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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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
    在蘇府的日子過的很快,每日上半日聽課下半日溫書,充實的很,不知不覺就到了年下。
    這幾月裏秦晏隻見過蘇嘉數次,蘇卿辰一直稱蘇嘉身子不適,輕易不出鳳仙居,蘇嘉不在,秦晏的同窗隻剩下了衡琪如一個,衡琪如品性端正,為人溫和,因年長秦晏一歲的緣故對秦晏很是照顧,秦晏報之以瓊瑤,對衡琪如也客氣的很。
    中間秦晏和荊謠回過羿府一次,羿文嘉已經將十裏紅妝開起來了,剛開張時並沒有什麽生意,羿文嘉索性不管鋪麵了,挑了些胭脂眉黛包好了往黎州各大宅門裏送,略差些的送不出手去,羿文嘉送去的都是成色最好的上品,用白玉雕花盒盛著的金絲胭脂,用純銀掐花小匣盛著的飛紅香粉,樣樣精致非凡,單是這一項就花費了一千多兩銀子。
    不過這些銀錢也沒白花,沒過幾日十裏紅妝重開的事就在黎州傳遍了,鋪子裏生意馬上好了起來,羿文嘉割自己肉狠割別人的肉更狠,鋪子中最便宜的胭脂也要五兩銀子,再好些的更是貴的沒邊,秦晏一開始還擔心賣不出去,誰知生意卻好得很。
    羿文嘉借著羿老太太給秦晏送冬衣的時候將鋪子裏的賬冊送了來,秦晏不大耐煩看這些,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有紅利就沒再理會了,倒是荊謠新鮮的很,捧著那本賬冊看了許久。
    “這有什麽好看的?”秦晏倚在榻上慢慢的翻著書,道,“早上讓你描紅,寫了麽?”
    荊謠聞言連忙放下賬冊子將秦晏給他布置的課業拿了來,秦晏接過來翻了翻點點頭“寫的好多了……”
    荊謠一共寫了十多頁,秦晏一頁頁細細的看,再抬頭時隻見荊謠又捧著那本賬冊看起來了,秦晏失笑“你看得懂麽?”
    “嗯。”荊謠笑了下眼中亮晶晶的,“舅爺真厲害,這個月花銷這麽大還能有這些盈利,照這麽來……下下個月就能回本了。”
    秦晏有點頭疼,荊謠過了年就十歲了,到現在連《詩經》都沒看全,開蒙晚,天分也不高,他自己也不怎麽上心,秦晏問起來了荊謠就看看,應付一下,純粹是為了討秦晏歡心,秦晏有時做文章略忙些忘了問他,荊謠也就樂的清閑,讀書不上進就罷了,偏生對商賈之道感興趣的很。
    秦晏輕聲道“以後也想開鋪子嗎?喜歡經商?”
    荊謠點點頭“嗯,想賺多多的銀子。”
    世人多以貪財為恥,荊謠說起喜歡銀子來倒是很坦蕩,眼中澄澈清明“少爺以後要用銀子的地方很多,總得多賺些。”
    秦晏心中一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從來隻有他為別人著想,沒想到如今自己身邊竟也有了個事事為自己著想的人,還是個小孩子,秦晏抬手在荊謠頭上揉了下輕聲道“還輪不上你替我操心,你以後能好好的成人,養活了自己就行了。”
    荊謠抿了下嘴唇,有點想分辨又怕惹秦晏生氣,隻得閉上嘴不說話了。
    被人時時刻刻掛在心頭的感覺還是不錯的,秦晏心中熨帖不已,柔聲道“罷了,你喜歡就行,等過了年你就別再跟著我過來了,安心的在鋪子裏跟著舅舅學些……”
    “少爺。”荊謠臉有些白了,急急道,“少爺不是答應了一直讓我跟著麽?”
