門鎖外出,由外側鎖上大門,再從後門進入屋內,鎖上後門。然後,從倉野打開的大門逃離。凶手這一連串的行動,倉野已在腦子裏描繪反芻了不知道多少次,在他的想像中,隻有凶手的臉孔部份一片模糊,愈想要凝神細看,愈發覺那麵容是一片暗影而無法看清楚。那家夥甚至會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露出嘲諷的笑容。

    倉野心有未甘地緊咬下唇。

    警笛聲在車庫前方停止,接著是開啟車門的聲音,然後傳來好幾個人匆促雜亂的腳步聲穿越脫鞋間走道,跑上樓梯。

    肯定是哪裏出了錯—從日常的生活突然進入迷途,若是不去理會,令人迷惑的現象會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然而,眼前的一切已成了無法挽回的事實。

    ——倉野無法舍棄這樣的想法。

    3.鞋子與惡作劇

    「晤……那後來呢?」

    夏日的陽光穿過白色法式窗戶照射進來,從鋪著純白綢緞的圓桌對麵,羽仁屈身探前問道。

    倉野閉上眼睛準備回答。羽仁身後,金雀枝沐浴在陽光強烈反射的金黃光輝中。倉野再度低頭,搜尋已經遺忘的語匯。

    那天的氣溫達到高峰,此後就急速下降,降到年均溫以下,但陽光強度並未減弱。隔天,七月十六日,盛夏才正要開始。

    倉野猶豫著不知按怎樣的順序敘述。事實上,也難怪羽仁會顯示如此高度的興趣。因為根據倉野所言,前天發生的意外絕對是他殺事件,警方也找過羽仁查證,但後來就再也絲毫沒有將這個案子當成殺人事件的跡象。

    昨天報紙上雖然刊登在倉野的住處發現死於非命的曳間屍體,目前警方正在調查是自殺抑或他殺的報導,但今天早報已不再提及該事件:據此推測,這個案子若不是被當做自殺案件處理,就是警方正在進行連記者也不得透露的極機密調查。但無論如何,羽仁內心仍有非常多的疑惑。

    「怎麽了?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倉野搖頭說道:「我本來隻打算來個小小的惡作劇……」

    其實,當天後來發生的事情,對倉野來說並不愉快。最初趕到的是三名警察,他們帶倉野到隔壁的空房間,進行直到發現屍體為止的簡單偵訊,,緊接著進來的似乎是鑒識人員,並不清楚有多少人進入倉野的房間,隻是頻繁聽見拍照時的相機聲。

    令倉野驚訝的是,並非刑警最先進入殺人現場,好像在鑒識人員尚未完成幾項調查之前,刑警是不被允許入內的。而在調查結束之後,雖然不太清楚接下來的進入者身份,但應該就是所謂的法醫吧!

    負責指揮調查的是身穿邋過鼠灰色西裝、年齡大約四十歲,眼神很壞的家夥。

    在倉野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間裏,不斷傳出聲響。倉野當時想的是一些無意義的事情,諸如,不能就這樣留下曳間嗎?難道在東京不容許一個人安靜死去嗎?內心夾雜的憤怒情緒逐漸高漲,不知不覺間,類似的想法像高速拍攝的膠卷一般,在倉野的腦海中開花。

    事後回想起來,倉野當時做下了一個意外的決定,那就是他決定不告訴警方,有關那雙鞋子的事……

    「等等,這豈不是做了偽證?」羽仁慌忙製止倉野。

    倉野低著頭,「恩,沒錯。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何會那麽想。隻是當時應該是很希望在這起事件中,能擁有隻有我可以掌握的資料!而且這並非做偽證,我隻是沒把實情說出來,日後如果警方知道我回家時應該有另一雙鞋子,屆時我可以推稱自己沒注意到不就沒事了。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念頭一直在背後支撐著我,所以我沒說出回家時的確看見灰色野地高統靴的事實……」

    令倉野印象最深刻的是,警方的偵訊不如想像中那樣尖銳切題,而是隨性的搜集事實。但至少這方麵做得相當徹底,讓倉野產生好感。

    無論如何,因為「對於鞋子的事保持沉默」,所以隻要是知道的事,倉野都會盡可能如實無誤地告知警方。聽取至發現屍體為止的來龍去脈後,警方問及有關倉野與曳間的關係。

    「他的全名是曳間了,二十一歲,我們是在東京認識的朋友。和我同樣進入F大學,是大一時期在西洋棋研究會認識的,所以認識已經三年了。」

    「他住哪兒?」

    「東村山市蔌山町一丁目,紅莊……」

    「他其他朋友多不多?」

    「他老家在金澤,有個中學時代到現在的老同學甲斐良惟.目前唸N美術大學……是他特別親密的朋友。其他如果還算有密切往來的,應該就是我們這些有相同嗜好的夥伴了。」

    「恩,這些問題以後再說。他經常到你這裏來嗎?」

    一時之間,倉野對這個問題有些困惑。忽然抬頭,天花板垂下的泛黑燈泡映入眼簾,這畫麵似乎讓這個空房間更加寂寞。

    「他並不常到我這兒來。上次最後一次到這兒是今年冬天吧i而且這一個半月來,我都沒再見過他。」

    「喔?你倒是很忙嘛!」

    「不,五月底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了。」

    警官的瞳孔瞬間發亮。「對了,你是今天上午十點左右離開這個房間吧?」

    「是的。」

    「外出時有拉上窗簾嗎?」

    「有。」

    「大門鎖上了?」

    「那當然。」

    「思,那麽你平常有鎖上後門的習慣嗎?」

    「是的。大概是習慣吧!反正,後門一直都是鎖上的。」

    「走道的窗戶也一樣?」

    「恩,那麽你平常有鎖上後門的習慣嗎?」

    「是的。大概是習慣吧!反正,後門一直都是鎖上的。」

    「走道的窗戶也一樣?」

    「沒錯,那兒的窗戶幾乎沒打開過。」

    「哦,這裏的大門門鎖也真有意思,外側和內側分別使用兩種不同的門鎖。」

    「沒錯,我第一次到這棟公寓時,也覺得奇怪。」

    「但是如果你外出,有人從門內上鎖的話,你從門外不就無法開門了?而且,現在這裏隻有你一個人住或許還好,若是有人住進這個空房間,肯定就會有許多的不方便吧?」

    「是的。關於這點,最初的一年,這個房間有人住,也發生過許多麻煩,後來決定不使用大門的內側鎖,所以我現在保留當時的習慣,絕不從內側鎖門。」

    「喔……你回來的時候,大門鑰匙是從外側鎖上的?喔……」

    倉野抬頭望著燈泡,內心推測,這位連連發出「喔」聲的警官,正在思考什麽?

    ——因為未告知那雙消失的野地高統靴,所以無論是直接或間接,警方都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凶手還在屋內。那麽,首先就必須判斷這個案子是自殺或他殺。因為沒有任何可以否定自殺的關鍵線索,甚至由於現場抵抗的跡象實在太少,所以看起來應該足以證明是自殺。

    ——如果認定是他殺,那麽警方一定會先懷疑我。如果各線同步進行,他也設定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凶手,那麽以目前的狀況而書,警方會如何推理?

    ——根據我沒說出的證詞,警方會想到什麽?

    ——是的,最自然的想法應該就是凶手犯案後隨即逃離現場,因為犯案後逗留現場,這對凶手來說,完全沒有好處,但任何人做夢也沒想到,凶手會躲在廚房裏直到我回來。

    倉野這樣想著,同時也因為沒說出那件事,導致決定性的推理產生如此巨大的差異而感到莫名恐懼。他雖然很想說出那雙鞋子的事,但事到如今,卻因為很可能惹來疑惑而保留了。

    這員的是無法挽回的惡作劇!雖然他是惡作劇的始作俑者。

    「對了,這隻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不會為此感到不愉快。我想問的是,有沒有人可以證明你今天中午在新宿?」

    「你的意思是說,曳間的推定死亡時刻就是在那個時候?」

    「恩,不過,詳細狀況如何,必須等日後的調查才可以確定。」

    「呃……十二點左右,我確實是在「阿爾發」,「阿爾發」是紀伊國書店後麵的咖啡店。我在那裏和久藤杏子巧遇,應該是在十二點吧!」

    警官「喔」了一聲,又深深歎息,緊接著口氣變得很凝重。「我想……在這裏大概很難問出詳細的情形,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請你一起到警局走一趟?」

    「沒問題。」倉野輕鬆回應,然後起身。

    出了門,不知什麽時候聚集了一大群圍觀看熱鬧的人,擠滿了整條小道.警員們吆暍著推開人群讓出一條走道。但圍觀者為了想看清楚步出門外的倉野長相,又發起了另一波蠕動。此刻,倉野不得不猶豫了,因為對這些群眾而言,他應該也隻是個罪犯。

    被警官催促搭上警車的倉野,忽然有了毫無脈絡可循的感慨。回頭時,他注意到周遭籠罩了輕淡的芳香。

    是橘子花。橘子花在倉野的公寓後方展現撩亂的花朵模樣,持續綻放馥鬱的香氣。倉野就像第一次看見一般,忍不住想著,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被帶進陌生的世界?

    倉野的視線完全被占據了。

    「等一等,這種很像小說情節的瑣碎描繪雖然不錯,但你剛才說什麽?那地方有橘子樹?」

    「不,沒有。」倉野搔搔鼻尖。

    「你也真糟糕!真的沒有橘子樹?那你剛才說的那些,當中也可能有虛構的部分囉?」羽仁帶著懷疑的眼神。

    「不,除了橘子樹,其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倉野慌忙說道,點燃掏出來的香菸。

    「我總覺得可疑!」

    「關於忽然注意到橘子花的香氣而佇足,我隻是……」

    「你呀!根本就把自己當成小說主角了!」羽仁也忍不住笑了,「現在可不能開玩笑!因為你犯了偽證罪,是個十足的犯罪者。那你去了警局之後呢?」

    「也沒什麽!先是調查不在場證明,然後調查我們家族成員的結構。對了,偵訊時,那個警官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你的書架上有很多偵探小說!」這根本就是在嘲諷我。」

    「警方知道我們對偵探小說很狂熱?」

    「反正警方一走也會找各位偵訊,到時候就可以知道是誰說的吧?」倉野說。

    「是我說的。」彷彿迫不及待似的,繞到圓桌旁的根戶回答。

    前麵也提過,倉野來到新宿區若葉町的羽仁家是在十六日下午。羽仁的父親是某大商事的總經理,擁有一片森林,建造的宅邸確實頗奢豪。羽仁的母親是上流社會夫人中常見的那種樂善好施的女士,很歡迎倉野或甲斐這些兒子的朋友到家裏來,所以羽仁家是他們的聚會場所之一。

    倉野來訪時,根戶已經到了,正和羽仁臆測有關這起案子的一切。對胗前往倉野住處有所顧忌的兩人,迅速出來迎接倉野。倉野被帶入「白色房間」之後,首先由羽仁告知十三日聚會的情形。對於奈爾玆預言曳間死亡之事,倉野確實感到些許的震驚,但是羽仁沒讓倉野有時間提出質疑,便立刻要他說明事件的始末。

    雖然與亂步的「紅色房間」無關,但羽仁的這個房間卻被稱為「白色房間」:相對的,布瀨的房間則被稱為「黑色房間」。除此之外,有個地方也是他們的聚會場所,那是一家位於赤飯的咖啡店,這家店是甲斐的哥哥經營的,店內裝飾著各式各樣的飾偶,給人一種古董的氛圍,店名的出處很明確,是根據卡斯頓,勒胡(卡斯頓,勒胡(GastonLeroux1868-1927)。法國名作家,同時也是世界名著《歌劇魅影》的作者。)的名著《黃色房間的秘密》而被稱為「黃色房間」。

    在這三個房間中,倉野最常造訪的大概就是「白色房間」吧—在羽仁家遷回東京歸宗之前,他和羽仁在神戶的同一所小學就是同學,直到高中為止。換句話說,兩人是兒時玩伴的交情。

    倉野在「白色房間」中央的圓桌和羽仁麵對而坐,敘述發現屍體的始末,其間,本來一直坐在白色沙發上默默聆聽的根戶,現在終於開口了。

    「是我說的。」根戶接著說,「有什麽關係,反正警方絕不會找上對偵探小說有興趣的人。

    這種案子,我們必須親自解決,尤其為了讓曳間瞑目,這更是我們要做的。」

    「嘿,你說的倒是很有自信,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解決事件的充分必要資料尚未齊全,不可隨便猜測。」

    「恩,就算確定凶手是我們家族裏的成員,在還不清楚個人的不在場證明如何之前,什麽也不能說。」羽仁表示讚同。

    根戶壓低嗓音,「那明天就召開緊急大會,要求每個人提出不在場證明吧!當然,等過一段時間之後,再進行推理競賽。」

    「偵探比賽嗎?那倒是不錯。」

    「那還用說!偵探之中或許隱藏了凶手,就小說而書,或許已是陳腔濫調,但若像這樣成了現實中的事件,應該算是最刺激的設定吧!」根戶雖然神情黯然,語調裏卻有掩飾不住的亢奮。

    倉野也感覺這樣的態度不夠慣重,但他同樣也感受到了一股無法壓抑的亢舊情緒,他同時還暗自做下決定——沒錯,無論如何都必須查出凶手,無論誰是凶手都一樣!

    4.理想的殺人

    恰似潛下淺灘,透過搖曳的水麵仰望天空當時的顏色一般,眼眸凝成了一道彩虹。頭部綴飾著散發光澤的瓷器,身穿應該是當時流行的華麗服飾。這是一尊法國洋娃娃!倉野認為無論是桌上或裝飾櫃裏擺放的洋娃娃,這尊法國洋娃娃顯得格外亮眼,壓過了其他同伴。

    ——透過這種眼眸見到的景象,會是什麽樣子?

    或許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不祥預感,就像水底的景象吧!倉野忽然這麽想。

    提起這一點,倉野腦海裏有個記憶。高中時代,他和羽仁一起前往山陰地方(山陰地方,日本區域之一。位於本州西部麵向日本海的一帶範圍。)的海邊,有個畫麵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裏。距離海岸相當遠的海麵上,小船在側浪的推湧之下,像是氣喘似地直搖晃。就在那個時候,他知道在離岸之後,海水的顏色立刻會改變。但是,更深深烙印在倉野記憶中的是,跳下小船潛入海中之後,透過潛水鏡所見到的景象。

    首先,他像青蛙一樣滑動手腳潛入水中,不知是否錯覺,雖然視線非常模糊,他卻能看到最下方的海底。如果具有「像鉛一般的水色」這種形容方式,那眼前的畫麵應該正是如此吧!他努力抗拒將自己往上拉起的浮力,直到再也無法下潛時,便試著翻身改變姿勢。

    他試著直立水中。

    眼前展開的是比水底色彩更深更遠的遼闊世界。原來所謂排山倒海而來的澎湃大水,就是浸閉在這般可怕的陰影之中嗎?眼前所及之處,橫亙著奇妙實體慼的色彩,而且一直綿延到遙遠的彼方,然後漸漸被吞沒於黑暗之中轉為模糊。在深邃的對岸究竟還有什麽?隻覺得透明與透明持續重疊,終於完全被包容於一個不透明的世界。

    如果出現鯊魚或虎鯊,不,甚至是更凶惡、未被人類發現的生物……倉野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至今仍有個印象,就是幼年時在圖鑒上見過的三葉蟲在未知的深海裏擁有巨大無比的身軀。但他確信,那種外觀思心的怪物出現時,絕對會是從那不透明、朦朧色彩膜重疊的彼方,幾乎在一眨眼的瞬間現身。有了這種想法,那麽先前海水色澤的驟變現象也就理所當然了。無論如何,那是一片藍色凍結的風景。有那麽一會兒,他幻想自己緩緩降落海底,走在那片無垠的風景中。

    這不僅充滿廠不祥的預感,而且整個景象也不得不因此而凍結了。出其不意的恐懼襲擊,迫使他拚命掙紮著往水麵上遊,感覺隻有頭頂上閃亮發光的簾幔另一側,才足光輝燦爛的安全區。他朝那個方向使勁浮上去,但這時候,擒住他往上升的浮力卻毫無作用,反而意識到有無數看不見的手,企圖將他扯入深不可測的晦冥之中,甚至還感到一剎那的暈眩。

    睜著藍色大眼眸的法網洋娃娃,究竟是抱著何種觀點看待這個世界?在倉野出生前,應該就一直觀察這個世界的洋娃娃,是否理能夠解倉野這樣的回憶?隻見她堅持守住沉默,持續睥睨著這個「黃色房間」。

    「接下來……哎?倉野,你喜歡那個洋娃娃?」

    「什麽?不,沒有……」

    其實,回答「是的」也無所謂,隻因耽溺於沉思卻突然被叫喚,因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怯,所以回覆否定的答案。

    實際年齡雖然不到四十,但因白發不少,看起來蒼老了十歲以上,肥胖的身材與容貌,更突顯為人的善良.倉野對這位甲斐良惟的哥哥良一,有一種兄長般的好感。

    「這是法網朱摩公司在一八七〇年左右製造的。注意看,頭是瓷製的,也就是貝頭娃,這類款式是在十九世紀中葉開發出來的。在那之前,雖然也采窯燒製造,卻稱為中國頭娃……對了,那邊那個牙娃娃就是。兩個相互比較怎麽樣?肌膚色澤看起來不像人類吧?在貝頭娃出現之前,中國頭娃是主流,但是在利用高溫燒出肌膚色澤之後,再以低溫窯燒的手法展現出自然艷色的貝頭娃,卻成了後來洋娃娃流行的重要關鍵。

    而且這種貝頭娃,從過去的成人風格,轉為稚童取向,就成了如今的勛貝模樣。我想,也就是因為這樣,這個洋娃娃才能牢率抓住玩賞者的心!肌膚色澤的感覺更接近人類,非常健康,濃眉之下驚慌的大眼睛,看起來更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迷失而誤闖進來的少女。事實上,與其說她可愛,我想應該是讓人感到有略微的恐怖吧!

    但是,她們未能長時間持續風靡,最主要的原因是,製造貝頭娃非常耗費時間。後來風行的玻璃纖維娃娃或橡膠娃娃,不但漂亮又可迅速量產,自此,貝頭娃的身影就從娃娃的曆史上銷聲匿跡,而且非常徹底,所以這或許也是最適合她們的宿命。」

    這位「黃色房間」的主人叨著海泡石菸鬥,演講一段有關洋娃娃的曆史之後,麵向仔細聆聽的倉野,再度露出溫馨的笑容。「喔,對了,真沼好像也喜歡那個娃娃,每次來這兒,總是一直看著她……」

    這時,門開了,羽仁與布瀨到訪,緊接而來的是奈爾玆與霍南德。過了幾分鍾,根戶與真沼也帶著年輕的雛子抵達。這時,所有成員齊聚在這家店內洋娃娃擺放特別多的房間。

    老板再次向眾人報告,最主要的角色,也就是老板的弟弟甲斐良惟,因為返回金澤參加曳間的葬禮所以缺席,說完便走出房間。

    ——曳間死後,老板會說出那番話,或許是將我們比喻成洋娃娃吧!

    倉野還來不及確定這樣的想法,所有人便都帶著幾分亢奮的眼神,一起將目光投向倉野。

    這是個名實相符的房間,從牆壁、天花板到地板鋪設的地毯,完完全全都是黃色。有那麽一瞬間,倉野陷入了自己麵對洋娃娃陪審團、是個正要接受審判的被告錯覺。

    倉野重述昨天在羽仁的房間裏說過的內容,同時一一觀察每個人的神情。

    他坐在長方形桌子的正中央,右側坐著羽仁,左側坐著根戶,桌子對麵從右側起是真沼、布瀨、奈爾玆、雛子,而最左側的房間最裏邊,和桌子有點距離的椅子上坐的是霍南德。其他人則坐在沙發上。

    分坐兩側的羽仁與根戶顯得有幾分無聊,但因為昨天已聽過倉野說明,也難怪會這樣。真沼一向蒼白的臉更白皙了,眼眸閃動光芒地在一旁聆聽。布瀨仍舊不改一貫的嘲諷態度,但似乎也無法抑壓好奇心般,頻頻撫摸自傲的胡髭。奈爾玆與雛子像是登對的情侶雙雙將手肘撐在桌上,專注聽取倉野的說明。與真沼恰恰相反,這兩人臉頰紅潤。至於最後的霍南德,則把上半身靠在椅子上,像平常一樣打盹,隻是位於昏黃燈光難以照到的地方,所以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倉野終於完成說明時,所有人都深深歎了一口氣。直到稍後根戶開口前,彷彿隻有房間裏的洋娃娃用不成語調的聲音竊竊交談,不禁讓人以為人類和洋娃娃的立場互換。

    「我昨天漏聽了,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問清楚。」

    「關於什麽?」

    「有關掉在曳間頭旁那本《數字之謎》的事。雖然我主修數學,卻不知道有那種書。當睛翻開的頁麵上是什麽樣的內容?」

    「思,這本書我正好帶在身上。」倉野從一旁的牛仔背包取出那本黃色封麵的書,翻開夾著書簽的頁麵,該頁以裝飾性文字印有(5之頁)字樣。

    「這本書的內容是分析從0到9的數字性質,再違及與其有關的質數、平方數、立方數、完全數等等問題。在這一頁裏,則是說明5這個數字的開始部份。」

    「但應該與這本書沒有直接關係吧?」布瀨打岔。

    「你的意思是……?」

    「曳間應該是心髒被刺中一刀當場死亡,遇害前會留下暗示凶手的訊息並不合理。如果在書頁空白處寫寫字還有可能,問題是,在翻開的書頁上有寫什麽嗎?」

    麵對撫摸胡髭說話的布瀨,這次由根戶回答..「那應該是稍後各自的推理吧!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請各位提示不在場證明,所以必須從這個部分開始解決。」

    奈爾玆也故意似地聲援,大聲嗤笑。

    布瀨嘴角略微扭曲。

    「還有其他問題嗎?」倉野再次環視所有人,確認自己已經完全敘述清楚。

    隻有霍南德一個人,臉上表情雖然因昏暗看不清楚,卻似乎有意開口表達意見。「奈爾玆的殺人預告,前天聚會時應該都聽到了,所以才會有人……」

    話語未畢,雛子尖聲大叫:「啊?我怎麽不知道?什麽預告?我最討厭被當成外人了!」

    「喔,對了,雛子當時不在場。但那與事件的本質應該沒有任何關係!」

    「但本格偵探小說是以公平遊戲為首要條件吧!如果一開始視為無關,結果後來卻成了具有重大意義的關鍵,這可是會被當成笑柄的!」

    這時,布瀨藉機回報剛才的一箭之仇。「沒錯,雛子說的很重要。奈爾玆,你平日以家族感情為重的態度到哪兒去了?偶而也該聽聽格爾達(格爾速,安徒生故事集裏(白雪皇後)一篇中小女孩格爾達,為了尋找眼睛被魔法玻璃刺中,而且遭雪詹囚禁的小男孩加伊,曆經了各種危險,終於用愛融化了被冰凍的小男孩。)說的,否則很容易成了雪後的俘虜。沒問題,由我來告訴大家吧!」說完,瞄了眉頭微皺的奈爾玆,開始敘述當時的情況。

    這時候,倉野已經出神思考其他的事了。

    那些洋娃娃仍舊持續沉默,她們的語言絕非我們所能理解。

    ——沒錯,每一個用默不作聲的眼眸俯視我們的洋娃娃,應該都一直抱持她們各自的想法!

    倉野想揮去被「黃色房間」裏無數洋娃娃環繞,彷彿踏入怪異世界的感覺,卻怎麽揮也揮不去。其實,他進入這家店也不是隻有兩、三次!問題在於,對曾在自己房間窺見異形世界的倉野而言,從那之後就一直甩不掉自我世界似乎已扭曲成陌生時空的一股預感。

    他想聽聽洋娃娃之間的交談,覺得這樣應該就可打開通往異世界的大門。事實上,房間裏重疊排列了無數個洋娃娃,西式娃首推法國娃、荷蘭娃、德國娃等各國風俗娃,以及蠟製的時裝娃娃。其他還有應該是彈簧式的陶器娃、玻璃娃、木雕娃、布袋戲偶、傀儡戲偶、木人偶、天使、小惡魔,以及夾雜其中的歌唱娃。但是,此刻卻見到黑彌撒中經常使用的地獄惡魔臉孔泥偶,凶惡的眼神正盯著倉野。屬於日係的有雛人偶、禦所人偶、嵯峨人偶、賀茂人偶、博多人偶……等等非常齊全,但其中還是以市鬆人偶與文樂人偶數量最多,另外還有陶偶、和紙人偶與土偶,牆壁最高處以黃色發亮的五寸釘,釘著「醜時參拜」所使用的稻草人,由此亦可得知這家店老板,也就是甲斐的哥哥一直以來的嗜好了。

    在鮮黃色房間裏,那些娃娃靜靜接受昏黃燈光照射的畫麵,並非隻是讓人見到如先前所回憶的那種從海底朦朧不透明彼方,清楚出現的憂煩輪廓,但也不是再次消失無蹤,而彷彿是在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未建立橋頭堡,隻是垂掛在那兒。

    倉野懷疑,如果置身在那個世界裏,眼前這些人包括自己在內,或許才真的是洋娃娃,也或許顯得很自然。真沼、布瀨、奈爾玆他們的身影,在來回相望之間,似乎逐漸變模糊了,這不禁讓倉野用力撐開眼皮。

    ——因為曳間的死亡而突然開啟了通往異度空間的大門,雖然不清楚這扇門究竟會通往什麽地方,但現在的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踏入其中,絕不可將曳間的死棄置於這個現實的角落。若真的這麽做的話,將是不可原諒的行為。沒錯,曳間的死不該這麽沒有意義,凶手絕非發作性、衝動性或出了什麽意外而殺人,更遑論會被來路不明的路過歹徒殺害。沒錯,必須有個被挑選出來的凶手,而且也需要有個計畫,同時是必須讓曳間的生命在廿一年歲月裏走過的足跡持續抱持的觀念,一切完全合理消失的深刻動機與綿密周詳的計劃。如果無法符合這一切,甚至連曳間的死都令人難以相信!

    哦!這樣的想法是否太異常?會不會隻是因為曳間的死,卻扭曲了映入眼簾的現實影像,為了維持平衡,於是決心在天秤的另一端追捕極盡狡詐智慧之能事的殺人凶手,所以引起些許的感傷和強烈的邪念,進而產生了妄想?

    但倉野心中又起了念頭。

    ——看來隻能麵對這條路,像動作固定的機械玩偶,找出最適合曳間死亡的殺人手法!也就是最理想的殺人!

    ——就是這樣!

    倉野臉上掠過一絲隨即消逝的微笑。

    ——若是為了達成目的,就算要我加入這些洋娃娃的陣容也無所謂!就算加入了這些異形陪審團,隻能凝視汪洋大海、內心充滿不祥預感、生活在水底般的世界,我也願意!

    5.白日夢的目擊者

    融化的柏油路麵冒起的渦狀熱氣雖然環繞在布瀨四周,但他還是維持規則的步調繼續走著。

    遠方是上坡路麵,再過去應該是下坡吧!因為可以見到平緩的坡頂。每次車輛經過該處,車子下方的地麵就會映出鏡子般的倒影,布瀨忽然一想,難道有人在那地方灑水?

    邊用襯衫衣袖擦拭額頭冒出的汗珠邊朝那個方向走,卻發現那兒並無水灘。布瀨舔舔汗幹之後鹹辣的嘴唇:心想,哈哈!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海市蟹樓」吧!

    看著手表,十一點十分。現在就這麽熱了,到了下午二、三點,不就熱死人了;布瀨不耐地輕嘖出聲。七月十四日的高溫,是今年以來首次出現的酷暑。因為有人說今年會是涼夏,而且昨天氣溫並不高,所以今天驟升的酷熱,更讓人無法忍受。灼灼不斷照射的豔陽,像一顆燃燒的大火球。烈日下,布瀨繼續前進,為的是前往倉野的公寓住處。

    雖然同樣是從國鐵目白車站出發,但布瀨走的路線與倉野平常往返的路線在途中岔開,是另一條不同的路線。

    有一則可顯示布瀨個性的小故事。稍具神經質的他有個罕見習慣,那就是在前往朋友家時,不喜歡走最短的距離,對於步行所需時間他有精密的計算,因此盡量隻走另一條路線。

    從目白車站到倉野住處的路線,根據布瀨測定,與倉野習慣的路線比較,兩者僅相差卅秒左右,而且這條小路錯綜複雜的路線,正好從相反方向在倉野住處前接上倉野慣走的道路。

    接近倉野住處時,布瀨挺著汗水淋漓的頸子,仰望倉野房間的窗戶。窗戶緊閉,連褪色的黃色窗簾都像在拒絕他到訪似地拉上了。瞄了幾眼,又再度不耐煩地嘖嘖昨舌。

    為了慣重起見,他繞至側麵,確定大門是上鎖的。就算使盡蠻力想要扯開,大門仍是牢牢緊

    扣著。布瀨在門前呆立良久。

    ——可惡,為了報上次的仇,我還特別研究幾手詐棋……

    他是為下棋而來的。四、五天前圍棋慘敗,被贏走二千圓,這次是前來複仇的。所謂的詐棋乃是圍棋的戰術之一,若說這是走捷徑,雖不中亦不遠矣!此戰術特徽是,若對方正確應對,對自己相當不利,可一旦對方錯失一手,我方則立即可獲大利。他是從許許多多詐棋手法之中,特別針對最難解的大斜(大斜,圍棋棋術的一種斜行類型,可以有各種變化組合。)百變,挑選出其中一種棋法,然後再從中研究包括變化在內的數百手順序,直到今天方才熟練,立刻顧不得酷熱專程趕來。

    但對奕者不在,讓他既感困惑又全身虛脫,實在是氣憤非常,也難怪會杵在那兒發楞了。

    然而,也不可能一直這樣發呆。大熱天裏溫度直線上升,他可不想待在悶熱的屋裏等著不知

    何時才會返家的倉野,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必須找個涼快的地方浦消署!布瀨選擇了麵向鄭目白街的咖啡店,這是與倉野他們常去的一家店。

    這是店名叫「魯登斯」的小咖啡店,老板會玩任何使用棋盤的遊戲,店裏備有圍棋、將棋、西洋棋、將軍棋、西洋將棋、中國象棋等等。當然,也可以玩麻將。但根據老板提出的遊戲學理論,「靠運氣的遊戲屬於低級遊戲。」事實上,這也是倉野一向的主張。

    布瀨衝入這家店,先是好好享受一陣涼爽的冷氣,然後抓起棋石,「要來一盤嗎?」

    「十一點半?正巧是早上服務結束後的空檔,下盤棋也好。你應該就是布瀨吧!倉野今天不在嗎?不,沒事,隻是他實力輿的很強,我自負有五段的棋力,卻慘敗在他手下。看來學生果然等級不同,我隻是個鄉下五段,真慘!」

    老板看起來是個年過六十的老好人,布瀨雖然覺得拿他代替倉野當成詐棋的犧牲者似乎可憐了些,但基於實驗的意義,他還是希望先找個對象試一試。

    結果非常完美,老板陷入布瀨的詐棋術之中,盤麵上的狀況也是一片淒慘。這時候起,老人也開始發揮他擅長的苦思本領。

    此時正是對手長考的時刻。布瀨忽然無聊地望向玻璃窗外的街道上。寶藍色光彩四溢的街道上,沒有過往行人的身影,車道上甚至連一輛車也沒有,瞬間,像無人地帶一般無止境地擴展。

    布瀨忍不住拍打眼睛。直到剛才為止,車潮與人潮的礎是毫無間斷地來回穿梭。他下意識地推高眼鏡。

    此時,對麵人行步道池現人影,像觀賞人形淨琉璃一樣,從窗框左側突然登場,現身時無聲無息,給人相當深刻的印象,因此這畫麵也清晰地烙印在布瀨的網膜上.沒錯,那個人是雙胞胎兄弟之一,雖然無法辨別是奈爾玆或霍南德,但敏捷的身軀、微微側斜走過的人,絕對是片城兄弟之一沒錯。

    會是去找倉野嗎?有什麽事嗎?但倉野並不在家,事先應該是沒連絡就來的吧!當然,倉野的住處沒裝電話才是致命的缺憾。

    布瀨茫然目送奈爾玆或霍南德的背影離去。一定是知道倉野不在家,所以立刻回頭!

