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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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沈榮錦的聲音淡雅而疏離,蘇翟內心無可置否地嘲諷了一下,他其實知道自己是不該見沈榮錦的,可是誰知道他前日在看見蔣興權的花轎從沈家那條巷道走出去時候自己內心的慌張?萬一呢?假如了?假如在那花轎裏的就是沈榮錦呢?
蘇翟看向沈榮錦......麵前的人即是穿著極素白的通袖長裙,上麵的繡花已是前幾年的款式,但依舊很好看,隻是眉目間卻多了些疏離。
蘇翟嘴角彎了彎,笑得有些難看,“許久不見。”
沈榮錦隔著幾尺遠,很規矩地施禮,道:“不知蘇東家以我與你的事要挾我過來是為何?”
蘇翟覺得喉嚨有些苦澀,“我不如此說,你根本就不會過來。”
所以蘇翟才會換了越遊尋了旁人來做這件事。
沈榮錦複雜地看向蘇翟,“可是有事?”
他能有什麽事呢?無非就是想看看沈榮錦,想確定她是否安好......可是自己不能這麽說,這麽說隻能讓沈榮錦愈發地躲著自己。
“我昨個兒收到拜帖,嚴比槐要來拜望我的父親。”
嚴比槐?
姑蘇的縣令?
怎麽想著來拜訪蘇翟的父親?
這於情於理便是於身份都不符合啊。
看見沈榮錦的疑惑,蘇翟麵上閃過一絲驚訝,本來他左不過是找不著事隨便揀了一件事與沈榮錦說說罷了,哪知這裏麵卻有名堂。
“可是有什麽不對。”
沈榮錦看向蘇翟,這才慢慢地道:“嚴比槐是姑蘇的縣令,他來拜訪你們是作何?”
蘇翟奇怪地看向沈榮錦,慢慢才道:“嚴比槐是姑蘇的沒錯,可他隻是一介小小的鹽商罷了,怎會是縣令?”
沈榮錦錯愕之後很快恍然過來,前世她知道嚴比槐的時候已經是後麵的事了,那時候嚴比槐因跟風站在了楊嗣謙,後來楊嗣謙倒台,嚴比槐因而被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聯合參奏,說他在天幹年間的鄉試裏與那些個舉子串通並收授賄賂,嚴比槐那段時間迭遭大挫,故來尋蔣興權的幫助,自己才得以認識,如今按照時間來推,嚴比槐應該還不是個縣令。
可是嚴比槐竟是個鹽商?
他是如何從商賈走上仕途的?
蘇翟仔細地看著沈榮錦凝重的表情,方才的心情也一下被收整嚴肅起來,“這個嚴比槐可是有什麽不對。”
沈榮錦搖搖頭,“我還並不大清楚其中細節,你且與我仔細說說。”
蘇翟這才娓娓道來:“那嚴比槐來拜訪我父親其實實屬平常,”蘇翟頓了頓,看了沈榮錦一眼,見她似乎是在認真聽著,眉頭微蹙才繼續說下去,“可隨他拜帖一同寄來的副帖卻是有些名堂,上麵寫著天啟年間,人心浮蕩,值此國家多難之秋,應亟宜消除朋門黨戶之見,和衷共濟大義。”
蘇翟有些自諷地笑笑:“你說我們與那嚴比槐不過一商賈之家罷了,這天下的事不讓皇上來操心,也有那些進士,大學士們日思夜想著,哪裏輪得了我們一介商人來談什麽大義。”
沈榮錦聽出蘇翟的一語雙關,但裝似未聽到般地道:“那嚴比槐是什麽樣的人?”
“尋私納賄,是個小人。我父親雖不如沈大老爺高風亮節,卻也不喜與那嚴比槐如此的人沆瀣一氣,早些年那嚴比槐便來拜訪過我們,不過被父親陰裏陽裏說了一通,便很長時間沒再見過,可見此人乃是心胸狹隘之輩,當時我們皆以他不會再來,這次不知為何又來求見。”蘇翟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可是沈榮錦並未注意到。
沈榮錦覺得雖然嚴比槐這人有些蹊蹺,但依照蘇翟的父親行事準則來說,應當不會出什麽差錯的,於是道:“即便那嚴比槐如此說著來求見,你父親也不一定會捐棄前嫌請他入門的。”
蘇翟搖搖頭:“近來嚴比槐在姑蘇的生意越做越大,早已與我父親平起平坐了,父親既知曉那嚴比槐肚中心思,但不得不敷衍情麵。”
沈榮錦看向蘇翟笑了,“蘇東家有些好笑,您父親行事定是有自己的方式,也知道什麽是該做與不該做,我一介小小女子的話,難道蘇老爺會聽?”
蘇翟氣得想笑:“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說來與你聽聽罷了。”
沈榮錦道:“蘇東家,我的意思是,這樣的事情你與蘇老爺私下商討便是,沒必要特地來找我,問我應該如何辦,我不過婦孺之見罷了,況你會聽,蘇老爺也不一定會聽的。”
蘇翟臉色變來變去,對上沈榮錦那雙清冷的眸子,心中一陣氣餒,是的,沈榮錦是自己什麽人,需得自己這麽周章的將她引過來說這事?沈榮錦的這番話分明是在提醒自己逾距了。
沈榮錦歎了一口氣,她知道蘇翟為何要見自己這一麵不可,但她其實不明白蘇翟到底喜歡自己什麽?容貌?色衰愛弛,這些都會隨著時間而沒有的。況且現在哪家會想要自己這樣一個名聲糟透了的人。
但看蘇翟這般樣子,沈榮錦忍不住又多說幾句:“不管如何,蘇老爺混跡商場這麽些年,那些彎彎繞繞他看得比我們明白,更比我們清楚腳下的路該如何走。”
蘇翟苦笑了下,“父親他自然明白。”
既話已至此,沈榮錦再無什麽可說的了,隻施禮道:“既是如此,榮錦便先行告退了。”
蘇翟看向沈榮錦,想說什麽,卻最終放棄了。隻得默默地看著沈榮錦素白的衣裙在風中越走越遠。
回家的路上,惜宣心有餘悸地拍著胸脯,“幸得好是蘇東家。”
沈榮錦笑了笑,“蘇東家就不怕?”