    秦晏失笑“我沒說不讓你跟著……不是,你既然喜歡這些索性就跟在舅舅身邊,多看多學些,你看這些賬冊子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
    “我是為了能幫上少爺。”荊謠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頓時紅了臉,難為情的很,偏過頭低聲道,“下次……再有什麽事的時候,我總不能還隻是眼睜睜的看著少爺被欺負……”
    秦晏愣了半晌,心中一時五味雜陳,秦晏自嘲一笑,上天莫不是嫌他如今日子過的太平淡了,非要派這麽個小東西來,時不時的就狠狠的戳自己心窩子一下。
    秦晏俯下|身一把將荊謠攬進懷裏,笑了下輕聲道“你還小呢,等你大了,自然能幫上我了。”
    因為自小身邊糟心事太多,秦晏較同齡的少年成熟許多,也冷漠許多,為數不多的那點溫情全給了秦思,秦晏甚至曾經一度以為自己一輩子大概隻會對秦思有真心了,但自打荊謠到他身邊後卻總能引得他動心,秦晏在荊謠小小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心中歎息,就當是自己多了個弟弟了。
    荊謠不大敢跟秦晏撒嬌,偷偷的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躲開了,秦晏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輕笑道“行了,我是怕了你了,你既不想跟我分開就罷了,等……等你再大些再說吧。”
    荊謠點了點頭,轉身去給秦晏鋪床,秦晏拿起書來接著溫習。
    臘月二十那日羿文嘉親自來接秦晏,他這次給蘇卿辰帶了不少束修來,禮節盡了十分,秦晏掃了一眼,禮單中並沒有金銀之物,隻是徽墨、歙硯一類,既文雅又不失體麵,蘇卿辰都收下了,又溫言囑咐羿文嘉回去給羿老夫人帶好,蘇卿辰笑了下道“因為嘉兒身子不好的緣故我總不能出門,也久沒去過府上了,等年下嘉兒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去給羿老夫人拜年。”
    秦晏自然明白蘇卿辰的意思,蘇卿辰和蘇嘉都不便去人多的地方,所以蘇嘉就總得生病了,羿文嘉點點頭“回去自會替先生代好。”
    蘇卿辰點了點頭,秦晏行禮拜別蘇卿辰,跟著羿文嘉出了宏輝堂,出了正院正巧遇見衡琪如端著個食盒走過,衡棋如見過羿文嘉,連忙近前行禮問好,羿文嘉一笑“你怎麽還不回府?年下可回京?”
    衡棋如笑了下“京中的府邸多年沒人住過,不好打掃,且我在京中也沒什麽親戚了,就不回去了。”
    羿文嘉一愣“你家裏人……”
    衡棋如笑了下沒說話,羿文嘉和秦晏心中有了個大概,羿文嘉歎了口氣,看了看空曠的蘇府道“你往年就在這邊過年?”
    衡棋如點點頭“有時候也出門,去別處逛逛,並不無聊。”
    羿文嘉心中有些不忍,蹙眉道“大過年的出門逛去算什麽,蘇府雖好但冷清些,過年不熱鬧,罷了,你跟我去吧,我們府上雖不大但還有幾處空院子,你來我們府上住幾天。”
    衡棋如連忙推辭,笑道“師伯好意,但年下府中來往應酬最多,我一個外人去恐怕不相宜,等過了年我定然去府上給老太君請安,現在就算了……”
    “有什麽應酬!”羿文嘉一擺手,“你既是晏兒的同窗那就算是我的晚輩了,一同來府上住幾日又怎麽了,去收拾收拾吧。”
    羿文嘉心中算盤打的清楚,他聽秦晏說起過衡棋如,知道這人學問也不差,來日若能跟秦晏一同高中,在朝堂之上也是秦晏的一個助力了,往來互惠的事羿文嘉一向想的明白,當下對著衡棋如連哄帶騙,催著他收拾了行禮一同跟著回羿府了。
    馬車裏秦晏荊謠和衡棋如圍著小暖爐坐著,衡棋如還有些不安穩,哭笑不得道“師伯當真好客,隻是我什麽也沒準備,就這麽貿然登門……”