    尋思之際,路上再度逐漸出現人影和車輛。年輕人離去後,又恢複了平日的喧囂景象。布瀨心想,剛才注視的數十秒畫麵,會不會是瞬間出現的白日夢?

    這時,經過長考之後,老板終於下定決心擺下棋石的聲音一響,布瀨在驚嚇中被拉回現實。他回頭看著盤麵:心中仍在思索。

    ——話說回來,在這種熱天氣裏,或許雙胞胎之一有事找倉野,但倉野不在,想想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仔細想想,這年輕人雖然可憐,但來找倉野卻碰壁,我不也是一樣?

    視線回到棋盤上。老板似乎發現局勢不對吧?曆經最長的時間思考、加上反覆不停的呻吟,終於扭轉成了難分勝負的險棋,若以最強的一子回應,理應可以一舉定輸贏,但若是一子出了差錯,則很可能會完全喪失保持至今的贏麵,加此一來就變成形勢不明,搞不好反而會讓自己落到下風。布瀨看了看櫃台上的電子鍾,確定是十二點半之後,便立刻開始反擊。

    這一盤棋在下午一點左右結束。雖然說不上是最好的結局,卻也成功躲過對手的回馬槍,在那次的交手獲得不少地盤,形勢差距拉大,致使對方無力反擊。接著又下了幾手棋後,老板搔搔白多黑少的頭發棄子投降。

    「實在是糟透了,在序盤就被巧妙擺了一道,叫我該怎麽應對?所謂的大斜百變就是因為這樣才令人討厭。但你真的很高明!倉野和你,簡直就是最佳拍檔!」

    老板雖然這麽說,卻主動要求再下一盤。這位老好人的個性非常執著輸贏!布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能夠邊下棋邊泡在清涼的店內,正是求之不得,所以爽快就答應了。但這一回合可是真的「來者不善」,結果是布瀨慘敗。

    第二盤結束時已是三點過後。遭自稱鄉下棋手的老板猛烈攻擊,像大龍猝死的布瀨,隻覺得全身痛苦無處發泄,像喝下毒藥的蘇格拉底一口飲盡剩餘的咖啡,隨便打個招呼就走出店外。

    才踏出店門,隨即感受到街道被盛怒燃燒般的熱氣逼人,全身油汗狂冒而出。

    兩輛警車響起刺耳的警笛聲,朝車站相反的方向疾馳而過。

    「一點兒意思也沒有!」布瀨恨恨低罵,向目白車站走去。街道上煩人的喧囂催促他加快腳步。他完全不知道剛才的警車是因為倉野住處發生了命案而疾馳-,心中隻想著盡快返回自己安住的「黑色房間」。

    「所以,回到家應該是五點,這樣應該沒問題吧?從十一點半到三點十五分之間的不在場證明,「魯登靳』的老板應該會替我證明。另外還有兩、三位客人。」

    布瀨說完後,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轉移到奈爾玆與霍南德身上。其中,表情最冰冷的當然就是布瀨,他的視線平均分配在雙胞胎身上,彷彿已經認定兩人之中一定有一個人是凶手。奈爾玆見到眾人露出的諷刺笑容,唇際浮現困惑的苦笑,回頭瞄了後方一眼。霍南德還是一樣在打盹。昏暗中,連表情都看不清楚。

    「不是我!」奈爾玆猶豫地開口。

    「嘿,那就怪了,也不是我。」霍南德閉著眼睛,接著回應。

    現場立刻籠罩在令人發楞的沉默中。

    「布瀨,你不會是在做夢吧?」奈爾玆牛開玩笑地說。

    布瀨終於忍不住冒火了。「做夢?別看扁我!的確就是你們兩人其中一個。這也難怪……被人知道那個時間、人在那裏有大麻煩,所以拚命想怪我認錯人。但是沒用的!我看最好還是主動坦承吧!十二點半左右,是誰前往倉野住處的?」

    布瀨用力抓住奈爾玆胸口時,根戶實在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勸住。「放手、放手!這樣就發火也太難看了。如果想要當個名偵探,應該更有風度些,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聽聽奈爾玆他們如何解釋,如果謊言被拆穿,再全力追究也不遲。」

    被說中要害,布瀨不情願地放開奈爾玆的襯衫,坐回椅子上。驚嚇過度的奈爾玆深深喘了一口氣。

    「很抱歉.我情緒失控。」布瀨以苦悶的語氣低聲說。

    奈爾玆很快地瞄了霍南德一眼,答道:「不,沒關係。」說完,立刻陷入沮喪的沉默中。

    雛子也一樣被嚇壞了。因為事發突然,她眼神呆滯地看著布瀨。

    這時,霍南德終衿睜開緊閉的雙眼。「真麻煩,看來要輪到我們說明不在場證明囉?雖然麻煩,但為了盡早解決,還是由我開始好了。不知是否像布瀨那樣,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站在我的立場,很希望布瀨的目擊隻是純粹的看錯了對象……」

    眾人當場錯愕。沒想到一開場就出現分歧的意見。沒錯,若非三人之中有誰說謊,就是有人產生了錯覺!或者,三個人的證詞都正確?

    若隻是一個人還可能是夢遊,但雙胞胎的話,兩人分開行動後的白日夢到底該怎麽稱呼而且白日夢有辦法如此輕易就完成世上罕見的殺人案嗎?盡管眾人對此都有很深的懷疑,但終究還是要聽聽霍南德的說法。

    6.過去的影子

    忽然仰望天空,浩浩蒼穹在磚紅色的鍾台後方展開。霍南德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時鍾字盤上的時刻是差三分鍾就十二點。

    附近一片綠意盎然,隻要走個兩、三分鍾就可以到達櫻田街。從位於港區白金的住家前來,需要花上大約十五分鍾的這個小公園,這個季節,總是瀰漫幾乎令人暈眩的香氣。鍾台四周綻放無數的薔薇,最大的特徽就是種類非常豐富,隻要隨便看一眼,就看剄了勃根地、漢特雷德利普特、托格、中國薔薇、卡洛蕾娜、坎巴尼奧、大馬士革、索尼斯、蒙地夫籮拉、門迪、澳洲、奎爾達、耶誕節、麥登布勒修、馬士克寇斯達、約克與蘭卡斯特等等品種,至於顏色方麵,更是多得不可計數。

    若能變身為盛開的薔薇……霍南德粗野地用力扯斷手邊的花莖,刺尖刺人手掌,而嬌弱的花瓣仿彿用全身承擔那冰冷的痛楚一般,飽受摧殘似地凋落地麵。

    約克與蘭卡斯特,花語是「作戰」。在纖細瘦弱的細胞壁中,應該也在進行成千上萬看不見的戰爭吧!霍南德握緊手掌傷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些戰役的發生。

    霍南德再度抬頭望向鍾台,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信封。那是昨天傍晚投入家中信箱的匿名信件,信封上隻寫了收件人片城蘭,並無寄件人姓名之類的,信封裏則是很尋常的信箋,信箋上的筆跡很陌生,寫的是—十四日正午請前往這個鍾台。

    ——到底是誰?

    手上拿著那封來路不明的信件左顧右盼,鍾台上的時鍾指針正好顯示十二點,不知何處也同時響起正午的鍾聲。霍南德慌忙將信箋塞進信封,再度環顧四周。小公園內可以見到好幾排環繞薔薇花叢的不知名樹木,熊熊烈日更加光輝燦爛了,但依然不見類似赴約者的人影。

    ——莫非上當了。,

    茫然中,霍南德有此預感。

    隻有一個老人坐在磚台上,身著浴衣,外貌看似窮酸,隻見他在薔薇下遮陰納涼,嘴裏還哼著不知名歌曲。

    有誰看見風?

    我和你都沒見到。

    但是,風卻吹掠而過,

    讓樹葉不停顫抖。

    ——或許目的就是聽歌。

    霍南德心想。能夠聽到這首歌,被這封信騙來也算是值得了。

    他等到十二點半,依然不見有人赴約,於是慢慢朝田野叮的方向走去。很奇妙的,他腦海是一片空白,但神清氣爽。在到達車站的途中,他把信封搓成一團,丟進紙層簍。

    搭山手線經過東京站,在巢鴨站下車前往根戶的住處。雖然明知搭地鐵會更快到達,但他卻故意選擇這樣的路線。步伐若加快一些,那棟位在文京區白山的大樓,距離巢鴨車站隻需大約十五分鍾的路程。

    恰似俯瞰周遭建築的那棟大樓是七層樓建築,根戶的房間位於六樓。這時,霍南德也與平常來這兒時一樣,繞向樓梯內側,打算搭乘電梯。但上下樓層的指示燈才剛剛經過三樓,正要繼續往上升。

    ——還是算了吧!反正一路上都這麽熱,再熱也沒多少汗可以流了。

    霍南德心中這樣想,走回樓梯口,開始往六樓上爬。爬著爬著,全身冒出黏瘩瘩的汗滴,到了根戶居住的樓層時,直條紋T恤已經密貼在皮膚上了。他揮掉手肘滴落至指尖的汗珠,走過電梯前時,順勢看了一眼樓層指示燈,發現電悌已下達一樓。

    按下門鈴,根戶立刻回應,一會兒,厚重的鐵門開啟。一見到霍南德,根戶似乎顯得有點兒驚訝。「嗨,你剛到?」

    「是呀!」

    「就你一個人?真難得。先進來再說吧!隻有你一個人,那就更難分辨了,但我猜……應該是霍南德吧!怎麽回事?令身都是汗。這個拿去擦擦吧!」說著,他把披在自己赤裸上半身肩膀上的毛巾用力拋過來。

    小陽台上有一張藤椅,旁邊小桌上翻開一本磚頭書,書頁隨風翻動。直到剛才為止,根戶可能正在看書吧!

    霍南德脫掉T恤,邊擦拭身體邊在藤椅坐下,拿起那本書,看著封麵。黑色皮革裝訂,上麵用綠色文字燙印了《加持祈禱秘法》。

    「你還在研究這東西?」

    「哈哈,就因為這樣,正職的數學離家出走了。當然,這是開玩笑的。都到了必須寫畢業論文的時候了,如果可能,我還打算唸研究所繼續研究,所以不好好用功也不行。若是像倉野那樣對圍棋有興趣,或許反而對數學有幫助也說不定,但就算是排列出三摩耶、五相、八心、十二神將、十七清淨句,也不可能成為研究課題。不過這種毫無意義的數字排列,對喜歡下圍棋的人來說,卻立刻成了可以吸引他們的數字。這可是倉野教我的,在圍棋的棋法中有所謂的「中手」(中手,圍棋中在對方占地裏奪取目的下法,有所謂的二目中手、三日中手等等以此類推。),互相進攻時,如果順序上出了問題就會出現。其實很簡單,這就是數學性質的一種公式。亦即,我們以P為中手的次數,n為目數,則可得到以下算式

    P=1(n=1)

    P=(n2-3n+6)/2(n=1,2,3,4)

    三目中手的次數是三手,四目中手的次數是五手,五目為八手,六目為十二手,七目為十七手,大致上是這樣。但我也隻是被這個算式吸引,對於重要的定石(定石,也就是定式或定型,是經由長期累積而來的一些圍棋固定下法。)之類卻完全不想學。這本書也是上次逛舊書攤時買的,裏麵有各式各樣詛咒殺人的方法,有不少是你感興趣的東西。如果利用這些咒術可以實際殺人,就算被發現,法律上也無法認定是犯罪,輕易即可達成完全犯罪。但正因為不可能如此簡單就可藉由咒術去殺人,所以才有偵探小說的出現。」

    霍南德掀開的書頁上,排列著一看就充滿怪異氣氛的文字或人型組合成的神符、咒符,但那些乍看似乎帶著凶氣的符畫,若一一細看每個說明,卻以非為惡者居多,反而幾手是五穀豐收或開運興隆的符畫,其中還有所謂「走人足留法」,完全不明白其中意義的東西。

    「這是什麽意思?」

    根戶低頭看著說:「喔,應該是查明失蹤者消息的方法吧!」

    根戶似乎是邊說邊注意到的。

    霍南德探身向前,「喔?這麽說,利用這個符咒也能知道曳間的去向?」

    「恩,」根戶回答,雙臂抱胸沉吟良久,「這是個有趣的實驗,要試試嗎?」

    根戶挺直修長的上牛身,在霍南德未回答前,就動手備妥紙筆,開始畫符。根戶的個性就是一旦有什麽趣事,就會全神貫注、專一心思去進行。

    直到把紙釘在性子上,這才開口說:「我們今天應該就可以知道曳間的行蹤了。因為上麵蓋上大印,保證「具有必定獲得訊息的妙用」。」

    「那倒是不錯。」錯愕之下,霍南德回答,然後聳肩回頭望著嚐上。看樣子,最令他著迷的還是降伏咒符,以及藉之殺人或令人陷入瘋狂狀態的術法。

    一麵雷不及意閑聊一麵比較各種符咒,霍南德忽然發現,上麵使用的文字有很多是相同的,尤其「急急如律令」這個句子的使用更是頻繁。

    「你看,這句「急急如律令」幾乎使用在每一種符咒上,是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喔,那個呀?那是中國漢朝時代的公文用語。你知道所謂律令的意思吧?也就是說,迅速依照法律執行。後來才轉而成了符咒的專用語。

    第一位從中國介紹所謂密宗進入日本的是弘法大師空海和尚,在他之前,也曾傳人「孔雀王咒經」之類的密宗經典,聽說役小角,也就是所謂的役行者,因為研究該經典而獲得神通,但將真正的密宗傳人日本的還是空海的功績。空海與最澄兩位大師是在西元九世紀初葉前往中國唐朝留學,距離漢朝已經是六百多年以後了,因此,「急急如律令」被用來加持祈禱,應該也有相同的漫長歲月。」

    「原來如此。」霍南德回應。

    「若對各種咒符進行比較,會發現其他有趣的事。譬如,所謂「鬼』這個字,通常用以「降伏」的咒符,也就是像黑魔術用來為惡的咒符卜,都會使用「鬼」字,但是,像防堵瘟疫之類具白魔術性質的咒符上,卻是使用去掉鬼字頭上一點的特殊文字。我心想,如果深入調查應該會很有趣,但非常遺憾,到目前為止還無法獲得更詳細的資料,雖然也稍微涉獵語言學和民俗學,但可能還不夠深入吧!」

    霍南德於是想起昨天影山的信,立刻提出說明。「對了,那封很像密碼的信,圖案上寫了四鬼兩個字,我知道有紅鬼和藍鬼兩種,但所謂的四鬼,指的就是你說的那樣嗎?」

    「這……我不太清楚四鬼,若是四波羅密,倒是了解一些。」

    「四波羅密?那是什麽?」

    「恩,在密宗方麵,專指幾百尊菩薩中的四位。就是在金剛界曼茶羅之中,被畫在中央的大日如來周圍的金剛波羅密、寶波羅密、法波羅密、業波羅密的統稱。她們也分別是阿闕佛、寶生佛、阿彌陀佛、不空成就佛的母親,沒錯,所以當然是女性。」

    「我是愈聽愈糊塗了。」霍南德邊說邊若無其事地看著手表。

    根戶也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啊,已經過了二點半了?抱歉,我跟人約好碰麵,該出門了。」

    霍南德從根戶的語氣裏感受到某種含意。「我也想說該回家了呢!你這兒雖然是公寓,卻連冷氣機都沒有,還不如回家好多了。」

    「哈哈,你幹脆下地獄吧!」

    兩人表麵上雖然保持祥和,但彼此之間卻存在著芥蒂;換句話說,這一切與雛子的年輕阿姨久藤杏子有關。

    甲斐是去年春天認識了剛從美術大學畢業就留校擔任助教的久藤杏子。成長於富裕家庭的杏子,美貌超過一般水準,就算在西方國家,也是接近北歐係的美女,而且身材豐滿曼妙。對於這位比自己大兩歲的女子,甲斐已準備獻出所有的熱情,但杏子卻隻把他當成一般男性友人,維持對待自己弟弟般的態度。感覺上,仿彿同情瘦弱的小動物,又像玩弄於手掌之間感覺很有趣。

    今年以來,杏子雖然未甩掉甲斐,卻對家族成員中的根戶表現得很親暱。這種情形若依喜歡出口傷人的布瀨說法,恰似落入蜘蛛網陷阱的昆蟲,隻能任憑蜘蛛捉弄。問題是,根戶立刻成了杏子的俘虜,結果因為甲斐與根戶,整個家族也充滿了沉悶不安的氣息。

    但事實上,杏子帶來的並非隻是負麵結果。她那可愛的偵探小說狂姪女雛子,就是透過她的介紹加入了家族。所有成員都無條件歡迎這位迷人的愛麗絲的加入,尤其是奈爾玆,他更是欣悅至極。當然,霍南德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如果要補充說明,那就是雛子與布瀨大約十年前彼此是鄰居,也是經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這樣的偶然,令大夥兒驚訝不已。就因為有上述原委,所以從根戶說話兜圈子與態度來判斷,霍南德對於根戶的約會對象就顯得很敏感。

    兩人搭電梯下到一樓後就分手,霍南德走向車站,根戶則往相反的方向走。水泥建築持續發燙,霍南德再次走入炎熱的烈日中。

    就違樣,回到家已是下午四點左右。霍南德說完之後,眾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那封邀約霍南德前往鍾台的信函卜。

    「晚可惜,居然一封信就引誘你出門了。但話說回來,當時你難道不覺得有異嗎?」根戶的口氣帶著嘲諷的意味。

    「哼,這一點兩人都一樣,走人足留的咒術,昨天還不是一無是處。」羽仁立刻回擊。

    霍南德接著說:「畢竟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實際上會發生這樣的事件,隻以為是無聊的惡作劇。反正,從結果而論,我到根戶家是一點半左右,等於是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也許我會被認為是做白日夢,但……奈爾玆,接下來輪到你了。」

    奈爾玆聽了,身體微微顫抖,沉重的語氣終於開口了。「很不可思議!實在令人發毛。藉著足留法要讓曳間出現的同時,他卻變成了屍體……」

    問題在於,如何創造密室?奈爾玆在綠色房間裏不耐煩地用鉛筆敲打桌麵。昨天決定每次聚會或是總會,日期訂於十三日,也就是說,他自己答應完成的長篇本格偵探小說的截稿期限隻剩下一個月。

    當然,奈爾玆到目前為止並沒寫過類似小說的文章,這是他首度嚐試,而且還是長篇小說。既然號稱長篇小說,至少也必須寫個三百張稿紙(四百字稿)左右吧!但以奈爾玆目前構思的內容究竟能寫多少字,連他自己也無法判斷。假設是三百張槁紙好了,以三十天來分配,一天也要寫十張。

    ——十張?的確很困難!就算什麽事都不做,全心專注在小說上,能否完成還是個大問題。

    幸好昨天開始放暑假,而且他就讀的高校一向采取沒有暑假作業的方針,所以時間上絕對沒問題,但必須完全浪費掉整整一個月,奈爾玆多少還是有些後悔。即使如此,他還是認為必須開始動筆才行,所以最終也麵對稿紙提起鉛筆了,隻不過,卻老是寫不出開頭的第一行。

    雖然尚未反覆構思到每一處細節,但對於最重要的詭計卻有充分自信。無論如何,他總希望能獨創出前所未有的詭計,而且是……奈爾玆模糊卻固執地想描繪的是一種會繁殖的詭計,讓整個故事成為詭計的小說。而且,他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再加上設定與角色都是以現實的親密夥伴為主,感覺上隻要一開始下筆,一定可以迅速進行。重點是,開頭第一行寫不出來就麻煩了。

    麵對空白的稿紙呆坐呻吟幾個小時,他忽然聽到左側霍南德的房間響起叩、叩、叩的聲音,然後是說話聲:「我要出去走走!」

    「恩。」奈爾玆回應後,看了看桌上的座鍾。

    又過一會兒,傳來霍南德房門鎖上的聲音。十一點廿分。連待在房間裏麵都覺得悶熱的這種日子,霍南德到底要去什麽地方?奈爾玆邊想,邊望著枯草色的牆壁。

    ——算了,管他要上哪兒去!

    開頭的第一行絕對必須想出來。最先死亡的人是曳間,那麽就從曳間的獨自切入吧—昨天莫名其妙被羽仁數落了一頓,感冕有些狼狽,所以必須非常吸引人。而且,這些獨自的內容一定要像是曳間自己說的一樣,這麽一來,舞台背景就會醞釀出特殊的氣氛,例如……

    奈爾玆重新握緊鉛筆,在稿紙上的白色空格內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在那之前,他從未遇過這麽大的濃霧……

    曳間會經告訴奈爾玆各種事情,尤其是奈爾玆從小就對所謂世界是否連續不斷的怪問題,曳間的解釋更讓奈爾玆非常心動,所以運用那些內容來描述一個小小的場景會比較簡單。當寫下起頭的第一行之後,故事的進行也輕鬆多了。就這樣,也不知道經過幾個小時,奈爾玆忘了酷熱,

    開始正式創作處女作的長篇小說,雖然不足限定的一天十張稿紙,卻也完成了七、八張,約有一個段落的長度。這時,他開始覺得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或許就可以完成了。

    他擱下鉛筆,打算稱作休息,才從椅子站起身,就聽到樓下電話鈴聲響起。

    甲斐打來的。奈爾玆從母親手中接過話筒,耳中立刻響起對方一貫愉快的聲調。

    「嗨,奈爾玆,霍南德出門了?那正好,要不要到我這兒來?我有好東西讓你瞧瞧。」

    「什麽好東西?」

    「來了再說比較有意思。我還找了真沼和羽仁。」

    奈爾玆仿彿可以清楚看見話筒彼端甲斐露出微笑的有趣臉孔。這激發了他強烈的興致,急忙看了一眼掛鍾,差十分鍾三點。於是回答「我立刻就過去」,便兩手空空就出門了。

    街道上,刺眼的陽光亂射。

    抵達甲斐住處的時間是三點甘分。

    與甲斐的哥哥位鹼赤飯所經營的「黃色房間」不同,甲斐良惟住在日本橋橫山叮的公寓。敲了敲甲斐位在一樓的房門,裏麵立刻傳出回應聲。

    「喔?到了嗎?請進、請進。」甲斐坐在方形木椅上,滿麵笑容地拱起手。

    「咦,真沼和羽仁呢?」

    「剛剛說室內太熱了,要去逛書店,應該馬上就回來吧!」

    「是嗎?因為書店有冷氣吧!對了,你說的好東西是……?」

    「嗬嗬,就是……」長發紮在腦後的甲斐深吸一口氣,像喜歡惡作劇的孩童,讓奈爾玆在另一張木椅坐下後,自小桌下方取出東西來。

    「就是這個。」甲斐遞給奈爾玆一本很舊的小冊子。封麵燙印著銀色書名《花語全集》。

    奈爾玆接過來一看,兩眼立刻睜開,臉上浮現又驚又喜的表情。「這個又怎麽了?」

    「在附近舊書店買到的。以前你說過想要這本書吧?因為太便宜了,就把它買下來。」

    「要送我?」奈爾玆上身探前。

    「嗬嗬,你那麽天真,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我的經濟狀況也不太好……免費是不可能,這樣好了,就付我買的原價八百圓吧!」說完,他將侏儒也可以坐的小木椅向後傾,輕輕搖晃。

    這兩張木椅是幾個月前的某天晚上,甲斐潛入附近的小學偷回來的戰利品。可能是因為偵探興趣亢奮,轉而想要尋求犯案現場的刺激吧i反正,最近在他們之間,又開始專注投入這種稍具危險意味的遊戲。

    盯著規則搖晃的藍色椅子,奈爾玆忽然感到一陣苦悶,就像完全莫名其妙而又令人困惑不解的預慼。

    這樣規則的搖晃倒底意味著什麽?

    「…:對了,想暍什麽?冰可可?」

    「恩,好呀!正渴得要命呢!」

    甲斐起身走向廚房,不知何故,奈爾玆鬆了一口氣,環視這個以藍色為主調的房間。

    三點四十分過後,真沼獨自一人回來了。

    「唉?羽仁呢?」甲斐訝異地問。

    真沼彷彿在注視刺眼的物品,閉上長睫毛。「在……在唱片行。」

    「到底又怎麽了?」也難怪甲斐會忍不住盯著奐沼看,因為當時的真沼就像隔離病患一樣癡呆。就奈爾玆所知,真沼陷入這種狀態就有一、兩次,這時候的真沼,總是給人偏離現實有幾公分或幾秒鍾的印象。因為看到他的人都有這種感覺,所以他本人的感覺很可能不隻是幾公分或幾秒鍾那麽簡單吧i

    奈爾玆認為,這時候的真沼,絕對陷入了所謂現實裏到處懸掛的空氣口袋!

    此時的真沼也像踩踏在另一個空間,所以無法確實知道他是否聽見甲斐說話,隻是斷斷續續開始說著:「真是怪了……根戶說也許是心理因素使然,但還是很奇怪。」

    「所以我在問你,你和根戶看到了什麽?」甲斐一副焦躁模樣。

    但真沼依然神情未變,隻有兩眼凝視這兒。「不,我不是這意思。很久以前根戶就曾經這樣說過了。沒錯,當時我和影山約好碰麵,也要他帶著根戶一起來,結果影山沒出現,從此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麵了……」

    真沼斷續斷續開始說明前後原委。「我記起來了,那時雖然被根戶唬住了…嗬嗬,因為根戶很擅長那一套……但那絕非心理因素使然。剛才也是一樣的情形,我在店裏邊逛邊瀏覽無數的書籍和雜誌,忽然很在意雜誌架對麵同行的兩個人,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很確信那種感覺!那女的說「你看,這本是魔法特集耶!你不買嗎?」……過了兩、三秒,我發現那女的說的完全沒錯。」

    「會不會是一種既視感現象?」奈爾茲說出連自己都陌生的名詞。

    真沼似乎也好不容易回過神,用發現奇妙事物的神情望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年輕人。

    「不是經常會這樣嗎?好像會在某處見過這種景象……就是法文裏說的…構成當時

    的情境有幾個條件,但通常隻符合一、兩個條件者居多,但因為眼前浮現過去彷彿會經曆過的事物,於是產生了一切構成條件都完全符合的錯覺。」

    甲斐佩服似地推了奈爾玆背部一下。「嘿!奈爾玆,你懂得很多嘛!」

    「坦白說,這完全是從曳間那兒聽來的。」

    「什麽?也對,他學的是心理學。」真沼喃喃說著,「如果是曳間,應該能夠清楚說明這種奇妙的感覺。」

    「但不管如何,也沒什麽好在意的吧!」

    「我也這麽想。就當作是單純的偶然……別再想這些了,反正都不是很重要的問題。」真沼總算恢複開朗的模樣,整個腰杆靠坐在華麗的窗框上。奈爾玆感覺,真沼身上穿的這件寬袖襯衫肩口,似乎比平常看起來更透明。

    盡管想要營造開朗的氣氛,但此刻的奈爾玆忽然嗅出一股不祥的氣息,或許不隻是針對真沼一個人,而是與全體夥伴有關的巨大黑影。那道黑影以幾十分之一秒的速度,穿過了真沼凝視窗外時,在浮現淡藍珍珠色澤的逆光中投出的年少身影。

    當甲斐與真沼聊起其他話題時,奈爾玆開始翻閱手上的《花語全集》。

    夜來香……危險的快樂

    葉薊……複仇

    酸漿……虛偽

    高雪輪……陷阱

    雖然全都隻是這類內容,卻深深烙印在奈爾玆眼裏。封底的舊書店價格標簽似乎也忘了撕,仍有漿糊黏貼,隻是已有一半不黏了,黑色簽底上下浮動;感覺上,那種搖晃似乎和奈爾玆內心的不安同步調,或者與方才殘留心中椅子的規則搖晃重疊,固執地在奈爾玆腦海裏糾纏。

    那種規則的搖晃到底是什麽?