惜宣坦然道:“蘇東家雖是男子,但畢竟與小姐認識,況且奴婢覺得蘇東家對小姐還不錯,應該是不會對小姐做什麽壞事的。”
沈榮錦看著惜宣幹淨的眸子,啞然道:“那若是對你好是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惜宣有些驚訝,“蘇東家對小姐有什麽企圖?”
沈榮錦卻搖搖頭,不說話了。
.......
正午過後,豔陽高照的天氣一點點陰沉下來,有經驗的掌事太監便知這是天要下雨的征兆,遂讓些個宮女拿著羅傘華蓋在議政廳候著。
很快地雨滴答地隨著屋脊滑下,一點點地將地洇濕開。
屋內寂靜無聲,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你瞧瞧那朱多益的奏折,仗著自己兒子朱毅吉在平淮打了勝仗,竟在折中寫道,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關於其中,訴之者眾而聽之者少,亟事無解益當推舉百揆,以助理萬機。”
李喻將奏折狠狠擲在桌上,“真是好個助理萬機,不知這到底是助理還是主理!”
“你且看看!”
程子貴將奏折從桌上拾起,看了一遍才合上奏折道:“陛下毋須因此置氣,免得氣傷了身子,朱老或許隻是見國事繁重,所以擔憂陛下的身子才如此建議罷了。”
“似他這般忠心不二的,如今是愈發少了,”李喻冷哼了一聲,“我倒是常常聽說奴婢得勢,便翻臉不認主子的,甚至有恣意毆詈,操戈入室的!”
李喻這話其實說得已經分外明了,程子貴要是再裝作不懂,便是犯上了。
於是程子貴跪下道:“朱大人才領著東騎大軍破了平淮一戰,如今勢頭正熱,須得小心對待,不然陛下會被天下人說成漢太祖.......”
李喻聽言隻越發可氣,臉色陰沉得可怕:“這哪是什麽朱多益,幹脆改名叫韓信得了!”
程子貴雙手拘禮,靜默地跪在地上。
李喻深吸一口氣,才問道:“依你所見應該如何?”
程子貴嘴角微微上揚,“陛下何苦要糾結此事?這奏折遞上來是遞上來了,若皇上沒有閱到的話……”
等程子貴從議政廳出來時,雨水已經小去。
晏方撐著油紙傘在階下候著,見到程子貴與管事宮人交談幾句罷了才撐開傘迎上去,“公子,今兒個在裏待了許久。”
程子貴望向天邊陰沉如鐵的雲,毛毛的細雨打在油紙傘上織成密密麻麻的聲音,道:“皇上有煩心事,所以我豈不能多寬慰些時候。”
晏方聽言,笑了笑道:“皇上這幾日連著召見公子,這煩心事怕是少不了。”
程子貴淡淡地道:“陛下畢竟才登上皇位,根基不穩,朝中又有許多老臣,陛下要做什麽受到的阻力定是不小.......”
程子貴記得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十分喜愛一宮女,幾度想將那宮女納入東宮,先皇卻覺那宮女身份卑微,故而將朱毅吉的妹妹賜給了太子,那朱媛媛模樣自然是極好的,但因自有嬌生慣養,脾氣刁橫,且十分易妒,是而在嫁進東宮後便找人將太子所慕的那宮女給尋了理由害死,而當時身為太子的皇上在知曉這件事後,卻是什麽反應都沒有。
可便是這種什麽反應都沒有才更讓人忌憚。
前陣子朝堂上被查出官員勾結,其中最主要的人物顧莫深,楊祁,王自成因內外串通,納賄舞弊都相繼死去,明眼人都心知肚明這三人獲罪的淵源,這三人曾在皇上登基之前是五王爺的黨羽,所謂龍爭虎鬥,若把五王爺形容成虎,那這幾個便是虎的獠牙,在皇上登基前可是使了不少的絆子.......後麵皇上登基,當大家都以為皇上會將他們都一一治罪時,沒想皇上卻廣赦大恩,頒下諭旨,寫道‘若是能夠順從天意,朕願捐棄前嫌,傾心相結’,其實那個時候皇上並非什麽君子不念舊惡,恢宏大度,隻是由於才登基根基不穩,若是一口氣打掉這三人,隻怕朝堂動蕩,更多非議攘攘,所以等到一年之後皇上才開始秋後算賬起來,將這三人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皇上與朱老和舒妃娘娘以前的舊賬現在不翻,以後也會翻的。
朱老怕也是一直忌憚著,所以才如此迫切得想要爭權,以至於落了個‘好大喜功’的名聲,不然依照皇上的性子,朱老應該還有好幾年的舒服時光過活。
畢竟......皇上最喜歡的便是溫水煮青蛙。
程子貴想起方才在殿中皇上看自己的那個眼神,不由得閉眼仰躺在轎椅上,自己對皇上都不得不添幾分小心謹慎對待,朱老卻還把皇上當做小孩,根本不知皇上早已磨好了獠牙,正等著時機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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