    秦晏一笑“外祖家裏都和善的很,你不必拘謹。”
    秦晏還在想衡棋如剛才的話,他同衡棋如交情不差,但兩人平日裏多談的都是科舉之事,從未聊過各自家中之事,他還是頭一回知道衡棋如家裏已經沒人了,能一家子都折在當年的案子裏,那衡家……
    衡棋如也是個心思通透的,聞歌而知雅意,見秦晏疑惑主動笑道“這馬車小些,讓荊謠去前麵車上吧。”
    秦晏淡淡一笑“無事,我的事向來不避諱荊謠。”
    衡棋如一頓,看了一臉懵懂的荊謠一眼笑笑“能讓你放心的人應該沒錯。”
    衡棋如給自己倒了杯茶,愣了半晌慢慢道“當年……我五歲,剛記事兒,隻記得那一日好些兵將衝到府裏來了,見人就抓,我奶娘嚇壞了,抱著我往內院跑,好不容易跑進了正院,已經一個人都沒了。”
    “奶娘抓著個人就問太太在哪,老爺在哪,沒人知道,丫鬟婆子們都跟瘋了似得,亂成一團,外麵又有官家的人進來了,奶娘將我藏在了膳食房的米缸裏……”時隔多年,衡棋如再想起前事來麵上波瀾不驚,“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才爬了出來,府中已經空了,之後先生找到了我,將我帶走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爹已經死了,我娘一頭撞死在爹的棺材上,也死了。”
    衡棋如淡淡道“當初,羿老將軍同我父親一同入獄,有些內情你大概不知道,當時……三皇子打著‘夥同謀反’的罪名,一共抓了十七名朝政大員,逼他們招認梁王謀反,頭一個是羿老將軍,你外祖父是條漢子,掙斷了鐵鏈殺了數十獄卒後浴血而死,接著他們拷問梁初將軍,梁將軍自然不肯汙蔑梁王,大罵三皇子後慷慨赴死,下麵就是我父親……那些人問到我父親的時候才看出來他早已咬舌自盡了,隻在身下的石板上留下了八個血字……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荊謠一臉驚駭,秦晏不動聲色的握住了他的手安慰的捏了捏,衡棋如繼續道“後麵的事你就知道了,梁王和無數人死在獄中了,皇帝明明知道三皇子欺上瞞下的事,但忌憚著三皇子外家,無法處置……幸得梁王世子被蘇先生救出來了。”
    秦晏閉了閉眼低聲道“頭一回見你,聽先生說你姓衡時我心中就存了個疑慮,嘉恩侯衡柏真……就是令尊吧?”
    衡棋如搖搖頭“嘉恩侯府邸早沒了……先生幫我換了籍,可憐我父親一生不易,死後我都不能名正言順的給他盡孝。”
    秦晏長歎了口氣,當年因梁王一案才引起了他家中的變動,外祖慘死,外祖家沒落,母親因此抑鬱而終……他跟衡棋如也算是同病相憐,衡棋如笑了下“大過年的,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我爹娘,你娘若是在天有靈,看見你我今日的情形大概也能安心了。”
    秦晏猶豫了下低聲道“你……一直留在先生身邊,是想要報仇麽?”
    衡棋如淡淡一笑“跟你我不用藏著掖著,當日的血海深仇,先生沒忘,世子沒忘,我也沒忘。”
    秦晏深深吸了一口氣,認識衡棋如這麽長時間,他頭一回對此人刮目相看,衡棋如笑了下“我也知道這事渺茫的很,年紀小的時候我還曾怨恨過我父親,不明白那些大臣們為什麽都要為梁王豁出命去,後來我想明白了……為了大義,死生前赴後繼。”
    秦晏將手搭在衡棋如的手上輕輕的按了下,低聲道“來日若用得到的地方,秦晏必竭力相助,絕不推辭。”
    衡棋如掃了荊謠一眼後笑道“你牽掛太多,我可不敢讓你‘竭力’,哈哈……我懂你的意思了,愚兄以前瞎了眼,以為你冷漠不通人情,如今看……不愧是羿老將軍的後人,血性逼人。”
    衡棋如回握了秦晏的手一下,許多話都不必再說,兩人心中都已明了。