    各式各樣的事物相互糾葛纏扭,時而卻像斷了線一般墜入瀑潭深處。奈爾玆覺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見那種危險的影像,而且距離並不是那樣遙不可及。

    那並非想太多,而是我們抱持的各種思緒更讓這種想法達到飽和狀態,甚至遠遠地超越了。

    為什麽會這樣?在這個問題未有任何答案之前,奈爾玆對於自己還能假裝開朗忽然覺得非常訝異。當然,這也是一種奇妙的幸福。

    奈爾玆輕輕吸口氣,接著說.,「然後,羽仁沒回來。五點過後,我離開甲斐住處,回到家時將近六點,霍南德已經在家了。以上所言,天地神明為鑒,絕無半句虛假。」說完,奈爾玆略顯不安似地環顧四周。

    布瀨似乎本來就等著接腔。「哦,那十二點廿分到二點五十分的不在場證明呢?」

    奈爾玆有點結巴,「沒有,嚴格說來沒有。就算當時人在樓下的家母證明也沒用,對吧?因為血親的證詞很難被采信……恩,因此可以說,我沒有不在場證明。」

    「恩,就是這麽回事,奈爾玆與霍南德兩兄弟都無法提出不在場證明。雖然大夥兒感情都很好,但這樣倒是可以證明我目擊的並非白日夢。因此,我在此要對你們二位提出忠告。」

    說到這裏,布瀨的上半身突然趨前,彷彿要說什麽悄悄話,壓低了嗓子,「要知道,反正你

    們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最好坦白十四日的十二點半,目白車站到倉野的住處之間,你們人在哪個地點出現?說出來對你們會比較有利。因為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並不表示那個人就是凶手。而且,說出來總比受到別人莫名的懷疑要好多了,不是嗎?」

    奈爾玆與霍南德都未作答。

    金框眼鏡後的布瀨,眼眸閃動光芒。「啊哈,沒關係,我已從你們的說詞中找到一項關鍵,不管怎麽說,接下來就隻是推理了。」

    瞬間,所有人都意識到一股寒冷的沉默。沒錯,根據這樣的證詞,感覺似乎某些事物急速瓦解。此刻,在「黃色房間」裏聚集的眾人之中潛伏的可怕陰影,雖然朦朧,卻逐漸浮現影像。眾人緘默,卻又彼此了解的就是這件事,盡管這片陰影的真正身份依然無從掌握。

    「感覺上可以看見什麽,但實際上仍是一團迷霧,不足倚恃。算了,暫且不談這個。我想到奈爾玆剛才說的,而影山今天也沒出現,布瀨,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應該最清楚影山吧?畢竟影山寄來的怪信,本身就有詭異的氣息,聚會時少了他,感覺上就像少了一條胳臂。再說,我也也沒見過他!」羽仁似乎想一掃沉重的空氣。

    布瀨回答:「那家夥最近似乎很忙碌。但依我昨天在電話中所知,當時他與物理研究社團的人,從中午一直熱烈討論到下午三點。」

    「怎會那麽忙?再怎麽忙,他應該也知道曳間被殺吧?」

    「那當然。」布瀨莽撞地回答。

    羽仁聳聳肩,「真的沒辦法嗎?」

    根戶接著說:「雖然奈爾玆剛才提了,但我也沒見過影山。到底有幾個人見過影山,,」

    奈爾玆瞥了一眼開始自言自語的布瀨,回道,,「我們兄弟、真沼、布瀨和甲斐,還有曳間都見過他。」

    「曳間?這麽說,他更不該完全不露麵了。好,下次若見到他,非得好好損他不可。」

    方才因情勢逐漸險惡而顯得有些怯懼的雛子,這時彷彿終於消除了緊張放鬆肩膀。

    但就在此時,真沼突然起身。「我要回去了……像這樣的聚會,我實在待不下去。」

    「喂,你怎麽了?」根戶慌忙叫住他。

    真沼回頭一看,順勢將垂覆的長發撩到耳朵上,羞赧似地露出齊整的牙齒。開始聚會時,倉野見到的蒼白已經消失,臉頰上現在甚至還帶微暈,給人深刻的魅力印象。

    「我討厭像這樣互相猜忌,連私事都互相揭穿,但結果也隻是留下彼此毫無意義的批判,我無法忍受這樣的聚會。明明就還不確定我們之中是否有凶手……大家為了什麽在此集會?」他靜靜說著,忽然憋住呼吸。「啊,對了,為求慣重,我可要先說一聲,十二點至十二點半之間,我和甲斐在一起。這不是不在場證明,隻是我單純的證詞。」

    說完,他倉惶走出房間。

    在房間門隨手被掩上的瞬間,雛子忽然覺得,奈爾玆在證詞中數度提及的「影子」,仿彿從自己眼前一掠而過.雖然,那或許隻是房間裏擺飾的眾多娃娃產生的錯覺。

    7.無效率的不在場證明

    「詩人生氣回家了。」根戶淡淡說道。

    「到底怎麽了嘛!」羽仁嘟起嘴,「我可以理解他想說什麽,但是,說我們這樣就是互相批判,這未免就太不相信人性了。」

    他說完,環顧四周,似在徽求大家的同意。

    「不,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倉野低聲打岔,「要知道,我們都想查明殺人凶手的真正身份,而且又是潛伏在我們成員之中。真沼說過,互相猜疑、互相揭穿、相互批判……沒錯,這或許是事實,但害怕這麽做結果卻無能為力也是事實。抱著一半的遊戲心情也無所謂,因為事實上這也是非常刺激的遊戲。但接下來我們要開始找尋凶手,的確需要有一股決心……是的,為了查明凶手身份,就算預測會發生什麽事,或者麵前橫亙著無法預期的悲慘結局正等著我們,我們都必需堅持到最後。這一點,請各位務必謹記在心……或者,還有其他人願像真沼一樣離去,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回答,,「當然不會!」或「那還用說!」見到這種情形,霍南德吃吃笑著說:「倉野,好有趣啊!我可以猜想你的偵探方式是屬於哪一類型了……嗬嗬,既然已經來到這裏,當然,我必須陪到最後才行。」

    確定了所有人的反應之後,倉野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歎息。

    可以大略感覺到他們現在確實想要開始展開行動,空氣幾乎停滯不動,像是緩緩卷起的絲繃簾幔,但也隻是非常輕微的動靜,而且並非用來審判罪惡,而是要彰顯罪惡,讓無法存在這個世界上、充滿劇毒的罪惡成立。在現實世界的時間潮流中,這個已完全失去拘束的「黃色房間」小宇宙裏,望著前所未見的畸形祭祀,在幾十尊姓娃的旁觀之下揭開了序幕,眾人的視線從虛空中垂下,互相確認對方的表情。

    誰戴了麵具?

    這是所有演員都無法窺知這一點的奇妙戲劇……

    頭頂上方閃動著耀眼光芒,各種色彩爭奇鬥艷,在四方的晦冥之中,像突然收束的電解離子般擴散:水無止境持續反覆。紅中有藍、黃內帶紫、綠裏嵌金,根戶則被囚禁鹼當中唯一沒有色彩的牢籠裏。泛光的陌生深灰色金屬縱向、橫向、斜向交錯重疊,根戶穿越僅有的空隙,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或許,那是一座孟宗竹林!

    不斷冒出帶油的汗水,根戶時而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竹柱上拭汗。一排朝向遠方延伸的竹林彼端,色彩仍不停反覆爭鬥,有些如水麵般燦爛搖曳,有些則劃出彩虹軌跡如水珠般墜下。

    ——這算是一種懲罰嗎?

    根戶的注意力忽然轉移到汗水與灰塵沾汙的長褲口袋上,掌中似乎握著某種竪硬物品。

    ——我偷了這個東西!

    他匆忙從口袋裏取出,想仔細瞧一瞧,但金屬竹林卻忽然開始搖晃,像雪崩一樣開始倒下,相互推擠:水無止境地往前崩塌。同時,竹林那一端似乎也有個人同樣被壓垮。

    一股強大的力量完全落在肩膀上。根戶想大喊的同時,身體卻在顫抖中醒了過來。那種感覺恰似從會將人擠扁的黑暗中,突然被高舉到廣闊的世界一般。根戶緊緊握住應該是剛才躺下睡著的藤椅扶手。六樓陽台遠眺的景物,在白色刺眼的陽光下,恢複成一片死寂。

    一顆顆凝結成球狀的汗珠不斷湧出,不知是因為沐浴在陽光下?或是剛才的惡夢,讓根戶仍甩脫不了竹林崩垮的感覺,也無法忘掉瞬間瞥見極可能被埋在彼方竹堆下的人影…

    ——杏子!

    那究竟是什麽?那個像攀爬架柵欄的牢房,究竟是什麽?我偷了什麽?為何必須接受那樣的製裁?根戶環視房間一圈,以乳白色牆壁和地毯為主,明確調配的室內色調,完全不見惡夢的殘影。因為充滿夏日的陽光,看起來特別明亮。插在藍色大花瓶中幾乎一個人抱的人造霞草(霞草,別名洋香花菜、小紅花,葉狹長,呈灰綠色。花朵小,有純白、深紅、粉紅等花色。),彷彿冒出白色火焰般灼眼。

    ——算了,反正隻是一場夢!

    根戶伸手取來在小桌上卷成一團係著長鍊條的懷表。看看時間,還有六分鍾才十一一點。大概睡了一個小時。

    重新翻開剛才閱讀的《加持祈禱秘法》,茫然的視線落在書頁上,但完全讀不下文字。根戶的手指不停地在眉間搔抓。

    忽然,電話響起尖銳的鈴聲。

    杏子打來的。

    根戶一拿起話筒,耳中立刻傳來杏子如糜鹿皮般柔軟呢喃的聲音,,「好嗎?馬利歐。」

    瞬間,根戶彷彿又聞到杏子身上番紅花香水令人心蕩的味道。

    「馬利歐,你在幹嘛?又在閱讀偵探小說?知道我在哪兒嗎?嘻嘻……不是東京哩,我外出旅行,但也不是北海道或輕井澤,是東京卻又非東京的地方……」

    對方傳來猜謎般的話語,但根戶卻認為還是同樣的遊戲,無聊又沒意義的遊戲,隻不過是捉弄對手微不足道的玩笑!在哪裏?絕對是在東京。根戶沉默思索著,剛開始交往時,常被耍得團團轉,一心一意揣測這種毫無意義也毫無脈絡可循、分不出是玩笑或謎團的話語…,

    杏子保持沉默,又似乎忽然覺得不安。「喂喂,你是馬利歐嗎?」

    「當然是。」

    「那為什麽不出聲?」杏子好像生氣了,「算了,不想知道也無所謂,反正你隻要啃那些整數論、偵探術和咒符就可以活下去了。」

    「杏子。」根戶忽然感到發抖般的不耐煩,是一股很想把話筒摔向牆壁的衝動。他意識到全身的汗毛豎立,同時極度地憎恨電話。當然,這並非現在才如此,而是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約好三點在本鄉(本鄉,地名,位於東京都文京區。)的咖啡店碰麵後,根戶麵對已經掛斷的電話機,佇立良久不動,在仍殘留些許蕩人的花香中,他總覺得那是一種懲罰。

    對於厭惡電話的他而言,自從在房間裏安裝電話之日起,懲罰好像就已經決定了。雖然他絕不主動拿起話筒,但電話這種奇妙的東西卻隨時凝視這屋子的主人,無形的觸手不知小覺纏繞著他。然後,有一天,如果可以夠感受到無可比擬的快樂來訪的那一瞬間…

    根戶抱持這種想法,也不理會接連而至的背叛,最終還是持續與這怪東西住在一個屋簷下。

    並非密宗的神符或咒語,而是受到更容易而且大規模的詛咒。根戶放回話筒,慢慢回到藤椅前方。在綠色房間裏,霞草似乎更強化了燃燒般的光輝。

    「然後一點左右,霍南德來找我,接下來就和他敘述的完全相同。這樣可以吧?」

    「啊哈,感覺上好像是從哪個人寫的小說裏剪下一小節內容。」霍南德最先開口。

    羽仁接著說:「那通電話打來的時間有點巧合,正確的時間是十二點幾分?」

    「我向杏子求證過,她說是十二點十分至十五分之間。」

    「是嗎?確定嗎?」倉野喃喃自語似的。但是,當所有視線集中在他身上時,他略微舉手,辯駁道:「我是剛想起來的。我說過,命案當天十二點左右,我在阿爾發遇見杏子,當時她會離座打電話,原來是打給你呀?」

    「就因為這樣,你們倆的不在場證明同時成立。換句話說,是非常有效率的不在場證明。」

    但布瀨抓住羽仁話中的含意,「不,不能這麽說,因為一般而書,所謂的電話不在場證明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說具有效率性,反而應該是最無效率的不在場證明。」

    「沒關係、沒關係,沒有不在場證明就沒有嘛!現在就剩下羽仁了,請簡單扼要盡快解決。所謂不在場證明的報告雖然是我提出的沒錯,但沒想到實際操作起來會如此麻煩。坦白說,從剛才我就覺得無聊了。」

    「你也真糟糕,昨天還一副非追究到底不可的樣子……不過,算啦!我嘛,很簡單,昨天十一點到一點半,我前往中野的Y大學西洋棋研究社團。因為事前就已約定集訓日期,所以有任何質疑,隻要詢問社團成員即可確定。結束後,我去找甲斐,應該是兩點前後。真沼好像前一天就住在那裏,天亮後,兩人前往高田馬場,但因為天氣太熱,一點左右就回來了……所以我們和以往一樣在詨論偵探小說,我最近讀過桃樂絲·榭爾絲(桃樂絲榭爾絲,DorothyLeighSayers1893-1957生於牛津的英國推理女作家。)的《九曲喪鍾》,甲斐也讀過,所以我們就慢慢談起關於暗號的話題……當時甲斐說應該可以利用花語完成暗號小說,然後取出奈爾玆提及的《花語全集》。這時,甲斐好像才想起來,表示要打電話給奈爾玆。我和真沼也想去書店吹吹冷氣,所以一起離開甲斐住處,時間應該是兩點半過後很久吧……然後真沼去逛書店,我則改變念頭,前往唱片行。在那裏,我的病突然發作,大概每個月發作一次,這大家都知道,連站都站不穩。念高中時,常被笑說是「羽仁的月經』,但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感覺上好像突然有一陣煙幕飄進腦中,是一種令人厭惡、難以言喻的感覺,因此我就直接回家了。雖然很抱歉……不,坦白說,連抱歉都沒想到。回到家的時間,我想應該將近四點吧!」

    羽仁說完,奈爾茲接著微笑道..「原來是這麽回事!你一直沒回來,我以為出了什麽事!」

    「讓你無謂的擔心,很抱歉、抱歉。這個老毛病讓我煩透了,像倉野,從高中開始就造成他不少的困擾。」

    「看來終於結束了。」根戶說著,伸懶腰。

    這時,雛子突然開口..「還有我呀!」

    根戶臉上露出不太起勁的表情,「哦,是嗎?雛子也與我們有同等的資格,必須平等對待。那就請盡量簡單說明。」

    雛子霤出內心不服的神情,像鬆鼠般貶眨眼,又像是被老師點名的學生一樣站起來。

    有兩、三個人因為她的模樣而笑出聲,她臉上的不服表情更明顯了。

    但是,那或許是雛子巧妙的盤算也說不定。因為她略顯別扭地繃著臉,略帶氣憤的語氣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充分具備了命眾人態度完全改變的效力。

    「其實,我那天遇見了曳間。」

    8.鑰匙與風鈴

    那是靜寂的恐慌狀態!

    不成話語的騷嚷與洋娃娃們的私語交錯,在他們耳膜裏回響。雛子就處於這樣的回響中心她充分體會這點之後,唇際露出會心的微笑。

    「怎麽樣?應該不能不聽吧?」她再度深吸一口氣,「真的很偶然!但如果我不從頭開始說明,各位可能無法理解,所以……請各位把腦子裏的時鍾設定在十四日早上九點……」

    數字盤上畫有老鼠到小豬圖案的大型掛鍾敲打九下,九點鍾。雛子緩緩回頭,會客室般的客廳對麵,杏子背對亮光穿透的磨砂玻璃,手肘撐在烏賊墨色的樓梯扶手欄杆上站立。半透明的睡衣隱約露出杏子的肌膚,在如水麵淡藍色調包覆下,雛子覺得那勻稱玲瓏的身材非常漂亮。

    「雛子,怎麽啦?今天特別早起?」杏子展現炫眼的笑容。

    雛子果然站立:心想,這就是成年女子的笑容嗎?

    位於下目黑的這棟宅邸裏,雙親目前出外旅遊。本來他們還不太想出門,而是罐子藉口慶祝水晶婚為由,請他們到國外走走。從那天起,雛子感覺這個家彷彿成了杏子的,很可能是杏子希望在姊姊他們夫妻倆出國旅遊的這殷暑假期間,像隱藏翅膀的妖精再度四處遨翔,全心全意擁抱這個家、擁抱這個夏天,好好享受生活吧!

    看著雙腿分立,重心放在單腳上,今天似乎又要展開翅膀的杏子,雛子覺得,這是很不可思議的愉快炫耀。

    「我想出門購物!茶或鮮花之類的……今天看起來好像會很熱,所以打算早些出門……」

    「原來如此。呃……那麽可以順便幫一下忙嗎?妳知道高田馬場的『古成堂』吧?那是一家舊貨店。可以幫忙取回我訂購的風鈴嗎?錢付清了。麻煩妳去一趟……不好意思。」

    雛子像被趕出家門似的,離開下目黑的宅邸。或許等她回來時,杏子已經不在家了,而且也不留言告知要去什麽地方!

    她要見麵的對象是甲斐還是根戶?

    暫時鋪上的柏油路已鬆軟,在雛子襪子底下如麵粉團延伸,是一種奇妙的不安定感,雛子忽然想到,如果這世上所有東西依達利(達利,SalvadorDali,薩爾瓦多,達利1904,1989,著名的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的理論區分為可食與不可食兩種,那麽夏季應該屬於可食。

    她先不忙著買花買茶葉,搭上從目黑往高田馬場的山手線電車後,又再次想像杏子的事。

    杏子為何要那樣把兩人玩弄於手掌上呢?矮小懦弱的藝術家與高大歡樂的數學家,以這樣的搭配來說確實非常有趣,如果杏子想在這樣的現實中繪畫,當然也算是相當有趣的題材。或許,在她的調色盤裏,還暗中預定了其他許許多多的人物。

    雖然過了上班上課的尖峰時段,電車上的乘客還是很多。雛子想著那蜂事時,忽然望向對側車門,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身穿有紅、藍、黃鮮麗色彩的休閑襯衫,水藍色的褪色牛仔褲,略顯駝背地望著車窗外。那不是別人,正是目前行蹤不明的曳間。

    雛子一時興起惡作劇之心,悄悄走近曳間背後,試著輕敲他的背。

    似是突然被這個世間以外的人叫喚般,曳間站直了身子,緩緩回頭,臉上非常明顯可以看出是「不應該會遇見熟人」的表情,但神色絲毫不變,視線盯在雛子臉上。隔了好一會兒,好像這才認出對方,以夢囈似的聲音說:「嗨,雛子。」

    一心以為曳間也會報以促狹表情的雛子,覺得有點兒困惑,「曳間,怎麽了?最近一直沒見到你,大家都很擔心呢!你上哪兒去了?」

    曳間臉上浮現微笑,回答也很詭異。「我一直在尋找東西。」

    「尋找什麽東西?」

    「不連續線。」曳間以咬牙切齒的話氣清楚說著,「妳也替我擔心嗎?真對不起。」

    「沒關係,那倒無所謂。那你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丫?」

    「沒有.是否已經找到,很快就會知道了。」曳間半羞赧似地再度說出謎語.

    「這麽說來……逃亡之旅,不,追尋之旅還要持續一段時日?」

    「已經結束了。我現在正要去倉野的住處,感覺上好像多年沒見麵了,但沒想到最先遇見的人會是雛子……怎麽樣?現在還看偵探小說?」

    「恩,斷斷續續的。」

    「有什麽有趣的嗎?」

    「對了,安部公房《燃燒的地圖》很有趣。我是在讀那本書的時候想起你的!而且,你剛才提到的尋找東西,情況也類似。」

    「《燒燬的地圖》嗎?……很久以前讀過,描述的是偵探在尋找失蹤者時,自己也逐漸與失蹤者重疊的故事……沒錯,大致上說來,我認為結局合理,一切謎團都能迎刃而解的小說,一點兒趣味都沒有。我喜歡的是最終仍無法解開的謎團,甚至到了結語部分都還在解謎的那種小說。

    所以我一直在想的是,最初在小說開頭解決一切謎團,然後小說由此開始進行,這種小說是否可能完成……夢野久作的《腦髓地獄》就有那樣的感覺,但必須更具有詭計性,而且篇幅更長……嗬嗬,有機會的話,我很希望達成這個心願。」

    「哇,聽起來很有趣呢!曳間,你一定要寫出來。奈爾玆上次也說,這段期間裏要完成一本偵探小說給我們肴。」

    「喔,奈爾玆啊!」曳間露出可靠的眼神,「真的嗎?終於出現想要創作的人了?本來就應該這樣的。內容是有關哪方麵的?」

    「他完全沒細說內容,隻提到是運用密室詭計的本格長篇,而且書中角色全都直接使用我們這夥人的真實姓名,書名則是《如何打造密室》,很令人期待吧?」

    「恩,真實姓名的小說,很有創意的構想!問題是,能否巧妙互換現實與虛構……算了,就暫且相信奈爾玆有這方麵的才華……」

    彷彿今天之前都未曾與人交談似的,曳間顯得很健談,尤其談到偵探小說,更是兩頰泛紅、熱切地持續說下去。就這樣,電車從新宿駛過新大久保,進入了高田馬場的月台。

    「啊,高田馬場到了,我必須在這兒下車。」

    「哦,那就再見了。幫我問候杏子小姐一聲。」

    「恩。」

    曳間敬禮似地打招呼,雛子回禮後,快步從車廂走下月台。曳間輪廓分明的溫和臉龐浮現微笑。雛子在車門關閉的瞬間,腦海掠過一陣不安,彷若對方會就這樣再次行蹤不明,而方才的一切隻不過是暫時的幻影,所謂「曳間」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隨著車門關閉「砰」的一聲,電車緩緩開始前進,眨眼間便離開了月台遠去。

    雛子無法釋懷地轉身,然後挺胸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會這樣。」跑下通往剪票口的階梯。

    「雛子,等一等!」雛子說到這裏時,倉野立刻舉手,製止她繼續說下去。「當時曳間腳上穿的是籃球鞋嗎?」

    「是約,沒錯。」

    「妳和曳間分手的時間?」

    「這……我出門的時候還不到九點半,所以應該是十點左右吧!」

    「十點?這麽說,如果他直接到我住處來,最晚也是十點半就必須到達,但是……根據布瀨所書,十一點二十分左右到我住處時,房門是鎖上的。這樣就有點奇怪了。」

    「是非常奇怪。」布瀨接腔,「但是,他也可能是順道去了什麽地方吧?譬如,去吃飯或什麽的……若是這樣,解剖之後自然可以確定。但警方那邊都沒有類似的消息嗎?」

    經布瀨這麽一說,倉野敲響一下手指。「我想起來了,在警局接受偵訊後,會經與警官稍微閑聊,當時談及推定死亡時刻的話題,對方說..『推定死亡時刻有各種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利用體溫來推定。測定人類從死亡的瞬間就開始下降的體溫,再考慮周遭氣溫,將個別的溫度代入某一公式後計算出來。一般來說,體溫的測定是以直腸內部為主,此外,屍斑或死後的僵直狀態也是推定的依據。另外一項更重要的是,食物消化狀態如何也是一大問題。但在這次事件中,令友的胃裏空無一物,應該與此無關。』所以,就算他順道去其他地方,應該也不是為了吃飯。」

    「恩……」布瀨交抱著雙臂沉吟,「這件事以後再推理好了,無論如何,都該讓雛子說完一切經過。」

    「恩,但剩下的就簡單了。」說著,她從一旁的藍色包包取出某樣黑色小東西.「我從『古成堂』拿到這個就立刻趕同下目黑,當然,也買了要買的東西。結果不出所料,杏子阿姨果然已經出門了,當時的時間將近十一點,我問女傭文子,她說是在十點半左右出的門。」

    眾人在聆聽雛子說話的同時,也都看著她遞出的風鈴。黑藍色,很可能是青銅製的風鈴,四麵各畫有形狀稍異的鬼物,應該就是所謂的忿怒凶暴形貌!恐怖的表情彷彿要滅殺周圍的一切。看著看著,倉野忽然感到些許害怕。那種害怕與這個房間裏的洋娃娃給人的恐懼感,在性質上是不同的,而是一種更深入內心底層、彷彿在這個世界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的恐懼,藉由遺傳,在無意識的細胞縫隙深處繼承下來……

    「接下來到四點左右,我一直在寫作業。我真的很羨慕奈爾玆他們!我們學校還是會要我們寫暑假作業。就因為這樣,所以也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隻是十一點過後和文子一起吃午餐,如果那也算是不在場證明的話……」

    「除了午餐之外,妳都沒見到女傭?」羽仁帶著懷疑的口吻。

    「是的。我這個人隻要對某件事物一集中精神,如果途中受到打擾,就無法忍受……所以四點多與文子聊了一些話,至於杏子阿姨,則是過了十點以後才回來。雖然各位可能覺得無聊,但最後我還是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雛子說完,雙手托腮,環視眾人.

    「接下來,我們要轉移到下一個推理階段。在此之前,各位有沒有想要確定的推理素材?如果沒有,那就由我先提出問題……在我們之中,有幾個人擁有野地高統靴?我平常是不太在意這種事情的。」倉野說道。

    奈爾茲首先舉腳讓大家看.「我和霍南德都有,你們看,今天也穿了。還有,真沼剛才穿的也是野地高統靴.另外,甲斐也有...應該是這樣吧?喔,對了,影山又是如何?」

    布瀨搖頭思索,半響,才放棄似地說:「不,依我的記憶是沒見過,但實際狀況如何就不知道了……重要的是,倉野,依你見到的野地高統靴尺寸,大致上應該知道是什麽人穿的吧!」

    「不,雖然我自己都覺得慚愧,但我真的完全不記得了。」

    「什麽?」大夥兒像合唱般齊聲反問。

    倉野搔著頭,「因為時間很短暫,隻是剎那見到,完全沒注意尺寸大小之類的問題。當然,如果知道曳間在樓上那樣慘死,我應該就會更加留心……」

    「這麽說,結果是奈爾玆、霍南德、真沼和甲斐了……但這還是無法成為關鍵證據,因為誰都可以購買鞋子,也可能向別人借用……對了,我總覺得這件案子在這種意義之下,似乎有不足之處,也就是說,決定性的關鍵筒未浮現。」

    「那可就難說了。」霍南德放下翹起的二郎腿,似乎要跳起來‘般微笑地張開紅嫩的嘴唇,在黃色的光線照射下,對倉野來說,是印象極端深刻的瞬間。感覺上,他似乎確實在瞬間見到了羽仁所謂的「決定性關鍵」。

    「雖然我並非要否定什麽,但想要當偵探的人,絕不該因為證據不足而泄氣。若是依照我的說法,證據未免也太多了,而且所有證據都指向某一個人。雖然各位好像還未注意到……喔,根戶好像完全沒在聽呢!」

    根戶從剛才就一直專注研究雛子帶來的風鈴,被霍南德這麽一說,好像才回過神來。「因為這東西很有意思,所以我……」根戶轉而麵向雛子,「雛子,這是杏子的吧?為什麽……」

    「那是杏子阿姨當時覺得喜歡而買下的,但後來又說沒興趣,就丟給我了。」

    「喔?那現在這風鈴是屬於雛子的囉?可不可以借我一段時間?我希望有時間仔細檢查。例如這個……」說著,根戶展示從風鈴上垂掛下來的老舊紙片。

    崦蘇婆彌蘇婆畔蘗哩訶擎曄蘗哩訶孥

    波耶畔阿那野斛婆訶梵縛口羅曄泮吒

    因為是細字寫在髒黑的紙上,有些地方很難判讀,但隻要注意細看,確實是這樣的內容。當然,無從得知讀音和意義、

    「應該不可能是暗號吧?我對暗號完全不懂。還有,若要說出感想,像今天我們這種擾人的不在場證明調查更令我厭惡。看來,偵探小說還是隻有密室詭計作品能吸引人。現在……」

    「算了,羽仁的偵探小說論日後再慢慢拜聽好了。反正這並非暗號,雖然我不是非常了解,但這應該是真書密宗流傳的咒文。」

    說完,根戶高舉風鈴,透過天空的亮光注視。此時,泛黑的紙條被看不見的手卷高,微微顫動,先是像陀螺般旋轉,然後發出澄亮清脆的鈴鈴聲,與畫中的鬼畫完全不搭,是一種能夠滲透心靈的清冽聲音.

    眾人不明緣由,隻是靜靜凝視風鈴。那完完全全是個奇妙的闖入者!

    「有誰見過風?」似乎要打破沉默,霍南德喃喃說道。

    9.給殺人者的荊冠

    「感覺似乎和鬼扯上關係,但應該與事件無關吧?」布瀨開口,彷彿這是非常無聊的瑣事。

    「說得也對。」根戶好像想說什麽,卻轉為苦笑,把風鈴放回桌上。

    「好,那麽接下來決定推理競賽的預定日期吧!雖然霍南德剛才說好像已經解決的說法,但我也大概能推理,所以最好是明天就開會。不過,可能有些人時間上無法配合……怎麽辦?就預留兩個星期的準備時間好了,今天是七月十七日星期二,所以就決定三十一日吧!到時候我會設法要影山一起來。」布瀨說話帶著濃厚的鼻息聲。

    羽仁回答..「就這樣決定。坦白說,我和你們直覺的偵探手法不同,是以邏輯性偵探法為信條,若要累積毫無一分一厘差錯的縝密推理,需要花上相當的時間。」

    「無論是邏輯性或直覺性,隻要是完美的推理就沒人會抱怨。隻是,我也認同羽仁所言,應該還有未發現的關鍵……曳間尋找過什麽東西吧?因此,我也要試著學他尋找關鍵物件,當然希望是在兩個星期以內能夠找到……情況演變成這樣,你們不覺得酷似某個偵探小說嗎?」倉野似乎是在與自己對話。

    反應最快的是奈爾玆。「是中井英夫的《獻給虛無的供物》吧?但你到底想說什麽?是和這部作品一樣,在個別的推理上,又加上幾項誡律嗎?」

    「完全正確!你什麽時候學會讀心術的?」倉野露出些許慌張的表情。

    奈爾玆噗嗤笑了。「就像愛倫坡的《莫爾格街凶殺案》一樣,杜賓偵探每次都能猜中同行友人內心想的事情……啊哈!主要是,你可能想到的事,我也同樣想到了。」

    「對了,你要寫的小說既然已經像這樣在現實中發生,應該沒辦法再寫下去了吧?」

    奈爾玆聽了,忽然停止微笑,用帶著某種含意的語氣回答:「當然會寫。」

    「真的嗎?可是,你準備寫主角是真實姓名的小說,對吧?」

    「所以才要寫呀!先別說這個,從誡律問題開始吧!如果太多會令人煩膩,所以還是以十項左右最適當。」

    「我讚成,這樣最好,為了推理競賽而訂的誡律。」

    「沒問題!那最初就是那條誡律了,亦即,詭計必須是古今中外的小說裏未曾使用過的全新方法。或許全新很困難,但各位都是偵探小說專家,就任憑個人的經驗與良心了。第二是,希望解決的方法具有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說服力。」根戶提議。

    羽仁也補充,「恩,是應該這樣。尤其是那種刻意經營而且勉強解題的小說也令人作嘔。所以第三項應該就是,解決的內容必須有趣,也就是說,有趣非常重要。」

    他小心冀翼地撩高機細的頭發,熱切地強調有趣這項重點。

    倉野當然不甘認輸。「那我也提出意見好了。行凶手法必須是凶手反覆思考、仔細演練擬定而成,因為這是偵探小說的精髓,若隻是偶發事件而成為命案現場,那就令人受不了。這正好也是為了曳間!曳間並非單純由於偶發事件而被殺害。關於殺人的計劃性,希望各位謹記在心……我們之所以舉辦推理競賽,是因為在我們這些偵探裏躲了殺人凶手,而且凶手表麵上看起來是個大好人……這麽說雖然有些失禮,但至少讓人料想不到凶惡的殺人者戴了一副麵具,潛伏在我們這些怎麽想都不可能在現實中殺人的一群人當中,所以這是大前提!這種人會犯下殺人罪行,不可能使用一般的詭計。雛子,例如假定妳打算殺害某人……妳會怎麽做?自認為是偵探小說通的各位,絕對會使用前所未有、經過反覆擬定的詭計吧?」

    「那是當然!目標一定是任何名偵探也無法識破的完全犯罪。」雛子眨動大眼睛的雙眼皮,既可愛又可怕,讓人連想到未來女中豪傑的模樣。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嚴禁觸及偶發之類的題材。還有一點,就是第五項,暫且定為並無共犯,因為有共犯的殺人事件很無趣!」

    說到這裏,霍南德從黃色暗影中探頭出來,揶揄似地打岔道..「討厭偶發事件的人或許隻有倉野吧!不過這樣一來就越來越困難了。以偵探小說而論,的確是理想的條件,但現實的命案是否一切都能這麽圓滿?」

    「若非如此,那曳間的死就毫無意義了,不是嗎?若無法滿足這些條件,倒不如像真沼所說的,一開始就不必進行什麽推理競賽了。或者霍南德,你腦子裏已有的推理違反了這些誡律?」

    「不,不是這樣,我並非特別有異議。」霍南德搖搖手,那姿態在黃色翳影中,令人聯想到催眠術師的動作。

    這時倉野忽然想到,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海底深處揮手,看起來應該就是如此吧!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受到不可思議的幻覺侵擾,而這個房間彷彿正在不知不覺中沉入了海底。

    他記得會聽過所謂的「七海」,是以色澤而區分。黃海是哪裏的海?所謂與紅海一樣,具有海洋不應該會有的色澤的海,究竟是什麽樣子?所謂的黑海,海水真的是漆黑的嗎?

    ——這個房間感覺上就像黃色的海洋。

    倉野再度感受到浩瀚卻又無從捉摸的不祥預感。他看了一眼酷似水底景象映現彩虹的娃娃眼珠,或許這些全都是被投影在這些娃娃視網膜上的情境!卻也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像這樣毫無抵抗地接受了沉人海底般的幻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

    如果是剪影世界中發生的事,或許還能挽回。

    但霍南德完全不知道倉野正想著這些,隻是緩緩說出:「若是這種誡律,我也想加上一項。現在已經有五項,所以應該算是第六項了,也就是……」他忽然露出奇妙的笑容,「不,算了,還是稍後再說,就當做是最後的第十項誡律吧!因為,這與其他誡律有所下同。」

    「喔?到底是什麽?反正排在最後也好,怎樣都無所謂。那接下來該輪到我了。」忍不住搶到說話主導權的布瀨立刻接著說:「十誡,其六,不可有煩瑣的不在場證明詭計.剛才羽仁也已說過,但我最討厭那種囉裏巴嗦的詭計小說。我當然知道你們想說什麽。但想要登門拜訪別人家時,一定會找出最短的距離,以便節省時間,對吧?但那僅侷限於日常生活,至於小說上的喜好則截然不同。若是事件都已經解決了,卻還無法立刻讓人認同,從內心發出『啊,原來如此『讚歎的瑣碎不在場證明詭計,盡管認同構思的辛勞,卻畢竟無法讓人覺得有趣。」

    「非常讚成!」羽仁很難得讚成布瀨的意見。

    「這應該是嗜好的方向不同吧!那我也來提出一項,十誡,其七,不隻是詭計,導致行凶的動機也必須是前所未有。」奈爾茲說。

    倉野接著道:「沒錯,我竟然也忘了這一點,動機當然也是問題。那麽,第八就是,動機需要具備充分的必要性。」

    「好像愈來愈可怕了,簡直讓事件的解決成了定型詩一般……而且,這項誡律還不僅隻是俳句或短歌,而是能夠與漢詩的平仄相匹敵。」羽仁歎息似地在一旁說。

    雛子似乎害怕這樣下去自己會失去出場的機會,「我也補充一點……應該是第九項了吧?那就是,每一種解決方式必須帶有某種暗示。雖然這是根據我的偵探小說觀點,但傑出的偵探小說一定具備不可思議的暗示,也就足說,如果改變觀點,這部偵探小說本身就是一種寓言……我是這麽認為的,因為無法流暢表達,所以對於暗示可以由閱讀者自行解釋。不過,至少必須將這一點列入考慮……」

    對於忽然含糊結束的雛子之書,布瀨接道:「不,這是到目前為止最獨特的意見,也才能夠讓這些誡律本身包含某種暗示……恩,我非常讚成!接下來,最後的第十項應該是由霍南德提出了吧?雖說與其他誡律不同……」說著,他下巴朝向霍南德,上下動了動。

    「所謂的不同,重點在於並非加諸偵探身上的誡律,也就是對於可能潛伏在我們之中的殺人者的誡律。當然,前麵九項也是殺人者必須承擔的誡律,但卻隻有這一項是無法要求偵探,隻能限製殺人者承擔的誡律,基於這樣的意義,我要呼籲凶手,也就是……」說到這裏,霍南德深吸一口氣,眼神浮現奇妙的興奮表情,堅定地接著說:「犯行必須是連續殺人!」

    一開始,眾人無法理解其中意義,剎時鴉雀無聲,等到發覺那是教唆嫌犯連續殺人,原有的沉默更因為加上了某種意義而更加沉重了。

    「怎麽樣,倉野?依你的論點,勢必非如此不可了。換句話說,若是理想的殺人凶手,絕對必須連續殺人。」

    被點名的倉野,露出苦澀的表情,舔著嘴唇。

    羽仁輪流注視這兩個人,出聲為倉野解圍。「但那應該是所謂「理想的』吧?我的看法是這樣的,若以動機為重點,很難想像有什麽人會無端殺害好幾個人吧!」

    但霍南德緊抿雙唇,「當然,那是依動機種類而有所不同,依熙羽仁的說法,或許嫌犯正磨著尖牙靜靜等待下一位被害者。畢竟,最初的殺人才經過三天,也許明天,不,或許是現在,在這裏就會發生第二起命案……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把『或許會發生』,改為『必須發生『。換句話說,這是送給凶手的荊冠!一旦犯下殺人案,就不得不接受這種咒縛.沒錯,凶嫌必須持續采取行動……當然,站在偵探的立場,則必須在發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這樣才有意義。在這種意義之下,自然也成了偵探的誡律……嗬嗬,感覺好像在高談闊論。但我要表達的就是這些。奈爾玆……」

    「恩?」奈爾玆回頭,大夥兒立刻看到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在(黃色房間)裏麵對麵。

    「關於《如何打造密室》,你既然決定要繼續寫下去,那麽,現實中已經發生的事件,就得依照事實從曳間被殺害的部分開始寫起,你認為如何?」

    「我當然是這麽打算的。」

    「恩,若是這樣,奈爾玆,你就與其他的偵探不同,必須多承擔一項誡律了。明白吧?也就是在你的小說中,必須寫先寫下現實中未來會發生的情節。」霍南德進一步說明。

    他的聲音在房間四周反彈,然後交會於虛空中的一點。那是美妙的凝視!然後,像旋緊的發條慢慢鬆開似的,奈爾茲正想開口之際,霍南德再次以嚴肅的語氣說話了。

    「奈爾玆,那就是你必須戴上的荊冠!有了這條鞭子,你寫起來應該也比較容易吧!也就是將凶於的意圖加上現實情節,預先封入甕中,而且必須納入將來理應會發生的所有事件。」

    「這些我都知道!」奈爾玆忽然大聲回應,「這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你以為我沒考慮到這些就想動筆嗎?」說完,猛力轉身背對我們,將懊惱的臉垂靠在交抱的雙臂上。

    這時,根戶不得不勸阻。「你還是像喜歡鬧別扭的小學生,兄弟倆還是別吵架吧!」

    「我沒打算吵架。」霍南德說著,呼一口氣,變換翹起的二郎腿。

    此刻,倉野似乎又看到了什麽。黑暗的影子,綢緞般光澤流動的頭發、漆黑烏亮的瞳眸、鮮紅的嘴唇、從貼身黑色T恤毫不吝惜伸出的手、展現不可思議交錯的棉織牛仔褲,以及灰色的野地高統靴。

    倉野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其中的什麽吸引了自己的視線!

    高統靴底似乎沾到了什麽,隨著腿部動作規則地搖晃,也恰似鍾擺在倉野眼裏規則地搖晃。

    似乎出現在誰的書談中。倉野持續想著這些事,茫然地凝視霍南德。

    10.顛倒的殺人

    「可是……」奈爾玆開口,但立刻又停住了,或許是因為月亮的緣故。

    紅色、血紅色的月亮,如朱紅色料突然滴在黑色純墨中的怪月亮。隻有憂鬱的月暈像褪色的男人皮膚般透明,朦朧的月影滲透似地擴展開來。

    滿月。

    奈爾玆與倉野緊挨著走在又長又暗的街底。可能是在「黃色房間」時的熱氣尚未消去,奈爾玆兩頰仍是發燙的。這件事,一直以來就刺痛著倉野的胸口.

    「可是……」欲言又止的奈爾茲,就這樣凝視前方.入夜的大馬路上依然人潮洶湧,閃爍的霓虹招牌和疾馳而去的汽車尾燈,紅光與綠光特別亮麗耀眼。在鮮明的黑暗中,隻有紅色圓月飄著彷彿並非這個世界應有的異樣氣息,高高懸掛在夜空裏。

    無論如何都想再到命案現場仔細看一看,而且是愈快愈好。奈爾玆就是在這樣的心情慫恿之下,在「黃色房間」輿其他決定留下來閑聊的人分手,走到夕暮已過的街上。這隻不過是兩人單純的興起,因此決定從赤圾步行回倉野位於目白的寄宿處。

    兩人聊起先前的聚會內容,以及即將來臨的推理競賽,就在奈爾玆突然說出「可是……」之後,便陷入了沉默,令倉野更強烈地意識到胸口微妙的痛楚。

    月亮仍緩緩滑入月暈之中,不停與兩人玩捉迷藏的遊戲!

    「……可是什麽?」倉野遙望預料之外的夜空一隅忽然浮現的紅色月影,以及形狀不斷變化的飄忽雲層,停頓好長一段時間後,才淡淡問道。

    這時,一向低頭走路的奈爾玆像有幾許困惑似地搖頭,露出不安定的表情,笑了笑。「可是這次的事件……沒錯,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雖然找不到完美的表達言詞,但是,例如想用小說的方式描述這次的事件好丫,這麽一來,如果這部小說成了我們預期的純粹本格偵探小說……但我總覺得不必然會如此,因為也很可能會發展成所謂的變格小說……」

    「這麽說……」倉野回應,卻無法接續下去。這時的夜窄就像細膩描繪的油畫中,卻隻有那個部分是水彩描繪的月亮。他瞇起眼睛將這樣的畫麵與奈爾玆比較,同時尋找適當的用詞。

    「這表示,我要寫的《如何打造密室》應該也必須受到相對的影響。反正,雖然不知後續發展如何,但總覺得還欠缺了什麽,大概是事件的本質資料不足吧!我想,這也沒什麽。或許根本就是在一個與本質完全無關的地點,而且在無任何意圖的情況下,設置了各式各樣的詭計。換句話說,那是毫無意圖的詭計、毫無目的的詭計。因此這起命案最奇特之處就是,嫌犯為何從行凶到被發覺這段期間,一直逗留在你的房間裏?對嫌犯而書,我不認為有什麽樣的好處。所以肯定就是這個畫蛇添足的部分,讓我覺得有所欠缺吧!坦白說,若是夢遊症患者犯下的案子,應該不會是這種狀況。無目的犯案計劃,完全符合倉野你隨性出門的時間,如此不合理的部份也未免太多了,因此隻能判定此計畫有多處失控。沒錯,假設此為詳細縝密的計劃殺人,那麽該嫌犯的腦袋一定有問題,也就是根本的觀念有某種缺陷,而此一狂亂的部份扭曲了命案的整體結構。」

    麵對熱衷敘述的奈爾玆,倉野非常困擾,不知該如何回答,腦海一片難以書喻的混亂——或許奈爾玆說的也沒錯,但事實又到底如何?

    「那麽以結果來說,你看出這次事件的真相了嗎?」對奈爾玆的說明一知半解,倉野刻意淡淡問道。

    奈爾玆浮現異樣神情,再次喃喃說出謎樣書訶。『若是變格偵探小說的性質,大致上還解釋得通。倉野,你認為如何?」

    「我還是一頭霧水。」倉野搔起鼻頭,「霍南德與布瀨都表示已經識破整起命案的真相,這讓我感到非常震驚。因為坦白說,別說是真相,我連一丁點的關鍵重點都沒發現,這真的令我感到很難堪.雖然我說的頭頭是道,宣稱這起命案絕對必須是絞盡腦汁的計劃性凶行,但事實上,我自己都還在五裏霧中摸索。」

    「真的嗎?我一直認為既然是倉野,應該早就已經識破一切了。」

    「不,不可能!如果是偵探小說倒還有自信,但碰到實際的案件就沒辦法了!」

    「這樣啊?你還沒識破呀?」說著,奈爾玆沉吟良久,但是從大馬路拐入偏僻小巷時,他彷彿畏懼石板與磚牆綿延的黑暗,迅即再度開口,「雖然布瀨與霍南德說是已完成了推理,但坦白說,我並不怎麽相信。我大致可以想像布瀨的觀點,他一定認為我或霍南德是凶手,他的核心構想是這樣的,我或霍南德是那天中午的幻影,但我知道自己並非凶手,那就剩下霍南德了。但實情卻是,霍南德並未殺害曳間。關於這一點,身為雙胞胎兄弟的我絕對可以肯定……至於霍南德的推理,我雖然還沒問他內容,但他的態度令人費解……」

    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奈爾玆籲了一口氣,語氣無奈地接著。

    「就算霍南德胸有成竹說出那番話,但我還是無法認同。因為就霍南德的個性而言,他對自己的推理會一直保持沉默,更何況將所有證據完全指向一個人,挑釁所有人的敘違方式,怎麽說我都覺得不自然,一定有某種理由……這是我的看法。沒錯,霍南德這家夥一定有所圃謀。」

    「他圖的是什麽?」布瀨回頭問道。

    仍舊是紅色的滿月。鮮血模糊的月亮,讓奈爾玆的發型輪廓浮現淡紅色。隨著搖晃移動的雲影,感覺上像是風雨欲來的前兆。若是如此,那麽真正的慘劇並非曳間的死亡,他的死隻是單純的序幕,接下來才會展開真正的劇情吧?倉野內心升起一股戰栗,不禁想起一個小時前霍南德說過的話。

    ——犯行必須是連續殺人!

    霍南德確實這麽說過。若考量奈爾玆方才所言「霍南德這家夥一定有所圖謀」,不就可以導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方程式?所謂「站在偵探的立場,必須在發生第二、第三起命案之前追查出凶手,這樣才有意義」隻不過是個藉口,事實上,霍南德內心隻想鼓勵殺人犯行。

    想到這裏,倉野不禁再次感到強烈的戰栗,甚至有好幾次掠過背脊凍結了他的思維。這是一種令他自己都感到訝異的莫名恐懼!

    就算無法知道紅色的滿月是何種凶兆,但在那一瞬間,倉野卻預感禍毒將無可避免地會降臨在自己身上,而且會一步一步被拖進去,拖進一個現實不可能發生,卻在另一個似是而非的世界發生的事件漩渦裏。不,或許眼前這個被一滴紅色滲透擴展的深邃黑暗中,電線杆、磚牆、儲水槽、圍籬都被吞噬的這條小巷,就是與現實世界僅有一牆之隔的另外一個世界。

    是了,那血紅色的月亮就是帶領我們前往另外一個世界的向導。在現實世界裏,今夜也許不是滿月之夜!這輪血紅色的月亮應該正帶領我們兩人,前往血肉糢糊的未來慘劇吧?

    倉野忽然坐立不安起來。

    但是,說不定……倉野暗自揣度,難道不能這麽想嗎?也就是說,奈爾玆雖然否定,但那也隻是單純的感情因素,事實上霍南德可能就是真凶。而所謂的連續殺人之類的發書,隻不過是用來掩飾自己是真凶的幌子...

    但這樣的想法不可能告訴奈爾茲,倉野隻能埋藏於內心深處.

    紅色月亮應該知道這件事吧!像微笑、也像凝視,明月隻在漆黑暗夜中的朦朧殘雲之間隱現飄移。對了,褪色的月暈讓倉野想到罹患白內障的眼球。

    「雖然大夥兒都很聰明,但其中最聰明的應該就屬曳間。現在曳間被殺害,其他人之中,布瀨和霍南德靠不住,如果連你也猜不透的話,那該怎麽辦?」奈爾玆喃喃自語問道。

    奈爾玆深邃的視線,令倉野感到的困惑。

    冷峻的視線緩緩移到倉野臉上,薔薇色的嘴唇再次浮現謎樣微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過世的曳間能協助我們推理。」

    「曳間自己?」出乎意料的提議,讓倉野慌忙反問。

    「沒錯!兩個星期後,我們的推理競賽若又加上死者的推理,到底會發展成什麽狀況?死者的推理……你不認為很有意思嗎?」

    「等一等,這是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在進行推理競賽時,在某個時點加入理應死去的曳間,對我們這些活人提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解答?或者是你剛才所謂的『若是變格偵探小說的性質,大致上還解釋得通。』就是代表這個意思?的確沒錯,如果死者有辦法推理,的確是一種變格,而且很有趣。」

    「這……這該怎麽說呢?」奈爾茲毫不在意地低聲說道。

    但倉野似乎也逐漸熱衷他的觀點。「這麽一來……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會是怎樣的狀況?假設曳間出現在推理競賽席上,大夥兒當然會很驚訝吧!不過,其中最害怕的肯定是殺害曳間的凶手。沒錯,若是藉此得以查明誰是真凶,曳間確實應該出現在席上。」

    「倉野!」

    倉野愣了一下,回過頭.

    奈爾茲以銳利的視線盯著他.「我想的不是那樣,倉野.我的意思是借助某種手法,在推理競賽進行中,讓在座者錯覺曳間突然出現。」

    「喔,原來是這麽回事!是我想太多了。」倉野像泄氣的皮球露出苦笑。

    「的確,若依本格的推理方法進行,這算是略顯狡猾的手段,若在提出十誡之前還有話說,但提出誡律之說的正好又是我們兩人,那就無可奈何了。算了,忘掉剛才我說的那番話。」

    說完,兩人又回歸沉默,彷彿殘留一道奇妙的隔閡,難以恢複。

    穿越橙色街燈並列的馬路。新宿區似乎在此進入豐島區,粗糙的木造建築街道與大樓林立的街道間隔並列,其中有個地方,猶如伸向天空的吊車投下的一片陰森黑影。

    在透明黑暗中,沐浴著橙色燈光,眼前的一切都和平日所見完全不同,彷彿裸露出了另外一種意料不到的本性,靜止不動。

    倉野忽然感覺奈爾玆似乎也窺見到了這一切!

    橙色路燈投映下的奈爾玆,在黑暗中浮現,如此的沉默不語,與霍南德根本無從區別,讓倉野不得不見識到同卵雙胞胎的可怕.

    沒錯,像滑行般穿越黑暗的這個年輕人,真的是奈爾玆嗎?

    對霍南德來說,如果有心冒充奈爾玆,應該不困難吧?一人扮演兩種角色,或是彼此互換角色的雙胞胎詭計,在偵探小說的世界裏盡管已是陳腔濫調,但如果輕易暗地在各處進行,結果又會如何?離開「黃色房間」時,應該多的是機會,更何況奈爾玆與霍南德的互換,若純粹是兩人之間的一種遊戲,那根本就沒必要去辨識兩人之中誰是誰了。倉野心懷這樣的疑問凝視奈爾玆!

    「奈爾玆。」倉野不是詢問,隻是低聲喊道。

    「恩。」奈爾玆應聲,仰起稚嫩的臉孔。

    倉野雖然感到不耐煩而心生混亂,卻必須立刻想到接下來該說什麽。

    「不,我隻是忘了問你最重要的一件事。這起命案是因為你預言曳間會最先被殺害而起,在你的《如何打造密室》中,曳間第一個死亡是否有其必要性?」

    「不,也沒太多必然性。坦白說,讓誰先死都無所謂,應該算是純粹的巧合。」

    「哼,你構想中殺害曳間的情節,應該與真實事件有相當大的差異吧?聽說在你的小說裏運用的是『顛倒的密室』詭計,而這次的命案,依我的看法,在某種意義下,應該也屬於顛倒的密室。」

    「恩,聽到你這麽說,我也這麽認為。但兩者運用的詭計或現場的設定還是不一樣。是的,我模模糊糊感覺到的是,這次的命案本身確實有某種『顛倒』的跡象,不僅是密室,命案的發生先於小說的構想情況也一樣。之所以認為凶手在現場停留將近三個小時,主要是因為在那個時段裏,我們並沒有凶手在其他地方的反不在場證明。或許在接下來的推理競賽中,我們可能會聽到凶手自己的推理。若凶手的推理在表麵上一絲破綻也沒有,那麽這也算是一種反推理,不是嗎?你也說過,為了死去的曳間必須準備一流的凶手,若根據一般的觀點,這也就是『顛倒』了。何況,霍南德還希望凶手執行連續殺人,或許還有更多的殺人事件。但就我的判斷,我認為這次的命案是由許多的『顛倒』串聯而成。」

    臉泛紅潮的奈爾玆說的這番話,讓倉野也感覺到現在站立的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上下顛倒了。

    正如倒立的紅色月亮一般。

    第二章

    1.死者的講解

    「怎麽樣?」估計已讀完最後一張稿紙,奈爾玆略顯羞赧似地問。

    整疊稿紙砰地一聲放回白木桌上,對方回過頭,旋轉椅發出軋軋響聲。

    「這可就麻煩了。」

    帶著共鳴的暸曉嗓音,同樣略幣苦笑的回話者,竟然是該篇小說第一宗命案的犧牲者,而且應該就是屍骨已寒的曳間。

    這篇名為《如何打造密室》約有二五〇張稿紙的長篇小說,第一章添加了自「第一具屍體」至「顛倒的殺人」十個小標題,另外還有從題為(代替序章的四種景象)的前書開始,酷似本格長篇小說的體裁。

    以圍纔曳間不連續線的回憶開始,盡可能導入既視慼、三劫、暗號等要素,第一章就提出曳間的死亡、在「黃色房間」的不在場證明、決定「十誡」,最後是倉野與奈爾玆的對話,直到這起命案的核心在於「顛倒」為止,其間也暗示了連續殺人。因此,應該是預定接著寫第二章、第三章。現在可能是暫告一段落休息片刻吧!這篇奇妙的真實姓名小說,在登場人物尚未進行正式的推理之前,似乎就急於盡快解開謎團。

    由於對偵探小說有極大的興趣,終於忍不住開始創作偵探小說,在完成第一章之後,讓旁人先閱讀。雖然聽說是真實人物姓名小說,卻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被害者角色,而且一開始就以謎樣的身份登場,曳間會苦笑也非毫無道理。

    「雖然遭人殺害,被描寫成具有相當的魅力,這一點讓我頗有好感。不,沒關係,以偵探小說而言,目前還很難下評斷,但整體氣氛不錯,沒想到奈爾玆你有這樣的文采……看了化為冰冷屍體的我如此安詳的表情,倉野肯定會突然掉淚,連我自己都快忍不住了。」

    「哈哈!那倒是真的!讀到那部份時,你的眼睛就不停眨動。」奈爾玆露出燦爛的笑容,笑得在皮椅上亂顫。那是在小孩臉上常看到,或是最佳的惡作劇成功時的笑容。「暫且不說這些。曳間,你自己有怎麽樣的推理?小說裏不是也有嗎?『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過世的曳間能協助我們推理。」這也算是一種挑戰信吧!」

    「這可為難我了……因為就目前來說,往後還有許多的解決方法,因此所謂的真相,隻要觀點有些微的差異,出現各式各樣的想像也並非不可能……」

    「這麽說,到底是什麽意思?」奈爾玆反問。

    曳間的鳳眼望向窗外。「呃……可以有各種說法。但這就像是不會說話的花……沒錯,雖然有趣,可是這篇小說有些部分讓人不是很滿意,要我指出來嗎?」

    「哪個部分?」奈爾茲神情嚴肅,雙腿用力跳起.

    「不,也不能算是很嚴重,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個人的興趣.也就是說,這篇小說裏出現的小道具太少了,實在有點可惜...最有趣的是華商鬼型的風鈴,可是那與實踐並無直接關聯吧!我認為這個部分就是個重點,若能講究細膩的部分,盡管可能會有各種狀況出現,但也算是比較完整。另外還有一件事令人無法釋懷,也就是霍南德去拜訪根戶那段,在這段情節裏提到了所謂的符咒。『鬼』字屬於黑魔術,上麵缺少一撇的『鬼』卻屬於白魔術。頭上少掉一撇是『鬼』的古字,也可能是異體字吧?」

    「喔?是嗎?」奈爾玆浮現驚訝神情,「不,那段對話是我讀了根戶的《加持祈禱秘法》,所以想到而加上去的,並未經過詳細求證。」

    「是嗎?可是因為字體的不同導致用途有別,或許是事實。因為所謂『鬼』的概念,已經隨著時代的不同而有相當的調整。」

    「喔?是嗎?」

    「當然。所謂的鬼字乃是中國字,日本人則將鬼附上oni的讀音,也因為這樣,

    日本的語意應該會與中國的語意有所不同……閱讀這類相關書籍非常有意思。oni一詞的語源出自源順這個人所著的《倭名類聚鈔》,其中有『於邇者隱音之訛也』一文,也就是所謂的鬼隱藏拾物中,不欲顯露其形,故『隱』on的尾音n改為ni,於是成為oni。即使到了現在,根據《倭名類聚鈔》,仍以『隱』或『陰』轉音的說法為主,但折口信夫卻在他的《漢音語源說》中提出異議。」

    「折口信夫就是以釋迢空為筆名寫短歌的那個人吧?」奈爾玆搜尋記憶似地喃喃說道。

    「恩,你居然知道。是在國語課上學到的吧?」

    「我實在很想說,你這樣說太過份了!這種常識我當然知道,但……其實也沒錯,我是暑假前才學到的。其受不了,事情一落到曳間手上,全都被看透了。」

    「看來,說不定我是菲洛,凡斯(菲洛,凡斯,範達因撰寫的推理小說中一名業餘偵探。)的後裔。關於折口先生……他因為oni並無必須是『鬼』的用語實例,所以在《外來語說》、《漢音語源說》中加上問號,從全新的觀點來分析oni這個字,亦即他提出在古代,oni和kami(譯注:kami有神之意)乃是非常近似的名詞。依

    照他的解釋,所謂的oni與源於中國的『鬼』完全不同,而是具有日本獨特的個性。若借用他後來所寫的《鬼之話》所言,則是因為oni被翻譯成『鬼』的漢字,其意義也固定了,認為人死後就變成鬼……在此之前的『oni』究竟所指何事雖然不太清楚,但應該與「kami』一樣,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吧!盡管民間傳說中有各種型態的鬼,但有趣的是,這些鬼給人的形象都是披著蓑衣或戴著鬥笠。」

    「蓑衣鬥笠?」怎麽會扯到與鬼有關的話題,奈爾玆一時也想下起來,但此時既然談到鬼的具體形象,他便不禁想問:「我知道頭上長角、身穿虎斑短褲的鬼怪形貌是來自鬼門的連想,亦即醜寅的方位。但藏於蓑笠裏的鬼,不就更有趣了?畢竟,不顯露屢正形貌的鬼可有意思多了,在這篇小說裏出現這樣的鬼也無所謂...你知道,亂步就曾使用隱蓑願望這個詞語,而這篇小說中的真凶正好就像披著所謂偵探的隱蓑,堂堂混入推理競賽席上,不是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嗎?」似乎隨時在腦海裏考慮自己的作品的奈爾茲興奮地說著,接著又沉默不語像在思索什麽.過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對了,這麽說來,所謂的生禿也是裹著蓑衣?」

    「沒錯!在日本書記中,同樣有類似的記載,也就是在朝倉山上出現戴著大笠的鬼,在一旁觀看齊明天皇的葬禮,其中流傳至今的歌謠有土佐的燒窯之歌童謠.

    在對麵河岸燒窯,

    五、六、七、八,

    第八個人最後出現,

    那就是鬼,

    披蓑衣、戴鬥笠出現的是鬼。

    這應該就是這種鬼的典型吧!但由於童謠的意義不甚清楚,反而具有某種恐怖的魅力.就像最近流行的鵝媽媽也一樣.

    但由於童謠的意義不甚清楚,反而具有某種恐怖的魅力。就像所謂鬼的概念就此開始產生變化,披戴蓑笠的鬼,逐漸在其他各種文獻中出現。在《枕草子》一書中出現了『蓑蟲乃是鬼子』的有趣文章,而在《堤中納言物語》中的(蟲珍姬君)文章中,寫到『鬼與女人都像被人見不到般飄忽』,這應該也是因為受到披戴蓑笠的形象影響的緣故吧!在《躬恒集》中,也有一首:

    即使鬼在都內,

    隻要脫下蓑笠,

    今宵亦無人能見。

    另外……」

    「等一等!」奈爾玆慌忙阻止繼續舉證的曳間,「這些事我知道,但是,意味著死者或其靈魂的『鬼』字,後來又是如何演變成現在我們所認知的鬼的外貌呢?」

    「恩,鬼開始具有凶惡的外貌,乃是受到了佛教的影響。佛教有所謂邏卒的概念,而邏卒又稱為地獄卒,屬於非常可怕的族群,在小栗蟲太郎(小粟蟲太郎,1901-1946,本名榮次郎,十二歲就讀京華中學,舉凡英語、法語、文學、電影都懷有

    極深極廣的研究興趣,為未來的推理作家生涯奠定穩實的根基。一九三四年,開始在《新青年》連載畢生巨作《黑死館殺人事件》,與隔年開始連載的夢野久作之《腦髓地獄》相互輝映,同時也與中井英夫的《獻給虛無的供物》、竹本健治的《匣中的失樂》並列為日本推理界的四大奇書。)的《失樂園殺人事件》中應該有出現,總而言之,就是和牛頭馬麵的地獄卒混雜在一起,因此鬼的形貌才逐漸增加恐怖的一麵……剛才你說的角與虎皮是鬼門,那是來自艮(即是鬼門之意)的聯想,實乃世俗的觀點,但的確具有說服力。所謂的鬼門並非源自佛教,而是來自中國古代陰陽五行學說陰陽道的觀點,就在佛教和陰陽道的影響之下,所謂的鬼就有了凶惡的外觀……這樣清楚了嗎?鬼這麽一個概念,就停在如此的變遷,這也難怪一般人對於鬼字這個字頭上少了一撇的鬼這個字,存在概念上的差異。就結果而論,我希望可以說明這一點。」

    「曳間,你懂的真多!依此看來,應該還有其他不少地方惹你不滿意吧!話說回來,在這篇小說裏,應該是死者的曳間卻如此談及小說內容,而且還是關於鬼的話題,實在是太妙、太有趣了!換句話說,這應該算是死者的講解吧!」餘爾玆的臉龐在房間裏漸漸伸展的陽光照射下,不知不覺中散發出白色光輝,還帶著悠閑的口吻回答。

    夏日刺眼的斜陽,在奈爾玆房間的綠色毛毯上射人鮮明的光影,枯草色牆壁瞬間像冒出火焰般明亮。但是,若仔細注視仿彿隱藏某種預兆的漫射光線,光線似乎被壁紙吸收一般融化消失。對了,隔壁房裏的霍南德不知是否在午睡,已經毫無聲響的靜寂持續了好一陣子。聽到的隻是窗外遙遠傅來無比輕微,似乎是一群小學生在嬉鬧的聲音,恰似一陣遙遠的雷鳴。

    這是奈爾玆私底下稱為「逢魔時刻」的短暫靜謐時刻,應該是受到空氣上下層的溫度和濕度所影響的緣故吧!距離非常遙遠的小學校園嬉鬧聲,竟然越過那個時刻街道上方的陌生空間,如海水退潮般襲擊而來。奈爾玆最喜歡聆聽這種午後緩緩移向黃昏,街道在停止呼吸的瞬間,說話聲彼此重疊,已化為不是言語的喧囂聲,可說是一種濃厚牧歌氣息的短暫片刻。

    「算了,這話題就暫且擱下。這篇小說也暗示了現實與虛構的關係,但我的興趣比較傾向現實,也就是說,這類小說描繪的內容,對現實世界應該會產生一些影響吧?」

    「你的意思是……?」

    「就是在小說中插入你自己的預言,換句話說,在現實的世界裏也可能發生命案……」

    「想不到曳間也會這麽說。難道你不明白我寫這篇小說的真正目的嗎?」奈爾玆兩眼圓睜,身體屈曲如鬆鼠,大聲說道。

    曳間聽了感到有些狼狽,像浣熊似地舔舔嘴巴。「這麽說來,你是為了防止現實世界裏可能發生的實際命案?」

    「當然!真是的,除此之外,你說,還有什麽動機會讓我寫這篇小說?全都是因為我們家族籠罩了一股沉重的氣氛。沒錯,命案雖然還未發生,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不久的將來,肯定會發生不祥事件!我可以預見那幅陌生的影像……這篇《如何打造密室》雖然全是虛構的,卻處處運用了實際存在的事物。當然,多少加入了一些調味料重新組合,穿插於盧構的幻想之中,藉此揭露一些暗示。但我認為心理學家,不,應該說是小說中被稱為黑魔術師的曳間,應該能夠看透這一點。」

    麵對曳間,後半段的一起略帶控訴。曳間意識到背後芒刺般的白光,送了一口氣歎息出聲,邊搔頭邊說:「對不起,是我失言了。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卻也感覺到了。但就算是這篇小說是為了防止未來發生命案而寫,若是未完成,一樣不具意義。」

    「這是什麽意思?」奈爾玆抖了一下。

    的確,眼前這一刻,就完全無法分辨奈爾玆和霍南德兩人了。眼瞳炯炯發光的少年就像充滿蠱惑性的夢魔!這時的曳間覺得,所謂的雙胞胎本來就不應該在這個世界上出現。一切都由同一組基因成長的兩個個體……完全一模一樣的分身。

    「就是說……這樣的命案或許會在你小說完成之前發生。雖然不知道那陰影的真正身份,如果那家夥現在就對被害者有強烈的欲求……」

    「這麽說……」奈爾玆迅速打斷曳間說話,卻又不知何故停頓下來,起身走向窗邊。

    就在這時候,一片升起的烏雲遮蔽了夕陽,窗外迅即一片昏暗。若以亂步式的描述手法,應該是「如緩緩逼近的魔物般的烏雲」吧?看起來就像一幅手扶窗框的奈爾玆半身肖像晝。

    「今天是七月甘四日……坦白說,小說何時可以完成?」

    隨著烏雲逐漸遮蔽整個天空,奈爾玆胸口也被抹上一層不安的色彩。曳間估計慘劇可能意外提前發生,進而奪走奈爾玆在小說裏的地位,這是否意味著預言的屢實性?

    這時,樓下響起電話鈴聲。似乎有人立刻接聽.不一會兒,傳來奈爾玆的母親聲音。

    「阿成,你的電話。」母親邊上樓邊叫喚。

    「誰打來的?」

    「甲斐,說是有急事。」

    奈爾玆一開門,曳間眼裏同時映入一片亮藍色。

    「甲斐總是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沒錯。」

    「會有什麽事呀?」

    看著奈爾玆下樓,母親臉上溢滿微笑。她應該已經三十七、八歲了,卻還像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年輕貌美婦人。曳間並未見過其他有如此美麗的家人,若久藤杏子屬於北歐氣質的美女,那麽,眼前這位女士應該就屬希臘氣質的美女吧!如果她披上白色薄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希臘神話中的斯巴達王妃莉妲。奈爾玆兄弟遺傳了母親的眼眸,以日本人的觀點來說,那眼眸稍微接近灰色,而這位女士就以這樣的眸子望向房門之後,再度將那清爽的視線轉向曳間。

    「曳間先生,總是讓你陪著阿蘭和阿成這兩個孩子,實在不好意思!」

    「不,沒這回事!或許應該說是他們陪我才對……重點是,阿成會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剛才我已經拜讀過日前完成的部份……」

    「唉,這陣子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原來是……以那孩子的個性來說,寫的絕對是偵探小說沒錯i是吧?」

    「的確如此……伯母也頗有偵探能力嘛!」

    「嗬,別說笑了。」她以爽朗的聲音笑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的奈爾茲,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心不在焉。看到曳間訝異地望著他,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怎麽同事?」曳間問。

    好不容易,奈爾玆抬起茫然的臉,像是什麽崩潰了,聲音沙啞。

    「曳間,你所謂的不連續線,都是這樣找上來的嗎?」

    「究竟怎麽了?」

    「小說完全白費工夫了,因為命案已經發生了……真沼被人殺害……」

    2.在黑洞之中

    「晴天霹靂應該就是這樣吧!究竟怎麽回事?怎麽會是這樣呢?你就從頭到尾說清楚。這種既無凶手也無死者的命案不可能成立嘛!」也難怪羽仁會這麽說,因為整個情況太詭異了。

    在緊急召喚之下,當時不在場的曳間、奈爾玆、霍南德、羽仁都匆忙趕到。於是,位於目黑區綠之丘的布瀨家宅邱,所有家族成員都到齊了。但現場的人口中說的不外乎密室殺人、真沼被殺害卻不見屍體之類不得要領的內容,所以羽仁終於忍不住提出疑問。

    「就讓不才在下我來說明吧!」

    布瀨不以為意地輕咳一聲,亮了一下平日愛穿的白色羽絨室內鞋,毫不避諱平常就令人礙眼的態度,開始說出事情的始末。

    七月廿四日,星期二。暑假已經過了一、兩個星期,大家開始有了打發不了的時間,每個人都習慣每天聚集在某人的住處閑話家常。這天也依照慣例,借用布瀨的「黑色房間」聚會。

    話雖如此,由於並未決定聚會的時刻,所以仍像平常一樣依個人隨性前來,因此第一位訪客真沼來到布瀨家的時刻是下午一點,比最後到達的根戶足足早到了三個小時。

    布瀨家並非羽仁家那種豪宅,但由於布瀨的房間離主建築有五公尺遠,是以木板走道銜接的偏房,很適合朋友聚會。這偏房有兩個房間,一間是從牆壁到地毯全都是黑色的「黑色房間」,穿越黑色房間之後才是臥室兼書房。兩個房間的書櫥裏都擺滿了大量的書籍,事實上,布瀨是這個家族成員中藏書最多的人。

    其他人似乎還沒到,真沼起身,無意識地走向書櫥一隅。

    「喂,你這裏有霍夫曼的作品嗎?」

    「霍夫曼……這,書是沒有,不過書房那兒有一係列的《新青年》,你盡管去找找看,別客氣,但我感覺他的東西有點難懂……」

    「是嗎?那我過去找找看……不過,《新青年》可以搜集得那麽齊全可真厲害,我還不算狂熱的偵探小說迷,所以還好,若是其他人,一定會羨慕不已……」

    「應該是把!很幸運,全因為我過世的祖父是個比我們毫不遜色的偵探小說迷.我好像遺傳了祖父最多的基因……當然,也因為這樣,所以和他同樣有高傲固執的個性。」

    「哈哈哈!沒錯。」真沼邊笑邊溜進後麵的書房,隨手關上房門。

    不到幾秒鍾,他好像打開床頭音響,布瀨聽到細微的巴洛克旋律,是巴哈的「小遁走曲」,布瀨自己也跟著哼起管風琴的壯麗旋律,從書櫥中抽出一本書。那是昨天開始閱讀的魔法書,已經讀到隻剩幾十頁。

    在占星術、鍊金術、黑魔術、安息日、傳說中的靈知、新柏拉圖主義、隱秘哲學、惡魔學、薔薇十字、共濟會員等等西洋的秘教族譜中,布瀨最感興趣的就是被稱為卡巴拉的神秘術法。卡巴拉起源於猶太教聖典的研究,企圖理解隱藏於文字背後的奠理,是一門充滿了恣意與教條的學問。藉由語句的連綴變化以及文字與數字的置換、數字的驗算等各種方式,他們發現全世界的組織及神明的名稱、天使的名稱,合計天使軍隊的總數為三億零一百六十五萬五千一百七十二名。布瀨一想到耗費在這些文字與數字計算上的龐大精力:心中不禁升起無比的戰栗。那簡直就是奉獻給晦冥的一場瘋狂卻靜謐的祭祀!

    布瀨在膝上翻書,還讀不到幾頁,就開始思索自己家族的事。沒錯,是靜謐的祭祀!這是在閱讀《如何打造密室》之前,就已圍繞在他腦海裏的印象。而奈爾玆這篇小說與籠罩我們家族那個未來的黑影之間,究竟有什麽樣的關係?被奈爾玆超越,導致必須追在後麵解開奈爾玆提出的謎團,對布瀨的自尊心來說,這是相當大的打擊。但是,他還是得解開這個難解的謎團才行。沒錯,管它是否具有卡巴拉的特性,無論如何都必須解開這個謎團。

    ——在那篇小說中,擁有最明確不在場證明的人是我,難道這不算是某種暗示嗎?

    布瀨一方麵感到莫名的畏懼,一方麵卻又感到有一股愚蠢的冷笑衝動。奈爾玆這個乳臭未幹的小鬼,不可能事先寫出尚未發生的犯罪奠相。或許小說內容隻是很平常的虛構情節。前幾天讀那篇小說時,雖然已很自製,但還是覺得有些不滿之處。顛倒的密室這類說法的確似乎不簡單,但在結果方麵,如果凶手可以輕易出入的話,那就算不上是什麽密室了。而且事前就說要以現實中的人物設定為小說中的重要角色,這一點也相當可疑,布瀨實在無法認同。最重要的是,他非常不滿自己被設定成陰險的壞人,雖然還不到梅菲斯特(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原為一五入七年無名氏所著《浮士德》一書中的魔鬼精靈。其後,則由德國大文豪哥德,根據此一民間傳奇,於一八〇八年發表《浮士德,悲劇第一部》、一八三二年發表《浮士德,悲劇第二部》史詩歌劇。)的程度。

    ——在這方麵,甲斐等人的描寫,就比現實還更完美!這篇小說裏,杏子好像喜歡根戶,但事實上,絕不可能如此。奈爾玆這小鬼,是否有所忌憚,因此不敢寫出事實?或者還有其他的原因,導致必須如此安排角色?

    就這樣左思右想之際,第二位訪客到訪。忽然聽到房門發出輕微的唧唧聲,倉野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

    「喔?我今天打第一棒嗎?」

    「不不,真沼早就來了,在那個房間裏。」

    「這樣啊!還是老樣子。喔,從電台廣播切換到唱片了。」

    剛才房間裏博出的人聲突然中斷,不一會兒,再傅出來的是帕海貝爾的《卡農》。

    後來不到十分鍾之內,離子與杏子來了。不久在四點之前,影山也到了,正好有六個人集合。最後到訪的影山,腋下夾著一個大紙包,進屋後立刻推高眼前的大型墨鏡。「各位各位,我拿到了,這可能是在日本能夠取得的最詳細數值表。」

    「數值表?數值表是什麽?」

    「就是數值表呀!數值表就是數值表。你看,譬如有所謂的對數表、亂數表或圓周率的數值之類的。看到沒?」

    他瘦小的身軀頻頻晃動,極焦躁似地想要說明事情的重要性。但這麽做沒用,對於特殊人物而言,就算比珠寶更有價值的書籍,其他人不一定會感興趣。所以站在影山的立場看來,現場反應出奇的冷淡。

    「數值表我是知道,但又有什麽作用?」布瀨也很訝異。

    「怎麽會這樣?和你們這些人竟然無法溝通。」他跺腳,「對了,數學家根戶還沒到嗎?」

    他反問的態度,無論以多麽欣賞的眼光去看,與其說是未來的大物理學家,倒不如說更像是喜劇演員。

    「很遺憾,他還沒到。能夠與你分享樂趣的人還沒來。」

    「這麽說太失禮了,我也想看看呢……影山,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不愧是雛子,品味和布瀨、倉野他們就是不一樣!妳可以先大略看看。」說著便解開了紙包,從裏麵取出厚厚的一疊紙。「這就是剛才說的在日本能夠取得的最詳細數值表影本……雖然是摘要,但我最感興趣的部份卻毫無遺漏……不錯,對我來說,這比維基格斯咒語法典(維基格斯咒語法典,在四大奇書之一小粟蟲太郎的《黑死館殺人事件》中,也曾經出現過,根據該書內文描述,「據說維基格斯咒語法典是所謂的技巧性咒術,利用詛咒與邪惡的外衣包覆住現代的正確科學……維基格斯這個人乃是擁護阿拉伯、希臘科學的席維斯塔二世的十三位使徒之一」。)還寶貴。

    其中壓軸的是圓周率的百萬進位數值,妳看,這些數字的行列!我隻是看了內心就深受感動。還有,這是自然對數的底e的百萬進位。另外……這是我最感興趣的部份,完全數的表格,以及根戶想知道的友愛數的表格……嘿,真是令人受不了!」邊說邊用手在數字上撫摸的情況,實在超乎其他人所能理解的範圍,連雛子似乎也認為這樣根本無從談起,隻能露憎呆楞的表情。

    這時,最先察覺的是倉野。「那是什麽聲音?」

    在看起來像是被漆黑封閉的盒子的「黑色房間」裏,那股奇妙的聲音輕輕響起,仿彿有上萬隻白蟻在啃咬木材,或者有上萬隻昆蟲振翅齊飛,是一種響亮而持續的嗡嗡聲,雖然其中夾雜著隔壁傳來的(惡魔的練習曲)小提琴樂聲,耳朵卻聽得一清二楚。

    「是從書房傅來的吧!」杏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妤像是。但那是什麽聲音?」布瀨自言自語似地說著,搖頭走向房門。「喂,真沼!大夥兒都到齊了,現在可以出來了!咦?連鑰匙都鎖上了……喂!真沼、真沼!」

    敲了兩、三下房門,確定無人回答之後,他茫然轉身看著其他人。「奇怪,十分鍾前他才把收音機切換成唱片,難道會睡著了?……還鎖上房門?」

    「啊?我開門的時候並未鎖上呀!」雛子的說詞頗讓人意外。

    「什麽?雛子,妳進過對麵房間?」

    「不,我隻是看看而已,真沼正在閱讀雜誌。才看了一眼,影山就來了。」

    「什麽?我是十五分鍾前打不開門的。這麽說,真沼先是鎖上房門,又再打開,然後再次鎖上囉?這就怪了,怎麽會這樣?喔,對了,剛才的怪聲響好像也停止了。」

    這時傳來的隻有(惡魔的練習曲)冶艷的曲調,蟲鳴般的高音不知不覺變得相當低沉。那陣怪聲音,應該隻持續大約一分鍾吧!

    「奇怪,真奇怪!我房間裏應該沒有東西會發出那種聲音呀!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布瀨,有沒有鑰匙?」影山可能也感染到不祥的氣息,略顯怯懼地問。

    「主屋那邊有備用鑰匙。好,我馬上拿過來。」

    布瀨說完,正急著推開房門離去時,房門開了,甲斐出現在他麵前。意外的互相對望,甲斐也大吃一驚,醜陋的臉孔更加醜陋,嘴裏嘀咕著什麽沒人聽懂。

    布瀨離去後,甲斐才問:「發生什麽事了?」

    隻有杏子還坐在椅子上。「甲斐,你們最喜歡的殺人事件發生了!而且,這次好像還是密室殺人呢!現在正要準備進行現場搜證,所以你的運氣真好!」

    「殺……殺、殺人事件?妳沒在開玩笑吧?妳說,誰被殺了?」

    倉野簡單扼要說明始末。說明結束時,布瀨也回來了。所有人立刻聚在書房門外。

    因為杏子說出「殺人」這個字眼,所以大家都有不可思議的亢奮。布瀨將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發出喀嚓聲的瞬間,金屬與金屬咬合、牽引、滑動,每個動作都清楚傳入眾人耳中。

    喀地一聲,鎖扣鬆開了,突然敞開的房門前,彷彿映出聖經上描述的地獄火焰般,全籠罩在無比耀眼的亮光之下。

    當然,這是因為眼睛已習慣於「黑色房間」所引起的錯覺。布瀨他們踏入明亮的光輝中時,一開始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呆立了好一陣子。但是在發現比想像還更令人不解的事態之後,就顯得有些狼狽。因為房間裏空無一人,是個空空蕩蕩的房間。

    但是,布瀨卻沒想到,隻是這樣一個場景就具有如此恐怖的意義!位於房間西側的床上,有一本《新肯年》似乎攤開在哪才一直翻開的書頁上。正對房門的音響,彷彿剛演奏完,唱針的自動針臂靜靜滑向空中。床對麵是嵌入式窗戶,牢牢固定在牆壁上,斜開的空間也無法容納一個人進出,汙加仁自內側緊緊扣泣的扣鎖,絕對無法從窗外動手腳打開。另外一邊是書櫥的東測,但嚴格上說來,這一側的天窗稱不上是窗戶,隻是將一片厚玻璃嵌入墻板上。在如此名符其實的密室中,真沼卻會然消失了。

    「有血跡!」倉野最先發現異常,大叫道。

    所有人回頭望向倉野指出的前方。那兒矗立一麵方形大鏡,鮮紅的血液在鏡麵上畫出美麗的圖案,流動著。

    恐怖又極具魅惑的血跡圖案!

    就算這一切是牧神(羅馬神話中,狡猾的半人半羊農牧之神)的惡作劇,也未免太靜寂恐怖了。

    就在混亂之際,根戶也到了。聽完說明後,眾人討論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初步決定先緊急召集所有家族成員。甲斐便利用書房裏的電話,向奈爾玆兄弟和羽仁發出召集令,但由於不知該如何說明,後來的結果正如被召來的四個人知道的那樣……

    「也就是說,真沼消失了?」羽仁理所當然似地說著,兩手抱胸。

    倉野接道:「是的。雖然無法確定是否發生殺人事件,但眼前的情景已很清楚……實在是太明確了!坦白說,我還是無法相信,完全像是在做夢。不,是明明已經醒來,卻還相信夢境裏的一切。這種感覺很奇怪。」他不停用手摸摸額頭、按著眼睛,一副情緒不安的模樣。

    「連倉野也這麽認為?真沼該不會是在閱讀霍夫曼的作品時,忽然想要化成一陣風吧?我對心理學還好,卻不像他那樣專精於超心理學……」曳間說著,再次環視書房。高一點五米,寬一米左右的大鏡子上,沾上的血跡已經變成暗紅色。

    「布瀨,除了這些血跡之外,還有何異常之處?譬如,有什麽東西不見了之類的……在我們到達之前,已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你們應該調查過了吧?」曳間邊問邊走向書櫥。

    布瀨不耐煩地撫摸胡髭,「恩,我試著仔細調查,卻未發現其他異常的地方。並沒有東西與真沼一起消失,也沒有東西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

    「真沼沒帶來包包或其他物品嗎?」

    「沒有。」

    「喔……」曳間悶哼一聲,離開書櫥。

    「當然,床底下也……」

    「我看看。」曳間卷高垂到地板的床單。

    奈爾玆和羽仁也跟著往裏瞧。藍綠色地毯在木製床架遮蔽的昏暗中,可以容納一個人進入,當然不見真沼的身影。

    「不可能有秘密通道,所以是完美的密室。感覺上心裏毛毛的。」奈爾玆邊說邊走回「黑色房間」。回頭望向霍南德時,發現他也是全身顫抖。

    這天,奈爾玆與霍南德穿的是不同顏色的夏裝,奈爾玆是紅褐色,霍南德是藍綠色,形成強烈對比。在昏暗的黑色房間裏,霍南德顯得比較醒目。

    曳間逐一審視在場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想在做夢,有的茫然站在那兒,有的則埋坐在「黑色房間」的椅子上。但是,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倉野則如前述,根戶也顯得很不安.至於杏子,因為隨口說出的殺人事件似將成真,所以也受到相當的衝擊,隻見她低頭靠在椅背上,時而抬起臉望著根戶。甲斐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無聊地看著杏子,又看看根戶,嘴裏一直像唸咒語般自言自語咕噥著。

    很意外的,其中最冷靜的人竟然是影山與雛子。兩人麵對麵而坐,抱著厚厚的數值表,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這起事件。在曳間眼裏,這個像眼鏡猴的影山與愛麗絲般的雛子,實在有一種令人難舍的趣味。

    「怎麽樣,根戶?雖然心理學上無法解釋,但身為數學家,該如何說明1=0這個公式?」

    經曳間一問,根戶不停搔抓著短發。1=0嗎?這可難倒我了……若是就公式而言,我隻能說,我們看不見1-1=0後麵那個1…你還是問影山吧!處理現實世界的並非數學家,而是物理學家的領域。」

    被點到名,猛然抬頭的影山似乎也有些為難。「別開玩笑了!我隻是個見習偵探。放著名偵探不問,也未免……沒錯,依照物理學的觀點來看,雖然算不上是強辯式的解釋,但也隻能說這個事件具有科幻特性。剛才我和也雛子說過,這是略顯有趣的樣本……」

    「樣本?」

    「是的。也就是說,若將這個『黑色房間』視為黑洞的樣本,那很容易就解釋得通了。換句話說,這是一個一旦進入其中,就再也無法出來的黑洞……」

    3。第四扇門

    當時,在「黑色房間」裏,流逝的時間好像開始停止腳步。感覺就像內部持續不斷驅動這個世界的時鍾機械完全毀損,發條、齒輪、傳動軸、節奏器等等,都各自鬆開散落一地。

    聽說在強大的重力場中,時間的流逝會比在弱重力場中緩慢,但如果這個「黑色房間」本身就是黑洞,而他們這些人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進入了這個不可侵犯的領域,這就應該不是單純的幻想吧?當然,若有第三者在房間外觀察其間的差異,那麽置身於房間裏的曳間他們,就不可能感受到時間有延緩現象!

    「所謂的黑洞與末日論結合在一起,因為遭到誇張流傳,目前好像已成了一般常識,所以我應該沒必要在此多費唇舌解說。但為求慣重起見,最好還是簡單說明一下。重點在於,當物質被壓縮成極高的密度時,因為具有太強的重力,因此任何物質,甚至光線都無法脫離該處。這種能夠吞噬一切東西,而且絕對無法從中逃脫的詭異空間,就稱為黑洞。這種黑洞理論是在愛因斯坦發表廣義相對論之後,史瓦西(史瓦西,KarlSchwarzschild,1873-1916,德國天文學家與物理學家。他在愛因斯坦發表廣義相對論之後的一年,也就是一九一六年,在愛因斯坦的方程式中找到第一個黑洞的解。)這位物理學家發現該重力方程式的嚴密解法,再根據其解法而推測出的結果。事實上,要解開這個重力方程式非常非常困難,與一般所謂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完全不同。我想,在我們家族成員中,除了根戶以外,其他所有人大概無法理解吧!所謂的重力方程式,寫成公式的話如下:

    [必要插圖4]

    對於這種具有10個獨立成分的係數gij的聯立偏微分方程式屬於非線型方程式,因此無法以一般的解法來解。所以,史瓦西以『在真空中的方程式,時空必須以球對稱,而且沒有時間上的變化』之特別狀況為條件來解題,結果,其嚴密解法的答案如下:

    [必要插圖5]

    ……算是勉強求出解答,但公式卻有點古怪。當然,這種嚴密的解法,除了史瓦西的解法之外,依給予條件的不同,其他還有德國數學家魏爾解法或紐西蘭數學家克爾解法之類的解法,正因為如此,黑洞也有很多種類。嗬嗬,這好像太專業了!導回正題吧!所謂的神奇黑洞,理論上絕對沒問題,但實際上是否存在,通過現代天文學的強大武器電波望眼鏡的發達,似乎已經發現疑似黑洞的存在,那是位於天鵝座方向被稱為天鵝座X-l星,與質量約為太陽二十倍的藍色B型超巨星編號HDE226868星形成的聯星。總而言之,這組聯星由於質量關係,或x光反射的變動狀況,屬於黑洞應該不會有錯。當然,因為連光線都被吸入的黑洞無法目視……因此假設這個黑色房間曾經暫時陷入近似黑洞狀態,而真沼不巧踏入了連光線都被吸入的領域,所以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你們認為該怎麽辦?」

    這是一番長篇大論。但對影山而言,不過是敘述不夠深入的皮相解說……然而,當這段講釋告一段落,布瀨立刻接著說:「把『黑色房間』比喻成黑洞,的確是相當有趣的構想,但其中仍有不盡合理的部份。如果根據你的論調,真沼必須在這邊的房間消失才對,但實際上他卻是在那邊的書房不見蹤影,而書房並非『黑色房間』。」

    「嗬嗬,經你這麽一說,的確是不可能……恩,那何不反向思考呢?假設被黑洞吞噬的並非真沼,而是我們……」

    「哼,比喻來比喻去的應該可以結束了吧!畢竟問題是在現實中發生的。」布瀨完全不理會影山的說法,繼續接著說:「如果真沼是以這種巧妙的方式消失,那麽凶手得以自由進出也不足為奇了。若要檢討最合理的分析,這一切應該是真沼的惡作劇。但問題是,真沼不可能會做出這事來,因為他並非瘋狂的推理小說迷。我一向就不喜歡什麽一人分飾兩角,無頭屍,或是這次消失的屍體之類的詭計...但既然已經發生了,發在多牢騷也沒有什麽意義.」

    「等一等.」發言的是影山,他一樣抱著厚厚的數值表,嘿嘿笑了起來.「雖然不是黑洞,但是關於凶手的進出,我們可以從現代物理學來解釋。」

    「哦?怎麽說?」

    「在理應無法進出的密室中,具有形狀和重量的人類確實很容易可以進入。這在我們肉眼無法目視的質子世界裏,就不斷發生類似的情形。應該被封閉在物質內部的電子,卻三三兩兩溢出表麵乃是其中一例。這是由於像質子如此微小的物質,無法同時測定其位置和速度。換句話說,質子的振動是來自隻能以概率性記述的『不確定性原理』。也就是說,質子具有以為它在A點,事實上也存在於B點的不確定性特質。因此,由該質子製造的更大型物質,當然也就具有極端不引人注目的不確定性了。」

    「喂、喂!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想不到一樣還是比喻話題。這與你剛才敘述的黑洞並沒什麽不同吧!」

    受到布瀨的攻擊,本以為一定會退縮,想不到影山推高眼鏡,羞澀地笑了笑,展開意外的反擊。「不,這不是比喻,也非寓言!是有所謂的量子力學能夠證明的事實。剛才所說的電子穿透物質表麵的現象,稱為量子力學的隧道效應。當然,人類想要藉隧道效應穿透牆壁,概率是接近於零,非長渺小,但還是有可能發生。像那個房間的牆壁,若問以我這樣的身材,有多少概率可以穿透,以數字表示就是10的一〇而四分之一次方,也就是一後麵的〇乘以廿四個一〇,然後以這樣的次數去衝撞牆壁,那麽就總有一次能夠穿透牆壁。這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若以一般的十進位法來表示,到目前為止,就算把全世界發行的所有書籍裏的每一個字都改成〇,仍然無法表示出這個數字。因此,這個數字的位數當然很難適切表現,就算以整個宇宙的電子來充數,這些電子的數量仍是小巫兄大巫……嗬嗬,從宇宙論的等級來擴大討論這件事,也算相當有趣吧!一O的一以二四分之一次方這樣一個數字,就可以表現出宇宙無法容納的數字,實在是讓我感到有一股戰栗的刺激。而且以這樣的次數衝撞牆壁,其中隻有一次可以穿牆而過,這乃是現代物理學的結論……當然,在如此的衝撞次數中,宇宙有可能因此毀滅。不過,那唯一的一次發生在書房裏,我倒不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根戶,這是數學上容許的事情。」

    「喔,原來如此啊!」

    此刻環顧四周的影山,已經不是眼鏡猴,而是有如藉著科學的思考方法,將既有的鍊金術風潮一舉改變的帕拉塞爾斯(帕拉塞爾斯,Paracelsus,1493-1541,蘇黎世人,中世紀歐洲的醫生,企圖將醫學和鍊金術結合成一種新的醫療化學。)了。

    「但話說回來,這也足以當做人要進出密室的可能性是何等稀少的反證。」曳間立刻回答。

    「哈哈!沒錯!我當然也不相信凶手會藉隧道效應穿過水泥牆逃走。我提出的說法隻是針對可能性的問題。」影山淡淡回應,沉沉滑坐在皮椅上。他鏡片後有瞇起的眼睛,彷彿表示已經交出發言的主導權,接下來準備聆聽各方的意見。

    在物理學盾牌敘迆的內容炫惑之下,眾人瞬間嘎然無聲。雖然影山是第一次如此展現自己的局部造詣,卻也讓眾人從眼前一堆下不解的疑問中,激起了強烈的亢奮。

    「就算不提影山所謂的隧道效應,那個房間確實發生了令人無法置信的事!與這個黑色房間之間的門,和兩扇窗戶都無關,換句話說,第四扇門在那個房間的某處開啟了.雖然還不清楚各位聽到的怪聲響是否與此有關,但至少應該不會毫無關連吧!」奈爾茲又繼續,「聽了影山的說明,我彷彿可以看到在極尋常的地方突然出現陷阱的宇宙新麵貌。但問題在於,『第四扇門』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啟的?又是如何開啟的?」

    奈爾茲說完這些話時,甲斐似乎無法忍受,用盡了力氣打岔道:「各位,我非常不滿意。就算黑洞這個說法還勉強差強人意,但什麽重力程式啦、隧道效應啦,最後居然還出現什麽『第四扇門』……嘿,你們大概是想偏了吧!又不是在討論目前正在流行的念力,就算不合理的發言也無所謂,但太過份了會令人嘔吐。偵探小說迷如果走錯方向,很容易就會忽略現實,進而耽溺於自己的妄想之中,這是很好的範本,也因為如此,我不喜歡奈爾玆寫的小說。那算什麽嘛!提出不在場證明時我未登場還算好,但是登場人物之間的對話就太可笑了。甚至還提到什麽『顛倒的密室』,這根本就缺乏說服力,再加上還表示要完成封閉現實的小說,但現在怎麽辦?現實中都已經發生了命案,不是嗎?我希望既然說出了那些話,最好是有杜思妥也夫斯基或巴爾劄克的文采……可是,聽了剛才的話,卻發現各位都是在模仿奈爾玆小說的口吻說話。這裏可是聚集了十位偵探小說迷,但怎麽會這樣呢?完全沒有在轉眼之就解決命案的鬥誌!」

    他不高興的理由應該不隻是這些!甲斐不耐煩到連奈爾玆的小說都要嚴厲批判。布瀨發現了杏子瞪視甲斐的冰冷視線,不禁偷偷聳了聳肩。所謂奈爾玆的小說與現實之間的最大差異,就是有關甲斐的人格!

    「並非不想解決呀!為了順利解決,必須進一步厘清事件的時間關係。我試著列出圖表,這樣應該不會有錯吧?」從剛才就一直在紙上寫東寫西的雛子說著,將圖表推到大夥兒麵前.

    下午

    01:00真沼抵達「黑色房間」。

    02:00真沼前往書房,聽音樂(巴哈的「小遁走曲」)。

    03:50倉野抵達。播放唱片(「卡農」)

    03:35倉野扭轉門把。房門鎖上。

    03:40杏子、雛子牴達。

    03:50影山抵達。雛子窺探書房,房門未鎖。

    03:55書房傳出怪聲響,播放音樂(「惡魔的練習曲」)

    04:00進入書房。真沼消失。鏡子上麵有血跡圖案。

    04:05根戶抵達。對曳間、羽仁、奈爾玆、霍南德發出緊急召集命。

    05:00上述四人到達.

    「我認為大致上應該是這樣沒錯。」

    「恩,妳寫得簡單明了,這樣就很容易展開推理了。」曳間說。

    甲斐也補上一句,「沒錯,這才是偵探應有的態度!一步一步朝向解決之路推進,和解說毫無意義的物理學大不相同。」

    被貶得體無完膚的影山,邊搔抓燙卷成波浪狀的頭發邊說:「哈哈—看來是我不好,不該一時興奮多嘴……為了恢複我的名譽,就談點兒有些建設性的內容吧!我認為,雛子這張表還是不夠完整,我認為下午一點以前的狀況也很重要。」

    「恩,雖然未發生任何異狀,但如果你希望的話……」

    布瀨開始說明如下——

    布瀨八點左右醒來後,在書房裏閱讀到將近十一點。窗戶僅打開一道縫隙,依他的解釋,是為了享受一下秋霜的戶外空氣。當天那個時刻驟降的空氣確實非常清爽,因此閱讀速度也很快,將近十一點已讀完一冊,打算再拿起昨夜閱讀的無敵魔法書時,母親叫他吃午飯了。

    中庭的食蟲植物茅膏棻長得相當漂亮,母親將茅膏菜移植於花盆中捧入室內是十二點半,當時書房與「黑色房間」都無異常。一點左右,他到房門旁的洗手間上完廁所返回時,真沼已經坐在「黑色房間」的一張皮椅上了。兩人在「黑色房間」閑聊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真沼就進到書房裏……

    「喔?那種奇形怪狀的草就叫茅膏菜嗎?常看那種草綻放的可愛白花隨風搖曳,很漂亮,伯母也輿有眼光,會想到要移植在花盆裏。」

    「這話是什麽意思?」布瀨睜大了眼睛問。

    羽仁轉移話題似地說:「對了,我看到圖表才想起來,那扇門平常使用的鑰匙在哪裏?」

    布瀨也楞了一下。「喔,我忘了說明最重要的事……鑰匙一向都放在床上方的抽屜裏,至於備用鑰匙,我們進來之後也放在那兒。」

    「沒有其他的備用鑰匙嗎?」

    「這邊的門鎖與一般門鎖構造不同,要打造備用鑰匙並不容易,不記得曾經借過人,所以應該是沒有。」說著從口袋取出金黃色鑰匙,看起來果然相當複雜,直線上有重疊的新古典主義風格曲線纏繞如迷宮般的裝飾。感覺上,這鑰匙本身就令人聯想到象徽這次事件之謎的深度。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霍南德突然開口:「借我看一下!」

    布瀨若無其事地把鑰匙遞給對方。在眾人怪異的視線裏,霍南德快步跑向隔鄰的書房,一會兒就消失在房門後麵,喀嚓一聲,鎖上門。

    「喂,霍南德?」

    這完全是瞬間發生的事,所有人都嚇住了,不知所措地望著被鎖上的門。

    究竟要幹什麽?眼前又會出現不可能發生的情況麽?不詳的戰栗掠過背脊,連甲斐也仿佛看見奈爾茲所說的第四扇門生動地出現在房間對麵而不停顫抖.

    「就是那個聲音!」杏子大叫.

    這時,昆蟲振翅的嗡嗡聲已清晰傳人所有人耳裏。

    一片沉默之中,布瀨和根戶衝向房門,可怕的沉默仍舊持續,兩人將備用鑰匙插入鎖孔。這動作在布瀨以外的其他六人眼中看來,幾乎是重演兩個小時前發生的畫麵。難道時間就這樣因為某種變化而空轉嗎?在房門開啟的瞬間,在場所有人腦海裏都浮現一剎那的念頭。

    房間裏未見任何人影,本來應該在某處敞開的「第四扇門」,現在也不見蹤跡……

    4.昆蟲的真麵目

    這次和真沼當時不同,事先已備妥備用鑰匙,開門時,昆蟲的振翅聲猶未停止,因此所有人的腦海中仍停留有「第四扇門」的印象。

    地板呢?牆壁呢?或是天花板?

    當所有人愚昧地環顧四周時,皮鞭第三次從背後襲來。

    「哈哈哈……哈哈哈……」

    是牧神的笑聲,抑或他們自己的自嘲?眾人從書房慌忙退回「黑色房間」時,帶著愉快的大笑聲,從另一邊房門進入的竟然是三十秒前在書房消失的霍南德。奈爾玆穿的是紅褐色夏季套頭衫,霍南德則是藍綠色夏季套頭衫,剛才消失於書房的人的確是穿藍綠色套頭衫,而眼前這個大笑的年輕人,身上的衣服絕對是鮮豔的藍綠色。

    「哈哈,怎麽樣,奈爾玆,連我都能完成這樣的魔術。」霍南德朝呆站在布瀨身後的奈爾茲說道,再度發出低沉的笑聲。

    如此驚人的過程,的確隻能算是黑色舞台上反覆展現的魔術吧!小惡魔般環視愕然而立的眾人,小夥子緊緊扭曲鮮紅的嘴唇,仿彿在說,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嗎?

    倉野心想,對了,奈爾玆與霍南德這對雙胞胎的綽號,雖然是來自湯瑪斯,特萊恩(湯瑪斯·特萊恩,ThomasTryon,1926-1991,後改名,xCTomTryon,美國驚悚小說家、劇作家、演真,曾參與經典影片《最長的一日》演出。)的恐怖小說《呼喚邪惡的少年》,但在該篇小說裏,似乎也有類似眼前這種情況的場景。對了,小說裏的雙胞胎也說會表演魔術,巧妙模仿在卡尼瓦觀賞到的中國魔術,那是在大倉庫裏表演的魔術,有秘密通道的設計……

    「看來各位還不明白,那就告訴你們好了。開啟『第四扇門』的位置不在別處,就在那張床鋪底下。」

    這就表示連布瀨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有人在那張床下的昏暗空間裏人動過手腳?

    「怎麽會有這種事?」布瀨叫道,伹聲音有氣無力。房間裏籠罩著一股麵莫名的寒氣。

    不,不是這樣,那篇小說與此狀況不同!若問有何不同的話......

    「我知道了!」搶先出聲的杏子.先前的懦弱態度似乎深埋在內心深處,外表呈現的隻是她一貫傲慢的美麗.「可能因為我不是偵探小說迷,反而看得清吧!一開始我嚇了一大跳,完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等到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卻發現沒什麽大不了……嗬嗬,你們也算是了不起的演真!」她走過去朝霍南德腹部伸出纖纖玉手,突然翻開藍綠色套頭衫……

    「哇!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居然被杏子最先拆穿詭計!你們其他人真是太遜了!」

    藍綠色的內側是如假包換的紅褐色,霍南德的語氣到此也完全消失,純粹是綻放天真無邪笑容的奈爾玆少年本人。

    輕輕「啊」了一聲,回頭,一直茫然站在布瀨身後的奈爾玆,也已經變成眼神裏隱藏不可思議光芒的霍南德。他也嘲弄似地緩緩卷起自己的衣服讓大家看。紅褐色的背麵果然是藍綠色。

    「這麽說,那聲音是怎麽來的?」

    振翅的嗡嗡聲仍舊持續,眾人再度注視書房,先前因為太專注胗理應不存在的「第四扇門」而疏忽了,那確實是從音響的音箱裏流泄出來的聲音。

    「喔?原來是共振的聲音。」倉野低呼出聲。

    「真不愧是倉野,唸藥學的。」奈爾玆邊說出令人費解的話,邊關掉床頭音響的開關,然後再度把所有人趕回「黑色房間」。

    「這是霍南德想到的魔術點子。」讓大家坐下後,不夠位置的人站著,奈爾玆輕咳一聲開始與霍南德共同說明。「各位應該都知道順序了……首先,霍南德進入書房,鎖上房門,迅速翻麵穿上套頭衫……嗬嗬,其實我和霍南德之所以分別穿上藍與紅的衣服,完全是偶然,但還是很有效果。接著在音響上動手腳,讓它發出嗡嗡聲。沒什麽,這很簡單,隻要把麥克風接在音箱上,適當調整音量,讓擴音器傳出的聲音進入麥克風,增幅之後,再從擴音器傅出,進入麥克風……就會出現這樣的嗡嗡聲。依布瀨的形容,那好像昆蟲振翅、也像是白蟻啃噬木材的聲音。

    音響設定後,他就鑽入床底下。我則故意表現畏怯的表情,在聽見類似昆蟲的振翅聲後,各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時,我估算房門開啟時機,從另一邊的房門離開,當各位開門擠入書房,發現霍南德不見了而大驚之際,我急忙翻麵穿上套頭衫,在各位仍困惑於第四扇門,一時之間惶恐得連床底下也打算檢查之前,我就化為霍南德登場了……先是一陣大笑,然後趁我吸引各位的注意力時,霍南德就像毛蟲般爬出床下,悄悄摸到布瀨身後。當然,這時候,彼此的表演能力與呼吸是必要的。但我們終究是雙胞胎……很順利就騙過各位,完成了不可思議的魔術!怎麽樣?說穿之後,根本就是很可笑的詭計,卻沒想到會被不常閱讀偵探小說的杏子小姐最先拆穿,真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當然,隻有曳間因為我們來這裏之前看到我們更換衣服,所以一開始

    就抱著觀賞的態度。」

    說明結束後,表示無法完全理解而提出怨言的是甲斐.「那究竟又是為什麽?是說真沼也有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或是真沼也一樣躲在床下,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逃出?哼,當時不在現場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才可怕!簡直就是在騙小孩嘛!讓我們中計覺得很高興雖然很可愛,但事件的真相可沒那麽有趣!」

    或許因為攻擊個性使然,甲斐極端厭惡自尊心受到傷害。失去整體均衡的醜陋容貌,隻要梢有扭曲就更加醜陋,而且也更令人感到恐怖。此刻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口沫橫飛地嚷叫,這模樣隻能以「壯觀」二字形容。

    盡管對於甲斐的模樣有些畏怯,但奈爾玆絕不甘認輸。「雖然這麽說,但你應該也承認剛才的魔術並非毫無意義吧!至少解開了振翅聲的真麵目。」

    「沒錯!」霍南德也接道,「提到頻調雜音,一般人的印象都以為是刺耳的唧唧聲,但那套音響的麥克風還可以另外調整音域,而且音量和音調可以在毫無變化的情況下,以極輕微的音量長時間傳出,再加上隔著房門,所以才會形成不可思議的怪聲音。」

    「情況就是如此!雖然後麵帶有惡作劇的意思,但怎麽可能會故意捉弄各位呢?」

    「嘿嘿,完全沒錯,甲斐。奈爾玆他們演出的神奇詭計,雖然無法直接應用在實際案件上,我卻覺得頗有啟發作用,更何況,我記得《續·幻影城》的詭計類別集成也未列入這樣的詭計。」布瀨表示支持這對雙胞胎,「而且,甲斐,難道你不認為剛才的魔術表演很不簡單嗎?事實上,我因此得到一種天啟,還覺得該感激他們呢!」布瀨用食指輕輕撫摸刺眼的胡髭。

    倉野仿彿突然想起似地說道,,「天啟?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對了,是在奈爾玆的《如何打造密室》。在那篇小說裏,也是布瀨你最先識破真相而自以為了不起,看樣子,奈爾玆的確有先見之明。」

    「我沒自以為了不起,怎麽?你是不相信我的推理能力了?」

    「不,沒這意思。隻不過遺憾的是,我簡直猜不透自己會與小說內容的描述一樣。無論我如何分析推測,都無法明白……一個人會從房間裏完全消失,這一點我實在無法相信……但一直這麽說也於事無補,看來也隻好一步一步繼續思考……根據我的記憶,拿備用鑰匙開門進入那個房間時,麥克風確實沒連結在擴音器上。」

    「是嗎?」

    「假設是那樣,那麽,直到聽見那怪聲為止,書房裏的確有人吧!因為若是在聲音發出之前逃出的話,就無法收拾麥克風的延長線了。」

    「喔?會是這樣嗎?」

    「那麽,雛子,從聲音停止到我們進入房間為止,大約經過了多少時間?」

    今天穿深藍色運動外套,茶綠色連身裙,顯得更孩子氣的雛子被倉野這麽一問,大眼睛滴溜滴溜轉著。「是布瀨到主屋拿鑰匙返回的時間,所以大概隻有兩分鍾吧!」

    「我想應該也是那樣。問題就在這兩分鍾……我思考的方向錯誤!我認為振翅聲是凶手逃離密室時必要的掩護,譬如某種器具之類的東西發出的聲音。也就是說,那個聲音是凶手得以逃離密室必然產生的聲音.但是這是一大錯誤!如果隻是一般的音響聲音,而且凶手在聲音停止後,也沒必要為了收拾麥克風延長線而留下來,那麽,至少那聲音絕非因為逃離密室而發出.或許甲斐會不高興,但如果還是套用那句話,那麽那個聲音與製造第四扇門並無直接關係!

    這麽一來,怪聲到底又有何含意?總不可能毫無意義就發出那樣的聲音吧?這未免也太愚蠢了。對此,我實在無法猜測出原因……這麽說或許是牽強附會,但是在《如何打造密室》中也有同樣的設定,其中最令人不解之處大概就是,為什麽要讓鞋子的發現者——也就是我——看見那雙鞋子呢?乍看之下,這兩種對凶手來說毫無意義的小詭計完全酷似。當然,小說裏提及的『顛倒的殺人』一說,在這次事件中倒沒出現,但我還是認為虛構小說中的顛倒殺人,很可能會在這次的現實事件裏重複出現一次。雖然未向身為作者的奈爾玆問及我對於小說的困惑,但……各位覺得如何?在現實事件方麵,那個聲音的問題該如何解釋?」

    「不,倉野,你雖然不太清楚那個聲音的意義,但是,除了對拾逃離詭計有其必要之外,我還可以列舉出各式各樣的實例。」

    「喔?這太令人意外了。例如?」

    「例如,某種暗號……」

    「暗號?要給這『黑色房間』裏的誰呢?」

    當時,在「黑色房間」裏的人有布瀨、倉野、杏子、雛子和影山,其中真有共犯等待來自書房的暗號嗎?

    奈爾玆這句話讓五個人互相對望。

    「還有,為了掩蓋其他的某種聲音……」奈爾玆以低沉傭懶的語氣持續說道。

    其他的聲音?但這又具有何種意義呢?或是,這種所謂堂而皇之的「意義」,到了最後總是會被丟人未知的大海裏?

    「另外,凶手並非為了逃離現場,而是為了讓真沼的屍體消失,所以是必要的聲音……」

    這麽說來,那怪聲終究是為了「第四扇門」的出現而有必要發出來的吧?房間突然間變成了祈禱壇,振翅聲乃是呼叫鬼神的咒文,遭利刃殺害的真沼屍骸,並非被黑洞吸走,而是被大黑天神(大黑天神,梵語為Mahakala-藏語為Gonpo,本為婆羅門教的濕婆神,即大自在天,後為佛教護法。)的藍黑色手掌,途往某個陌生處所?倉野此刻之所以會感到些微的顫抖,事實上並非隻是由於這樣的妄想。

    「還有一點,聽起來雖然很怪,但也可能因為有了那個聲音才發生一切慘劇……」

    「什麽?」

    在場所有的人,都因為這個過度驚人的意見而盯視奈爾玆。尤其是甲斐,更伸長了他的大腦袋表示異議。「又來了!那依照你的意思,刻意讓床頭音響發出那種聲音的人是真沼自己,他也因為這種擾人的噪音而招來凶手的憤怒,結果被殺害之後,連屍體也一並消失?哼,我看那個振翅聲傳出的時間總共也隻有五分鍾,在五分鍾內製造殺人動機,凶手攜帶凶刀出現,真沼被殺,鮮血濺到鏡子上,然後凶手抱著真沼的屍體,在眨眼之間消失?不,在小說裏,這樣的惰節的確具有趣味性,但也僅止於如此而已。」

    「唉呀!」離子突然發出尖叫聲,「這也並非不可能呀!問題隻在於動機,再來就是,不同觀點之間,可能發生的程度有高低之差吧!也就是說,條件上並沒有什麽差別.」

    「你說什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甲斐雖然容易衝動,但是麵對杏子和離子似乎也不太敢太過份,因而立刻放低聲調,一邊用粗大的手指搔太陽穴,一邊反問。

    「因為……假設凶手一開始就在書房裏麵,原本並無殺人的意圖,不過卻終於必須在時間內殺害真沼,於是鮮血濺到鏡子上,然後逃離書房。這樣的話,除了所謂準備的必要性之外,條件就完全相同了……關於凶手最初就在書房內這一點,布瀨剛才也說過,他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真沼就已經到達了,時間是在一點左右,那麽,凶手可能是在他到達之前,也可能和真沼同時到達,這樣的概率非常大,我認為應該不會錯。」

    雛子充滿自信地挺著還未發育完成的胸部。如此說來,根據奈爾玆最後的說法,難道凶手真的是完全沒有殺人意圖,隻是為了某種理由而躲藏起來?

    很平常的一般人。

    但是在聽到昆蟲嗡嗡聲的那一瞬間,卻突然急遜變成了殺人者,那麽,在現實中,這個人絕對是個有強烈偏差性格的人。

    倉野毛骨悚然地凝視奈爾玆。

    5.二選一的問題

    「應該是不可能。」有好一陣子沒開口的根戶,雙手扶在雛子坐的椅背上,低頭望著她。

    「你說什麽不可能?」雛子也抬頭往上看,噗嗤地笑出聲來。

    「妳能夠指出凶手潛入書房的方法的確不簡單,但所謂的不可能,是說妳走偏了話題焦點。凶手如何逃離密室?以及凶手究竟是誰?這才是重要的問題。」

    羽仁也從椅子中側頭出來,「那當然!這麽說,你心裏有譜了?根戶福爾摩斯?」

    「別嘲笑我!我想說的是,在奈爾玆的小說中,雖然我和你都成了笨偵探,但現實中卻非如此……你聽我說,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這起事件裏,事實上應該不可能有凶手。我想,各位應該也這麽認為吧?若有凶手,當然就是我們家族成真之一,否則絕對無法想出如此複雜的密室詭計。果真如此的話,情況就有點怪異了。首先,可以從凶手名單中剔除的,分別有羽仁、曳間、奈爾玆、霍南德四人。若問原因何在,那就是甲斐用電話聯絡的四點過後,他們仍位於距

    離這兒需要花上一小時車程的地方。而布瀨、倉野、杏子、雛子、影山五人,一直在這個『黑色房間』裏麵,而且可以相互證明沒有人進入過書房,所以,最後隻剩下甲斐和我……」

    根戶神情忽然轉為嚴肅,環視著每一個人。眾人大慨也略微明白根戶想要說什麽,都以沉悶的神情等待對方的開口.

    「所以希望各位仔細思考,連黑色房間的門都沒有踏進的甲斐和我,真的會是凶手麽?......當然,如離子所言,或許可以在真沼之前,或與真沼同時潛入那房間,但除非可以穿墻而入,否則絕對無法避開這房間裏五雙眼睛的注視下逃離密室……我再次確定,布瀨,真沼到達之後,是否會經為了上洗手間或什麽事離開過黑色房間?」

    「不,絕對沒有!」

    「恩,那麽這兩個人也可以排除了。現在,排除在外的總共有十一個人,而我們家族成真全部是十二人,接下來就是簡單的減法了,十二減掉十一是一,亦即,有可能是嫌犯的人隻剩下真沼一人……當然,對此,各位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白,這隻不過是各位在內心深處有一股希望遇上殺人事件的心理蠢動,因此在腦海中植入有殺人者出入密室的印象。但實際上,愈是仔細分析,就愈發覺這起事件不會有凶手……不,等等,我明白你們想說什麽,不過,請繼續聽我說下去。到這裏為止是我推理的第一階段,雖然嚴格說來也不能算是,接下來則是第二階段。假設這起事件沒有凶手,那麽以結果來說,一切就是真沼的惡作劇。但以這樣的假設繼續推理下去,結果又會如何?我們必須考慮的是,無論是真沼或任何人,能夠自由進出那個房間嗎?問題是,無論怎麽推敲都沒用。因為那個密室太單純了,卻也因為太單純而不可能發生!可以想到的一種可能性乃是以單純對單純,也就是,目擊者進入房內時,躲在房門後麵。但這次的目擊者有五人,不,當時還有甲斐,所以是六人,而六個人躲在門後,自然是不可能,所以必定是一種變型。這麽一來,剩下能躲藏的地方就隻有床鋪底下了,這就與剛才奈爾玆和霍南德表演給我們看的魔術非常類似。所以,我以此為例試著推測。在那種情況下,若問哪一點最重要,那就是奈爾玆模仿霍南德大笑!因為藉著笑聲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讓真正的霍南德得以離開床底下,這就是故意要引人注意。等到正式表演時,是利用什麽來引開注意力呢?很明顯,當然就是那麵鏡子!」

    說到這兒,根戶似乎強烈感到一陣不安,突然喃喃自語起來,晃動幾乎看不到眼睛的臉,仿彿是為了消除那股不安,接著又說:「哼,留下那麵漂亮血跡圖案的鏡子,已經足夠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了。如果是充分計算過這種心理效果,而刻意動了那樣的手腳,那麽真沼也不愧是高明的心理學家了。不,坦白說,我認為如果曳間缺乏確定的不在場證明,那麽這絕對就是你所為……反正這裏聚集的都是推理小說行家,若想藉此蒙蔽一、兩個人還有可能,但能否瞞過五、六個人的眼睛,卻是一大疑問。不過,就算承認這個計謀確實進行得很巧妙,但問題還在後麵。亦即,比鋼鐵還牢固的障礙,是這六個人的位置。」

    沉穩地說到這裏,根戶環視眾人一眼。顯得格外緊張的是杏子。在曳間他們四個人到達前,根戶曾糾纏不休地質問她,這代表什麽意義?現在總算明白了。至於聆聽根戶這番話的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覺,仿彿根戶聲音在這個被幽暗深鎖約黑色空間回蕩不已。

    根戶恰似凝神靜聽著這種回響一般,低沉地呼出一口氣,繼續緩緩開口:「位置!我注意到這點,試著提出詢問,想要確定以備用鑰匙開門後,是否所有人都進入書房……答案是不。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經過了相當時間,也就是布瀨他們調查床鋪、檢查過鑰匙的存在後,發現有人一直未曾進入書房,那就是杏子。雖然她提出密室殺人之類的說法,自己卻完全不相信,而且一個人坐在現在坐的那張椅子上望著書房.恩,剛好是正麵望去,若有人從裏麵出來,絕不可能忽略掉.那麽,真有這樣的人麽?答案也是不.由於各位的神色太不尋常了,讓她感到不安,所以也進入書房。但是,直到她進入為止,她並未目擊任何人從書房出來……各位請仔細想想,前述的逃離方法是我考慮又考慮之後才獲得的唯一方法!如何?其他人如果有不同的方法,請提出來。布瀨剛才說過得到啟發,是和我的方法完全不同的推理嗎?」

    「實在很令人佩服,我完全無話可說。我所得到的結論也是這樣!久藤小姐,可以請妳離開一下嗎?因為我有話問他,千萬別誤以為可能是真相。但在推理曳間他們到達之前事件已經發生的現在,隻能說妳運氣不佳。恩,不愧我稱你是根戶福爾摩斯!」布瀨半遺憾半苦笑地說。

    根戶也有點心虛地笑了。「沒辦法,再怎麽推敲,都沒有其他方法,如果否定那是唯一的方法,情況又會如何?既無凶手,也非真沼自己所為……在此,再度發揮作用的還是簡單的減法,也就是十二減十二等於零。換句話說,不僅一開始就沒有凶手,連真沼也不在那個房間。這就是最後的結果!」

    苦笑的跡象消失,布瀨的表情轉而凍結。

    根戶好像刻意打破沉默,繼續接著說:「沒錯,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如此一來,當然會產生齟齬,看見真沼的人是布瀨和雛子兩人……知道嗎?現在推理已進入第三階段,所以我試著做某種實驗,很小的實驗。我嚐試分別詢問布瀨和雛子某件事,那就是真沼穿的衣服顏色,但是答案卻很妙,兩人指出的顏色完全不同。就像剛才奈爾玆兄弟演出的魔術中最令人驚訝的那個部分再次在眼前發生一般……對於我的問題,布瀨回答說真沼穿的襯衫感覺上是藍色,我心想,雛子應該也會是同樣的答案,但實際上,雛子的回答居然是與藍色完全相反的鮮紅色……」

    這時候,在昏暗之中,可以看見羽仁微微燦爛地在笑。一秒一秒地、一瞬一瞬地斷斷續續。這種斷續,反射出各種片段的色彩,在深沉晦暗的虛空中飄舞。那是感覺上很熟悉卻又絕對無法習慣的症狀。

    或許布瀨和雛子也有相同的想法吧?互相發出不成聲音的呻吟與粗暴的咒罵。

    這時,彷彿隻有影山銳利的低語是唯一的現實。「是紅色偏移!」

    曳間問:「羽仁,你怎麽啦?」

    似乎連自己也無法支撐一般,笑聲如斷線的風箏逃往與自己毫無相關的地方。羽仁似乎連那是誰的聲音也不清楚。聲音彷彿從沒有盡頭的遠方傳來,而且好像會永遠持續下去。

    沒錯,真沼的想法應該也在其中。奈爾玆的小說裏描述真沼奇妙的既梘感雖然是事實,且在這個時候,卻也無法與自己重疊。而且,如果羽仁的動作和身軀分離,而飄出來的軀體恰似失去返回原處的最佳時機,像是軀體被迫交易出去,由陌生人牽著走,其實在按下手印交易之前,我必須伸出手去……

    羽仁甚至讓人鮮活地感覺到,他體內不斷湧升的血液在瞬間褪去、冷卻,如退潮般被吸入軀體深處。盡管他像接受懲罰般,承受了這種幾乎令人昏迷的感覺,但聲音卻依然像從沒有盡頭的遠方傳來.不過,那隻是短暫之間發生的事......

    當曳間叫著「羽仁,你怎麽啦?」時,臉色蒼白正準備站起來的羽仁,在叫聲猶未停歇前,已像睡著似地又頹然坐下.

    「沒關係,不要緊的。」倉野迅速跑過來,口氣肯定,扶著羽仁在椅背上靠好。「因為我最清楚了。雖然症狀突然發作時,連我也會起雞皮疙瘩,但其實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們看……」他凝視羽仁的表情,「臉色開始轉紅了。雖然症狀嚴重,但發作時間短暫,不需要擔心。根戶,請你繼縯說下去!」

    聽到倉野除卻眾人擔心的語氣,其他站起來的人終於又坐了下去。盡管從一開始就知道沒什麽好擔心的,卻因為受到布瀨和雛子的證詞意外不同的事態所惑,雖然一方麵在意羽仁的情況,大夥兒的視線仍一一巡視根戶、布瀨和雛子三個人。

    「怎麽會這樣?」首先厲聲開口的是布瀨,他平日蒼白的臉漲紅得令人心裏發毛。

    雛子同樣不甘認輸,「但那是事實呀!我稍微打開房門窺探時,真沼確實是穿紅色襯衫。他盤腿坐在床上,麵朝另一邊,所以連襯衫背麵都看得到,絕對錯不了!」

    布瀨渾身不住顫抖,來同瞪視雛子與根戶,表情忽然轉為帶著恐怖的笑意。「哈哈!根戶,我明白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麽了。是這樣沒錯吧?假設杏子所書屬實,則一切如你所說,真沼一開始就不在那個房間。但這麽一來.親眼目睹真沼在房間裏的我和雛子就是說謊了,一切都是我和雛子搞出來的鬧劇……哼,因此你就認為,演出虛構殺人鬧劇的我們兩人,或許有什麽地方會出現漏洞,所以稱作探詢,立刻便發現衣服顏色不一樣的破綻,這就更加確定我們兩人合謀演出殺人鬧劇了,對吧?哼,或許我該稱讚你的推測很敏銳吧!因為連我都沒想到真沼的衣服顏色會改變。以結果而論,發現這項令人費解的事實,也該算是你的特殊功勞……但是,卻不能因此就搞錯事實真相。你的推理完全是基於杏子說沒見到任何人從書房出來的證詞而成立。當然,我並非無法理解你對杏子的特殊照顧心意,嗬嗬,但如果是杏子作出不實的證詞,情況又會如何?這麽一來,我從奈爾玆兄弟的獨幕劇中所獲得的啟發,也就更加正確了。」

    說完,布瀨以嚴肅的眼神回頭望著杏子。夾在兩人中間的雛子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根戶搶先一步明確地回答布瀨的質疑。

    「不錯,那的確是我要說的。也就是說,這是個二選一的問題,其中一種的解決方法就是,一切都是真沼演出的鬧劇,杏子若非眼花錯看,就是因為某種理由而作出不實的證詞。另一種解決方法則是,一切都是布瀨你和雛子合作演出的鬧劇。我並未斷定何者為真,隻能說是二者選其一。因為憑我的能力,無法找出其他的解決方法……接下來,我希望各位好好記住,無論采用其中哪一種,這次的事件都是鬧劇,事實上並未發生什麽殺人事件。所以,不論哪一種是真相,我都不想再深入追究,坦白說,哪一種都無所謂……在此,我雖然搶了影山的專業,但也該容我說一個純物理學上的比喻,那就是假設這裏有一塊木板……」

    根戶原來的語氣還很沉悶,但是到最後卻已恢複了開朗,在空中描繪出四方形的木板。在十個人的注視下,有一種事實即將出現的感覺。

    「板上有兩道細縫,像這樣稍微有些許間隔平行穿透的細長直線型細縫,沒錯,是兩道垂直細縫.接下來,準備小小的光源照射這塊木板.另外,在光源的對麵也取來一塊木板,那麽木板上會出現什麽樣的光影?就常識而言,應該也會映照出兩道細長的光影才對,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兩條細縫非常纖細,而且若讓彼此接近到某種程度,映照在另一塊木板上的光影會變成美麗的條紋花樣,就像這樣的垂直條紋。這與兩條以上的波紋相互碰撞時,得以觀察到所謂的幹涉現象一樣。伹這項實驗也提及,光除了有粒子的性質之外,也具有波紋的性質,因此,事實上在累積了這些實驗之後,證明了光兼具了粒子性與波動性。不僅如此,如果光具備了這種雙重性,那麽其他粒子又如何?試著實驗的結果,我們也可以觀察到,電子、質子或中子,甚至它們所構成的原子和分子,也都具有明顯的波紋性質。這種物質原本具有的粒子和波紋的雙重性,與影山剛才提過的『不確定性原理』互有關連。

    ……不,這似乎偏離了主題,還是回到木板的問題上吧!這裏出現一種奇妙的反對論調,光具有波紋的性質,這沒問題,但是,光還是所謂的光子之亞原子粒子也絕對不會錯。那麽,假設站在一個光子如何動作的觀點,又該婦何說明呢?若是以有細縫的木板為A,放置在光源對麵的木板為B,則到達B板的光子,究竟是從A板上的哪一條細縫過來的呢?那麽,不應該來到該位置卻到達該位置的光子,到底是通過哪裏而來的呢?如果采取一個光子通過某個細縫而來的常識性觀點,是絕對無法解決這個問題的……以結論而言,一個光子並非通過其中哪一個縫隙,而是同時通過兩個縫隙,若不這樣思考,就一定無法說明,而且,就是必須以這樣的方式思考,所有一切才有合理的解釋。詳細的說明就由影山負責,但這些都已是現代物理學上承認的事實。一個光子同時通過兩邊縫隙,而在到達B板處,才恢複成原來的一個光子,亦即並非哪一個而是兩者皆是。這件事聽起來雖然不可思議,卻是事實。

    在此,當然也出現某種反對論點。也就是說,一個光子怎麽可能通過兩道縫隙?那麽,隻要在縫隙處裝設捕捉光子的儀器,應該就可檢測出各一半的光子嗎?所謂的亞原子粒子,是意味著無法再行分割的粒子吧?沒錯,這完全是正確的論點。實際在進行實驗時,並無法檢測出各一半的光子,光子總是被某一個縫隙所捕捉。結果,在這樣的調查下,隻能確認光子仍然是從某一個縫隙通過。但我們也可以這麽想,如果在不同的條件之下,隻要無法真正在途中截取光子,盡管光子是同時通過一個縫隙,因為光子本來就具有無論在何處被捕到,都會在瞬間恢複成一個光子的特性。因此,隻要使用了儀器,就必定可以在某一個縫隙發現光子。這種理論或許會被批評為狗屁理論,但其實那才是事實,光子,不,一切的亞原子粒子,一旦獲得釋放,直到下一次在什麽地方被攔截為止,其位置通常隻能以機率來表示。關於光子的這種奇妙運動,朝永振一郎(朝永振一郎,一九O六年生,卒於一九七九年,日本物理學家,一九六五年榮獲譜貝爾物理學獎。)博士寫過一篇名為《光子的審判》極似法庭推理的有趣短篇作品,推薦各位務必一讀……在此再回到剛才的木板問題,依現代物理畢所承認的,光子可以同時通過兩道縫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絕對不是哪一個縫隙。」

    熱情敘述,動作與手勢都很豐富的根戶,這時停下來喘一口氣,像是要確定反應似地留意十個人的表情。雖然對根戶而書,這究竟是否是一種滿足的態度,他們本來就無從得知。

    「沒錯,並不是哪一個!嗬嗬,相信現在各位應該已經了解,為何我要述及如此亢長的比喻了吧?也就是說,我強烈認為這次事件的真相,本身就酷似光子的奇妙運動.杏子的證詞是否屬實?或者離子與布瀨做了偽證,以常識來說,乃是二選一,亦即哪一個的問題.但無論是哪一個,既然未發生殺人事件,何者為是都無關緊要了。若勉強硬要指出,那我建議,認為任何一方都有一半的機率應該是最好的結束。當然,到底是哪一個,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到時候也就沒有什麽好爭執的了,何況這本來就不是什麽爆炸性的問題。」

    根戶的長篇大論終於結束,雖然某些部份無法讓人認同,但並沒有人提出反駁的觀點。

    像是要讓短暫的沉默更加深刻一般,杏子突然喃喃開口:「雛子,是真的嗎?」

    6.普金耶效應

    之後,一天過去,兩天過去,第三天也過去了,真沼依然杳無蹤影。

    七月十八日,星期六。從關東至中部地方的上空,籠罩著異常透明的現象。這種所謂的空氣透明度非比尋常地提升,乍看並不引人注目的奇妙現象,卻是數十年才可能出現一次。或許,連真沼也融入了這個透明空氣的夏日天空吧!真沼位於赤飯的住處,自從甘四日早上迄今.也不見他返回的形跡,與他仙台的老家連絡,同樣也不知行蹤。

    看來,必須重新思考這個案子了。

    心情焦躁的十一個人,連頭頂上空發生了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也不知道,就這樣迎接這天夜晚的來臨。

    「我從一開始就很難認同,都是因為影山這個眼鏡猴講了一大堆無聊話,讓大夥兒聚在一起瞎談什麽物理,忽視了現實,結果才會變成這樣。」脾氣一向火爆的甲斐忍耐得了三天已經算是奇跡了,但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率先表示意見。晚上八點,根戶位於白山的公寓,集合了甲斐、布瀨、倉野、羽仁與雛子五個人。

    「算了,沒必要這麽快就發飆。倉野,狀況如何?結果呢?」羽仁勸道。

    甲斐突然很疲倦似地頹坐在椅子中。

    倉野被指名,慢慢睜開惺忪的眼皮。「出乎意料之外,花了很多時間。我找血液學方麵的友人幫忙,但那家夥是個大懶人,還要我幫忙他的工作,自己卻拚命睡大覺……根戶,假設事件的真相如你所說,那麽濺在鏡子上的應該是狗血或貓血,然而,那卻是如假包換的人血,而且血型是AB型,這也與真沼的血型一致……」

    「是人血?這麽說,倉野,那真是真沼的血,果然是殺人事件?但是,不應該……」根戶略顯狼狽地斷斷續續呻吟出聲。自己說的話完全沒了出路,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額頭冒出汗脂,臉色蒼白,平日的開朗已消失無蹤,表情深刻顯示出「懊悔』二字。

    雛子靜靜凝視根戶.「看來情況已明顯改變……當時本來想說卻忍住了,就算我的證詞完全是偽證,但事實上那房間裏確實有人在放唱片,因此,至少必須相信我和布瀨的證詞......但如此一來,雖然是真沼和杏子阿姨聯手,但躲在床下瞞過所有人的詭計本身,再怎麽分析,難道不認為在當時有可能執行嗎?不,不隻是這樣!那天聚會的人數,以及他們會有什麽行動,應該誰都無法預料吧?如果當時蜂湧進入書房的是九人或十人,情況又會如何?或者人數雖少,卻有人像杏子阿姨一樣沒進入書房,結果又會如何?」她瞄了一眼神情不以為然的羽仁,「對吧?危險性高,還必須視情況才可能執行的詭計,誰會去做?何況,即使回顧當時的情況,杏子阿姨也沒

    理由必須留在『黑色房間』.這樣一來,真沼要演出逃出牢籠的劇本,也沒必要扯入兩個人,更何況,那兩人對偵探小說又不是那麽入迷。就算沒讀過偵探小說,會想在業餘愛好者麵前表演密室逃脫的戲法,大概也不可能吧?羽仁,你身為密室專家,有什麽看法?」

    「不,別再稱我專家了。奈爾玆那家夥在小說裏也這麽寫,害我綁手綁腳的。」羽仁低聲說著,彷彿要拖延時間似地緩緩點燃香菸.「大體上而言,所謂的密室若未經過仔細分析檢討,通常都很容易被破解。你知道『要求前提的問題』這句話嗎?」開口說話的羽仁,四天前在「黑色房間」裏的突然發作,此刻已完全沒有跡象。隻見他將手肘抵在披上更紗桌巾的小桌上。

    根戶神情茫然地回慮,「恩,就是在開始推論之前,先被要求有正確的前提……」

    「沒錯沒錯,很正確,也就是構成你推理基礎的幾項前提。問題就在這兒!根戶福爾摩斯所謂算數性推理法的前提,乃是在這次的事件中,凶手就在我們家族成真裏。果真是這樣嗎?可別嘲笑。這樣一來,出乎意料的,這種地毯式方法是不可以嘲笑的……接下來,我和曳間、奈爾玆與霍南德應該也不是凶手!這也真是如此嗎?現場的五個人不是凶手,是真的嗎?何況,在你的推理中,由於你和甲斐基於沒理由在離開密室時不會被其他五個人發現,因此認定為凶手的可能性是零。然而,這也果真是那樣嗎?」

    羽仁轉而麵對埋坐在椅子裏、宣稱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的根戶.「希望你不會太在意。我們並非要找出你推理的破綻,隻是需要拿出更加審慎的態度……目前在這個部份,我也必須談談我自己的推理方法才行。不過,針對這次事件的真相,必須在各種假設的狀況下先分類,大致的分類如下..

    A未發生殺人事件。

    B發生了殺人事件。

    基本上有這兩種狀況。首先檢討A時,又可分類如下

    1真沼的鬧劇。

    2真沼之外的人的鬧劇。

    在根戶提出『含有二者成份的解答』中,『杏子小姐作偽證』屬於1,『布瀨和雛子的證詞虛偽』符合2,2雖然簡單,但是1所謂真沼的鬧劇,除了根戶認為的『發現者進入房間時,躲在門後』的方法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可能。這與其說是密室詭計,不如說是逃離密室的詭計,其中必須有一些限製,但是若將這些全部去除,則A的『未發生殺人事件』就可以剔除。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破解狀況最惡劣,也就是發生命案時的真相。所以,若是以此為前提,就算發生了錯誤,至少也不會受到懲罰.怎麽樣?我的觀點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麽?」

    「沒有,一切非常完美.」根戶語帶妒忌地回答.

    羽仁接箸說:「那我就可以安心繼續說下去了……再來就是,剛才所說的B項,「發生了殺人事件』,這又可以分類如下:

    1真沼在雛子窺探過書房之後被殺害。

    2真沼在雛子窺探書房前被殺害。」

    「等一等!」雛子慌忙打岔,「在我窺探書房前?這麽說,我所說過的一切,仍然有一半沒被相信囉?這樣會不會太過份了?當然,真沼的衣服顏色會改變,我自己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但那是事實,絕對是事實!」

    對鹼她絲毫不讓步的態度,羽仁隻是露出微笑。

    「不,也並非不相信,我隻是有個疑問。」

    「疑問?」雛子像鸚鵡學語似地反問。

    羽仁提出意料之外的質疑,「雛子,妳自己不是明確提出過證詞嗎?當時真沼麵向另一側閱讀雜誌。那個人真的是真沼嗎?」

    「啊?」雛子露出愕然的神情,纖細的粉頸隨之伸長,彷彿前方有一扇看不到的門,她正在探視門內…

    對人類大腦的某一部份給予微小的電擊刺激,過去會經驗過的事情會直接——並非已經被遺忘的記憶被喚醒——從當時的視覺、聽覺、嗅覺與觸感,曆曆在眼前展開,也就是說,再次體驗過去所發生過的事物。這時的雛子也一樣,似乎經由虛空中出現的門,窺見了裏麵的房間,安靜不動地凝視一無所有的虛空中的某一點。

    忽然,她自言自語地說著:「真是搞不懂!」

    羽仁一臉若無其事,「告訴妳,所謂人類的證詞絕對靠不住,例如襯衫的顏色,應該是不會出錯才對,但是,一個人若因為其他的事而分心時,會把原來的事給忽略了。甲斐,你是專攻油畫的,應該對色彩學非常了解,知道所謂的普金耶效應吧?」

    這時,不知何故,布瀨狀似自書自語,「哦?」

    可能是對羽仁將原本一片渾沌的事實全貌,一點一滴整理到接近真相感到興趣吧?甲斐也兩眼發亮,不住點頭,說道:「這麽說,你認為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

    「沒錯。如果要我說明,那……所謂的普金耶效應是指,在亮處看到的是紅色或黃色,在暗處看起來反而會變成藍色或綠色。但變化的原因到底何在?那是因為,我們的視覺細胞有兩種,分別稱為杆狀體和錐狀體。以人類來說,前者有一億二千萬個細胞,後者有七百萬個細胞,其功能就是,居多數的杆狀體為薄明視,也就是在昏暗中活躍—少數的錐狀體則為畫間視,也就是在亮光處活躍。職司色彩分辨的雖然是錐狀體,但光線如果太暗,錐狀體無法發揮功能,就無從辨別色彩.隻能靠杆狀體來分辨『物體的明暗』。而且,杆狀體擴及整個視網膜,錐狀體則大多集中在中央部份。尤其是位於瞳孔對稱點的黃斑部最敏感的部份,隻有錐狀體大量密集。但人類以外的動物則更極端,幾乎所有鳥類都具有絕佳眼力,例如人類距離大約一公尺才能夠看清楚

    的小食餌,鳥類在距離一百公尺處就能分辨.但是,由於一般鳥類隻有錐狀體,光線一旦轉為湖南,就成了瞎盲.相反地,貓頭鷹,夜梟,蝙蝠之類的,因為隻有杆狀體,因此在白天會過度暈眩而很難視物,但一到了夜晚,眼睛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從錐狀體與杆狀體中可以分別抽取出所謂的視紫質與視紅質,但是,這種物質如果照射到光線就會褪色,也就是說,這就是轉換為視覺細胞亢奮的引信——視物質。試著調查這種視物質的構造,可以知道可區分為視網膜與視蛋白(神經膜),亦即,視紫質是視網膜與錐狀體視蛋白,視紅質則是視網膜與杆狀體視蛋白各自的結合物。所謂的視網膜,乃是一種與維他命A酷似的物質,其結構式如下:

    [必要插圖6]

    其中的R的部份如果是CH20H,則是維他命A,如果是CHO,則就是視網膜了。從這一點來思考,也可以得知維他命A和眼睛的關係是何等密切了。一旦維他命A不足,首先是杆狀體無法發揮作用,會罹患夜盲症,如果更嚴重的話,則會導致失明。另一方麵,所謂的視蛋白乃是一種與血紅素酷似的蛋白質,分子量約為四萬,是由數百個氨基酸所構成。無論如何,職司色覺的乃是錐狀體,因此,色覺的秘密應該就在視紫質上麵。

    在此,雖然稍微偏離主題,但是,研究色覺構造的指導學說,大致上有兩種,一種是湯瑪斯楊與海姆霍玆(湯瑪斯楊,ThomasYoung1773-1829,英國科學家,也是個醫生,更是個博學的通才,素有「世界上最後一個什麽都知道的人」之美譽。海姆霍玆,HermannvonHelmholtz182J-1894,德國物理學家、生理學家。)的三原色論,另外一種則是赫林格(赫林格,EwaldHering1834-1918,德國生理學家,他在一八七二年率先提出補色論。)的二原補色論。前者是強調能分別感應紅、藍、綠三種色覺的單位存在論點,而後者則是強調職司紅、綠與職司藍、黃兩種能力存在的論點。隨著研究的進展,基本上已經證實三原色論的正確,但是在赫林格論點中的理念,也有一些部分是無法否定的。目前,在光化學的階段是采用三原色論,至於其後的資訊處理階段,則采用二原補色論構造的階段論。不管怎麽說,甚至在光化學的階段,似乎都還無法輕鬆了解其中的過程。

    至於問題中的普金耶效應,截至目前也仍然無法有正確的說明,隻知道感覺紅色的錐狀體集中於黃斑部,而感覺藍色的錐狀體則擴散於整個視網膜。也就是說,在視網膜中心容易感受到紅色光,而其周邊一帶則容易感受到藍色光。若以淺顯的專業口吻敘述普金耶效應,那就是視感度極大的部份隨著視界亮度的增加,從短波移動至長波方向,伹如方才所雷,若考慮到色覺單位的細胞分化,而且在視網膜出現位置差異,應該就可了解其原因了。雖然不能說是否與昏暗中作用的杆狀體有關連,但可以確定的是,感覺藍色的錐狀體比感覺紅色的錐狀體,即使在光源減少之下,感受度還是較高。所以,當時雛子窺探書房的狀況,因為眼睛本來一直習慣黑色房間裏的黑暗,所以在直視明亮的書房內部時,瞬間會覺得裏麵的真沼或某個其他人穿的鮮紅色仿彿燃燒般鮮明,而陷阱就在這裏。正因為如此,也就無法明確分辨那個人是否是真沼。這可說是巧妙的色彩詭計,但因為離子目擊的人是否為真沼?或者並非真沼,而是另外一個人?至此仍無法確定,所以還是必須針對兩種狀況分析……」羽仁說到這裏,取出香煙,點燃。

    一直茫然聽取羽仁敘述的根戶,像是忽然回神,「且慢,你隻是為了最後幾句話,就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道理?」他伸展抱在胸前的雙臂,上半身用力例在椅背上。

    隻有一個人,就是專攻醫藥的倉野,揉著惺忪睡眼,佩服似地浮現帶著深意的微笑。

    7.感情不洽的共犯

    「我想說的是,你廢話實在太多了,真是的,我又不是來看眼科醫師。」除了根戶的不滿,甲斐也發表意見了。「維他命A或血紅素與這次的凶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認為雛子的證詞有疑問,所以快繼續說下去吧!」

    「就聽你的好了。」羽仁把隻抽了一口的香菸毫不吝惜地撚熄,繼續他所謂的深入式推理。「這麽一來,結果會如何……對了,也就是說,應該要觀察另一個情況:B發生了殺人事件。

    在此項目中,真沼被殺害是在:

    ①真沼在雛子窺探過書房之後被殺害。

    ②真沼在雛子窺探書房前被殺害。

    這兩個部份。以順序來說,就先從①開始推測吧!也就是假設雛子見到的人是真沼,在這種情況下,有各式各樣的難題存在……限定在十分鍾的時間內必須殺害真沼,然後讓屍體消失,這可是重大工作,而且還必須隨時顧慮到密室殺人的狀況。

    如果區分為:

    I凶手曾經出入現場。

    Ⅱ凶手未在現場出入。

    就這兩種狀況來分析,那我們可以得知,Ⅱ的遠距離殺人是怎麽樣也說不通的,因為就算提出了『第四扇門』的解釋,結果顯示,至少這個房間可能與外界出入的位置,就隻剩下房門與斜開的窗戶了。要隔著房門,也就是從『黑色房間』遙控殺害真沼,又要讓屍體消失,除非是超能力者,否則絕對不可能。就算是利用窗戶,僅藉由那廿公分左右的縫隙,究竟能夠施展什麽樣的魔術?若說唯一的可能,看來也隻能使用很長的長臂魔手了。若要殺人,凶器分別可能是弓箭、手鎗或鐵鎚,然後肢解屍體,再將分屍後的真沼一塊一塊地,沒錯,就像生魚片一般地運出來。若是采用這樣的思考方式,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至於昆蟲的振翅聲,並非音響傳出來的雜音,而是使用旋轉式電鋸的震動聲...」

    「電鋸?」離子畏怯地大叫.

    布瀨與根戶也眉頭一挑,卻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瞪著羽仁,等他據續說下去。

    羽仁停頓一會兒後,「沒錯!雖然同樣是殺人,但像這般慘絕人寰的手法倒是很少見。不,重點在於,這樣的行凶手段能順利在十分鍾內完成,其毅力實在恐怖,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當初我聽到布瀨提及昆蟲振翅聲時,隻想到幾萬幾億隻肉食昆蟲在瞬間啃噬真沼的屍體畫麵,不禁毛骨悚然,但假設凶手先將真沼的屍體肢解後運走,究竟何者更接近現實?我實在無法判斷。但不知是幸或不幸,這樣的想法有不盡合理之處,就是窗戶謹慎地從內側鎖緊。也不知道該說是栓鎖或扣鎖,反正就是一般鋁窗常見的堅固旋轉式鎖扣。當然,連二毫米的縫隙也沒有,旋轉需要的力道也非絲線所能操作,怎麽也無法從外側動手腳。正因為如此,在這個部份,我們可以排除非人類行為的犯案。但或許有我們沒想到的栓鎖詭計也說不定,就當作是一種可能性也無妨……現在就來討論有關I的凶手會經出入現場,這就更難解了,因為不隻是真沼,連凶手自己也必須消失。這到底要如何才能辦到?如果隻有凶手逃離房間,則如根戶所說,利用躲藏在床鋪底下的方法或許能順利完成。但屍體該怎麽辦?總不可能趁大夥兒的注意力被鏡子上的恐怖血跡所吸引之際,扛著屍體逃出去吧?因為光是一個人要脫身都很危險了……什麽?隻要運用剛才的方法就可以?哈哈,這麽說,果然是凶手將屍體剁碎,從窗戶往外丟?看來各位似乎都喜歡令人酸鼻的殺人事件囉!但這樣一來,窗外就必須有接運肉塊的共犯。我隻要想到能夠輕易做出這種事,而且精神畸型的人竟然有兩位:心裏就不禁發毛了。」

    「若是奈爾玆與霍南德……」布瀨突然滿臉微笑低聲說。

    「喔,若是那樣,或許也有道理。可是……」羽仁蹲下來故意在布瀨耳邊低聲說,「這或許一開始就說出來才對,但假定真沼是在雛子窺探書房的時刻被殺害,也就是三點五十分以後,那麽我、曳間、奈爾玆與霍南德四個人,就有了完全的不在場證明。」

    「別開我玩笑了,這情況我很清楚。尤其是將行凶時間限定在那十分鍾之內的話,若要在我們家族裏找出凶手,就隻剩下甲斐和根戶兩個人了。而這兩個人現在都在這裏。」說著,布瀨故意含有惡意似地盯著兩人看。

    脾氣暴躁的甲斐立刻忍不住,額頭青筋暴跳,大聲回道:「我?混帳!我不相信什麽從窗外遠距離遙控之類的鬼話!更何況,我根本就不可能與根戶聯手犯罪、如果我要下手殺人,絕對是獨自一個人完成!」

    但布瀨依舊微笑如故,「嗬嗬,或許還真是這樣。至少,我不太相信你會與根戶聯手共犯。如果屬實,那就應該是所謂感情不洽的共犯了吧!」

    羽仁製止還想說下去的甲斐,慌忙繼續推理。「根戶將屍體肢解,甲斐接連帶走……也可能正好相反。『感情不洽的共犯』這句話雖然有趣,但我看還是快做出結論吧!因為也可這麽想,也就是凶手是找們家族十二個人以外的家夥,若依照耶穌門徒的順序來說,因為是第十三人,所以就稱為猶大吧!因為奈爾茲的小說,或許我們有人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但不能否定猶大存在的可能性...回歸本題,如果凶手出入書房,而且沒有共犯協助,可能會有什麽樣的方法?對了.離子善於解謎,到了這個地步,就隻剩下待解開的謎團了.」

    「什麽?」雛子睜大了雙眼搖頭,「這……因為沒有共犯,無法從窗戶運走,又不能扛著屍體從眾人麵前走過,所以一定會留下屍體。畢竟不可能用硫酸或其他東西在那個房間裏把真沼的屍體溶解掉吧?何況時間也不夠……若有其他什麽方法,應該是將屍體藏在某個地方吧!」

    「恩……實在是相當有趣……至於如果要藏放,會是在哪裏?在書房裏生活的布瀨負責仔細檢查過整個房間,如果連他都無法發現,而且是足夠容納一個人躲藏的空間,那這樣的空間,會是在那個房間裏麵嗎?」

    「等一下,我想起來了!」雛子手撐臉頰,開始不自覺地折右手指。「那書房裏有床鋪、音響、擺飾櫃、書桌等等擺設,在那之後,我曾經思考過好幾次……床底下什麽東西也沒有,而且因為隻是在木架上擺放床墊,不像一般偵探小說裏慣見的,彈簧墊部分能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至於音響的喇叭音箱,我也試著拿起來掂一掂,那重量絕非有人在裏麵。擺飾櫃抽屜我也全拉出來看過,同樣不可能。書桌抽屜更非人類能夠進入的空間……我是不是還忽略了什麽地方?」

    「對了。」她突然自言自語叫道,凝視著羽仁。「沒錯,那房間裏當然有書櫥,但不可能藏在書後麵……但是,如果不在書後麵,而是藏在書之間的話……」

    「厲害!雛子。」羽仁彈響手指,呼吸急促地接道,「唯一能想到的藏匿空間就是那裏,書堆裏麵……也就是說,那座書櫥有相當的寬度,足夠容納一個人躺下。當然,一般的書籍大小是不行的,但書房裏四座書櫥中的一座,擺放成套的百科全書,在最下麵一層。而且百科全書一定都有豪華的書盒……各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嗎?隻要將書盒紮成一排,中間刨空,不就成了豪華的棺材?還有,雛子,剛才妳雖然說書桌抽屜空間無法容納一個人,但若是抽掉書盒的百科全書好好排放的話,抽屜裏應該可以容納不少冊吧!」

    靜寂悄然降臨,根戶此刻這麽想著。

    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心情感覺很傭懶。

    ——是嗎?然而,這件事怎麽樣都無所謂!

    根戶在心底喃喃自語,悄悄望向窗外。疲勞如細雪般持續飄下、堆積。根戶會經夢見深海景象,但窗外伸展的卻依舊隻是沉重的黑暗。為何會如此疲累?眼皮深處灼痛熾熱,略微能感覺到血腥的氣息。

    根戶經常會認為現實發生的事無關緊要,對於這種隨興來訪的時刻,他稱為「逢魔時刻」。當然,其中的意義與奈爾玆全然不同。

    也許隻要是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類,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會有過這樣的瞬間吧?真沼的既視感和羽仁的發作,可以說是極端吧!

    校園的下課時間,同學們四處分散,喧囂擾嚷的熱鬧時刻,有時所有人的對話會完全中斷。那樣的時刻絕對是出現在教室裏,大家通常都會一齊回頭望向教室門口,以為是老師來了,但是在知道什麽事也沒有,隻不過是偶然的靜寂時,所有人都會尷尬地笑出聲來.對根戶而言,這應該是可笑的瞬間.但如果這種現象經常發生的話,不同的人擁有的逢魔時刻偶然重疊,在某種意義下,會爆發出完全無法預料的奇異事件,這或許是必然的結果.

    以這種方式發生的事件,憑人類的推理能力,應該是無法得到解決吧?根戶很久以前就強烈相信,這個世界上絕對還有絕對無法解決的事件。因此在某種意義下,事件當天他提出的解決,不能說不是他這種理念的實踐。

    或許這是被扭曲的邏輯!前述的推理也隻不過是藉著量子力學向前推展,這樣的推論方法仍不屬於純粹的合理性。但是對根戶來說,他總認為,隻接受合理性支配的世界,應該與現實世界無緣。或許在這所謂現實的陌生世界裏,必要的並非隻有事實。

    ——根戶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因此,根戶得以安心沉浸在合理性中的,就隻有數學的世界。一旦回到了現實的世界,他就完全不清楚支配這個世界的是什麽樣的原理,隻發現一個非常困惑的自己。或者,根戶本身已經有所感覺,卻認為事實上,那一切也隻能繼續如此下去!

    ——是的,就隻是那樣而已。

    根戶忽然想起參加棋藝研究會當時的情景。那時曳間筒未加入,但在幾位新加入的會真之中有倉野。根戶因為從中學時代就學習圍棋,棋力段數相當高,倉野因為是初學者,最初兩人之間的對奕,根本不能以勝敗書之,尤其是第一次對戰,倉野下了兩手蠢棋挫敗,迄今還是大夥兒們的笑談。倉野在獲得首度勝利之前,可能會有過完全挫敗的一百連敗吧!但初次勝利的喜悅似乎非常令他感動,即使到了現在,倉野還清楚記得對奕的完整內容。

    從此以後,倉野的勝率慢慢攀高,現在已達到三七的比率。在圍棋方麵,根戶本來就自誇具有五段的實力,對於棋賽也有出眾的感覺,尤其在終盤的判斷方麵,更是不遑多讓。

    稍後才加入社團的曳間,並未經常參加社團活動。倒是三個人經常相互對戰,以最近的成績來說,對根戶約為四比六的比率。曳間正好與倉野相反,擁有一流的序盤感覺。

    最近和曳間的對戰大約是在兩個月前,的確讓根戶潰不成軍。

    ——對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嚐試采用印第安城牆式的魯賓舒坦變化型是一大失策,曳間絕對有相當深入的研究。按理說,我應該采用路易羅培茲或卡洛肯城牆式最符合自己的個性。當然,最近流行的西西裏亞城牆式也不錯。

    根戶在腦海中掠過幾種棋型。

    大致上說來,他和倉野都不像「勞倫斯」的酒保那樣固執,對於牽扯到機率型的遊戲無法衷心喜歡,隻喜歡原理受實力左右的遊戲,也就是西洋棋、將棋、圍棋之類的。

    像這樣,一方麵擁有對合理性的嗜好,另一方麵卻持續熱衷於非合理性的遊戲,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根戶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他自己也不是個合理性的人吧!根戶死了心似地,腦海中隻浮現出這個答案!

    ——即使如此,根戶心想,隻在極短的一瞬間.

    --奈爾茲那家夥雖然寫了一些怪情節.什麽孟宗竹的牢籠...?

    無脈絡可循,很了不起的疑問!

    8.看不見的棺材

    黑暗被吞噬於更深邃的黑暗中,然後,可能隨著時間,夜晚會悄悄地持續改變其容貌吧!位在其中聚集了五個人的房間,或許就像點燃一盞捕蚊燈般孤單地懸吊在這個留住一切思考的世界虛空中。會讓人以為,隻要有一聲輕咳,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將沉入亙久的沉默裏。

    將近九點了,應該來接雛子回家的杏子卻似乎沒有到來的跡象。但是,羽仁的談話感覺上還會無止境地繼續下去。

    「這是一種結論。」羽仁恢複冶靜的語氣,再度點燃香菸。「想要反駁的請稍待,讓我先說完。根據深入式推理,還剩下②真沼在雛子窺探書房前被殺害。亦即,雛子看到的人並非真沼。這樣一來,無庸置疑地,這個人就是凶手……不,在那之前,我想向雛子再次確認。依妳所言,疑似真沼的人是在閱讀雜誌,但因為看不到臉,應該不知道對方閱讀的是什麽雜誌。但或許聽了布瀨的說法,因此讓妳認為可能是《新青年》吧?這且不提,既然讓人以為是在讀書,那麽當時那個人應該是全身不動地低著頭吧?」

    「沒錯。」

    「是不是也可以這麽思考?也就是說,雛子看見的不僅不是真沼或凶手,甚至也不是人類!在小栗蟲太郎的「黑死館殺人事件」中,出現了比其他登場人物看起來還令人印象深刻的德蕾絲人偶,而在這次的密室殺人事件裏:—根據奈爾玆的說法,應該是『顛倒的密室』——突然出現酷似人類的玩偶也不錯。」

    「絕對不行!」甲斐一臉吞下黃蓮的神情暍聲製止,「就在你剛才宣布紅色的研究時,我也考慮過。但不妨這麽想,三點半到三點五十五分之間,確實是有人換播不同的唱片。你想要說的應該就是,從殺人到屍體消失已進行了一段時間,而且凶手早就逃離了現場。但問題是,除非換唱片的人是熟練的精巧機械玩偶,否則不可能辦到。好吧,就算退一百步來說,真有那樣的機械玩偶,假若真有那麽精巧,還可以在到處走動之際,機械玩偶自行想到逃離密室的詭計,關於這一點,就實在令人無法信服……結果,嫌犯在播放(惡魔的練習曲)、聽完昆蟲的振翅聲之前,應該都還在書房內。但這麽一來,命案的發生是在雛子窺探書房之前或是之後,就不是很重要的問題了。隻要未將屍體剁碎,嫌犯是不可能逃過黑色房間裏所有人的眼睛而搬走屍體,而且,如果嫌犯在書房裏停留到那個時候,結果大概還是不可能搬運屍體。因此,除了單純地有足夠的時間之外,無論是在雛子窺探之前或之後,犯案的條件完全相同……事實上,我很難認同雛子目擊的人或許並非真沼的假設。各位可知道,若是根據這樣的假設,整個案子就會演變成以下的狀況--也就是凶手故意讓雛子看見背影,讓她以為是真沼。為什麽呢?因為倉野在轉動勤門把時,房門時鎖上的,而離子開門時卻非如此,但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凶手必須要這麽做?」甲斐豎起手指,露出陰森的笑容,待確定無人想回答,這才心滿意足地接著說下去.「是為了讓人以為犯行是在後來才發生?各位應該已經知道那是錯誤的想法了吧!沒錯,絕對是錯了.原因何在?因為,讓人這麽認為毫無意義。就算有誰窺探房間,認為後來才發生犯行,但在那之前,嫌犯若未逃離,那麽讓人有這樣的想法,在根本上是毫無意義的……不隻如此,凶手假冒真沼的假設,基本上這個假設有兩項決定性的缺憾,一是,房門未上鎖並不表示必然會有誰開門窺探:另一點則是,房門未上鎖,不隻會引人窺探,甚至還可能引人進入書房。要知道,若有人踏入書房,那麽一切就都玩完了!各位認為,嫌犯既然殺了人,會選擇這麽高危險性的方法嗎?……因此,別說是玩偶,雛子目擊的並非凶手或其他人,應該說是真沼本人!」

    甲斐得意洋洋地轉身看著羽仁。

    但是,羽仁也同樣露出滿臉笑容。「的確有一套。以結局而論,我也想要這麽說……但既然你已幫忙整理出所有的重點,那麽接下來就更容易了。當熬,我的深入式調查不會否定所謂的可能性,但無論雛子看見的人是不是真沼,屍體消失的詭計與逃離密室的詭計仍舊不變……現在我們再整理一次,如果將這次的事件依狀況精細分類,應該如下,也就是:

    A未發生殺人事件。

    1真沼的鬧劇。

    2真沼之外的人的鬧劇。

    B發生了殺人事件.

    ①真沼在雛子窺探過書房之後被殺害。

    ②真沼在雛子窺探書房前被殺害。

    i雛子看見的人是凶手。

    ii離子看見的是玩偶。

    另外還有兩種:

    I凶手會經出入現場。

    Ⅱ凶手未在現場出入。

    若將A排除,那麽B方麵,①有I、Ⅱ兩種思考方式,②則隻有I適用。在②方麵,基於甲斐所述的理由,可能性很低。若不願認同凶手剁碎真沼軀體這種非現實、無人性的方法,那剩下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剛才也提過的,藏在百科全書書盒內的方法。雖然迂回冗長,但這就是結論。現在,我就更詳細說明這起命名為『看不見的棺材』方式的犯行吧!因為凶手的真麵目不久就會明朗。

    ……那麽,現在請各位撥回腦海中的時間,也就是四天前的廿四日中午。凶手侵入書房的時間,如先前雛子所說,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沒錯。但以可能性而言,可以想到兩種方式,第一是,在布瀨外出用餐的十一點至十二點半之間潛入,另外則是,上洗手間的一點左右,與真沼一同前來。現在雖然已經無法確定,但反正凶手是在那個時候侵入,躲在書房的床鋪底下……到了二點半左右,真沼進入書房,隨即開啟音響.問題出在開啟音響之後,也就是倉野轉動門把時,書房的門是鎖上的.如果是凶手鎖的門,真沼就會遇見凶手.若是真沼上的鎖,則可以認定是不希望有人看見凶手...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認為真沼非常清楚凶手就躲在書房裏比較自然.可能是兩人之間已經商量好,要玩應該無人的書房突然出現其他人的惡作劇吧!但是,凶手卻另外還有一項陰謀,那就是殺害真沼。可憐的真沼依照凶手的計劃表,藉口閱讀《新青年》而進入書房,然後鎖上房門,等待大夥兒的集合……其間,凶手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取出百科全書,拆開書盒,排列成足以容納一個人的大小,內側用訂書針固定,用切割刀修飾後,製造一具棺材。很可能是兩人計劃在惡作劇中使用棺材吧!

    真沼不知道自己的屍體會放入其中,還很有興致地看著一切作業。取出百科全書後,全擠放在書桌抽屜內。然後,到了三點四十分,凶手打開門鎖,躲進床底下……雛子即使進入房間,應該也無所謂了,雖然還不知道對誰比較有利,但雛子隻是看一看房間而已。之後,凶手再鎖上房門,殺害真沼。殺人犯行與其刺殺,還不如用鐵棍或什麽器具毆打更為方便,不,也可能使用速效性的毒藥,盡可能不要流太多血卻可瞬間斃命最為理想。血液可以利用注射針筒抽出,噴灑在鏡子上……但問題是,棺材頂多隻能容納一人,也就是說,凶手既然無法與屍體一起進入棺材,那就會出現問題,也就是逃離牢籠的詭計。讓音響發出昆蟲嗡嗡的振翅聲,吸引『黑色房間』裏的人注意,然後凶手再度躲入床底下。房門打開,好幾個人進入書房,凶手趁眾人的注意力被鏡子上的鮮血圖案吸引之際逃出房間。但這種有法的障礙乃是留在『黑色房間』的杏子的證詞……所以,暫時先擱置這個問題,讓凶手的真正身分曝光吧!這起密室殺人事件想要完美,就必須運出真沼的屍體,因此,凶手在可能的範圍內,必須盡快返回布瀨家……所以,布瀨,隔天到黑色房間拜訪的人是誰?」

    被甲斐這麽一問,布瀨臉上忽然浮現奇妙的表情,然後準備回答。

    但在那之前,用嘔吐般的語氣開口的人是根戶。

    「我,是我!」

    倉野好像已經睡著,埋坐在椅子中不動。甲斐和雛子驚訝地回頭,看見根戶抬起頭來,臉上是精疲力盡的表情。

    「我知道羽仁想說什麽。若依照你的推理,凶手不是被電話催來的那四個人,也非在黑色房間裏麵的五個人,而當大夥兒衝進書房時,甲斐也在黑色房間,所以同樣不可能。這樣一來,我們家族裏唯一有可能的人隻剩下我……這就是說,如果提出第十三人的『猶大』,那麽杏子的證詞就有問題了。但假設凶手是我,那麽一切都有圓滿的解釋。當時杏子雖然見到我逃離房間,卻始終保持沉默,不,應該說,從一開始,我和杏子就是合謀的共犯,那這樣的話就更完美了。沒錯,如此一來,房裏發出昆蟲振翅的聲音,就可視為之前奈爾玆曾說過的準備完成的訊號,而她未進入書房,也是我叫她不要進去的。如果這樣的安排可以不讓各位發現,進而積極發揮掩飾嫌犯的功能,那麽逃離牢籠的詭計就應該有實現的可能吧!……而且,我隔天上午還前往布瀨家.因此,根據所有的狀況判斷,凶手不是別人,絕對是我沒錯……但是我……」

    根戶說到這兒停顫時,布瀨突然開始笑了.而且由於過於唐突,也由於是非常愉快的大笑,其他人瞬間都傻住了.

    「不,真是失敬失敬,但實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羽仁,雖然你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但眼球的故事遠比推理有趣多了。根戶,你不必擔心,因為看不見的棺材並非在看不見的地方,而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羽仁的表情裏略帶不安。

    布瀨更加滿臉喜色,「要推翻你的推理,隻需一項事實就已足夠。那天晚上,我曾檢查過百科全書。你知道我要查什麽嗎?就是你口中說出時,我也非常震驚的孟金耶效應!」

    哇!所有人同時低聲驚叫。布瀨接著說:「我試著搜尋記憶。孟金耶效應是在百科全書的第幾冊呢?然後,我自己也有點驚訝,平日慣用的百科全書,出乎意料地在無意識下,從某些用詞到其他某些用詞,竟然已記在腦子裏了。以我的百科全書來說,從五十音等區分,總計有二十五卷,普金耶效應是其中的第十九卷,若問隻使用第一卷到第十八卷的書盒,能否容納一個人,就算考慮到真沼比常人矮小一些,事實上還是不可能。或許非得用上全部的二十五卷,才能勉強容納。」如此諷刺對方之後,布瀨再度大笑。

    看來,整起事件又再度與屋外的世界一樣.都被深邃的黑暗封鎖住了。黑暗因為被封閉在匣中,這個匣(編按:日文中,盒子或箱子之意)絕對不會被拆開,隻是更牢固地緊緊封口。

    仿彿一切的解決推測,都隻是為了蒙遭背叛、接受推翻而產生。

    「很可惜,真的很可惜,如果我沒檢查百科全書,很可能會相信你的推理,想到自己和屍體共度一夜而心裏發毛……的確是毫無破綻的推理,但因為與重要的事實有衝突,很遺憾,隻有請你收回。那該怎麽辦呢?不得已,隻好回到最後的遙控殺人論點吧!先不問到底是使用什麽樣的裝置,單單隻是那個縫隙與窗戶堅固的扣鎖,就足以留下如何從外側緊閉的疑問,或者針對這一點,你已經準備「無懈可擊的推理?」

    麵對布瀨不懷好意的質問,羽仁高舉雙手,「不行了,我投降!」

    布瀨悠閑地靠坐在椅子上。「我記得某人小說裏有『顛倒的密室根本算不了密室,隻是在能夠自由出入的建築裏發生殺人事件』的內容。嗬嗬,確實如俗諺說的(事實比小說更驚奇),雖然隻是虛構的小說,我卻希望寫得像這次事件一樣不可思議……但是由於本人沒在場,所以抱怨也沒用吧!我並非對那篇小說有何不滿,隻是這次的事件真的有太多謎團包覆於外。坦白說,我完全無能為力。但是靠著根戶和羽仁的推理,似乎可以感覺黑暗的部份逐漸被去除了。」

    布瀨書盡至此,從夾克口袋緩緩取出琥珀色菸鬥。他自從使用了這根菸鬥,總是隨身攜帶。填入號稱自家品牌的菸絲,以菸鬥專用的打火機點燃後,周遭立刻瀰漫甜美的芳香。

    「我這個私家品牌的秘密是,加入少許的可口葉子。」布瀨說出令人猜不透真假的話語後,津津有味地香雲吐霧。

    這時候,根戶並未忽略雛子抬頭望著布瀨時的表情裏所呈現的些微暗影。

    ——應該是討厭煙鬥味吧!

    根戶並未仔細思考,隻是腦海一隅模糊地這麽認為.

    9.犯罪的結構式

    ——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

    雛子心想。是的,非常小的時候,還經常蹣跚地走在爸爸和媽媽中間的時候,總是在夕陽西沉、斜射進來的昏暗之中遊玩。那似乎是最古老的記憶,耀眼的光輝總是被趕到其他地方,不是縫紉機底下,就是現在已經消失的爸爸書桌角落。在縱橫光影如竹編藝品交錯的牢籠裏,我總是以昏暗中浮現的可愛光點為遊戲對象,但那是非常不安的遊戲!沒錯!

    我拚命想抓住投射在泛黑地板上的光點,那是緩慢而又不可思議反覆搖晃的光點,一定是從後院月桂枝葉問穿射下來的陽光,而且絕對不會在手中停留,很快就會溜逝,似乎就像在嘲笑幼小的我一樣。

    我隻留下當時的記憶。是憤怒哭泣?或者是幹脆放棄?反正,我不記得曾經放棄那種遊戲。否則,即使現在我或許仍會持續想要抓住那光點。既然記憶中不會放棄,那麽,當時那個小女孩就算到了現在,應該還是會想抓住沒有實體的光影,反覆做著無謂的努力。

    果真如此的話,那應該就沒錯吧?

    雛子忽然轉身望著倉野。從剛才就沒說話的倉野,仿彿心情非常愉快地睡得很熟。推理被推翻、驗色難看的羽仁搖晃倉野的肩膀,但倉野完全沒反應,似乎持續徘徊在快樂的夢中旅途上。

    「哼,從一開始就沒聽我說話!」

    「哈哈!或許這樣比較好。」布瀨說,「但切斷的黑暗部份,隻會讓事件的真相愈籠罩在深邃的謎團中,結果將無法厘清真相。但我認為,羽仁的深入式調查是相當正統的方法,若這樣還不行,肯定是因為凶手的詭計位在我們的盲點區……喂,甲斐,有什麽話想說嗎?」

    甲斐頻頻搖動置鹼低矮身軀上的大頭,聽到這麽一叫,頭就立刻停止不動。「關於詭計的部分,稍後再發表意見……我現在思考的是動機。」

    「恩?動機?」

    「沒錯!無論動機是什麽,我實在無法想像這是我們家族成員以外的人所為。也就是說,羽仁說的第十三人『猶大』應該不存在……但如果在我們之中尋找凶手,反而讓殺人動機更模糊。因此就不得不從最初開始回顧,思考家族內部的人際關係。」

    「說得有道理!好,就重新檢討我們的家族史吧!確實,就目前家族的表麵現況,實在無從發現導致殺害真沼的深刻動機……當然,彼此之間是有一些小小的齟齬。」他看著甲斐和根戶。

    甲斐立即用完全理解的語氣說:「我明白。但很不巧,這家夥與真沼的遇害無關。首先,如果把十二位家族成員依照故鄉來區分,大致上可分為六個地方吧!我和曳間是金澤,倉野和羽仁是神戶,真沼在仙台,根戶是劄幌,影山住宮崎,剝下五個人,也就是布瀨、奈爾玆和霍南德、還有杏子與雛子是東京……再說,三年前的春天就已彼此認識的是奈爾玆、霍南德、杏子和雛子先不提,倉野和羽仁是從小就熟識的玩伴,我和曳間從中學時代開始交往...還有,倉野和根戶以及曳間,同樣是在F大學的棋藝研究會認識的,羽仁和布瀨則是在K大學的偵探小說研究會上認識,那是三年前的春夏之間...夏天到秋天,羽仁認識了奈爾茲.根戶的確是在東北地方旅行時認識了真沼,當時是誰先搭訕的?」

    「是真沼。我認為隻要到東北,就非得到恐山(恐山,位於日本青森縣東北部的下北半島中部,是一座破火山口。與高野山、比板山並列為日本三大靈場之一。)走一趟不可,在山腳下的雜貨店問老婆婆,她嚇我說,如果走錯方向就會迷路,再也無法回到山下,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爬,果然有個跟我一樣慢慢爬山的人向我搭訕,那個人就是真沼。聽他說,也同樣是被那個老婆婆嚇壞了,結果兩人相視大笑。」根戶很懷念似地說,「言歸正傳。後來時光荏苒,去年春天,我在N美術大學認識了杏子,然後雛子也加入了這個家族。令人驚訝的是,雛子和布瀨將近十年前是鄰居,所以世事難預料。最後是影山,布瀨,你和影山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影山嗎?應該是去年秋天吧!我在偵探同好會的交流中,認識了S大學的影山。當時我以『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偵探法,真的是演繹法嗎?」為題發表演講,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非常欣賞我的演說內容,從那以後就……」布瀨洋洋得意地望著甲斐。

    「恩,這樣算是完成了家族的骨架。如果用圖示……」甲斐說剄這兒時,到目前為止照理應在熟睡中的倉野突然跳起來大叫。

    「愛哥寧!」由鹼實在太過突然,四個人不禁嚇了一跳。

    倉野像是真的才醒過來,不停揉眼皮,略帶羞赧地開始辯解。「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很怪的夢……我們家族成員都在,輪流和我拉手,圍成一個圓圈團團轉。同時,我從空中俯瞰……像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形。不,應該是已經很習慣見到這樣的畫麵……耳朵旁聽到充滿惡意的聲音「喂,這是什麽?』我不耐煩地眺望眼前這媚惑的圖案,所有人抬頭看著我,臉上浮現微笑……我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倉野搖搖頭。

    羽仁噗嗤笑了,「真令人驚訝!你的夢正好反映我們正在談論的事情。因為我的推理完全被推翻,所以轉而從動機方麵來探索,現在正重新清查我們家族的曆史。」

    「……這樣啊?我一向認為自己有了一些自主性呢!」

    「自主性是很好……不過,剛才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應該知道的。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圖案是表示我們相互認識的關係,而我也注意到了,那個圖案與愛哥寧的結構式極端酷似。」

    「你說的愛哥寧究竟是什麽?」甲斐訝異似地問。

    倉野回答:「羽仁開始談到視物質的話題,提到視紫質與視紅質,讓我非常驚訝,但這些影響應該是存在的。所謂的愛哥寧(編按:Ecgonine.亦稱芽子鹼),是一種生物鹼,各位聽過生物鹼這個名詞吧,是植物體內天然存在的有機含氮鹼總稱,其中也包含了咖啡因、尼古丁、瑪啡、罌粟...這樣說應該比較容易明白.根據麻醉藥物管製條例,明記古柯鹼係列的麻醉包括愛歌寧及愛歌寧鹼基,脂以及酯鹼基.也就是說,古柯鹼係列的最基本物質,其結構式如下:

    [必要插圖7]

    這個R1、R2的部份若各為H與OH,則是愛哥寧,若各為COC6H5與OCH3則是古柯鹼,若為COCHOHC6H5和OCH3,就是神經毒性的古柯鹼了。這些都存在於古柯鹼的葉片中,屬於亢奮性與麻痺性的強力物質,但排列第一的還是古柯鹼。夏洛克,福爾摩斯喜歡飲用的古柯鹼,其實是非常強烈的麻醉藥物,幻覺性強烈,據說慢性中毒症狀遠較鴉片還嚴重。隻要極微量就能發揮特殊藥理作用的生物鹼,即使是在藥理學上也是非常有趣的研究對象。我目前正在從事相關的研究,因此經常會見到愛哥寧的結構式……至於愛哥寧酷似我們的關係,隻要看看圖示,就可一目了然。」

    說著,倉野將剛才甲斐想畫的人物關係圖,寫在愛哥寧結構式的旁邊。

    [必要插圖8]

    所有人同時輕呼「啊」的一聲。

    「原來如此,實在太奇妙了。這麽說,我們也就等於是「生物鹼一族』了?」羽仁好像已不在乎自己的推理被否定之事,口氣顯得很愉快。「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剛才還提到古柯鹼的葉子話題。如果從中可以顯示出這次犯罪的秘密,那就太完美了……還有,這個結構式最有趣的地方在於,連十年前布瀨與雛子的關係都清楚顯示出來。也許是因果循環吧!透過杏子,雛子也加入了家族。當我知道布瀨和雛子十年前是鄰居玩伴時,更是深刻感受到世界真的很小……我可以想像,布瀨當時一定也是可愛的小男生……」

    雛子忽然感覺,內心深處悄悄馴養如蜜蜂似的小蟲,因為受到威脅而竄動。

    是的,當時的事至今仍舊清晰!不是布瀨,因為當時叫「阿呈」的少年,的確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王子.那時,這個世界可能扭轉過,時間與空間很容易分離,或許是想逆轉彼此的聯係吧!感覺上,時間在離子眼前快速回到十年前,仿佛從背後揪住頭發,不管願意與否地吞噬了離子.離子心想,一定是那隻蜜蜂的緣故!

    那隻是不到半年的期間,後來回想起來,那是年輕的阿姨杏子前來下目黑之前不久的事情。搬家過來、隻在隔壁居住半年的孩子,那就是布瀨呈二!

    當時他是個皮膚白皙、身材很高的少年。雛子當時還隻是小學一年級學生,或許把對方想得太高了。但是,那個叫「阿呈」的少年對雛子而書,確實是從高處伸手牽著她。而且,徒短褲呈現出來的結實度和敏捷度融合而成的奇妙曲線,絕對不是雛子周遭其他人所擁有的。加上他天真無邪卻又帶著些許成年人氣息的笑容,是雛子過去的世界裏無法發現的,更何況也不是年幼的少女所能模仿的。少年全身都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嶄新、無法觸及,這些全都在少女麵前毫不吝嗇地散發出來。少年從那時就很有自己的興趣,自己一個人進行各種調查的「魔法」,少女始終聽在耳裏。但是對少女來說,或許少年本身就是「魔法」。

    少年教她各種事情,諸如,蟲是用腳聽聲音;不論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綠色花朵;鑽石和煤炭其實是相同的物質所構成;狗能聽見人類耳朵聽不見的高音;蜜蜂可以看見人類眼睛看不到的光線;惡魔本來是天使;深海裏也和地麵一樣會下雪;所謂的舞蹈病就是一整天瘋狂跳舞的疾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被稱為「姆大陸」的大國家沉人海底;從月球傳來的亮光需要一秒多才能夠抵達地球;我們看見的太陽光是八分十九秒之前從太陽照射出來的,北極星則是一千年以前的光,望遠鏡能看到的星球,都是幾萬年、幾百萬年、幾億年以前的模樣。

    在這些無數的星星之中,一定有像我們地球一樣、有人居住在上麵的星球。

    少年的每一句話都具有令少女心跳加速的充分魅力。教導少女有關偵探小說魅力的人也是這個少年。兩人經常玩「偵探遊戲」的一種躲貓貓,此時,少年瞬間成了魅惑性十足的偵探,而且很輕鬆就將凶手揭發出來。

    少女總是追在少年身後,穿過黃楊圍籬,進入檜樹林。那一帶是兩人的秘密基地,少年的星空圖表和各式各樣的彩色圓形玻璃碎片也藏在那個地方的某處,從山毛樺、楓樹一直到公孫樹底下都有。少女緊追著少年跑,但少年不會忘記伸出溫柔的手。在夏日的豔陽下,從供水塔到倉庫後方,攀過像小山丘樣高的木材堆,兩人總是奔跑前往。

    然後,在夏季即將結束的某一天,少年突然不見了。

    那也被認為是一種「魔法」。炫麗展開的「魔法」就這樣宣告結束,接著來到下目黑家中的是年輕的阿姨。雛子母親的妹妹杏子因為富山老家的雙親去世,所以被收留到姊姊家。對雛子來說,因為與其說是阿姨,不如說是姊姊的杏子的出現,展開了另外一個新的季節。

    時間緩慢地刻劃了十年的晝與夜。然後,雛子在偶然的機緣下與布瀨重逢。布瀨已經徹底改變了,盡管容貌還殘存些許昔日的輪廓,但留著刺眼的胡髭以及尖酸刻薄的語氣,絕對令人無法從「阿呈」少年想像出如今的模樣。他那獨一無二不可思議的笑容,已經轉變為神經質且又充滿諷刺,雖然知道關於魔法方麵的知識,卻已非昔日所能比較的精深。雛子始終無法從布瀨身上,感受到昔日少年的氣息.

    但是,如此重大的變化,離子絕對不認為是魔法.

    對離子而言,所謂的魔法在那個暮下的某一天已經結束了.

    10.露出獠牙的惡意

    「但是,那個什麽愛哥寧和這次的事件又有什麽關係?」甲斐歎息似地開口,「這次的事件模仿奈爾玆的小說,也是連續殺人事件,而第二次的殺人就是使用愛哥寧毒殺嗎?我們根本無從取得這種藥品,若能取得,也隻有唸藥學係的你了。所以,不要太吹毛求疵了,把焦點集中在人際關係上麵吧!因為問題在於與真沼扯上關係的背後人際關係。」

    對此,倉野也無反駁的餘地。「你這麽說很有道理!在夢境裏的重大發現,結果應該也隻是不具意義的巧合吧!但真沼被殺害的理由,我怎麽想都隻有一個……咦,怎麽都是一臉意外的表情?你們應該知道吧!如果真沼被殺害,絕對和他本人的美貌有關。」

    羽仁也接著說:「我也持相同的看法,一般說來,不可能是因為財務糾紛,所以動機必須是精神方麵,或是形而上的。你想到的可能是所謂《來自美少年的悲劇》吧!確實有可能……凶手很可能私底下暗戀真沼,剛好在那天,再也忍耐不住地將熱情傾注於殺害真沼,目的當然是讓真沼完全屬於自已……舞台是密室。但又不想讓真沼的醜陋屍骸暴露在眾人麵前,這麽一來,不隻是凶手本身,最好也不讓真沼的屍體留在現場……於是進行讓真沼完全屬於自己的儀式……應該沒錯,這樣就有合理的說明,說明為什麽必須帶走真沼的屍體的原因了。」他呼了一口氣,接著又說:「但是,如果提到帶走的屍體後來如何了?這又該如何做進一步的了解,總不可能像亂步的《蟲》(編按,,一九二九年出版)那樣……隻要一想到就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這樣的思考還是無解,甚至連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倉野像是在掃除妖異的幻想似地說道,「隻是,無論動機或行凶方法如何,都無法想像雛子會是凶手……怎麽了?雛子,妳從剛才就一直沉默不語……」

    雛於慌忙開口,「沒事!我……我正聽得有趣。」

    說著,嘴角浮現可愛的微笑。其實,她覺得自己看起來有點落落寡歡,害怕被認為自己有什麽心事,但很意外的,竟能說出如此開朗的話來,這讓她自己也安心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是誰,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呀!重要的是,調查所有人的血型應該會有助於推理吧?雖然還不清楚那麵鏡子卜濺到的血跡是否為真沼的鮮血,但如果連屍體也一起消失,那麽,各位應該讓警方知道這次的事件。凶手若是有這樣的計算,因為殺人方法的關係,缺乏真沼的鮮血,或許會使用自己的血灑在鏡子上……事實上,我要倉野調查血型,或許正好觸及了凶手的盲點。」

    「很有道理!那就當作是參考吧-我是O型。」倉野說。

    羽仁接著,「我是B型,根戶也是。」

    「我是AB型.如果沒有認識AB型,應該很無趣吧!」布瀨語帶諷刺.

    「很遺憾,我是O型.」甲斐反唇相譏,「對了,有件事可不能忘.離子,在愛麗絲夢遊仙境裏應該也出現過,玫瑰花應該說過:從我們開始的話,那就是很沒有規矩.是不是?」

    雛子回應:「不好意思,我也是AB型。」

    「別再互耍嘴皮子了。至於其他人,我隻知道曳間是A型。」

    「以前聊到血型的話題時,我會問過,杏子是O型,還有,奈爾玆和霍南德是A型。至於影山就不知道了……」倉野含糊帶過。

    布瀨接腔,粗聲粗氣地回答:「B型。」

    這時,甲斐說.,「好,這樣全部都清楚了。結果,AB型隻有布瀨和雛子嗎?恩,關於血型方麵,這樣應該可以結束了吧!反正倉野不久就會展現他對於血型的知識了。真是的,就是有人喜歡賣弄,才會如此不可收拾,不走推理的正途,隻是不停在四周插花裝飾!」

    甲斐挺直身子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還以倨傲的語氣打算繼續說下去,但布瀨卻將抽完的菸鬥撢掉煙灰,出聲製止甲斐。「哈哈哈!但事實上,你也隻是口頭上說得天花亂墜,根本也沒說出任何的推理內容!」

    甲斐猛然停住腳步,回頭望著布瀨。「哼,我可不會輕率就提出可笑的推理,在我灰色的腦細胞裏,總是一步步確實地剖析事件的謎團!」

    這時,布瀨忍不住低笑出聲,「喔?真的嗎?」

    這句話順利地讓甲斐的神情一變,瞬間漲紅了臉,青筋明顯浮現。

    「什麽意思?」像是有痰卡在喉嚨的低沉聲音。

    雛子瞬即心想:糟糕!

    但布瀨臉上仍保持諷刺的微笑,似是故意要刺激甲斐的自尊心。「不管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有過什麽樣的推理?雖然我這麽說很難聽,但事實上你可能連關鍵點都還沒找到吧?哈哈,生氣是不行的,隻是證明我說的沒錯!如果你有辦法推理,為什麽要那麽生氣?……其實,坦白說出來就好了嘛!像這樣隻會把別人的推理貶得一無是處,不是很可笑嗎?」

    甲斐的額頭本來就很多皺紋,現在又更多更深了,兩眼瞪大,身體微顫。其他人呆呆看著事態的發展。雛子覺得自己仿彿可以看見甲斐充滿血絲的眼中,急速喪失理智的樣子。

    「你說什麽?」

    「你聽不見嗎?要知道……雖然你可能不高興,但這次的案子發生於偵探小說迷的聚會中,與其急於下結論讓事件墜入五裏雲霧,倒不如耐心仔細檢討事件外貌所展現的每一種巧合。你可能不一樣。但是,凶手愛自我表現、喜歡巧合的可能性相當大。當然啦,如果你是嫌犯,大概就不必進行如此麻煩的推理競賽了!剛才有人提到犯罪的原因在於真沼的美貌,若從這條線追查,我想,你是凶手的可能性極大。」

    「胡說!我可沒這種癖好!」甲斐口沫四濺,大聲嚷道。

    但布瀨仍是帶著笑容,「沒這種癖好也一樣,可以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也就是說,凶手忌妒真沼的美貌……盡管他那罕見的美貌乃是與生俱來,但凶手卻認為不可原諒。若是這樣的話,符和凶手的人還有比甲斐你更加合適的麽?」

    甲斐臉上的青筋暴竄得可怕,全身像在空中伸展,掠過無數次的顫抖。其他的人不知如何是好,隻是靜靜聽著甲斐的咬牙切齒聲。

    在空氣微微晃動一陣子之後,甲斐突然跳起來,瞬間衝向房門,響起震撼的關門聲,甲斐已消失於門外。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也太過份了!」愕然片刻之後,根戶終於開口。

    但布瀨卻毫不在乎,「沒關係、沒關係,這些話對那家夥沒什麽影響。」

    「喂,布瀨。」倉野插話,「你該不會是知道了什麽吧。.」

    布瀨直到這時才睜大了雙眼,「知道?我能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但這就怪了!奈爾玆的小說也一樣,我怎麽也搞不懂其中關於甲斐的描述。」

    「我也有相同的感覺。為什麽隻有關於那家夥方麵,描述的簡直是另外一個人。」

    「還有,描述當然是重點,但我最在意的是,奈爾玆從甲斐手中接過《花語全集》的那個情節,那個部份總讓我無法釋懷。那篇小說中偶而會采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雖然聽說那本書其的是甲斐發現買來送給奈爾玆的,但是關於該部份的描述……我隻能說,那種言語間的轉折,似乎在意味著什麽。」

    「喔?你是說那個郜分嗎?」布瀨也若有所思地點頭,「那個部份的暗示,大致上我可以猜測出來……恩,雖然是極無聊的小事。原來你沒發現?」

    倉野似乎有些驚訝,「究竟是怎麽回事?」

    「事實上,甲斐這家夥有順手牽羊的壞毛病。」布瀨說著,上半身前傾。「我也曾親眼目睹過一次。曳間很可能早就知道了……在那篇小說中也有吧?翻過來看封底時,忘了把舊書店的價格標簽撕掉,標簽還是以漿糊牢牢貼著,我因為在現場見到,立刻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奈爾玆應該也是明知道才這麽寫的。應該說那家夥也是眼力一流吧!也就是說,奈爾玆不認為在舊書店買回來的書會留下價格標簽,為了暗示很可能是趁店員不注意而順手牽羊,才會作那樣的描違。在那之前,也述及甲斐的房間裏兩把木頭椅子,也是從附近的小學裏偷來的戰利品,其重點應該是奈爾玆對甲斐的一種忠告作用i嗬嗬,好一個溫柔體貼的忠告。但是卻白費心機了,在知道甲斐是那種人之後,奈爾玆一定也明白,忠告對那種人是不適用的。當然,或許這樣的安排對甲斐而言不能說是不幸,理由在於,隻會靠順手牽羊之類的行為來體驗刺激滋味的家夥,不可能有辦法計劃執行像這次如此玄妙又不可思議的犯罪。甲斐雖然帶著憤怒離開,但對於自己能被排除在這次事件的嫌疑之外,應該反而很高興吧!」布瀨愉快似地說著,點燃第二口菸鬥。

    「哦,是這樣嗎?我完全沒注意到。」倉野很沒麵子似地撥起頭發,「這麽說,在《如何打造密室》中,或許都是以這種感覺,暗地交織了給予每個人的訊息也說不定……這可就令人擔心了。在最後一節,奈爾玆對我說,也就是對倉野說,『你應該早就看穿真相了吧!』先前我還自認為是高估了我的偵探能力,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是在諷刺我:你讀了小說,很善於猜出凶手身份,但是對於現實發生的時間,卻簡直是上不了台麵的人吧!假設真是如此,那我就不得不佩服奈爾茲洞燭先機的眼光了.因為事實上,我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根戶也伸手抓抓鼻頭,「別這麽說!對不對,羽仁?」

    「沒錯!」羽仁露出苦笑,「反正,隻能希望這次的事件完全是個鬧劇。」

    「是呀!可是……」雛子終於開口時,房門突然響起喀嚓聲和門把轉動的聲音。

    霎時之間,在場的人似乎都抱著如果是真沼就好了的念頭。也認為可能是剛才負氣離席的甲斐再度回來。但出乎意料之外,出現的是杏子。

    「嗨,杏子,妳遲到了!都快十點了。」根戶說著,想舉手打招呼。

    但杏子滿臉嚴肅,隻是靜靜地望著眾人。

    「怎麽了?妳沒遇到甲斐吧?」

    杏子隻是默默搖頭,緩緩走近雛子。

    很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杏子的模樣不尋常。臉頰蒼白,也絲毫不理會被風吹亂的長發,慢慢站在雛子麵前。雖然僅有兩、三秒,但大家內心都被煽起莫名的不安,偷偷互相看著對方。

    「雛子。」

    「幹嘛?」雛子怯聲回應。

    「沒什麽,妳冷靜聽我說…我接獲通知,姊姊他們,不,也就是妳的父母親今天不幸意外死亡的消息。」

    突然,死寂的沉默降臨。

    假裝乖巧卻伺機行動的現實,驟然露出獠牙撲襲而來。他們的確鮮明地看見那種景象!白色房間瞬間轉變成暗紅色,露出如軟體動物般的凶悍形狀緩緩地垮下來。所有人都被凍結了,恍如比看見現實的鮮血還要更鮮活地呈現在他們麵前的一齣殺人劇。

    無止境的沉默!而且,似乎永遠無法恢複原貌,持續著微微耳鳴的漫長沉默。

    但是,根本沒多久時間,雛子就大聲叫著「騙人!」同時激烈地痛哭出聲。

    蹲在杏子腳邊,持續不停啜泣的雛子,早已不是什麽愛麗絲了,看起來隻不過是個很尋常的十五歲少女。

    然後,幾乎在眨眼之間,一星期的時間流逝了。真沼依然沒有露麵,惡意又滑落在恢複靜謐的世界一隅,而且沒有讓人看見它的真麵目。因為車禍而死亡的雛子雙親葬禮,也毫無停滯地完成了,現在剩下的就隻是兩人身上的喪服。謎團依然殘存,在咬緊牙根的兩人麵前,時間像在嘲笑、輕蔑一樣、像牙齒脫落般自然流逝。

    這一切也像是漫長的、倒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